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裡塔外 追憶似水年華：賴永隆醫師回憶錄

自序

大學畢業已將近四十年了，早些年同學們各自忙著賺錢，見面的機會很少，多數同學拚事業的時間比起享受人生的時光要來得多。

積極參與聚會，體認「老」的真諦

年過六十，同學間的聚會趨於頻繁，參加的意願也變得熱絡，理由無它、大概就是對於人生的意義有著更深的經驗與體會，心裡盤算著今年不參加聚會，明年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面？你永遠不知道那一次聚會會不會是最後一次？下次再見面的同學也可能逐漸減少，真的是見一次少一次。老，真的很不好，早知道就不要老，然而大家都知道要停止老化是不可能的事；如果真的讓你停止老化，而你的好友一個一個接續老邁，相信有一天你一定也會覺得活得很無趣，因為再也沒有人認識你了。

到了這年齡，不能否認許多人都開始忙著生病。記得有位幽默的鄰居，每當下班在社區裡碰面，他總是笑著說：「回來就好！」是的，回來就好，誰知道哪天晚上就不再回來了呢？

幾年前一些好友找了一家休閒娛樂飯店相聚在一起，吃飽喝足，夜晚聊到不想上床就寢，很久很久沒有過那樣了；夜雖深仍然依依不捨，但宴席不可能永遠不散，總得要睡覺吧！大家互道晚安之餘，還不忘彼此叮嚀：「晚上睡覺請不要關門，明早起床先互相看看對方還有沒有在呼吸？」雖然是一句玩笑話，但也道盡了一群「阿北（伯）」的心聲。

不想人生空白，那就把回憶寫下來吧！

近年兩個女兒都不在身邊，假日和太太常東逛西逛，有天在路上碰到一位名人，我和太太兩個人面面相覷，卻遲遲叫不出那個人的名字，回家路上邊走邊想，總算想到他的姓氏，再走了一段路，太太忽然說：「他名字裡好像有一個龍字。」但還是拼不出全名，等到回到家裡才想起來。在家裡，太太常在找眼鏡、手機，我會揶揄她「老了」；我自己也偶而會穿著內褲找內褲，太太也會說：「龜笑鱉無尾」。這樣的事情並不是偶然，而且似乎越來越常發生，我和太太開玩笑說：「我們只准有一個人失智，這樣還可以照顧對方；萬一兩個人都失智了，睡到半夜醒來，發現身旁睡了一名陌生人，不嚇死才怪，即使報警可能也搞不清楚這到底是誰的家！」

於是，心想在老年癡呆症還沒來臨、記憶沒完全喪失前，如果不把這一生美麗的回憶抑或是痛苦的經驗，甚至是不堪回首的際遇寫下來，人生豈不就是一片空白？

曾經想過，如果我是一個偉人或英雄，身後一定有人為我立傳，上面可能會這樣寫：「賴公名永隆，字耕夫，一對老農的兒子，自小聰穎過人，有天在溪邊看到了魚兒逆水而上，結果被上游的鴨子吃掉……，於是從小立志此生不強出頭、不與人爭高下，寧願像死魚一樣隨波逐流……」。

有人說：「所謂的回憶錄就是剔除掉一生中不堪的過去，只留下美好印象的回憶。」但對我來說，年輕時幹過許多狗屁倒灶的事，我不想故意洗掉那些記憶，事實上也無法忘記。

2012年罹癌後，起初有些沮喪，對剩餘的人生有過徬徨，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適，實在厭倦害怕死亡威脅，所以最後選擇面對；除了沮喪，自知無暇難過，由否認到默認，我了解「不完美才是人生」的大道理，我要感謝上天還留給我足夠的時間（我相信）。其實我不是怕死，而是怕時間不夠，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走多遠？可以確定的是，在我還沒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我一定還活著，人生落幕之前我不可能記得每一個片段，就趁著上天給我的剩餘時間，盡可能把此生的經歷寫下來，如果把它稱之為「回憶錄」實在太嚴肅，但我只是不想把遺憾帶進棺材。

有一天我走了，留下的不多，不管好事或壞事，只要我把它寫下來，我仍會在字裡行間活著，這樣總比一無所有來得好。

如果醫院是白色巨塔，而我的回憶又不僅僅侷限在醫學領域，還包括了私人生活點滴，這本所謂的回憶錄就涵蓋了塔裡和塔外了，所以我將本書定名為《塔裡塔外　追憶似水年華──賴永隆醫師回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