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港都‧舊食光：高雄巷弄間的百樣滋味

序幕──原點

幾年前，公司接了個大案子，請了瑞士原廠的技師來台支援。工作之餘，請他吃了些台灣道地料理。

鹽焗雞
竹筍蒜頭雞
蔥爆大蝦
蒜炒空心菜
炸花枝丸
肉絲炒箭筍
黃金炒飯
麻油麵線

那晚叫了幾瓶啤酒，酒精作祟，開始天南地北亂聊。從希特勒、猶太人、日內瓦、聯合國，一路聊到迪士尼、動畫、孩子與家庭。

這個五十多歲的瑞士人，頭髮已白了大部分。生性樂觀，最愛陪年幼的兒子看卡通。他因工作之便旅行了世界76個國家，然最後到澳洲置產，定居那裡，而後只往來瑞士與澳洲兩地。

問他緣由，他俏皮的回答，澳洲雖位於不同洲，但依舊是白人社會。土地廣大，他得以購置牧場，養馬和綿羊。老婆則得以種植各式蔬菜水果。至於孩子，最開心了。每天在牧場裡跑跑跳跳，擠羊奶，騎小馬，還幫忙動物接生。

「那瑞士呢？」我問。

他放下的玻璃杯，「那是我的故鄉，」那時他顯得安靜，之後露出淡淡笑容說著。「我理當經常歸鄉。」

我想到自己。

出生時，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世界，是高雄市的前鎮區。那是在一個充滿禁忌的年代，學校裡藏著許多不能說的秘密。就好像小說《記憶傳承人》裡的人們，記憶是黑白，全然封鎖。我只記得成功路底築著高高的圍籬，從這頭看，一直不知圍牆外的世界是甚麼。

而後歷經多次搬家，爸媽為的都是我們這些孩子能就近讀好一點的學校。於是，苓雅區、三民區、左營區，而後仁武區，到處搬遷。加上畢業後找到的工作區位，高雄市不知繞了幾回。

結婚後，繞得更大圈了。台中、台北、中壢、宜蘭，連歐洲都跑了好幾趟。最後我也回到了原點高雄。

人常在許多事上不斷地打轉繞圈，不管繞成甚麼形狀，繞到何處，但似乎最終總會回到原點。回到原點，看似相同的地方，但其實很多面象卻已不盡相同。看事情角度不一樣，忍受事情力道也不一樣。學會放棄、學會承受，更學會單純與儉樸，也更能認清人性的真誠與虛偽。

回到高雄，感覺無限踏實。這裡曾經是我童年的家，而後又在此地組了另一個家。高雄有山，有河，也有海。說「港」有高雄港，說「都」也是個大都會區。

這兒坐車，鐵路、公車、捷運、輕軌等什麼都有；坐船有渡輪、郵輪、貨輪、遠洋漁船與海軍軍艦；要飛機也有國際機場與空軍基地；老兵眷村、河洛人部落、客家樸實文化；日式、歐式、閩式、客式各種遺跡建物。以致近年大幅度的改變——大型森林公園、捷運、愛河河濱整建、觀光碼頭音樂中心興建。

我在這兒成長、茁壯，成功、失敗，失戀、失意，也找到重新站起來的力量。對我來說，這裡的菜有媽媽味，也有童年的滋味。我曾在這裡歡欣過，也在這裡跌倒過。有時落寞，有時哭泣，有時高興，有時感動。我在三民區的高醫，送走了母親。在鳥松區的長庚，揮別了婆婆。在燕巢區的義大，跟奶奶相約天堂見。這裡，是我的原點。是我落地深根、血脈相連之處。

文章裡的景點，有我走了數十年的腳印。童年的遊戲樂園、少女時代的秘密基地。以至於到今日，從歷史的角度看到祖先胼手胝足的真性情，也看到這些年來高雄的轉型與蛻變。

至於文中的美食，則屬於沒有名字的小食堂。但卻是讓人吃了一輩子，會令人懷念的滋味。而這些料理的在地人，幾乎每日都流連於市場與廚房之間。也許連他們本身都不知道，自己正煮出一道道屬於高雄的味道。品嚐多年，心中總有無限感觸。於是乎，衝動來了，想寫本有關高雄的故事。除了旅行港都，我還想向大家介紹新興區賣了一輩子肉圓阿婆的經歷，還有三民區每到冬季煮著一鍋鍋野生烏魚的過程。我也想描繪那位住左營區，即使病痛中仍執意做著美味飯糰太太的一生，想捕捉橋頭那幸福肉包母女的身影，更想讓大家知道，左營舊城裡，住著一位豬腳達人，在他手上，豬腳個個都擁有如年輪般色彩的美味。舊的食光。沒有改變過。新的高雄，蛻變進步，值得你的來訪與更親密的接觸。這種種一切，每樣我都想寫下。就這樣，他們成為我筆下。

我得坦言，走訪高雄，旅遊各景點之餘，是這些人們的心情起伏，活化豐富了這本書。當然，因為我曾近距離感受過，也用我的生命真實經歷到。當我站在高雄這塊土地上，我在這群人們身上認識了堅持，也看到了自己的原點。說穿了，好像每個人都有那麼一回事，只是我選擇把這些一一寫出來。

敬，生命的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