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這樣的一個記者:房慧真的人物採訪與記者私語(隨書附贈精美設計48頁典藏別冊)
在這裡我不寫中立客觀歌功頌德的人物報導,我只寫從我眼睛看出去的世界。—房慧真活動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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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我的個性害羞,不敢跟陌生人攀談……
做夢也沒夢過自己的第一份差事,會是記者。
▋房慧真第一本人物採訪集 ▋
從散文作家到菜鳥記者
從《壹周刊》到《報導者》
記者未必只能冷眼旁觀
灼熱文字也能迸出滾燙鮮血
◤隨書附贈◢
・四十八頁〈私語〉別冊
≡特別收錄≡
・記者修煉之路菁華〈採訪心法〉大公開
・網路熱轉文章〈聶隱娘和她的師父〉
・「三一八學運」現場紀實與省思兩篇
本書收錄房慧真人物採訪文章三十三篇、記者私語十三篇、訪後拾遺七篇、現場紀實兩篇、採訪心法一篇。二O一一年,她半路出家成為菜鳥記者,也正好迎上一個新聞碎片化、媒體巨獸化的紛亂時代。她沒有傳統記者的養成背景,有的是《壹週刊》的嚴酷訓練,以及自身的融會貫通,成為非典型記者的代表:冷靜理性的眼,灼熱感性的筆,火燙真誠的心。
這不只是一本人物採訪集,也是一名記者的修煉之書,用充滿內省的自白刻劃動盪的媒體年代。「人物專訪」依特質分為「游於藝」、「志於道」、「依於仁」和「據於德」四部,作者寫盡人物風流,也挖掘被隱蔽的月球暗面,光影相依。〈拾遺〉是採訪後的浮想及補述,是畫外音,也是記者壓箱的私房話。〈拘束的場所〉紀錄318學運從初始萌發到學運明星走下神壇,世事變化劇烈,宛如滄海桑田。
別冊〈私語〉自我質疑有之,感性自剖有之,也有深夜憶友、如詩囈語,可見記者之路的躓礙曲折。附於文末的五千字〈採訪心法〉,是作者練成技藝後不藏私的武功秘笈,讓每個有志成為記者的人,能將新聞這條路走得更悠遠、綿長。
我感性、濫情,有時還有小小的偏執,
在這裡我不寫中立客觀歌功頌德的人物報導,
我只寫從我眼睛看出去的世界。
——房慧真
目錄
代序一:第一件差事
代序二:聶隱娘和她的師父
【遊於藝】
神隱,少女 西西
孤星 葉德嫻
大哥 洪金寶
漢子 王小棣
孤獨國王 王羽
療癒我 蔣友梅
異鄉人求生術 趙德胤
逃出來與出不去的人 趙德胤
春風少年兄 文夏
不睡覺的人 詹朴
御光而行 李屏賓
其人其事 侯孝賢
——(拾遺)續集
【志於道】
第三棵桂樹 朱天衣
落花人獨立 丘成桐
歧路 朱嘉明
月照孤雛 劉培基
我認輸 周俊勳
夢裡不知身是客 北島
地獄遊記 廖亦武
——(拾遺)叫魂
荒謬與真實 徐冰
背十字架的人 李滄東
過於喧囂的孤獨 陳為廷
——(拾遺)之後
愛是什麼 陳為廷
——(拾遺)一種誘惑
【依於仁】
達賴喇嘛 二O一三
達賴喇嘛 二O一六
——(拾遺)謫仙記
【據於德】
俠客行 詹順貴
逼上梁山 徐世榮
大無畏 曾道雄
像霧像雨又像風 笑蜀
凝視深淵 黃明鎮
——(拾遺)惡人
溫柔的復仇 奧比薩克斯
愛在滋生 楊婕妤
——(拾遺)燕子
起來!受苦的人 長毛
【約束的場所】
從倒數第七天開始 三一八學運
這裡沒有神 三一八學運之後
附錄:採訪心法
代跋一:無盡的細節
代跋二:倒數計時,兼憶楊汝椿
【別冊】私語(48頁)
序/導讀
序
第一件差事
二○一一年初夏,年過三十五,我開始人生中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到《壹週刊》當記者。
在這之前,我是一個以讀書之名行遊蕩之實的萬年研究生,博士來到第六年,通過資格考,只差論文,就可以拿到學位。
二○一一年六月一號,是我報到的第一天,這一天在我緊湊奔忙的記者生涯中,始終是個「例外狀態」。我猶然穿著學生時代的T恤牛仔褲,肩掛軟布包,腳踩涼鞋,踏進逃避了大半生的「辦公室」,分配到一張空蕩蕩的辦公桌,和一個有著三個抽屜的活動鐵櫃。我的桌面上除了一個電話機,一個分機號碼,此外就是一片空無。
我在桌上擺了兩本書,一本瑪格莉特・愛特伍的小說,一本寫博士論文要用到的書。在大片的空白中,我不知該怎麼跋涉過「第一天」的荒漠?如何在陌生地置放我的手足無措。兩本書倚著隔板,無甚依靠,時不時要倒下來,我時常去把它們扶正。離職那天收拾桌子,它們被擠壓在裡面的裡面的裡面,不見天日許久,四年來,我一頁都沒有翻過,也早已放棄了博士學位。
永遠的一天,鐵櫃的第一層抽屜打開,還有「前任」沒帶走的一支錄音筆,兩個電池。把抽屜關起來,被主人遺落的物件,在空蕩蕩的鐵盒裡滾來滾去,喀啦喀啦地響。
過不了多久,工程師來幫我裝設電腦。電腦也是一片空白,除了一個未清空的資料夾,像是看到沼澤中一個新物種的源起生滅,最初怎麼煎熬,中途怎麼基因突變求生存,最後又怎麼落敗。最後一個檔案,是辭職信,稜角、熱情都被磨平,寫得平淡無火氣。
異常安靜的辦公室,同事之間不寒喧不打招呼,第一個招呼我的,是這位宛如幽靈的「前同事」,以她的離場,告訴我險路勿近。
「記者」從來不是我小時候寫作文題目「我的志願」會出現的選項,我的個性害羞,不敢跟陌生人攀談,記者生涯進入第六年,至今打電話採訪時,都要磨蹭蹉跎再三,才能鼓起勇氣撥電話。做夢也沒夢過自己的第一份差事,會是記者。
來當記者,起初只有一個很簡單的念頭,窮學生想要存點錢。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私心,當記者之前,我已經開始出書寫作,我這一輩的創作者,沒經歷過戰爭離散與饑饉,都很難免於「經驗匱乏」的蒼白,吃過的米鹽一本書就寫完了,如何延續創作生命?當記者是一個好選擇。不必像駱以軍一樣夜夜守在酒館釣出好故事,只要掏出一張某某某記者的名片,就會有陌生人來到你的面前,渴求你的聆聽。
一邊保留博士學籍,一邊當起記者,如果被嚴酷的新聞圈生態淘汰,也還有學術的退路(事後證明,這完全是一廂情願)。新聞工作只是我聽故事的門票,只是暫時,大概撐半年就不錯了,不會永遠,當時,我是這麼想的。
《壹週刊》二○○一年打頭陣進入台灣,我初來乍到的二○一一年,剛好是創刊十周年,艱難的美好的骯髒的泥濘的仗都已打過,雖然已過了一期可以賣掉三十萬本的全盛時期,但畢竟江山打下,腥羶色雖仍不能免,而查弊揭惡每每能引領風向。
十周年之際,搭上這艘船,本以為會一路平穩,卻無意間闖入了台灣媒體大亂鬥的激流中。二○一一年,也是旺中集團對NCC提出申請,要併購有線電視的中嘉系統業者。二○一二年,蔡衍明接受《華盛頓郵報》專訪,說出「六四天安門事件沒有死那麼多人」,輿情一片譁然,害怕親中的旺中集團在收購中嘉後,會變成一個無法抗衡的媒體巨獸,變相箝制台灣的言論自由,「反媒體壟斷」運動的大門由此開啟。
台灣不大,旺中併購中嘉,對壹傳媒也有影響。內湖行愛路一四一巷內緊密相依的三棟大樓,分別是《蘋果日報》、《壹週刊》、《壹電視》,構築黎智英在台灣的媒體王國。二○一○年底開播的《壹電視》是黎智英砸下重金的新玩具,但在有線電視頻道遲遲無法上架,只能靠機上盒收看,虧損連連。《壹電視》無法上架,當時有個說法,是欲收購中嘉的旺中從中作梗,只因蔡衍明親中,黎智英反共,本就不是同路人。
二○一二年十月初,《壹電視》終於不堪長久虧損,裁員五百多人,並且傳出要出售給年代集團的練台生。我記得,當時《壹週刊》的同事還鬆了一口氣,只因「一枯俱枯,一榮同榮。」大家都覺得同集團《壹電視》是個賠錢貨,趕快拍賣出清,像壞掉的盲腸趕緊割掉,別連累到還在賺錢的紙媒就好。
商場上的變化,從來不是小小職員可以預測,不過半個月,十月十五號,就傳出黎智英要將報紙、雜誌、電視打包一起賣出,求售的價碼高達一七五億,必須由中信辜仲諒、台塑王文淵,還有不知名的第三方新加坡私募基金,三方合資才吃得下。十一月,第三方的藏鏡人終於現身,是壹傳媒的死對頭蔡衍明,先前因為中嘉併購案,雙方分別用自家媒體公器砲打對方。峰迴路轉的結果,「旺旺咬蘋果」,讓飛天遁地、身懷絕技的孫悟空也無所逃遁。
我萬分慶幸,在這之前,我不曾訕笑過《中國時報》的記者,不曾譏諷他們為了一口飯要仰人鼻息,不曾總結以「平庸的邪惡」。那或許是一種哀愁的預感,在資本主義的金權遊戲裡,我們,其實都在同一艘船上,都要撞上巨大的冰山。
當時,我寫下一段感觸:
最近正好在看Zygmunt Bauman《流動的恐懼》,裡頭寫到電影《鐵達尼號》:
「《鐵達尼號》就是我們,我們必勝主義的、自我吹捧的、盲目的、虛偽的社會,對於貧窮之人冷血無情的社會──在其中,所有的事都被事先預料,唯獨預料之法不能事先得知⋯⋯我們都猜測前方有座冰山在等著我們,就藏在迷霧壟罩的未來,我們會撞上那座冰山,然後伴著音樂沉沒⋯⋯
那是甜美的音樂,舒緩卻又令人鼓舞。最流行的曲調,最傑出的演奏者。迴響的聲音震耳欲聾,閃爍的燈光幾乎致盲。音樂聲使得預言的輕語幾不可聞,也使得雄偉、巨大而沉默的冰山們無從得見。
是的,冰山們──不是一座冰山,而是很多,多到數不清:金融、核能、生態⋯⋯」
旺旺咬蘋果,也是其中一座冰山。身為內部員工,我在意的不是「我們」有著多麼大被擺布扭曲操弄甚至欺騙的無力感。我在意的是在外面的「你們」,可曾能夠穿越歌舞昇平(SOGO周年慶、和朋友K歌歡聚、到哪裡吃了什麼好料)的假象,這些每天在大部分人臉書上演奏的靡靡之音,就像鐵達尼即將撞上冰山前的華麗音樂會,仙樂飄飄,及時行樂,冰山什麼的以後再說吧。
如果你素來討厭《蘋果》,討厭《壹週刊》,覺得把黎智英趕出台灣就好,賣給誰也無所謂,那也無妨,除了旺旺咬蘋果,你還可以睜眼瞧瞧其他的冰山:搖搖欲墜的核能安全、台灣大學聘請律師控告在紹興南村住了三十幾年的弱勢居民、勞委會聘請律師向一群六、七十歲的關廠工人追討三十年前原本以為是資遣費的貸款⋯⋯
「是的,冰山們──不是一座冰山,而是很多,多到數不清……」,借用張愛玲的話,還有更大的毀壞要來,未來,未來,一直來。
怎麼能想到有一天,記者本身變成被報導的題材,二○一二年七月底,我才剛採訪陳為廷,在旺旺走路工事件,他只是在臉書上轉貼一張照片,就被旺中集團威脅要提告。九月一號,我才與許多同業一起上街參加反媒體壟斷大遊行。怎麼到了十一月,媒體巨獸轉身,就要來吞噬掉我們。
二○一二年年底,反媒體壟斷來到2.0版本,不只是反旺中垂直併購有線電視業者,還反過頭來收購同樣龐大的另一頭怪獸:壹傳媒旗下所有媒體。陳為廷、林飛帆等年輕人,在街頭吶喊、抗議,也來壹傳媒中庭守夜,被隔在玻璃帷幕後頭,在辦公室裡面對電腦冷藍幽光的「我們」,卻顯得異常冷漠,看到外面聲援的學生,還不時冷嘲幾句。創刊十年,大多數人的心,都冰封凍結了。
在商業獲利模式為先,高競爭的媒體壓縮鍋中,沒有人有任何餘裕,云得出絲毫感受,不要說為了公義,而是為了與自身相關的併購案,皆冷感一如既往。或許「我們」覺得,不管是誰當老闆,只要該給的薪水照給,該有的福利沒少,在萬物皆可買賣的時代,換個招牌又何妨。
在風風火火的交易案中,壹傳媒一口氣成立四個工會(《蘋果日報》、《壹週刊》、《壹電視》、《爽報》)。到了二○一二年底,年資一年半的菜鳥如我,沒想到就能參與創始工會,當上理監事。在工會裡,我認識了新聞界德高望重的前輩楊汝椿,同事都叫他「椿公」,卻因個性耿直,所以不獲重用。
如果沒加入工會且當上幹部,在冷漠的職場中,我想我和椿公就只是兩條不會交接的平行線。他是長期關注工運的老記者,在商業媒體中跑新聞分身乏術,心臟的支架接二連三地裝,他仍然不缺席各種抗爭的場合。我沒有看過比他的桌子更亂的辦公桌,也沒看過比他更忙碌的人,他有三隻手機,與我們開會討論要與資方簽訂的編輯室公約時,他的手機總輪流不停地響,其中也許有他的線民,有他正在跑的新聞,還有他勞工、人權各種運動界的社運朋友,請他幫忙,他總一口答應下來,不管再忙再累。
我也總是記得,某個禮拜二夜晚,正熬著禮拜三就要出刊的封面故事,那是楊汝椿的調查報導,已經在編輯台上三校,卻臨時被抽換,
試閱
牆上的鐘指著二點二十分,我看看手錶,明明還不到二點。我們並沒有遲到,而是趙德胤習慣將鐘調快三十分鐘。祖籍南京,生於緬甸,現已入籍台灣的趙德胤說,「十六歲來到台灣以後,我從來沒有浪費過一分鐘。」
時間在三十一歲的年輕導演趙德胤這裡,彷彿上緊發條,加速前進。二○○六年,他在台灣科技大學的大四畢業作品《白鴿》,就入圍十幾項國際影展。自二○一○年起,他以每年一部電影的穩定產量,《歸來的人》入圍釜山、舊金山、鹿特丹影展,並獲得台北電影節百萬首獎提名。近期則以《海上皇宮》入圍鹿特丹影展競賽,《冰毒》入圍柏林影展「電影大觀」。早年將侯孝賢、楊德昌引介至國際的知名影評人Tony Rayns也大力推介趙德胤,逢人便說,「You have to know Midi Z.」。
「Midi Z」是趙德胤的英文名字,「Z」是趙的簡寫,「Midi」在緬文中有「卑小」的意思。趙德胤說,「小時候多災多難,所以家裡人這麼叫我。」如同早年台灣人為了讓小孩好養,會故意取名「阿狗」。童年時,他曾騎腳踏車掉到山谷下,共騎的人重傷,他卻沒事。還有一次搭巴士遇到重大車禍,全車的人都斷手斷腳,只有他毫髮無傷,「我趕緊跑回村子裡,一家一家報信。」
趙德胤理平頭,露出兩隻耳朵,耳垂大而厚,看起來福澤深厚,像僧人。經歷多次死裡逃生,六歲時他為保平安曾短暫出家當和尚。死神的鐮刀時時揮下,並非他特別倒楣,而是在緬甸,一場小感冒就可能致命,「緬甸的生存環境,就像五十年前的台灣,醫療十分落後,我二姊的孩子就是因為感冒而夭折。」
抗日戰爭時,在中國有大批軍人被派到雲南修滇緬公路,趙德胤的祖父是其一。國共內戰時,祖父、父親從雲南逃到緬甸,趙德胤在緬甸出生,祖父開過鴉片館,父親是沒有執照的中醫師,百無一用是書生,家裡的經濟都靠母親賣小吃,一鍋一鍋炒糯米,一年到頭的收入買不起一雙耐吉球鞋。
在台灣,他租屋於中和,在三房兩廳的水泥樓房裡,他憶起緬甸的故居,「草鋪的屋頂,竹片牆,泥土地,有次下大雨,房子還整間垮下來。整間屋子只有這個客廳大,住了爺爺、爸媽,還有五個小孩,總共八個人。」這麼破舊的房子,卻還是租來的。
赤貧的環境,離開是唯一的路,趙德胤排行老么,二哥和大姊早早跨越邊境,偷渡到泰國去。《窮人。榴槤。麻藥。偷渡客》拍的就是兄姊的偷渡題材,在泰緬邊境的軍事敏感地帶實地拍攝,自然不可能取得官方許可,「我們只能偷拍,被發現的話輕則沒收器材,重則被判十年徒刑。邊境更危險,被軍人發現有可能拿槍掃射的。」
二○一一年,軍人專政多年的緬甸,破天荒舉行總統大選,「我想回去紀錄那個歷史時刻,即使只有一台iPhone,我也會回去拍。」拍攝團隊只有三人,趙德胤身兼導演、編劇與攝影。原本的男主角擔心到緬甸拍片不安全,臨陣退卻,只好由擔任製片的同鄉好友王興洪頂替上陣,還有一位在網路上認識的台灣朋友幫忙收音,買了三張機票就上路。
不能引人注目,自然沒有攝影機,只有一台可錄影的照相機。以幾近偷拍的方式,完成《歸來的人》,這是第一部在緬甸拍攝當下時空的寫實電影,也是第一部在國際影展放映的緬甸電影。「我有個清冰箱理論,就是先看冰箱裡有什麼東西,再發揮到極致。我電影的成本比學生電影還低,一部片大概二、三十萬。」趙德胤帶我們去看剪接室,那只是租屋處的一個小房間,他靠一台不到四萬元的電腦,剪出三部屢屢入圍國際影展的電影。
製片兼男主角王興洪說,「他的現場應變能力很強,有一次我們在山上拍戲,不巧有軍人路過。他不慌不亂把軍人支開,說是在替政府拍風景旅遊片。」藝高人膽大,其來有自。小時候趙德胤常需上山砍柴,有一次天黑迷路在山中,他要自己想辦法回來,趙德胤說,「遇到絕境,會激發出野獸般的求生本能。」他愛看書,從前是學校圖書館的借閱冠軍,隨口拈來就是海明威、馬奎斯,給人感覺斯文靦腆,「我回緬甸拍片,一下飛機,就要武裝自己,變得凶悍。如果太溫和,一進海關就會被刁難,甚至勒索要錢。」
一九九八年,趙德胤十六歲,透過僑委會的海外招考來台讀高中,「家裡借錢讓我出來,借的錢可以在緬甸買一間房子。我假日就去打工,餐廳、工地都做過。剛來時就是去餐廳吃東西時觀察,問老闆缺不缺工人,暑假在工地密集幹活,來台灣的第二年就把債還完。」王興洪說,「他是讀書的怪胎,在緬甸每次都考第一名。」儘管如此,老師誇讚的總是家裡有錢,每天有轎車接送的毒販之子。
趙德胤說,「緬甸人不鼓勵讀書,在台灣考第一名除了獲得老師鼓勵,還有獎學金,簡直太棒了,像天堂一樣。」苦過來的人,始終只有「實用」的考量,為了獎學金,他高中、大學、研究所都是第一名畢業。他常在校刊上寫文章,因為有稿費。大學選讀平面設計,因為可以接case賺錢。「像我這種出身,首先要生存,不可能對藝術、電影有興趣。」
高三那年,有位家境富裕的緬甸朋友要結婚,想拍攝婚禮,委託他從台灣買一台DV帶回去。「那年發生翁山蘇姬被刺殺事件,緬甸的新聞被嚴格管控,所有攝影器材都不能通關。帶不回去,DV自然給我用,所以命運很玄嘛,我怎麼可能有錢去買十五萬的 DV,我一直用到大學畢業,拍了畢業作品《白鴿》。」
《白鴿》用台灣的賽鴿賭博文化,諷喻現代人在高度競爭的社會中,身不由己的處境,一出手便獲獎連連。此後趙德胤的際遇就如白鴿一般,展翅高飛,除了獲得獎金,他也拍廣告,二十四歲這一年,他存了台幣兩百萬,回緬甸幫家裡蓋了水泥樓房。「了結人生最大的心願,我才開始有空去想,以後到底要做什麼。」
他以《白鴿》申請到紐約大學電影研究所的全額獎學金,原本可以當李安的學弟,然而因為拿的是緬甸護照,需要繳交兩百萬的保證金,「我根本沒有,就放棄了。」他留在台灣繼續讀研究所,從十六歲來台之後,始終為錢奔波,有時在工地遇到苛刻工頭,有時在餐廳被廚師欺負。「幫家裡蓋房子後,我終於可以鬆懈下來,大量閱讀和下載電影,那時候一天可以看八、九部電影,一年可以看上百本書。」
學校免費借閱的圖書館、免費上網的公用電腦,都讓這塊飢渴的海綿,吸納海量的文學與電影。像是精神生活上,緬甸匱乏之後的台灣暴食,每讀一個作者的書,就把他所有的書都找來,系統性讀過一輪。每看一個導演的電影,也把他所有的電影都下載,系統性看過一輪。
有了這些底子,當他開始決定要拍電影,給自己的功課仍不馬虎:要看足五百部電影,「看這五百部電影不能只當消遣娛樂,你要知道它的分鏡拍法。我曾把李安《斷背山》的一千多個鏡頭全部變成分鏡,從電腦裡列印出來細看。這些功課是很愚蠢的,但必須去做。」
「編劇是我最焦慮的一塊,雖然也得過優良劇本獎。」他給自己的劇本功課是,每年奧斯卡的得獎劇本都會在網路上公布,他先研讀過劇本,再回頭去看電影,詳加比對,「我用的方法都是土方法。」
相揪吃美食,唱KTV,這些台灣年輕人習以為常的休閒方式,對他來說,太奢侈。來台十五年,他自己煮飯,沒有外食的習慣,只喝白開水,「剛來台灣時很想喝可樂,但五塊十塊都要省下來呀,後來就習慣不喝飲料。」
少數他會花錢買的東西,是書,但不是新書,是從二手書店淘來的舊書。他隨手指書架上的十幾本書,有米蘭昆德拉也有沈從文,「這些書是為了下一部電影,兩個月之內要K的。」買書,他的家裡卻不囤書,看完了就送朋友或賣回給舊書店。海綿仍然飢渴,書看完了,就徹底吸收進去,一生一世都是自己的,誰也帶不走。
涓滴攢下的兩百萬,可以到美國讀書,也可以幫家裡蓋大房子,他選擇後者,「父親早逝,母親和大哥一家、還有二姊一家,現在住在一起。他們在緬甸賺不了什麼錢,他們的小孩就是我的責任。」
訪談到了晚上,無預期我們會留下吃飯,趙德胤發揮清冰箱本領,快手做出五菜一湯,色香味俱全,做菜底子是以前在餐廳打工奠定的。屋裡每樣東西都井然有序,儘管翻開椅墊,底下是破出棉絮,不成套的沙發,「這屋裡沒有一樣東西要花錢買,都是撿來或者朋友所給。我之前幫一個舞蹈家拍片,背景是一塊豹紋圖樣的布,拍完我就拿來做椅套,我並不喜歡豹紋,純粹就是廢物利用。」廢物再生的家具,看起來成雙成套,毫無破綻,就像他低成本卻渾然天成的電影一樣。
影評人鄭秉泓說,「趙德胤是現今台灣最值得期待的新導演,《歸來的人》讓我想到侯孝賢《風櫃來的人》,有非常濃郁的鄉愁感。近十年台灣社會吸納為數眾多的外來移民、移工,他以外來者的觀看角度,抒發離鄉與返鄉的百感交集,豐富了台灣電影的多元性,也回應當前現況。」
《歸來的人》講一個在台灣打工多年,終於回到緬甸的遊子,心中的格格不入之感,有其自傳色彩。前幾年趙德胤因為入圍國際影展,以傑出專業人士身分取得台灣身分,他拍片之餘接廣告,每月寄錢回家。「我大哥很早就離家去挖礦,大姊、二哥偷渡到泰國,我爸媽曾因販毒而坐牢,家人四散。現在我回去,家人覺得我讀很多書拍電影很成功,很尊敬我,我有種強烈的疏離感。在緬甸就想念台灣的舒服與安逸,回到台灣,又覺得了無生趣,會懷念在緬甸拍片時因困苦所激起的爆發力。」
新作《冰毒》拍的是毒品。拉丁美洲的小說家馬奎斯曾說,「你們以為的魔幻,其實是我們這裡的真實。」趙德胤有同感,電影裡偷渡、人口販運、販毒的元素,他用一個詞概括:「家常」。他說,「種鴉片的人,辛苦採收後,走很久的山路,揹到城市裡交給雜貨店老闆,換取一些雞蛋和米,這樣就結束了。以前我媽運毒一次所賺的錢,只夠買一包米,沒有暴利,抓到後被關三年,那陣子我都會去監獄看她。」
「走進DVD出租店,世界上有這麼多好電影,根本不少我一個。是我自己需要拍電影來抒發,我的故事,家人的故事,只有我能說得出來。」
過於喧囂的孤獨 陳為廷
安迪‧沃荷說:「每個人都有機會成名十五分鐘。」對清大學生陳為廷而言,七月二十八號是個看似尋常的周末午後,睡到中午起床,吃完午飯就到網咖上網,將一張網友傳來的圖片貼到自己的臉書上,因為下午要打掃準備出租的房間,這天他沒有掛網太久即匆匆下線,晚上一個人逛苗栗夜市,吃了一碗土虱,沒什麼事值得一提,像暑假裡百無聊賴的一天。
在夜市裡閒晃遊蕩的同時,陳為廷還渾然不覺自己的名字、照片正像個通緝犯似地,開始在整點新聞中反覆強力放送。稍晚朋友打來,他才知道自己上了新聞,成名的代價不輕,中天電視揚言對他採取法律行動。
話說從頭,七月二十五號NCC有條件通過旺中集團併購中嘉系統案,使得黃國昌等反對媒體壟斷的學者到場抗議,隨後《時報周刊》獨家披露,當天另一群抗議學生疑為用錢動員的走路工,進而質疑黃國昌為幕後黑手。媒體鋪天蓋地報導下,網路上則有另一種聲音,PTT上的鄉民截取了中天新聞的走路工畫面,其中一位中年男子經過比對,赫然發覺是《時報周刊》的副總編輯林朝鑫,圖片隨即被大量轉貼,鄉民們質疑走路工事件實是爆料媒體自導自演。
圖片的來源不明,被挑中殺雞儆猴的陳為廷,只是轉貼圖片的其中一人,「我每天一睜開眼睛,幾乎都在上網,上網都在把妹、和女孩子聊天呀」,依約來到咖啡館,單眼皮、瞇瞇眼的他,的確就像長久掛網總睡不飽的鄉民。窗外風雨飄搖,今天實不平靜,看不慣近日旺中媒體強力砲轟黃國昌、陳為廷,早上十點學生們集結在中天電視台前抗議,短短兩天透過網路串連,颱風天仍有七百名學生到場,學運的老前輩王丹說,「出席人數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期。這是第一次,我為我的判斷失誤而感動。看到那些年輕面龐上的憤怒和熱情,我彷彿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身為苦主的陳為廷卻缺席了,「怕去了模糊焦點,我的官司只是枝微末節,應該回歸到旺中所引發的媒體霸權現象。」即將升上大四,才二十一歲的陳為廷十分熟稔社運場上的輕重緩急,投書報紙的成熟論述能力,則讓不少人誤以為他是碩博士生。他有新世代網路成癮的一面,常通宵掛網和人筆戰,但另一方面,他並不只是伸伸指頭貼圖按讚,而是具有行動力,深入苗栗大埔農村、華隆紡織罷工現場蹲點做採訪調查。
關注台灣新一代學運的文化評論人張鐵志說:「近幾年從守護樂生、野草莓運動,到反國光石化、反美麗灣開發案等社會運動,都可見到一波波的年輕學子積極投入,和傳統學運最大的不同是,網路起了關鍵的串連作用。關於網路動員有種說法是『萬人響應,一人到場』,但我反對這種說法,按讚雖不直接等於行動,但至少議題已經傳播出去,要先獲得資訊,才能有所作為。今天可能有一千人按讚,只有三百人到場,但如果照傳統方式動員,可能就只有五十個人到場,三百人還是比五十人多得多。」
一九九○年出生的陳為廷正是新一波學運的典型例子,讀建中時就已積極參與野草莓學運,「陳雲林來的那天我高三,離學測不到兩個月,我數學很爛,放學後本來要去補習,走到台北車站發現整座城被淨空,圍滿拒馬,忠孝東路上一輛車都沒有,很肅殺,那是我從來沒見過的台北城。所以我翹課了,到行政院前加入學生靜坐,當天晚上就在那裏過夜。早上回去洗個澡再去上課,但還是一直上網follow現場情況,到四點多板上說要抬人,我趕快從後門溜出去到現場聲援,那是我第一次被抬上警車。」
與公權力肉搏的衝撞,交織著憤怒、暴力與疼痛,是一次十足震撼的成年禮,因為太投入,後來還因曠課過多而沒畢業。但在三年前,他還只是終日苦讀的苗栗國中生,往返於學校、補習班、圖書館之間。「國二時因為校長取消學生發聲的管道,我曾發起一場學生連署,表示抗議,後來老師送我一本楊照《迷路的詩》,書中『建中青年社』的學生敢於反抗教官,討論的是美麗島大審的嚴肅議題。而周遭沒人能跟我談這些,所以我下定決心要考上建中,加入建青社。」
說起國二發動學運的初體驗,陳為廷像是個羞於回首輕狂往事的過來人,搔搔頭笑著說:「現在回頭看,那真是不成熟的舉動呀。」在社運場上,他是個過於早熟的跳級生。提早被催熟的果子,外紅內青,內裡藏著身世的苦澀。出生前三個月父親車禍身亡,相依為命的母親則在他十三歲時罹癌過世,從此由舅舅收養,改從母家姓,名字也請算命師改過,新名字篡奪了媽媽叫了十來年的舊名字,「叫『為廷』也不錯啦,後來我的英文名字就取成『Waiting』。」
不知道是不是掩藏得太好,聊起身世,聊起這陣子被告的事,陳為廷還是一派樂天,可以嘻嘻哈哈地告訴我他最近的情史,「和新女友才交往一個多禮拜,認識的第一天我們就交往了」,教過陳為廷的王丹是這麼形容他:「因面容討喜,動作誇張,而頗有人緣,有清大地下學生領袖之姿。」開心果般的人物,輕盈與深沉,說不定是一體的兩面,像是一顆被充滿的汽球,表面平滑得摸不到一點坑疤皺褶,但你會知道那汽球已經撐得過度飽脹,只要用指甲輕輕一刮,就會轟然爆裂。
隔幾天我們來到苗栗頭份華隆罷工的現場,陳為廷流利地和工人講起客家話,「我媽高商畢業後在這裡工作過四年,這些阿姨們有可能是她當年的同事,聲援他們,是社會運動的實踐,更是我的尋根方式。」回到農村也是尋根,「媽媽要上班養家,我是外婆帶大,外婆那時已快八十歲,但每天傍晚都會背著我走長長的路,到巷口等媽媽回來。後來我下鄉做訪調,和老人家聊天,才瞭解外婆那一輩人是怎想的。」
來到苗栗,跟著陳為廷到處走走,感覺他沉穩下來,心事變多,但會多吐露一些心裡話,「媽媽生病住院時,我很少去看她,後來我怪舅舅為何不告訴我她得癌症,舅舅卻說他告訴我好多次了,是我一直逃避,害怕她會離我而去。」母親過世後舅舅搬來苗栗照顧他,三年後他考取建中北上,舅舅就搬回台中住,「在台北像個異鄉人,但回到苗栗家裡也是空蕩蕩,故鄉要如何成為故鄉?我只能透過參與苗栗在地的社運,重新找回歸屬感。」
被媒體狂轟濫炸的隔幾天,陳為廷特地北上,T恤短褲夾腳拖,一個人單槍匹馬在NCC前面召開記者會,面對十幾台攝影機講話不慌不亂,「那天沒人陪你去嗎?」「本來朋友要陪我去,但他睡過頭了。」他輕描淡寫地說,我想起近來在他臉書上湧進數以千計的按讚與鼓勵,但是再多的讚,都兌換不了一雙可供依靠的臂膀,上千個臉書朋友環繞,寂寞卻不曾因此消解,「我很難跟別人交心」,也許就像是一句矛盾修辭,終究是,過於喧囂的孤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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