論幽默

前言

許多關於幽默的研究，一開始都會慚愧承認：分析笑話等於殺死這個笑話。但事實上，此事未必為真。如果你想逗人發笑，說了笑話之後再詳加分析的確很不明智，就像某些美國總統據說沒辦法邊走邊嚼口香糖一樣。不過，少有喜劇演員能夠在講笑話的同時，一邊對自己說的話進行理論分析。會這麼做的人，多半出沒在求職中心，而非俱樂部與劇場。（當然，還是有例外，例如優秀的喜劇演員史都華・李［Stewart Lee］，就擅長解構自己的喜劇橋段，以及解析觀眾對橋段的反應。）但除了這點之外，幽默和針對幽默的分析完全可以並存。瞭解笑話如何使人發笑，未必會破壞笑點，就像瞭解詩歌的格律，也不會破壞詩作的優美。包括這個例子在內，許多時候理論與實踐都各司其職。熟知大腸的解剖學構造，並不會妨礙享用美味大餐；婦產科醫師也能有美滿的性生活，也能輕聲和嬰兒說話；天文學家每天面對著在宇宙中可算是微不足道的地球，倒也不會因此需要把自己灌醉，或跳下懸崖，至少原因應該不是這個。

圖書館的書架上，確實有不少毫無幽默感的著作都以幽默為主題。有些研究裝訂精美厚重，還附有各式圖表、表格、數據、實驗室報告。 曾有個憂鬱的三人科學研究團隊似乎還懷疑笑話是否真的存在。無論如何，還是有不少能帶給人啟發的意見，在這本書中，我會介紹一部分。只要秉持求知態度虛心理解，幽默理論可以和談論一夫多妻制或妄想症的理論同樣實用。和其他成果豐碩的假說一樣，這些理論必須認知到自己的侷限，總有異常案例、未解的謎團、曖昧的結果、不易解釋的含意等等。各個理論可以充滿矛盾，卻仍然有所貢獻，這就好比擁有一張模糊的照片，總勝過完全沒有照片；值得去做的工作，就算做得很爛也還是有價值。偉大的威廉・赫茲利特（William Hazlitt）曾引用同輩作家艾薩克・巴羅（Isaac Barrow）的話，指出幽默「用途廣泛、形式多元」，是一種難以用任何有限定義去概括的現象：

幽默有時候出現在狡猾的問題、機智的回答、意有所指的理由、精明的威嚇、巧妙轉換話題、或明智保持反對意見的時候，有時則透過大膽的發言、修飾過的譏諷、生動的誇飾、驚人隱喻、合理化解矛盾、徹底的胡言亂語……來表現。模仿某種外表或姿勢能傳達幽默，有時故作單純或者放肆直言也能產生幽默。有時幽默只是碰巧製造出怪異的效果，有時則是精心扭轉顯而易見的事來達成目的。通常，幽默牽涉到人不知其然，並在人不知其所以然時湧現……簡而言之，幽默是一種簡單直白的說話方式……透過出奇不修邊幅的想法或表達，影響並取悅人的想像力，展現奇趣並且帶來愉悅。 

要是有個理論家企圖把以上種種全都塞進一個公式裡，恐怕是有勇無謀。不過，幽默和詩一樣，並不是什麼神祕難解的謎。仍然有相對使人信服且有條有理的說法，可以試著解釋我們為什麼會笑。至於我在這本書中有沒有做到這一點，就交由讀者定奪吧。

泰瑞・伊格頓
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