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收藏

　　收藏作為一種雅好，一種學問，一種行當，抑或一種投資手段，隨著時代的變遷，千百年來大俗大雅，大起大落，展現了一道獨特的文化風景線。

　　中國的官私收藏，從「郁郁乎文哉」的北宋起，歷代封疆大吏玩青銅、玩碑帖幾成傳統。至清末，官場上往來若不懂點文物，便有被人譏笑之虞。於是不少人從附庸風雅做起，進而深得其味，最終玩出了心得，能夠用小價錢將真品以←品的價格收進，成了鑒賞家和收藏家，如清末的端方、王懿榮、劉鶚、吳大澂、劉廷琛、溥儒、李盛鐸、周馥、周緝之、朱啟鈐、葉恭綽、袁寒雲、李經方、劉承幹、劉晦之、劉世珩、羅振玉、龐萊臣等。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繼承了乾嘉以來樸學大師重實物、重考據的流風餘緒，為了收藏曾南北舟車，上下求索，力求用藏品去印證、詮釋一段歷史、一個方國、一樁疑案，或是一代風俗，出版了一批經過認真考訂的藏品目錄和考證著作。自然，也有一些人把藏品作為投資物件，深鎖秘藏，待善價而沽；也有的則成了高級玩家，玩膩了就賣，買進賣出，全憑一時所好，並未留下任何有價值的文字。

　　中國近百年的收藏史之所以波瀾壯闊，令人玩味不盡，還與本世紀以來地下文物的空前大發現，以及後來的空前大盜掘是分不開的。上蒼及時地「恩賜」、「指點」了幾處藏寶的重要基地，使數千年來的地下古物在短短十幾年之中，集中地來了個大曝光，這就勢必引得人們趨之若鶩，從而震驚中外。

　　如河南安陽殷墟甲骨的被發現，殷墟遺址的被確定，敦煌莫高窟藏經洞的豁然洞開，「北京人」頭蓋骨的被確認，陝西關中地區周原遺址大批古墓的被盜———從這些地方流向全國各地乃至世界各地的、幾乎無法統計的浩瀚文物，為考古學者和收藏家帶來了機遇，也為一些達官貴人、洋行買辦、銀行巨頭、地方軍閥、清末遺老以及古董商販和海外文物大盜，提供了千載難逢的逐鹿之機。

　　近百年的前半期，中國處在「落後就要挨打」的時代，反映到收藏上，造成了「落後就要遭搶」的事實。抗戰時期，日本帝國主義文化掠奪的野心，不亞於老牌的殖民主義者和帝國主義者。近些年各地出版的文史資料，或多或少地都反映過一些驚心動魄的事實。

　　有掠奪就有反掠奪，無論是在辛亥革命前後還是抗日戰爭期間，北京、上海、天津等地均湧現了一批收藏界的無畏勇士，他們在極為艱苦的條件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以身家性命來捍衛、保全國寶。他們中有張伯駒、葉恭綽、鄭振鐸、徐森玉……這種文明與野蠻的歷史較量，為百年收藏史留下了光彩照人的篇章。

　　一九五○年代初，中共政府鼓勵捐獻，各地創辦博物館，民間收藏曾大規模地向公庫集中。可惜私人收藏在一九五○年代至一九七○年代中，被視為一種奢侈。十年浩劫給文物收藏帶來的損失，至今尚難確切統計。好在隨著改革開放大潮的湧起，人民生活水準的普遍提高，民間收藏的熱浪終又彙成了巨瀾。近十年拍賣行的木槌聲此落彼起，成了收藏大軍行進的歡慶鑼鼓。

　　由此可見，百年收藏是隨著百年的政治風雲、戰爭格局、社會變遷、國際商情甚至時尚的變化，而大開大闔、漲落起伏的，中間浸透了不少愛國志士的血淚，記錄了現代考古學、文字學、社會學、民俗學、市場學的屈辱與輝煌，是中國現當代史的一部側影。

　　記下這些故事，總結這段歷史，吸取個中經驗，當是我們這一代人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