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對了：用正念滋養的親密關係，最長久

譯者序

愛的完成

那是一次室外禪修，在舊金山北邊的靈岩禪修中心（Spirit Rock Meditation Center），碧空如洗，典型的加州藍。知名的美籍佛法老師傑克‧康菲爾德（Jack Kornfield）在遮陽蓬下介紹一天行將展開的活動。學佛未久的我，目光突然被一幅景象震懾住了：蓬子後方三位漸行漸近的比丘，平和、安穩、專注的步伐，帶來前所未有的清涼，走在中間的那位就是一行禪師。

後來習禪，才知那是正念行禪。「目不暫捨」成為我初次接觸正念的美好記憶。

一行禪師歷來與我們談生氣，談死亡，談行禪，談地球生態，談相依相存，談各宗教間相通的情懷，從沒有離開過正念。這本小書談的是現代人最困惑的感情問題。禪師以《法句經‧愛欲品》為本，將五戒中的不邪淫戒化為現代的兩性倫理，以正念貫穿，古今輝映。

男女兩情相悅，其中有本能的生物性行為，也有社會的道德意涵以及人類心理的複雜度，因此愛情從來不是個簡單的課題。心理學家佛洛姆（Erich Fromm）認為愛不僅是強烈的感情，而是「一項決心、判斷和承諾」，愛也是藝術，需要「知識與努力」，愛又是「給予」而不是接受。先不論經論中的「愛」多指貪愛和執著，就以一行禪師定義的「真愛」來說，「愛」無疑是修行。

愛上物質或金錢，只是在無情物上附加個人的價值取向；而愛上一個有情感、有反饋的人，便不免產生滾雪球效應，滾向何方？誰也說不準。

咀嚼日常語言中，「愛」這個字已不知不覺化為「我需要你」、「我不能沒有你」、「有你，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生命因為你而有了意義」的同義詞，種種安全感的尋覓、生命價值的投射、孤獨空虛的填補、臨水照花的自我形象，都悄悄滲透了進來。佛洛姆就指出：「各式各樣的假愛，正是各式各樣的愛之瓦解。」

而且，在今天的社會氛圍，討論忠誠有些過時，一己的快樂才叫時尚，因此禪師為「愛」排毒，讓「愛」恢復純淨無染的體質。他並不否定人類的感官欲望，但必須以正念、專注力和智慧三個關鍵來引導和轉化，才會有深刻而健康感情關係可言。

透過這樣的把關，我們會發現，真愛中有四個不可或缺的元素，即慈、悲、喜、捨，這四者突破了關係的親疏和地理的遠近，是超越凡俗心智局限的崇高境界，稱為四無量心。

柏拉圖、亞里斯多德、聖托瑪斯‧阿奎那都提過，美德是一個整體，一個人必須擁有多項美德。譬如說只有勇氣而沒有智慧，不過是暴虎憑河之勇。

繼一行禪師提出真愛即四無量心之後，向智尊者（Nyanaponika Thera）所說的四無量心必須交相滲透充滿，很可以進一步加深我們的認識：

「慈」賦予「捨」（平等心）熱情，強化了敏銳的洞察力與智慧的約束力。……

「悲」不讓「慈」和「喜」將自己局限一隅，以封閉的心態來面對廣闊的世界；也防止因小小的快樂而志得意滿。……

「喜」阻止「悲」因世間的苦難而心理崩潰。……「喜」撫平悲憫心所造成的痛苦煎熬，使「悲」不會成為無意義的擔憂與無益的多愁善感。……

「捨」使「慈」成為平穩、不變的堅定與忠誠，又以無懼來滋養「悲」，使「悲」能夠面對一再遭遇的苦難、沮喪的恐怖深淵。……

這樣「將孤立的美德，連結成為結構中和諧的整體，並於其中展現出最好的一面，而不會落入個別弱點的陷阱。」四無量心漸次發展，直到慈悲與智慧渾然一體，才是愛的完成。

本書盡量以「不隔」的日用語言來翻譯，無論讀者是否熟悉佛法，都可領受到佛法亙古彌新的生命力，因此不少譯註是將正文裡的日用語言還原成佛法名相，有時不免以深註淺，尚祈讀者了解。亦盼我們在愛情中，甚至在親情和友情中，「用情」的意願和能力日日增上，毋須憑藉任何人或任何物質來肯定自己是完整的，因為我們本身就已經完整。這樣不假外求，誠如一行禪師向我們肯定的：「你的存在會變得非常重要，因為你的存在就是愛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