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瘦針革命：體態焦慮餵養出的千億帝國
Off the Scales: The Inside Story of Ozempic and the Race to Cure Obesity
活動訊息
內容簡介
一支針劑，如何改寫人類體態、資本市場與醫藥趨勢？
用藥前，看清楚這場革命的真實代價！
瘦瘦針的發明，對不同群體，有不同的意義：
▶對使用者： 可能是改變人生的希望、解脫肥胖困擾的鑰匙。
▶對投資者： 可能是下一波財富的淘金熱、資本飆升的入場券。
▶對藥廠： 可能是上看千億美元的市場大餅、商業霸權的爭奪戰。
全球超過40％成年人過重或肥胖，五年後將超過一半，你會是其中一員嗎？
好消息是，2026年起，瘦瘦針專利陸續到期，相關產品將賣遍全世界……
這場改寫人類體態的革命，將顛覆哪些產業與認知？又會在你我的身體裡留下什麼？
你可能聽過有人說：「我什麼都沒改變，只是打了針，就瘦了十公斤。」
這句話像病毒一樣，從醫美診所、社群平台、名人訪談，一路蔓延到每個人的手機裡。
我們活在一個崇尚「自我控制」的時代。吃多一點被視為懶惰，胖一點就等於失敗。社群媒體上的完美身體成了標準答案，醫美與減肥產業以百億美元的規模，兜售著「更好一點的你」。
直到瘦瘦針出現——它讓人不用節食、不用運動，卻能輕鬆瘦下來。這聽起來像魔法，但魔法總有代價。
《瘦瘦針革命》追問的，不只是「它為什麼有效」，而是：
當「接納自我」遇上「一針變瘦」，身體焦慮是消失了，還是變得更昂貴？
當瘦身變成金錢與階級的象徵，我們是否正走向另一種不平等？
當慾望被藥物「關靜音」，被顛覆的將是哪些產業與階級？
本書艾咪・唐奈蘭（Aimee Donnellan）是英國資深財經與醫療記者，現任路透社專欄作家。她擅長揭露資本與企業運作的潛規則。並多次入圍英國商業新聞獎總能以敏銳的觀察力與強烈的人文關懷著稱。
唐奈蘭追蹤這場橫跨近30年研究鏈與多國採訪的醫學革命——從丹麥的實驗室到美國的臨床現場，從製藥巨頭的會議室到早期用藥者的廚房與鏡前，她親眼見證一場改變人類身體的全球實驗。當瘦瘦針讓丹麥製藥公司諾和諾德（Novo Nordisk）成為全歐洲最有價值的企業時，她決定走進這場「奇蹟」的核心——揭開GLP-1藥物（瘦瘦針）背後的發展史，採訪被遺忘的GLP-1發現者，記錄早期用藥者的身體與心理變化，也凝視那些在醫療與資本夾縫中掙扎的真實生命。
用藥前，看清楚這場革命的真實代價！
瘦瘦針的發明，對不同群體，有不同的意義：
▶對使用者： 可能是改變人生的希望、解脫肥胖困擾的鑰匙。
▶對投資者： 可能是下一波財富的淘金熱、資本飆升的入場券。
▶對藥廠： 可能是上看千億美元的市場大餅、商業霸權的爭奪戰。
全球超過40％成年人過重或肥胖，五年後將超過一半，你會是其中一員嗎？
好消息是，2026年起，瘦瘦針專利陸續到期，相關產品將賣遍全世界……
這場改寫人類體態的革命，將顛覆哪些產業與認知？又會在你我的身體裡留下什麼？
你可能聽過有人說：「我什麼都沒改變，只是打了針，就瘦了十公斤。」
這句話像病毒一樣，從醫美診所、社群平台、名人訪談，一路蔓延到每個人的手機裡。
我們活在一個崇尚「自我控制」的時代。吃多一點被視為懶惰，胖一點就等於失敗。社群媒體上的完美身體成了標準答案，醫美與減肥產業以百億美元的規模，兜售著「更好一點的你」。
直到瘦瘦針出現——它讓人不用節食、不用運動，卻能輕鬆瘦下來。這聽起來像魔法，但魔法總有代價。
《瘦瘦針革命》追問的，不只是「它為什麼有效」，而是：
當「接納自我」遇上「一針變瘦」，身體焦慮是消失了，還是變得更昂貴？
當瘦身變成金錢與階級的象徵，我們是否正走向另一種不平等？
當慾望被藥物「關靜音」，被顛覆的將是哪些產業與階級？
本書艾咪・唐奈蘭（Aimee Donnellan）是英國資深財經與醫療記者，現任路透社專欄作家。她擅長揭露資本與企業運作的潛規則。並多次入圍英國商業新聞獎總能以敏銳的觀察力與強烈的人文關懷著稱。
唐奈蘭追蹤這場橫跨近30年研究鏈與多國採訪的醫學革命——從丹麥的實驗室到美國的臨床現場，從製藥巨頭的會議室到早期用藥者的廚房與鏡前，她親眼見證一場改變人類身體的全球實驗。當瘦瘦針讓丹麥製藥公司諾和諾德（Novo Nordisk）成為全歐洲最有價值的企業時，她決定走進這場「奇蹟」的核心——揭開GLP-1藥物（瘦瘦針）背後的發展史，採訪被遺忘的GLP-1發現者，記錄早期用藥者的身體與心理變化，也凝視那些在醫療與資本夾縫中掙扎的真實生命。
目錄
序章 無形屏障
第一章 更好的選擇
第二章 發現之路：撲朔迷離的領域
第三章 發明之母
第四章 胰妥讚的誕生
第五章 重新定義美
第六章 狂潮
第七章 解方
第八章 淘金熱潮
第九章 世界的重擔
結語 慶祝時刻
第一章 更好的選擇
第二章 發現之路：撲朔迷離的領域
第三章 發明之母
第四章 胰妥讚的誕生
第五章 重新定義美
第六章 狂潮
第七章 解方
第八章 淘金熱潮
第九章 世界的重擔
結語 慶祝時刻
序／導讀
序章 無形屏障
2017年，在北卡羅來納州（North Carolina）的小鎮克萊頓（Clayton），生產線上的輸送帶嗡嗡作響，忙碌地組裝著一支支注射筆的零件。完成後的產品是裝在印有深藍色聖牛（Apis bull）圖案的紙盒中。這頭古埃及的神聖動物，正是當時還鮮為人知的丹麥藥廠諾和諾德的商標。
這些俗稱注射筆的醫療器材看似普通，內部填裝了無色透明的液體，但其背後的研發歷程長達近40年。這一切源自一群科學家的堅定信念，他們相信腸道中的某種神祕荷爾蒙，能夠徹底改善糖尿病治療的種種缺陷。這款名為胰妥讚（Ozempic）的藥物，雖非同類藥物的首創，卻以顯著的療效迅速脫穎而出，並為後續一連串藥物的研發開創了新局。
就像所有的醫學突破一樣，胰妥讚的誕生充滿了曲折與艱辛。故事始於1980年代，在歐美兩地同步展開。幾乎在同一時間，哥本哈根大學（University of Copenhagen）的一位科學家，與麻省總醫院（Massachusetts General Hospital）的團隊（由一位分子內分泌學家、一位化學家、一位醫生組成）各自展開了研究。這四位研究者深深著迷於人體內強大的荷爾蒙如何主宰健康，並把研究重點放在一種腸道荷爾蒙上，它似乎有控制血糖的神奇特質。若他們的推測正確，也許就能找到治療第二型糖尿病的全新療法，既能有效控制病情，又能避免當時藥物常見的血糖過低、體重增加等副作用。問題是：當時這種荷爾蒙只是理論上存在，沒有人能確定它是否真的存在。
這種名為GLP-1（glucagon-like peptide-1，類升糖素胜肽-1）的荷爾蒙，其存在與功效最終在跨國合作下得到證實。推動這項關鍵發現的其中一人，是來自前南斯拉夫（Yugoslavia）的化學家司維特蘭那・莫依索夫（Svetlana Mojsov）。她遠赴美國，進入頂尖的科學機構，與美國同儕攜手合作，一起和那位同樣抱負不凡的哥本哈根科學家展開學術上的競爭。莫依索夫始終堅信，科學的突破可大幅改善人類健康。她在幾乎全由男性主導的科學領域中堅持不懈，默默耕耘了十幾年，終於迎來劃時代的重大發現。
在發現GLP-1以前，科學家早已推測，人體內有某種控制血糖的強大機制。他們知道，直接把糖注入血液所產生的血糖值，比吃下甜食來得高，因而推斷這種機制很可能存在腸道中。莫依索夫最初是在實驗室獨自埋首研究，而麻省總醫院的知名資深科學家喬爾・哈本能（Joel Habener）則是另闢蹊徑。由於當時嚴禁對溫血動物做基因實驗，擔心改造後的動物DNA可能滲入城市的水源，進而傳播疾病和病毒，危害人類，所以改用從波士頓港的混濁海水中撈捕的鮟鱇魚。當團隊檢視這種深灰色大型魚類的胰臟細胞時，發現了一串類似「升糖素」（glucagon）的胺基酸，而升糖素正是人體也會分泌的荷爾蒙之一。後來，這種荷爾蒙被命名為GLP-1。然而，探索並未就此結束。科學家仍需要在溫血動物的體內找到相同的荷爾蒙，並證實它確實能降低血糖。
身為團隊中的化學專家，莫依索夫負責合成用於老鼠實驗的成分。雖然她的貢獻獨特，但她很快意識到同事並未將她視為平等的合作夥伴，而這背後有幾個明確的原因。首先，在充滿活力與動能的哈本能實驗室中，她是唯一的女性。更現實的是，在科學研究的階級觀念裡，化學家常被視為技術人員而非創新者，就像廚房裡的副主廚，是協助主廚的副手。
與此同時，哥本哈根大學的延斯・祖爾・霍斯特（Jens Juul Holst）也正沿著相似的研究線索前進。這位丹麥醫師兼生理學家發現，患者接受腸道手術後，血糖值驟降，而胰島素卻急遽升高。他因此推斷，腸道中有某種強大的荷爾蒙主導著這些變化。遠在數千里外的波士頓，莫依索夫與哈本能組成團隊，一起嘗試各種方法偵測腸道中的GLP-1。不過，莫依索夫大膽地把焦點放在一段特定的胺基酸序列上，結果證明那正是該荷爾蒙的活性形式。這項發現帶來的影響，有可能是劃時代的轉折：如果他們的判斷正確，就能測試GLP-1能否有效控制血糖，並成為第二型糖尿病迫切需要的全新療法。她與哈本能隨即共同撰寫論文，發表這項重大發現。
1986年9月5日，哥本哈根的霍斯特在羅馬的會議上發表了類似成果時，莫依索夫與哈本能合撰的論文也刊登在多數人從未聽過的《生物化學期刊》上。這篇充滿專業術語的論文，標題是〈胰臟與腸道的升糖素前驅蛋白基因表現在轉譯後加工階段的多樣化〉（Preproglucagon Gene Expression in Pancreas and Intestine Diversifies at the Level of Post-Translational Processing），僅有極少數專家能真正了解其意義。這篇論文成了GLP-1的「出生證明」，不僅明確指出這種荷爾蒙的活性形式，也為數十位科學家打開了大門，讓他們開始研發比注射胰島素更簡便有效的糖尿病藥物。全球的創投業者更因此看見機會，開始為這場醫療革命注入資金。當時莫依索夫與團隊尚未意識到，他們的突破將來不僅能治療糖尿病，更可應用於多種重大疾病，包括那時正開始暴增的肥胖症。他們沒料到，就在不遠的未來，醫學界將認為「肥胖就像肺炎是一種疾病，而胰妥讚之類的藥物，本質上就像是抗生素」。
＊＊＊
一旦完成科學研究、釐清副作用問題，並具備製藥的充分基礎後，真正的挑戰才接踵而至。若要進軍全球最大市場──美國，藥廠必須向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證明，其新藥不僅有效，而且顯著優於現有療法。這意味著需要蒐集每位受試者在臨床試驗中的詳盡資料，深入調查副作用，並提出該藥物具備獨特療效的具體證據。
在丹麥，任職於全球最大胰島素製造商的兩位科學家承擔起這項任務，他們把莫依索夫等人在1980年代發現的GLP-1，逐步推展到臨床驗證階段，先是用於糖尿病治療，之後隨著減重效果浮現，又進一步拓展至肥胖症的治療領域。
把GLP-1推進藥物開發階段的丹麥科學家們，可說是真正的開路先鋒。他們思想前衛，比多數人更早意識到，肥胖其實與其他疾病無異，並非單純的生活型態選擇不當，也不是患者意志薄弱或缺乏自制力所致。他們必須說服執行長相信，肥胖需要藥物治療，但這並不容易。在極其緊迫的時限壓力下，他們隨時可能因為交不出研究成果而失去研究經費。若不是他們懷抱熱忱與堅持不懈，如今諸如胰妥讚、週纖達（Wegovy）、Zepbound、猛健樂（Mounjaro）等一系列模仿天然荷爾蒙所合成的藥物，或許都無法問世。
他們努力的成果，不僅帶來了健康效益，也讓丹麥人民跟著受益。胰妥讚的製造商諾和諾德，正強力帶動丹麥的經濟發展，創造的就業機會比任何企業還多（但同時意外推高了房價）。諾和諾德靠著這項前所未有的成果，一舉躍升為歐洲數一數二的大企業。但它不像一般藥廠把獲利分給股東，而是把持續成長的龐大收益，挹注到「諾和諾德基金會」（Novo Nordisk Foundation）。這是全球規模最大的公益組織，甚至連比爾與梅琳達・蓋茲基金會（Bill and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也相形見絀。另一方面，美國藥廠禮來藥廠（Eli Lilly）的猛健樂和Zepbound在協助患者減重方面，效果甚至比諾和諾德的胰妥讚和週纖達更顯著。這項成果使這家原本已經相當蓬勃穩健的美國藥廠，進一步躍升為全球最大的製藥公司。
＊＊＊
第二型糖尿病患者，往往每天得花大量心力規劃用藥。體重過重以及這個疾病對肝、腎、心臟所造成的負擔，使他們的背部與關節常疼痛不堪。他們也常因病痛而感到挫敗，覺得自己遭到同事或親友的評判。近半數的第二型糖尿病患者同時深受憂鬱症所苦。然而，2018年1月，隨著胰妥讚的問世，部分患者終於能逐漸清空那塞滿各種藥品的藥櫃。
每週注射一次胰妥讚，就能像恆溫器調節溫度那樣，精準地控制血糖、讓血糖穩定在理想範圍內。對於能夠取得此種藥物的患者來說，這款宛若奇蹟的藥物，可保護那些曾遭到糖尿病摧殘的重要器官。
內分泌科醫生專門研究調控人體健康的荷爾蒙。他們得知這款藥物後，就迫切希望能替病患取得這款新藥，因為它除了能控制血糖外，還有明顯的減重效果。許多醫生列出長長的患者名單，上頭都是一輩子與體重奮戰、但早已對任何療法失去信心的人們。2017年12月，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正式核准胰妥讚後，這些醫生立刻通知病患，告訴他們這種新藥能帶來的雙重功效：不僅可以控制糖尿病，還有助減重。
隨後幾年，胰妥讚的效用逐漸傳開，吸引了影視明星、社群網紅，甚至名醫奧茲醫生（Dr. Oz）的注意。各大報章媒體也紛紛報導，稱讚這類藥物為長期受體重所苦者帶來前所未有的突破。歐普拉・溫芙蕾（Oprah Winfrey）正是其中之一。在歷經多年的節食失敗後，她表示GLP-1藥物幫她成功減重，現在離目標體重72公斤僅剩不到三公斤。這位脫口秀天后表示，這款藥物讓她明白：「肥胖是一種疾病，與意志力無關，而是大腦問題。」這款神奇藥物正成為美國文化的重要一環。
2017年，在北卡羅來納州（North Carolina）的小鎮克萊頓（Clayton），生產線上的輸送帶嗡嗡作響，忙碌地組裝著一支支注射筆的零件。完成後的產品是裝在印有深藍色聖牛（Apis bull）圖案的紙盒中。這頭古埃及的神聖動物，正是當時還鮮為人知的丹麥藥廠諾和諾德的商標。
這些俗稱注射筆的醫療器材看似普通，內部填裝了無色透明的液體，但其背後的研發歷程長達近40年。這一切源自一群科學家的堅定信念，他們相信腸道中的某種神祕荷爾蒙，能夠徹底改善糖尿病治療的種種缺陷。這款名為胰妥讚（Ozempic）的藥物，雖非同類藥物的首創，卻以顯著的療效迅速脫穎而出，並為後續一連串藥物的研發開創了新局。
就像所有的醫學突破一樣，胰妥讚的誕生充滿了曲折與艱辛。故事始於1980年代，在歐美兩地同步展開。幾乎在同一時間，哥本哈根大學（University of Copenhagen）的一位科學家，與麻省總醫院（Massachusetts General Hospital）的團隊（由一位分子內分泌學家、一位化學家、一位醫生組成）各自展開了研究。這四位研究者深深著迷於人體內強大的荷爾蒙如何主宰健康，並把研究重點放在一種腸道荷爾蒙上，它似乎有控制血糖的神奇特質。若他們的推測正確，也許就能找到治療第二型糖尿病的全新療法，既能有效控制病情，又能避免當時藥物常見的血糖過低、體重增加等副作用。問題是：當時這種荷爾蒙只是理論上存在，沒有人能確定它是否真的存在。
這種名為GLP-1（glucagon-like peptide-1，類升糖素胜肽-1）的荷爾蒙，其存在與功效最終在跨國合作下得到證實。推動這項關鍵發現的其中一人，是來自前南斯拉夫（Yugoslavia）的化學家司維特蘭那・莫依索夫（Svetlana Mojsov）。她遠赴美國，進入頂尖的科學機構，與美國同儕攜手合作，一起和那位同樣抱負不凡的哥本哈根科學家展開學術上的競爭。莫依索夫始終堅信，科學的突破可大幅改善人類健康。她在幾乎全由男性主導的科學領域中堅持不懈，默默耕耘了十幾年，終於迎來劃時代的重大發現。
在發現GLP-1以前，科學家早已推測，人體內有某種控制血糖的強大機制。他們知道，直接把糖注入血液所產生的血糖值，比吃下甜食來得高，因而推斷這種機制很可能存在腸道中。莫依索夫最初是在實驗室獨自埋首研究，而麻省總醫院的知名資深科學家喬爾・哈本能（Joel Habener）則是另闢蹊徑。由於當時嚴禁對溫血動物做基因實驗，擔心改造後的動物DNA可能滲入城市的水源，進而傳播疾病和病毒，危害人類，所以改用從波士頓港的混濁海水中撈捕的鮟鱇魚。當團隊檢視這種深灰色大型魚類的胰臟細胞時，發現了一串類似「升糖素」（glucagon）的胺基酸，而升糖素正是人體也會分泌的荷爾蒙之一。後來，這種荷爾蒙被命名為GLP-1。然而，探索並未就此結束。科學家仍需要在溫血動物的體內找到相同的荷爾蒙，並證實它確實能降低血糖。
身為團隊中的化學專家，莫依索夫負責合成用於老鼠實驗的成分。雖然她的貢獻獨特，但她很快意識到同事並未將她視為平等的合作夥伴，而這背後有幾個明確的原因。首先，在充滿活力與動能的哈本能實驗室中，她是唯一的女性。更現實的是，在科學研究的階級觀念裡，化學家常被視為技術人員而非創新者，就像廚房裡的副主廚，是協助主廚的副手。
與此同時，哥本哈根大學的延斯・祖爾・霍斯特（Jens Juul Holst）也正沿著相似的研究線索前進。這位丹麥醫師兼生理學家發現，患者接受腸道手術後，血糖值驟降，而胰島素卻急遽升高。他因此推斷，腸道中有某種強大的荷爾蒙主導著這些變化。遠在數千里外的波士頓，莫依索夫與哈本能組成團隊，一起嘗試各種方法偵測腸道中的GLP-1。不過，莫依索夫大膽地把焦點放在一段特定的胺基酸序列上，結果證明那正是該荷爾蒙的活性形式。這項發現帶來的影響，有可能是劃時代的轉折：如果他們的判斷正確，就能測試GLP-1能否有效控制血糖，並成為第二型糖尿病迫切需要的全新療法。她與哈本能隨即共同撰寫論文，發表這項重大發現。
1986年9月5日，哥本哈根的霍斯特在羅馬的會議上發表了類似成果時，莫依索夫與哈本能合撰的論文也刊登在多數人從未聽過的《生物化學期刊》上。這篇充滿專業術語的論文，標題是〈胰臟與腸道的升糖素前驅蛋白基因表現在轉譯後加工階段的多樣化〉（Preproglucagon Gene Expression in Pancreas and Intestine Diversifies at the Level of Post-Translational Processing），僅有極少數專家能真正了解其意義。這篇論文成了GLP-1的「出生證明」，不僅明確指出這種荷爾蒙的活性形式，也為數十位科學家打開了大門，讓他們開始研發比注射胰島素更簡便有效的糖尿病藥物。全球的創投業者更因此看見機會，開始為這場醫療革命注入資金。當時莫依索夫與團隊尚未意識到，他們的突破將來不僅能治療糖尿病，更可應用於多種重大疾病，包括那時正開始暴增的肥胖症。他們沒料到，就在不遠的未來，醫學界將認為「肥胖就像肺炎是一種疾病，而胰妥讚之類的藥物，本質上就像是抗生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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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完成科學研究、釐清副作用問題，並具備製藥的充分基礎後，真正的挑戰才接踵而至。若要進軍全球最大市場──美國，藥廠必須向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證明，其新藥不僅有效，而且顯著優於現有療法。這意味著需要蒐集每位受試者在臨床試驗中的詳盡資料，深入調查副作用，並提出該藥物具備獨特療效的具體證據。
在丹麥，任職於全球最大胰島素製造商的兩位科學家承擔起這項任務，他們把莫依索夫等人在1980年代發現的GLP-1，逐步推展到臨床驗證階段，先是用於糖尿病治療，之後隨著減重效果浮現，又進一步拓展至肥胖症的治療領域。
把GLP-1推進藥物開發階段的丹麥科學家們，可說是真正的開路先鋒。他們思想前衛，比多數人更早意識到，肥胖其實與其他疾病無異，並非單純的生活型態選擇不當，也不是患者意志薄弱或缺乏自制力所致。他們必須說服執行長相信，肥胖需要藥物治療，但這並不容易。在極其緊迫的時限壓力下，他們隨時可能因為交不出研究成果而失去研究經費。若不是他們懷抱熱忱與堅持不懈，如今諸如胰妥讚、週纖達（Wegovy）、Zepbound、猛健樂（Mounjaro）等一系列模仿天然荷爾蒙所合成的藥物，或許都無法問世。
他們努力的成果，不僅帶來了健康效益，也讓丹麥人民跟著受益。胰妥讚的製造商諾和諾德，正強力帶動丹麥的經濟發展，創造的就業機會比任何企業還多（但同時意外推高了房價）。諾和諾德靠著這項前所未有的成果，一舉躍升為歐洲數一數二的大企業。但它不像一般藥廠把獲利分給股東，而是把持續成長的龐大收益，挹注到「諾和諾德基金會」（Novo Nordisk Foundation）。這是全球規模最大的公益組織，甚至連比爾與梅琳達・蓋茲基金會（Bill and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也相形見絀。另一方面，美國藥廠禮來藥廠（Eli Lilly）的猛健樂和Zepbound在協助患者減重方面，效果甚至比諾和諾德的胰妥讚和週纖達更顯著。這項成果使這家原本已經相當蓬勃穩健的美國藥廠，進一步躍升為全球最大的製藥公司。
＊＊＊
第二型糖尿病患者，往往每天得花大量心力規劃用藥。體重過重以及這個疾病對肝、腎、心臟所造成的負擔，使他們的背部與關節常疼痛不堪。他們也常因病痛而感到挫敗，覺得自己遭到同事或親友的評判。近半數的第二型糖尿病患者同時深受憂鬱症所苦。然而，2018年1月，隨著胰妥讚的問世，部分患者終於能逐漸清空那塞滿各種藥品的藥櫃。
每週注射一次胰妥讚，就能像恆溫器調節溫度那樣，精準地控制血糖、讓血糖穩定在理想範圍內。對於能夠取得此種藥物的患者來說，這款宛若奇蹟的藥物，可保護那些曾遭到糖尿病摧殘的重要器官。
內分泌科醫生專門研究調控人體健康的荷爾蒙。他們得知這款藥物後，就迫切希望能替病患取得這款新藥，因為它除了能控制血糖外，還有明顯的減重效果。許多醫生列出長長的患者名單，上頭都是一輩子與體重奮戰、但早已對任何療法失去信心的人們。2017年12月，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正式核准胰妥讚後，這些醫生立刻通知病患，告訴他們這種新藥能帶來的雙重功效：不僅可以控制糖尿病，還有助減重。
隨後幾年，胰妥讚的效用逐漸傳開，吸引了影視明星、社群網紅，甚至名醫奧茲醫生（Dr. Oz）的注意。各大報章媒體也紛紛報導，稱讚這類藥物為長期受體重所苦者帶來前所未有的突破。歐普拉・溫芙蕾（Oprah Winfrey）正是其中之一。在歷經多年的節食失敗後，她表示GLP-1藥物幫她成功減重，現在離目標體重72公斤僅剩不到三公斤。這位脫口秀天后表示，這款藥物讓她明白：「肥胖是一種疾病，與意志力無關，而是大腦問題。」這款神奇藥物正成為美國文化的重要一環。
試閱
第四章 胰妥讚的誕生
藥廠就像經驗老到的賭徒，鮮少把所有籌碼都押在單一選項上，而是把賭本分散到多種有潛力的藥物，期待其中幾款熱賣，帶來數十億美元的銷售額。然而，2002年，諾和諾德在多場重要的賭局中都慘遭滑鐵盧。
這年四月起，公司的運勢更是急轉直下。由於胰島素在歐洲市場銷售疲軟，諾和諾德發布盈利預警後，股價暴跌了近四分之一。當時唐邁之的妻子懷著八個月大的雙胞胎，他滿心期待著夏天能申請幾週的陪產假，好好陪伴孩子。然而七月，當他正準備開始打包，迎接接下來與大兒子及新生兒在公園散步、頻繁換尿布的奶爸生活時，卻突然接到公司毒理專家打來的電話。事關公司研發線中一款最有前景的晚期藥物。雖然，克努森的GLP-1藥物「利拉魯肽」正在開發，公司當時仍以胰島素為研發主力。在某款胰島素候選藥物的鼠類實驗中，研究人員發現接受注射的老鼠出現了腫瘤，這次的病變部位是發生在膀胱。
身為公司的科學長，唐邁之必須親自處理這場危機。多年努力求子後，好不容易迎來即將出生的雙胞胎，他卻不得不取消規劃已久的陪產假，緊急叫停涉及兩千多名受試者的臨床試驗，並向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說明事件原委。
與此同時，公司高層陷入恐慌。上任才兩年的執行長索倫森下令唐邁之裁撤半數的藥物化學研究人員，並全面終止開發所有「小分子藥物」（通常是口服藥片），因為近期的研發失敗主要是集中在這個領域。此舉無疑是孤注一擲，目的是將公司有限的資源集中在更有機會成功的藥物上，同時藉此削減成本、挽救持續下跌的股價。
在那場決定裁員與縮減研發的會議後，唐邁之連續幾天徹夜難眠。他苦苦思索該如何研發出有效的藥物，同時保住關鍵團隊。當時GLP-1藥物仍充滿不確定性：利拉魯肽尚處於研發初期，距離獲得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核准還有八年。他們仍需確認這款藥物對人體的安全性、計算最佳劑量，並證明其療效優於現有的糖尿病藥物。
開車前往瑞典參加董事會的路上，唐邁之感到格外緊張。車子駛過連接丹麥與瑞典的松德海峽大橋（Øresund Bridge），哥本哈根的天際線在他的身後逐漸消失，他感受到過去幾個月的沉重壓力如烏雲罩頂。雙胞胎兒子才剛滿兩個月，工作的壓力與嬰兒不停的哭聲讓他幾乎難以入眠。此外，接連失敗的研發專案也讓他備感壓力。他放棄收購百泌達（由吉拉毒蜥毒液製成的GLP-1藥物）的授權機會。一個月後，禮來藥廠宣布以3億2500萬美元，收購這款糖尿病新藥的銷售權，準備在它通過最後階段的人體試驗後上市。對諾和諾德與唐邁之來說，這段時期格外艱難。從年初到現在，公司股價已暴跌四成，眼前幾乎看不到任何曙光。
唐邁之抵達時，公司董事早已聚集在海濱飯店的會議廳內。他的內心忐忑不安，這一年諸事不順。儘管連連受挫又因睡眠不足而身心俱疲，他仍決定為手下的化學家努力爭取。他在會議上積極主張，裁掉50位化學家只會讓公司的處境更糟。如果現有的研發線看來已岌岌可危，失去這些關鍵人才後，未來將更無力開發出成功的新藥。他也舉克努森為例，當初要是沒有那些優秀科學家的協助，她不可能在1996年研發出第一個人類GLP-1分子。唐邁之提議成立一個新部門，把原本各自獨立的兩個團隊──「蛋白質化學」與「藥物化學」合併。這個構想是讓一組科學家負責製造蛋白質，另一組生產需要附加上去的脂肪酸，最終將兩者結合成新藥。
唐邁之認為，蛋白質化學家就像在汽車廠中製造引擎的機械工程師，藥物化學家則是負責打造車體結構。讓這兩大團隊協同作業，就能即時解決研發難題。唐邁之已經證明過這套方法可行。1990年代中期，他讓克努森與一名藥物化學家和一名蛋白質化學家合作，短短十個月就攻克了GLP-1專案的難關。如今他打算把這個模式擴大到整個公司，以節省時間並開發出更優異的藥物。董事會雖然對此存疑，最終還是批准了。唐邁之隨即任命烏拉・葛洛芙（Ulla Grove）負責帶領這個全新團隊。
葛洛芙聰慧幹練，那雙靈動的藍眼睛彷彿總是在掃視與觀察周遭一切，即使靜默不語，看起來也像在思考各種問題。年僅34歲，擔任如此要職雖顯年輕，但完備的學經歷足以堵住所有質疑的聲音。1996年，她取得哥本哈根大學的結構與分析化學博士學位，期間曾短暫赴倫敦帝國學院（Imperial College London）進行研究。1997年利拉魯肽問世那一年，她加入諾和諾德，憑藉在基因體學（genomics）的突破性研究嶄露頭角，並迅速晉升為部門主管。唐邁之特別欣賞她的洞察力、好奇心，以及慧眼發掘解題人才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她行事果斷。上任後，馬上設立五個專案，協助藥物化學家與蛋白質化學家密切合作，其中包含研發「每週注射一次的GLP-1藥物」。這無疑是一場新的豪賭：諾和諾德既然已經開發出利拉魯肽，現在它決心在GLP-1領域稱霸。但羅氏藥廠的動向顯示，其他競爭對手可能搶先推出長效型藥物。
不過，唐邁之的幾位上司都對GLP-1的前景半信半疑，他們更熱衷於傳統糖尿病治療的創新。在諾和諾德的管理高層眼中，胰島素仍是治療糖尿病的王牌。
所幸，葛洛芙有唐邁之的全力支持，她很快就注意到一位天才化學家：傑斯珀・勞（Jesper Lau）。這位資深員工在會議上總是低調從容，大家討論化學問題時，會對同事投以鼓勵的微笑。但每當他開口，都能提出當日最精闢的見解，展現其深厚的科學素養與解決棘手難題的能力。有一次唐邁之聽他講解組合化學，這門複雜的科學需要同時測試大量的化合物。這個課題雖然艱澀，但他的解說深入淺出，唐邁之完全聽得懂。
2010年，公司再次召開研發委員會的會議時，唐邁之急於說明試驗結果並提出解方。然而，董事會無意深究失敗的原因。當時克努森的藥物「胰妥善」已經上市，管理高層亟欲節省開支，要求唐邁之專注於利拉魯肽，設法將它改良成每週注射劑型。唐邁之對這個方案的可行性感到懷疑，他認為新研發的司美格魯肽更有潛力。但執行長索倫森動用職權否決了他的提案，導致後來這個成為「胰妥讚」的專案就此無限期擱置。
面對這個結果，唐邁之感到挫敗。在他看來，公司明明可以靠這款「每週一次的療法」在GLP-1市場中脫穎而出，而且他們已經掌握了關鍵技術，只需調整劑量即可突破。他不打算放棄。整個職業生涯，他一直在尋找變通之道，從避免克努森的藥物在人體內分解，到設法留住50位化學家的職位，這次挑戰也不例外。身為諾和諾德的高階主管，他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權，也能動用一小筆資金進行非正式專案。在隨後的18個月裡，他召集了一小組科學家，持續悄悄地研究司美格魯肽，想辦法減少噁心與嘔吐等副作用。
他們開始調整劑量設計：不再從0.8毫克開始，改成首月僅注射0.25毫克，次月加倍至0.5毫克，第三個月起才提升至1毫克。這種漸進式劑量在藥物治療中十分常見，例如：抗憂鬱藥物「樂復得」（Zoloft）就是從25毫克開始，後續可視情況逐漸增加至200毫克。
唐邁之成功找到一群德國女性進行小規模測試。這些受試者原本參與的是藥物交互作用研究。這類研究的目的，是觀察同時服用不同藥物時會如何交互影響。依照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與歐洲監管機構的規定，藥廠必須測試新藥與常見藥物（如避孕藥）併用時的反應。德方的研究人員正在觀察第二型糖尿病患者的降血糖藥物與避孕藥的交互作用。結果顯示，新劑量的策略奏效了，所有受試女性均未出現不良反應。與此同時，唐邁之也收到另一個消息：將克努森的利拉魯肽改良為每週劑型的計畫已確認失敗。
此刻的唐邁之面臨兩難：若要分享好消息，就必須坦承自己暗中持續研究司美格魯肽。在高層會議上，他選擇先報告壞消息，利拉魯肽無法延長藥效至一週。接著才揭露好消息，透過逐步增加劑量的方式，司美格魯肽的副作用已獲得顯著改善。唐邁之仔細觀察幾位主管的表情，只見他們面面相覷，不知該喜或該怒。在一些企業中，這種公然違抗指令的行徑足以終結職涯，但這次他賭對了。司美格魯肽迅速成為公司最有潛力的候選藥物。若能成功上市，將為公司帶來可觀的獲利。隨著副作用問題獲得控制以及新劑量方案的確立，唐邁之終於獲准展開最終階段的試驗。
2013年，諾和諾德啟動一項全球的大型臨床試驗，測試司美格魯肽的效果。他們在全球招募了20000名男女受試者，展開共17項後期臨床研究。這些志願者每週於大腿或腹部自行注射0.5毫克或1毫克的劑量，持續長達56週，並需詳細記錄副作用。由於試驗規模龐大，再加上唐邁之的團隊同時研究司美格魯肽與安慰劑及其他糖尿病藥物的療效比較，還要評估該藥物對心血管疾病的影響等多項目標，因此初期只出現零星的好消息。直到2015年9月，諾和諾德才公布一項關鍵資料：在為期30週、針對近400名曾嘗試節食與運動的受試者的試驗中，相對於安慰劑、司美格魯肽展現出壓倒性的成效。近四分之三的受試者達到歐美監管機構設定的血糖標準，而且全體受試者的體重都下降了。他們原本平均體重92公斤，體重下降了近5％。司美格魯肽的成效如此顯著，讓唐邁之深感驚嘆。相較於克努森當初研發分子時歷經重重難關，這款新藥卻能輕鬆克服所有障礙。
接下來，他們需要替這款藥命名。他們委託倫敦的品牌公司設計能展現力量與效能的名字，最終定案為Ozempic（胰妥讚）。這個名稱是為了讓人聯想到Olympic（奧林匹克）。唐邁之看了不禁莞爾，甚至想像未來行銷時，商標中的字母「i」上方那個圓點或許可以設計成奧運五環的形狀。
當時投資人也沒注意到全貌。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核准這項強效藥物的消息公布時，諾和諾德的股價幾乎紋風不動。當時市場焦點是集中在胰島素的定價醜聞：外界指控諾和諾德與賽諾菲（Sanofi）、禮來這兩大美國胰島素藥廠聯手哄抬價格。這波指控與隨之而來的股價震盪，恰巧與執行長索倫森在2016年底卸任的時間重疊。
2017年1月，喬詹森（Lars Fruergaard Jorgensen）接任執行長，然而他剛接手就面臨重重挑戰。市場普遍擔憂新任執行長將被迫大幅調降公司暢銷藥物的售價，這種疑慮整年都如烏雲般籠罩著諾和諾德的股價。到了2017年10月，已有五個州啟動調查，追查諾和諾德與同業調漲胰島素價格是否違法。
隨著胰島素製造商紛紛大幅降價，醜聞風波逐漸平息。諾和諾德也承諾未來每年胰島素的漲幅將不超過10％。眼看胰島素的營收前景不穩，2017年諾和諾德開始測試更高劑量的司美格魯肽，探索它作為肥胖治療藥物的可能性。
第八章 淘金熱潮
大藥廠的商業模式其實很單純。像輝瑞、羅氏、阿斯特捷利康（AstraZeneca，簡稱AZ）這類企業，目標是研發出能治療數百萬患者的藥物，並盡可能長時間地銷售最優良的版本。在減重藥物領域，禮來與諾和諾德率先搶占了先機，建立起強大的雙雄壟斷地位，並從這個需求龐大的市場中獲利豐厚。然而，藥廠很難長期維持壟斷。無論一款藥物再怎麼有效，總會有其他公司試圖研發出更好的版本，以瓦解對手的先發優勢。
對諾和諾德與禮來的競爭對手來說，幸運的是，現行的GLP-1減肥藥仍有缺陷。這類藥物容易引發腸胃不適、價格昂貴，而且目前只有注射劑型，令許多人望之卻步。2024年的一份研究顯示，高達三成的GLP-1使用者在用藥一個月內就選擇停藥。這表示，如果新進藥廠能推出更便宜、副作用更少的療法，就能迅速迎頭趕上，分食這個未來幾年可能高達數千億美元的市場。
專利法保護新藥，以防對手仿製。這促使競爭藥廠轉而對現有藥物進行「改良」，例如減輕令人不適的副作用。理論上，愈多藥廠投入研發某類疾病的療法，那種藥物就會變得愈好、愈便宜。美國是全球最大的藥品市場，其藥價有時甚至是其他主要經濟體的十倍。如此巨大的價差，自然吸引了瑞士的羅氏、法國的賽諾菲等外國藥廠來全力搶攻美國市場，鎖定各種疾病的商機。
由於美國藥品市場龐大，全球規模最大的醫藥會議多半在美國舉行。這些會議的規模往往反映出相關疾病的獲利商機，以及突破性療法的潛在價值。以癌症為例，每年都有約四萬名醫師、藥廠業務代表、各大藥廠高層湧入芝加哥，參加美國臨床腫瘤學會（ASCO）的年會。他們入住豪華飯店，擠爆大眾運輸，占滿密西根湖畔的麥考密克展覽中心（McCormick Place）。該中心的展覽空間廣達260萬平方英尺，相當於45座足球場。這樣的重點安排在經濟上很合理，因為平均每位美國人一生中罹癌的機率約四成。說白了，正因為發病率那麼高，研發最有效的疫苗、療法與解方，自然蘊藏著龐大的商機。
理論上，肥胖問題對製藥業的吸引力應該更大。到了2024年，美國已有高達75％的人口算是超重或肥胖。然而，除了少數有前瞻思維的人士認為，肥胖不能單靠「少吃多動」來解決以外，當時社會普遍仍把肥胖視為一種生活方式的選擇，是個人選擇不當及意志力薄弱的結果。
因此，2024年11月初，資助肥胖研究並為患者發聲的肥胖學會（Obesity Society），選擇在德州聖安東尼奧的岡薩雷斯會議中心（Henry B. Gonzalez Convention Center）舉辦年度大會。這座中型會場距離歷史地標阿拉莫（Alamo）僅十分鐘步程，展覽空間只有50萬平方英尺，正好反映出過去大家對肥胖議題的輕忽。不過，今年的情況截然不同，會場很快就被三千名與會者擠得水洩不通，大家都迫不及待想了解這個迅速成為製藥界熱門焦點的最新資訊。
新一代減重藥物的兩大霸主——禮來與諾和諾德——在會場上傾力出擊。他們也是這場年度盛會的主要贊助商。禮來的業務代表個個身穿法拉利紅的短袖襯衫，在會場中昂首闊步。這身打扮與其說是銷售處方藥的專業人士，不如說更像NASCAR賽車維修團隊的成員。在大廳中央的咖啡吧，有一位與會者評論道：會議辦得不錯，但「禮來的人未免太多了吧」。諾和諾德在會議廳的樓座上懸掛了巨幅廣告，強力宣傳其減重藥物週纖達。此舉傳達的訊息再清楚不過了：肥胖症是它的主戰場。
對這兩大藥廠來說，在會議上鞏固地位很重要。目前為止，這兩大霸主已牢牢掌控市場，光是2024年，減重藥物的銷售額就高達數百億美元。由於財務分析師預測，肥胖藥物市場的規模將在2031年前膨脹至一千億美元，這兩大霸主勢必得全力捍衛其領導地位。
其他製藥公司執行長面臨的挑戰更為棘手。在這個市場中，領先者正全力擴充產能、積極改良現有藥物。後進者若想與之競爭，就必須推出獨特的產品，更重要的是，解決當前藥物的設計缺陷。他們還得說服投資者相信，他們能迅速迎頭趕上，而且正在研發的新藥是值得投資的。2024年2月，英瑞合資的AZ藥廠執行長蘇博科（Pascal Soriot）表示，雖然他肯定禮來與諾和諾德做得很好，但他的目標是「提升減重品質，讓藥物多減脂肪、少減肌肉」。更重要的是，他希望把藥價變得更親民。
投資者也穿梭在各家藥廠的展位與研究海報之間，試圖發掘下一個重大突破。避險基金經理人更在餐敘中四處打探，尋找可「放空」的標的。許多小型新創公司與老牌藥廠（例如輝瑞），也趁機展示他們正在研發的減重藥物原型，希望能在這個快速成長的市場中搶得一席之地。
其他藥廠必須加快腳步。禮來與諾和諾德在糖尿病領域（可視為肥胖症的「遠親」）耕耘了數十年，而AZ、輝瑞、羅氏等大廠過去是專注於癌症、氣喘、心臟病、病毒感染等較成熟的疾病領域。這種觀望態度，源自於對失敗的恐懼。過去的肥胖藥市場滿是前車之鑑，例如曾被視為神藥的「芬芬」，最終因主管當局發現它會損傷心臟瓣膜，而演變成嚴重的醫療災難。
有些人認為，要開發出有效又無明顯副作用的藥物過於困難。也有人質疑，肥胖症是否真的該當成疾病治療。然而，胰妥讚的成功證明了他們的誤判。自2017年底獲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核准後，諾和諾德的股價飆升了六倍。禮來推出同類藥物以來，市值也幾乎翻了三倍。那些曾放棄這塊市場的藥廠，突然面臨投資者的質疑：為何沒在這個快速成長的疾病領域中布局？
面對如此落後的進場時機，執行長有兩種策略：一是自行研發效果略勝一籌的GLP-1類藥物；二是直接向新創藥廠收購有潛力的原型藥物。
在局外人看來，自行研發新藥似乎是兩者中比較穩妥的選擇。製藥公司原本就聘有大批科學家，專門在複雜疾病上尋求突破。要他們轉而開發肥胖藥物，理論上並不難。況且，減重藥物比多數藥物更容易仿製。GLP-1是人體內自然存在的荷爾蒙，而禮來與諾和諾德已證實，人工合成版的GLP-1確實能用於控制體重。儘管諾和諾德的有效成分「司美格魯肽」受專利保護，禮來的「替爾泊肽」（tirzepatide）也因專利而無法仿製，但其他公司依然能自由開發屬於自己的版本。
隨著肥胖症會議在德州揭幕，一排排黑色的活動隔板迅速貼滿了研究海報，展示著下一代的肥胖治療藥物。每當掛出新海報，總會立刻引來投資人、業務代表、其他業內人士爭相圍觀。眾人你推我擠，想搶到更好的觀看位置，猶如高中生急著在榜單上尋找自己的名字。由於參展的公司與研究者眾多，海報必須每日更換，讓每家都有機會向潛在投資者與醫生證明：他們的實驗藥物值得支持，未來可望成為市場的新寵。
研究人員在大會上主持了多場座談，主題涵蓋兒童肥胖、生育問題，以及新一代的減重藥物。然而，講者不得不一再指出，由於資金不足，許多研究只做了小規模試驗，或只停留在動物實驗階段，因此難以對其療法提出確鑿的實證結論。
如果胰妥讚這類注射藥物是肥胖治療的第一波突破，那麼對在場的頂尖研究人員來說，「肥胖藥丸」的構想，無疑是下一個最令人矚目的目標。諾和諾德已推出口服減重藥，但只能達到約15％的減重效果。這意味著其他藥廠仍有很大的空間，可以嘗試開發更有效的版本。
AZ藥廠、西蘭製藥（Zealand Pharma）等後進藥廠，把口服減肥藥視為切入市場的機會。雖然像胰妥讚這類注射劑頗為熱門，但全美約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害怕打針。此外，使用者也常抱怨注射筆操作繁瑣。胰妥讚的注射組需要冷藏，使用前還得裝上拋棄式針頭、排氣，使用後也需妥善處理廢棄針具。這類藥物必須每週固定在同一天施打，對工作繁忙的家長或難以維持固定作息者來說，若能改用簡單的藥丸，將能省去許多麻煩，並大幅提升用藥遵從度。
藥廠就像經驗老到的賭徒，鮮少把所有籌碼都押在單一選項上，而是把賭本分散到多種有潛力的藥物，期待其中幾款熱賣，帶來數十億美元的銷售額。然而，2002年，諾和諾德在多場重要的賭局中都慘遭滑鐵盧。
這年四月起，公司的運勢更是急轉直下。由於胰島素在歐洲市場銷售疲軟，諾和諾德發布盈利預警後，股價暴跌了近四分之一。當時唐邁之的妻子懷著八個月大的雙胞胎，他滿心期待著夏天能申請幾週的陪產假，好好陪伴孩子。然而七月，當他正準備開始打包，迎接接下來與大兒子及新生兒在公園散步、頻繁換尿布的奶爸生活時，卻突然接到公司毒理專家打來的電話。事關公司研發線中一款最有前景的晚期藥物。雖然，克努森的GLP-1藥物「利拉魯肽」正在開發，公司當時仍以胰島素為研發主力。在某款胰島素候選藥物的鼠類實驗中，研究人員發現接受注射的老鼠出現了腫瘤，這次的病變部位是發生在膀胱。
身為公司的科學長，唐邁之必須親自處理這場危機。多年努力求子後，好不容易迎來即將出生的雙胞胎，他卻不得不取消規劃已久的陪產假，緊急叫停涉及兩千多名受試者的臨床試驗，並向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說明事件原委。
與此同時，公司高層陷入恐慌。上任才兩年的執行長索倫森下令唐邁之裁撤半數的藥物化學研究人員，並全面終止開發所有「小分子藥物」（通常是口服藥片），因為近期的研發失敗主要是集中在這個領域。此舉無疑是孤注一擲，目的是將公司有限的資源集中在更有機會成功的藥物上，同時藉此削減成本、挽救持續下跌的股價。
在那場決定裁員與縮減研發的會議後，唐邁之連續幾天徹夜難眠。他苦苦思索該如何研發出有效的藥物，同時保住關鍵團隊。當時GLP-1藥物仍充滿不確定性：利拉魯肽尚處於研發初期，距離獲得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核准還有八年。他們仍需確認這款藥物對人體的安全性、計算最佳劑量，並證明其療效優於現有的糖尿病藥物。
開車前往瑞典參加董事會的路上，唐邁之感到格外緊張。車子駛過連接丹麥與瑞典的松德海峽大橋（Øresund Bridge），哥本哈根的天際線在他的身後逐漸消失，他感受到過去幾個月的沉重壓力如烏雲罩頂。雙胞胎兒子才剛滿兩個月，工作的壓力與嬰兒不停的哭聲讓他幾乎難以入眠。此外，接連失敗的研發專案也讓他備感壓力。他放棄收購百泌達（由吉拉毒蜥毒液製成的GLP-1藥物）的授權機會。一個月後，禮來藥廠宣布以3億2500萬美元，收購這款糖尿病新藥的銷售權，準備在它通過最後階段的人體試驗後上市。對諾和諾德與唐邁之來說，這段時期格外艱難。從年初到現在，公司股價已暴跌四成，眼前幾乎看不到任何曙光。
唐邁之抵達時，公司董事早已聚集在海濱飯店的會議廳內。他的內心忐忑不安，這一年諸事不順。儘管連連受挫又因睡眠不足而身心俱疲，他仍決定為手下的化學家努力爭取。他在會議上積極主張，裁掉50位化學家只會讓公司的處境更糟。如果現有的研發線看來已岌岌可危，失去這些關鍵人才後，未來將更無力開發出成功的新藥。他也舉克努森為例，當初要是沒有那些優秀科學家的協助，她不可能在1996年研發出第一個人類GLP-1分子。唐邁之提議成立一個新部門，把原本各自獨立的兩個團隊──「蛋白質化學」與「藥物化學」合併。這個構想是讓一組科學家負責製造蛋白質，另一組生產需要附加上去的脂肪酸，最終將兩者結合成新藥。
唐邁之認為，蛋白質化學家就像在汽車廠中製造引擎的機械工程師，藥物化學家則是負責打造車體結構。讓這兩大團隊協同作業，就能即時解決研發難題。唐邁之已經證明過這套方法可行。1990年代中期，他讓克努森與一名藥物化學家和一名蛋白質化學家合作，短短十個月就攻克了GLP-1專案的難關。如今他打算把這個模式擴大到整個公司，以節省時間並開發出更優異的藥物。董事會雖然對此存疑，最終還是批准了。唐邁之隨即任命烏拉・葛洛芙（Ulla Grove）負責帶領這個全新團隊。
葛洛芙聰慧幹練，那雙靈動的藍眼睛彷彿總是在掃視與觀察周遭一切，即使靜默不語，看起來也像在思考各種問題。年僅34歲，擔任如此要職雖顯年輕，但完備的學經歷足以堵住所有質疑的聲音。1996年，她取得哥本哈根大學的結構與分析化學博士學位，期間曾短暫赴倫敦帝國學院（Imperial College London）進行研究。1997年利拉魯肽問世那一年，她加入諾和諾德，憑藉在基因體學（genomics）的突破性研究嶄露頭角，並迅速晉升為部門主管。唐邁之特別欣賞她的洞察力、好奇心，以及慧眼發掘解題人才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她行事果斷。上任後，馬上設立五個專案，協助藥物化學家與蛋白質化學家密切合作，其中包含研發「每週注射一次的GLP-1藥物」。這無疑是一場新的豪賭：諾和諾德既然已經開發出利拉魯肽，現在它決心在GLP-1領域稱霸。但羅氏藥廠的動向顯示，其他競爭對手可能搶先推出長效型藥物。
不過，唐邁之的幾位上司都對GLP-1的前景半信半疑，他們更熱衷於傳統糖尿病治療的創新。在諾和諾德的管理高層眼中，胰島素仍是治療糖尿病的王牌。
所幸，葛洛芙有唐邁之的全力支持，她很快就注意到一位天才化學家：傑斯珀・勞（Jesper Lau）。這位資深員工在會議上總是低調從容，大家討論化學問題時，會對同事投以鼓勵的微笑。但每當他開口，都能提出當日最精闢的見解，展現其深厚的科學素養與解決棘手難題的能力。有一次唐邁之聽他講解組合化學，這門複雜的科學需要同時測試大量的化合物。這個課題雖然艱澀，但他的解說深入淺出，唐邁之完全聽得懂。
2010年，公司再次召開研發委員會的會議時，唐邁之急於說明試驗結果並提出解方。然而，董事會無意深究失敗的原因。當時克努森的藥物「胰妥善」已經上市，管理高層亟欲節省開支，要求唐邁之專注於利拉魯肽，設法將它改良成每週注射劑型。唐邁之對這個方案的可行性感到懷疑，他認為新研發的司美格魯肽更有潛力。但執行長索倫森動用職權否決了他的提案，導致後來這個成為「胰妥讚」的專案就此無限期擱置。
面對這個結果，唐邁之感到挫敗。在他看來，公司明明可以靠這款「每週一次的療法」在GLP-1市場中脫穎而出，而且他們已經掌握了關鍵技術，只需調整劑量即可突破。他不打算放棄。整個職業生涯，他一直在尋找變通之道，從避免克努森的藥物在人體內分解，到設法留住50位化學家的職位，這次挑戰也不例外。身為諾和諾德的高階主管，他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權，也能動用一小筆資金進行非正式專案。在隨後的18個月裡，他召集了一小組科學家，持續悄悄地研究司美格魯肽，想辦法減少噁心與嘔吐等副作用。
他們開始調整劑量設計：不再從0.8毫克開始，改成首月僅注射0.25毫克，次月加倍至0.5毫克，第三個月起才提升至1毫克。這種漸進式劑量在藥物治療中十分常見，例如：抗憂鬱藥物「樂復得」（Zoloft）就是從25毫克開始，後續可視情況逐漸增加至200毫克。
唐邁之成功找到一群德國女性進行小規模測試。這些受試者原本參與的是藥物交互作用研究。這類研究的目的，是觀察同時服用不同藥物時會如何交互影響。依照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與歐洲監管機構的規定，藥廠必須測試新藥與常見藥物（如避孕藥）併用時的反應。德方的研究人員正在觀察第二型糖尿病患者的降血糖藥物與避孕藥的交互作用。結果顯示，新劑量的策略奏效了，所有受試女性均未出現不良反應。與此同時，唐邁之也收到另一個消息：將克努森的利拉魯肽改良為每週劑型的計畫已確認失敗。
此刻的唐邁之面臨兩難：若要分享好消息，就必須坦承自己暗中持續研究司美格魯肽。在高層會議上，他選擇先報告壞消息，利拉魯肽無法延長藥效至一週。接著才揭露好消息，透過逐步增加劑量的方式，司美格魯肽的副作用已獲得顯著改善。唐邁之仔細觀察幾位主管的表情，只見他們面面相覷，不知該喜或該怒。在一些企業中，這種公然違抗指令的行徑足以終結職涯，但這次他賭對了。司美格魯肽迅速成為公司最有潛力的候選藥物。若能成功上市，將為公司帶來可觀的獲利。隨著副作用問題獲得控制以及新劑量方案的確立，唐邁之終於獲准展開最終階段的試驗。
2013年，諾和諾德啟動一項全球的大型臨床試驗，測試司美格魯肽的效果。他們在全球招募了20000名男女受試者，展開共17項後期臨床研究。這些志願者每週於大腿或腹部自行注射0.5毫克或1毫克的劑量，持續長達56週，並需詳細記錄副作用。由於試驗規模龐大，再加上唐邁之的團隊同時研究司美格魯肽與安慰劑及其他糖尿病藥物的療效比較，還要評估該藥物對心血管疾病的影響等多項目標，因此初期只出現零星的好消息。直到2015年9月，諾和諾德才公布一項關鍵資料：在為期30週、針對近400名曾嘗試節食與運動的受試者的試驗中，相對於安慰劑、司美格魯肽展現出壓倒性的成效。近四分之三的受試者達到歐美監管機構設定的血糖標準，而且全體受試者的體重都下降了。他們原本平均體重92公斤，體重下降了近5％。司美格魯肽的成效如此顯著，讓唐邁之深感驚嘆。相較於克努森當初研發分子時歷經重重難關，這款新藥卻能輕鬆克服所有障礙。
接下來，他們需要替這款藥命名。他們委託倫敦的品牌公司設計能展現力量與效能的名字，最終定案為Ozempic（胰妥讚）。這個名稱是為了讓人聯想到Olympic（奧林匹克）。唐邁之看了不禁莞爾，甚至想像未來行銷時，商標中的字母「i」上方那個圓點或許可以設計成奧運五環的形狀。
當時投資人也沒注意到全貌。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核准這項強效藥物的消息公布時，諾和諾德的股價幾乎紋風不動。當時市場焦點是集中在胰島素的定價醜聞：外界指控諾和諾德與賽諾菲（Sanofi）、禮來這兩大美國胰島素藥廠聯手哄抬價格。這波指控與隨之而來的股價震盪，恰巧與執行長索倫森在2016年底卸任的時間重疊。
2017年1月，喬詹森（Lars Fruergaard Jorgensen）接任執行長，然而他剛接手就面臨重重挑戰。市場普遍擔憂新任執行長將被迫大幅調降公司暢銷藥物的售價，這種疑慮整年都如烏雲般籠罩著諾和諾德的股價。到了2017年10月，已有五個州啟動調查，追查諾和諾德與同業調漲胰島素價格是否違法。
隨著胰島素製造商紛紛大幅降價，醜聞風波逐漸平息。諾和諾德也承諾未來每年胰島素的漲幅將不超過10％。眼看胰島素的營收前景不穩，2017年諾和諾德開始測試更高劑量的司美格魯肽，探索它作為肥胖治療藥物的可能性。
第八章 淘金熱潮
大藥廠的商業模式其實很單純。像輝瑞、羅氏、阿斯特捷利康（AstraZeneca，簡稱AZ）這類企業，目標是研發出能治療數百萬患者的藥物，並盡可能長時間地銷售最優良的版本。在減重藥物領域，禮來與諾和諾德率先搶占了先機，建立起強大的雙雄壟斷地位，並從這個需求龐大的市場中獲利豐厚。然而，藥廠很難長期維持壟斷。無論一款藥物再怎麼有效，總會有其他公司試圖研發出更好的版本，以瓦解對手的先發優勢。
對諾和諾德與禮來的競爭對手來說，幸運的是，現行的GLP-1減肥藥仍有缺陷。這類藥物容易引發腸胃不適、價格昂貴，而且目前只有注射劑型，令許多人望之卻步。2024年的一份研究顯示，高達三成的GLP-1使用者在用藥一個月內就選擇停藥。這表示，如果新進藥廠能推出更便宜、副作用更少的療法，就能迅速迎頭趕上，分食這個未來幾年可能高達數千億美元的市場。
專利法保護新藥，以防對手仿製。這促使競爭藥廠轉而對現有藥物進行「改良」，例如減輕令人不適的副作用。理論上，愈多藥廠投入研發某類疾病的療法，那種藥物就會變得愈好、愈便宜。美國是全球最大的藥品市場，其藥價有時甚至是其他主要經濟體的十倍。如此巨大的價差，自然吸引了瑞士的羅氏、法國的賽諾菲等外國藥廠來全力搶攻美國市場，鎖定各種疾病的商機。
由於美國藥品市場龐大，全球規模最大的醫藥會議多半在美國舉行。這些會議的規模往往反映出相關疾病的獲利商機，以及突破性療法的潛在價值。以癌症為例，每年都有約四萬名醫師、藥廠業務代表、各大藥廠高層湧入芝加哥，參加美國臨床腫瘤學會（ASCO）的年會。他們入住豪華飯店，擠爆大眾運輸，占滿密西根湖畔的麥考密克展覽中心（McCormick Place）。該中心的展覽空間廣達260萬平方英尺，相當於45座足球場。這樣的重點安排在經濟上很合理，因為平均每位美國人一生中罹癌的機率約四成。說白了，正因為發病率那麼高，研發最有效的疫苗、療法與解方，自然蘊藏著龐大的商機。
理論上，肥胖問題對製藥業的吸引力應該更大。到了2024年，美國已有高達75％的人口算是超重或肥胖。然而，除了少數有前瞻思維的人士認為，肥胖不能單靠「少吃多動」來解決以外，當時社會普遍仍把肥胖視為一種生活方式的選擇，是個人選擇不當及意志力薄弱的結果。
因此，2024年11月初，資助肥胖研究並為患者發聲的肥胖學會（Obesity Society），選擇在德州聖安東尼奧的岡薩雷斯會議中心（Henry B. Gonzalez Convention Center）舉辦年度大會。這座中型會場距離歷史地標阿拉莫（Alamo）僅十分鐘步程，展覽空間只有50萬平方英尺，正好反映出過去大家對肥胖議題的輕忽。不過，今年的情況截然不同，會場很快就被三千名與會者擠得水洩不通，大家都迫不及待想了解這個迅速成為製藥界熱門焦點的最新資訊。
新一代減重藥物的兩大霸主——禮來與諾和諾德——在會場上傾力出擊。他們也是這場年度盛會的主要贊助商。禮來的業務代表個個身穿法拉利紅的短袖襯衫，在會場中昂首闊步。這身打扮與其說是銷售處方藥的專業人士，不如說更像NASCAR賽車維修團隊的成員。在大廳中央的咖啡吧，有一位與會者評論道：會議辦得不錯，但「禮來的人未免太多了吧」。諾和諾德在會議廳的樓座上懸掛了巨幅廣告，強力宣傳其減重藥物週纖達。此舉傳達的訊息再清楚不過了：肥胖症是它的主戰場。
對這兩大藥廠來說，在會議上鞏固地位很重要。目前為止，這兩大霸主已牢牢掌控市場，光是2024年，減重藥物的銷售額就高達數百億美元。由於財務分析師預測，肥胖藥物市場的規模將在2031年前膨脹至一千億美元，這兩大霸主勢必得全力捍衛其領導地位。
其他製藥公司執行長面臨的挑戰更為棘手。在這個市場中，領先者正全力擴充產能、積極改良現有藥物。後進者若想與之競爭，就必須推出獨特的產品，更重要的是，解決當前藥物的設計缺陷。他們還得說服投資者相信，他們能迅速迎頭趕上，而且正在研發的新藥是值得投資的。2024年2月，英瑞合資的AZ藥廠執行長蘇博科（Pascal Soriot）表示，雖然他肯定禮來與諾和諾德做得很好，但他的目標是「提升減重品質，讓藥物多減脂肪、少減肌肉」。更重要的是，他希望把藥價變得更親民。
投資者也穿梭在各家藥廠的展位與研究海報之間，試圖發掘下一個重大突破。避險基金經理人更在餐敘中四處打探，尋找可「放空」的標的。許多小型新創公司與老牌藥廠（例如輝瑞），也趁機展示他們正在研發的減重藥物原型，希望能在這個快速成長的市場中搶得一席之地。
其他藥廠必須加快腳步。禮來與諾和諾德在糖尿病領域（可視為肥胖症的「遠親」）耕耘了數十年，而AZ、輝瑞、羅氏等大廠過去是專注於癌症、氣喘、心臟病、病毒感染等較成熟的疾病領域。這種觀望態度，源自於對失敗的恐懼。過去的肥胖藥市場滿是前車之鑑，例如曾被視為神藥的「芬芬」，最終因主管當局發現它會損傷心臟瓣膜，而演變成嚴重的醫療災難。
有些人認為，要開發出有效又無明顯副作用的藥物過於困難。也有人質疑，肥胖症是否真的該當成疾病治療。然而，胰妥讚的成功證明了他們的誤判。自2017年底獲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核准後，諾和諾德的股價飆升了六倍。禮來推出同類藥物以來，市值也幾乎翻了三倍。那些曾放棄這塊市場的藥廠，突然面臨投資者的質疑：為何沒在這個快速成長的疾病領域中布局？
面對如此落後的進場時機，執行長有兩種策略：一是自行研發效果略勝一籌的GLP-1類藥物；二是直接向新創藥廠收購有潛力的原型藥物。
在局外人看來，自行研發新藥似乎是兩者中比較穩妥的選擇。製藥公司原本就聘有大批科學家，專門在複雜疾病上尋求突破。要他們轉而開發肥胖藥物，理論上並不難。況且，減重藥物比多數藥物更容易仿製。GLP-1是人體內自然存在的荷爾蒙，而禮來與諾和諾德已證實，人工合成版的GLP-1確實能用於控制體重。儘管諾和諾德的有效成分「司美格魯肽」受專利保護，禮來的「替爾泊肽」（tirzepatide）也因專利而無法仿製，但其他公司依然能自由開發屬於自己的版本。
隨著肥胖症會議在德州揭幕，一排排黑色的活動隔板迅速貼滿了研究海報，展示著下一代的肥胖治療藥物。每當掛出新海報，總會立刻引來投資人、業務代表、其他業內人士爭相圍觀。眾人你推我擠，想搶到更好的觀看位置，猶如高中生急著在榜單上尋找自己的名字。由於參展的公司與研究者眾多，海報必須每日更換，讓每家都有機會向潛在投資者與醫生證明：他們的實驗藥物值得支持，未來可望成為市場的新寵。
研究人員在大會上主持了多場座談，主題涵蓋兒童肥胖、生育問題，以及新一代的減重藥物。然而，講者不得不一再指出，由於資金不足，許多研究只做了小規模試驗，或只停留在動物實驗階段，因此難以對其療法提出確鑿的實證結論。
如果胰妥讚這類注射藥物是肥胖治療的第一波突破，那麼對在場的頂尖研究人員來說，「肥胖藥丸」的構想，無疑是下一個最令人矚目的目標。諾和諾德已推出口服減重藥，但只能達到約15％的減重效果。這意味著其他藥廠仍有很大的空間，可以嘗試開發更有效的版本。
AZ藥廠、西蘭製藥（Zealand Pharma）等後進藥廠，把口服減肥藥視為切入市場的機會。雖然像胰妥讚這類注射劑頗為熱門，但全美約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害怕打針。此外，使用者也常抱怨注射筆操作繁瑣。胰妥讚的注射組需要冷藏，使用前還得裝上拋棄式針頭、排氣，使用後也需妥善處理廢棄針具。這類藥物必須每週固定在同一天施打，對工作繁忙的家長或難以維持固定作息者來說，若能改用簡單的藥丸，將能省去許多麻煩，並大幅提升用藥遵從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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