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天空的彼端
活動訊息
內容簡介
原本，她以為楊明軒對自己的感情也是不一樣的，他總說：「妳和我想的不一樣。」卻不料，最後，楊明軒選擇了和如閑交往，而邵強，才是那個一直守護在她身邊的人。
只是，初識愛情滋味的她，只想追求自己所愛，卻不懂得要珍惜別人的真心，於是，就在一次大爭吵後，他們的友誼有了裂痕，也就在那一夜，發生了九二一大地震，生離死別的故事，在他們身上上演……
只是，初識愛情滋味的她，只想追求自己所愛，卻不懂得要珍惜別人的真心，於是，就在一次大爭吵後，他們的友誼有了裂痕，也就在那一夜，發生了九二一大地震，生離死別的故事，在他們身上上演……
試閱
前篇
從集集騎單車往綠色隧道，大約需要二十分鐘的路程便可瞧見那一片綠蔭。種植在道路兩旁，濃密遮蔽原本蔚藍天空的是樟樹，據說，這些樟樹是在民國二十九年所種植，至今已跨越半個世紀之久，後人應當感恩大自然最珍貴的賞賜。
沿著這條路，旁邊舖有鐵道，正是聞名各地的集集小火車，雖然班次不多，但每每看見有火車行駛，總會有股追著火車跑的傻勁。
小時候，爸爸媽媽常常很隨性的把單車丟在一旁，大手牽小手的，帶著我走過這段象徵幸福的道路。春季，我們用力呼吸，因為爸爸說春天的空氣裡瀰漫著泥土的清新氣味；夏季，我們閉上眼睛聆聽蟬鳴；秋季來臨之際，我們則是蹲在路邊撿拾已經枯黃的落葉，連寒冷的冬季，我們都還會抬頭望著天空，感受偶有幾絲陽光透著樹叢灑在身上的溫暖。
在我心中，不論是當時年幼的我抑或多年後回到這裡的我，這段綠色隧道，永遠都是回家的路，─通往幸福之路。
再次感受到這兒的綠蔭微風，其實已經是我離開後的第五個年頭。讓我詫異的 ，是這裡竟然還像是我離開前的那樣，風，還是那麼樣的涼爽；陽光，還是透著層層樹葉一閃一閃的照耀著路邊綠油油的野草。
而，從左邊數來的第七棵樹，以前我刻在上面的字，還清楚可見。
楊明軒，那是國中時期喜歡男生的名字。
我撫摸那刻劃的痕跡，卻怎麼也撫不平心中那道深深的傷口。
很多年了，而，隔了這麼多年，我終於又回到這裡。
撫今追昔，回到這個記憶的溫床。
**
01
時光逆流而上，回到一九九九年，世紀末的最後一個夏天。
當時還是個國中學生的我總愛坐在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手托著臉，遙望著、眷戀著窗外的世界，像是籠中飛不出去的鳥兒那樣。
國中生活是這樣的，每天都有趕不完的課、考不完的試和唸不完的書。我沒有特別的天資聰穎，也沒有特別的勤勉唸書，所以考出來的成績也沒有特別的出色。
由於我唸的班級是資優美術班，班上同學更是講究成績，相較之下，我的成績就從沒有特別的出色變成一點也不出色。
一九九九年，剛好是我二升三年級的那一年。當時的教育體制就是相當嚴苛執行能力編班的那一種，當然，那成軍兩年的美術班也就在這種體制的威脅下宣告瓦解。
要分發班級的那天，我還記得是個大晴天，整片天空就像海水一樣湛藍明亮，但此刻在我腦中的那個調色盤，卻再也無力漆出這麼動人的顏色。
灰色、黑色、更多更多我無法辨識的暗色系一直不停的流瀉出來，把我的思緒攪亂。 「張伊寧，一班。」
「李心蓉，一班。」
「連安琪，二班。」
班長面無表情的站在講台上宣佈班上同學即將分發的班級，大家都不出意外的被安排到所謂的「升學班」。
而我，「沈君簡，七班。」
七班？那是……？
正當我努力的想要釐清所謂的七班是屬於升學班還是是被放棄的那一部分，紫萸，我在班上最要好的朋友帶著一臉笑意出現在我面前。
「恭喜，我們又同班了。」她跑來握住我的手，又叫又跳的很是興奮。
同班？成績向來有著中上標準的紫萸也和我同班，那會不會其實這個七班也是不差的班級？
班上此時亂哄哄的吵成一團，多半是在討論誰和誰同班。趁著混亂，就在我對「七班」這個即將歸屬的班級還抱有一絲的希望，紫萸已經幫我挑起了書包和畫板，拉著我步出這個待了兩年的教室。
我不時頻頻回頭，看著門上掛的「美術班」三個字，心中忽然有些不捨。這一走，等於是跨出了保護我已久的城堡，而外面的世界是怎樣，我等著睜大眼睛看。
在心中默默的和它說再見的稍後，來到了掛有「三年七班」門牌的班級。
駐足由外往內看去，大部分的同學都已經坐定位，那每一張陌生的臉孔幾乎都是面無表情的，心一緊，以後那就是我的同學了，想到就有些卻步。而，往前面看去，站在講台上口沫橫飛的中年男子應該就是導師。
我們兩個在走廊外蹉跎了半天，最後才決定從後門進入教室。
「後面的在幹嘛？看電影呀？還挑位子！」
就在我和紫萸還再東張西望想找兩個連在一起的空位之際，講台上原本不知道在高談闊論些什麼的導師忽然把矛頭指向我們，頓時，每個同學都轉頭過來看。
「對不起、對不起……」
邊道歉，我紅著臉抓著書包和畫板只得趕快就近坐在眼前的那個位子，坐在一個看起來酷酷的男生和一個很漂亮的女生中間。而紫萸，則是吐了吐舌頭，表情有些無奈的選了個離我有點近又不會太近的位置。
真是丟臉。
在坐下的十分鐘內，我都還再為剛剛的事情而感到懊惱。從小到大，自己就是那種很少被責罵的學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被罵或被處罰是一種極為羞恥的行為，也就是因為如此，我對每位長輩無論是父母親戚還是學校師長都十分順從，甚至把他們的話都奉為聖旨。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臉上一片潮紅退去這才覺得肚子有點餓，我抬頭看看牆上的鐘，發現竟然已經十二點十分，中午用餐的時間。 再回頭來看看導師，他還是那麼的興致高昂。其實我一直沒有很仔細的聽他在講述些什麼，只是好像聽到他一直不斷的重複一句話，「我們這個七班，是個有紀律的班級……」
雖然我從來不曾懷疑老師也會有錯的時候，可是挪用午餐時間就不太好了吧，畢竟、畢竟民以食為天呀。
我想我真的是肚子餓了，竟然就這樣的在心中對導師譴責起來，連「民以食為天」這句話都搬了出來。
「可真的好餓唷……」摸摸小腹，我不自覺吐露真言，忽然間，不知道從哪裡飄出一陣飯香，把我僅剩的靈魂都帶走了。
恍惚中，我依稀聽到導師的聲音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斥責著某人，「我們這個七班，是個有紀律的班級，這位同學，你怎麼可以在我精神訓話的時候吃便當！」
吃便當？一回神，發現導師就站在我旁邊，而，坐我隔壁那個看起來酷酷的男生正挾著一塊好大的排骨，面無表情的瞪著導師。
「現在是午餐時間，你佔用學生用餐時間講了一共十五次『我們這個七班，是個有紀律的班級』，這樣對嗎？」
那個酷酷的男生絲毫沒有要把排骨放下的意思，而且還一副很理直氣壯的樣子和導師理論。聽到他這樣說我忍不住在心裡附和，可他怎麼可以就這樣和師長頂嘴呢？他不知道這種行為是大不敬的嗎？
「我們這個七……」
就在導師又要脫口重複第十六次，忽然一個坐在紫萸附近的男生跳了出來。
他站了起來，學起導師演講的詞，像是唸Rap般很有節奏的表演了起來，「我們這個七班，是個有紀律的班，這位老師，你擅自霸佔學生享用午餐的時間，這樣對嗎？這樣對嗎？」
大家又連忙轉頭回去看坐在紫萸旁邊那個男生，感覺像在看戲。
「你們、你們！」導師被他誇張的言行舉止氣得臉紅脖子粗，於是扭頭指著坐我旁邊還再啃排骨的酷酷男生說，「好啊，你這麼行，你來做班長，在午休之前把幹部選好，座位安排好，不然，校規處分。」
就在導師氣呼呼的甩門離去，班上響起一陣熱烈的歡呼，坐我旁邊那位新上任的班長仍面無表情的繼續吃著他的便當，而模仿老師的那位同學則是繼續耍寶，惹得班上哄堂大笑。
這是什麼情形？我轉頭去看紫萸，然後發現她也一副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樣子。 「我們這個七班，是個有紀律的班級。」
像是幻聽了一樣，我的耳邊還殘留著導師剛剛的名言。
對於從國小到國中都生長在「美術班」裡，從來不曾上過普通班級的紫萸和我而言，還真像是看了一場奇怪的鬧劇。 在我們既有的觀念裡，老師的地位應該是崇高的，他的命令也應該是最具有效力的，但是怎麼在這裡好像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個七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班級呀？
當我還再思考著這些問題、當坐我隔壁的班長還啃著排骨、當紫萸還在發呆、當大家都還再起鬨瞎鬧時，我們卻不知道剛剛的那一齣鬧劇已經挑起了戰爭，一場學生與老師對立的戰爭。
**
02
然而，學生與老師對立的戰爭似乎是場硬仗，分不出勝負，也沒有所謂的贏者，這，也就是為什麼這樣針鋒相對的情景會一再的在不同學校、不同班級重複上演。
我們七班，這個我還搞不清楚狀況的班級亦是如此。
班長在用餐過後已不再像先前那樣面無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個輕鬆的笑容。
在我看來，他笑的時候比面無表情實在好看多了，但礙於當時和他並不認識，加上對他的第一印象覺得他是個會頂撞師長的壞學生，所以也就沒有告訴他。
總之，他台風穩健的站在講台上，先是寫下自己的名字。
楊、明、軒。
「我叫楊明軒，相信你們都已經認識我了，不過剛剛因為肚子餓，所以臉臭了點，其實我的個性很隨和，是很好相處的。」
他幽默的開場白惹得台下同學大笑。
很隨和？好相處？想起他先前挾著排骨的一臉酷樣，我還是難以相信他竟然這樣形容自己，一點公信力也沒有。
不過那不是重點，反正對他這種會頂撞師長的人我是不會有興趣的，撇開臉，卻撇不開心裡對楊明軒這個人的壞印象。
「現在，就先來填寫座位表吧，因為時間不夠的關係，我看座位先暫定為目前這樣，如果到時候有什麼問題再作調整，贊成的話就請鼓掌表示通過吧。」
台下很配合的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看得我有些傻眼，這樣，不就代表那個一點都不懂得尊師重道的傢伙要坐在我的旁邊了嗎？
反對！反對！
只是，懦弱的我不敢開口出聲，只能在心裡喊了好大聲卻沒人聽見。
「接下來，就是要推選幹部，我們先選副班長，……」
當我還含淚默默做著無言的抗爭時，班上的同學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開始進行推選幹部，而且還因為沒人提名、也沒有人自願，弄得台上台下一片鴉雀無聲。
尷尬了吧你，活該。我笑了笑，覺得總算扯平。
「既然沒人提名，那我建議用抽籤的最公平，怎麼樣？」於是他說。 又是應聲響起一陣掌聲，害我不得不意思意思拍個兩下。
死蚊子，拍死你、拍死你……
我將倒楣路過的蚊子狠狠打死，可是本來站在台上的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我的面前。
「現在選的是學藝股長，由於學藝主要負責教室佈置，所以一定要選個有美術天份的，剛好班上有從美術班轉來的同學……」
我坐著看他，發現他變得好巨大，只見他大手一撈，像是拎小雞一樣的把我拎了起來，又是那句該死的提議，「贊成她當學藝的就鼓掌表示通過吧。」
然後又是同樣的響起一陣該死的掌聲。
我無助的望著紫萸希望可以出面為我解圍，卻發現躲在人群中的她笑得一臉燦爛。
「和大家謝票吧？」他摸摸我的頭。
奇怪，我是你家養的狗嗎？幹嘛摸我的頭。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後轉身，用最甜美的聲音說，「謝謝大家，請多多指教。」
「請多多指教，楊、明、軒。」
下課後，我躲進女廁裡，摩拳擦掌、齜牙咧嘴的對著牆壁說。
**
03
其實我真的一直不是個很愛和人結怨的女生，更不是個很愛和人吵架的潑婦，因為媽咪說，一個好女孩最重要的是個性溫柔體貼、明理識大體。
媽咪也說，就算一個女孩子臉蛋漂亮可脾氣暴躁、舉止粗魯也是枉然。
媽咪還說，要成為一個人見人愛的好女孩一定要嘴甜、性情溫和、隨時隨地都保持笑容才能討人家喜歡。
從小，媽咪就給我灌輸了以上這些觀念，她教我優雅的儀態、督促我練琴、訓練我的談吐，期望我成為端莊賢淑的大家閨秀。
也因為如此，我在同學心中一直都是玉女形象，說話輕聲細語，走路也不敢邁開大步。
「但我覺得那其實都不是真正的妳，君簡，妳太拘束了，在我們面前妳可以不用這樣的。」
紫萸不只一次的跟我說她覺得其實我並不是這樣的一板一眼的個性，而每次聽到她這論調，我也只是淡然一笑。
我就是我，即使常常心裡不舒服但還是會裝出一副恭謙有禮的樣子。
就拿當選學藝股長的事情來說，雖然是被楊明軒拱出來的、雖然心中有千百個不願意，但我還是會笑著對同學說請多多指教，也還是會安安分份的把學藝該做的事情做好。 分班的隔日是禮拜六，但由於身為學藝股長的我必須負責策劃教室佈置，所以就算是假日也還是要身著制服一大早就到校。
我約了紫萸幫忙，坐我隔壁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女生一聽到我們要到校做教室佈置，也自告奮勇的說要一起來幫忙。
當天，我才知道了她的名字，葉如閑。
如閑也對畫畫很有興趣，就這樣，她和我，還有紫萸三人在教室裡邊動手邊聊了起來。
如閑告訴我們，因為我們班是「人情班」，所以才會這麼的特殊。
所謂人情班，就是一些學生家長透過管道向老師或是教務處私下拜託，希望孩子可以編進好一點的班級，而為了這群成績尚未達到好班標準的學生，學校就特地為我們開了一班，七班。
這個七班，上課的進度比照好班上段班，於是整個暑假也必須照常上課趕進度，而師資方面則是比照普通班，光看導師，就可以知道師資陣容不怎麼優良。
我和紫萸在了解了這個班級的由來之後，奇怪如閑怎麼知道這麼多內幕，她則是淡淡的笑說：「傻瓜，普通班是混假的呀，況且這是眾所皆知的消息，我看只有妳們這兩朶來自溫室的小花不知道而已。」
如閑說著說著，眼神看向我的時候有種嚴肅，「尤其是妳唷，別老是瞪著班長，妳要知道，他的背後可是擁有強大的惡勢力，別說我沒警告過妳，有一次因為有一個路人甲不小心看了他一眼，他就把人家打得鼻青臉腫，還有一次他把一個女生很用力的推下樓唷，害人家住院住了一個月耶。」
「為什麼呀？」
「因為那個女生長得很醜，班長看她長得太醜了，就很不爽把人家從二樓推下去。」
如閑說到這裡，表情看起來特別嚇人。
就在我嘴硬說我才不會向惡勢力低頭的時候，忽然一個男生的聲音打斷了我們的談話。
「她們在聊你耶，阿軒。」
我們一轉頭，看見楊明軒和昨天聯合把導師氣走的那位男同學如鬼魅一般的忽然出現在教室門口，做賊心虛的我手一軟，把原本要放在桌上的紙花灑了一地。
「欸，就算我們特地來探班，妳也不用感動成這樣呀，同學。」那個男同學見狀立刻走來幫忙。
「謝謝。」我怯怯的接過他遞來的紙花。
雖然他很好心的幫我，可是畢竟他們是同一掛的，個個鐵定都是兇神惡煞，我是這樣想的。 於是沒有多說什麼我拿起藍色的壁報紙就往教室後面走，沒想到那個男同學也笑嘻嘻的跟了過來。
「休息一下嘛，妳怎麼都不講話呀，同學。」
幹嘛一直同學、同學的叫，我跟你很熟呀？
我皺皺眉，想到昨天楊明軒也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摸摸我的頭，這個班的男生怎麼都怪怪的。
「我想先把這裡貼好呀。」轉頭，我慣用的甜美笑容又出現了，即使再怎麼不喜歡對方，還是要有禮貌，這是媽咪教我的。
「君簡，過來休息一下，班長請我們喝飲料唷。」紫萸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和如閑兩個人席地而坐，邊喝飲料邊聊了起來。
妳還敢喝！說不定人家在飲料裡下毒，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拚命的和紫萸使眼色她都沒有察覺，倒是被一旁原本在剪紙花的楊明軒看見了我擠眉弄眼的模樣。 他丟了一罐飲料給我，「休息一下吧，我保證裡面沒有下毒，而且我和邵強會留下來幫忙，等全部弄完了再一起走。」
喔喔，原來這嘻皮笑臉的同學叫做邵強呀，姓邵呀……
當我還在想邵強的名字怎麼會只有兩個字的時候，忽然聽到楊明軒說會留下來。
「什麼？」我激動的吼了出來，嚇壞了在場所有人，也嚇壞了我自己。
「怎麼了嗎？」紫萸聽到我的慘叫立刻趕來後面。
「沒有。」看了楊明軒一眼，然後我小聲的說。
最先發現我面有難色的是在一旁竊笑很久的如閑，她若無其事的捧著飲料走到我身邊，然後輕輕地在我耳邊跟我說「其實，剛剛說的都是騙妳的啦。」
現在是怎樣？
我無奈的癱坐在一旁，如閑把剛剛的事情從頭到尾再講一遍，看著笑到快要趴在地上的邵強還有如閑、紫萸，我有種很無力的感覺。
楊明軒聽到我這麼懼怕他不知道是不是在心裡譏笑我，想想，我看了看他，發現他還是安安靜靜的在一旁像個自閉症小孩剪著自己的紙花。
「妳真的很好騙耶。」已經笑到趴在地上的邵強又從地上爬起來，邊笑邊拍著我的肩膀。
「很好笑啊？」我沒好氣的問。
「對呀，妳是我見過最單純的女生了。」他一直笑，笑到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邊咳，還是邊笑。
「真的有這麼好笑嗎？」我發抖的聲音又問了一次。
忍住、忍住，忍住。 媽咪說，一個好女孩最重要的是個性溫柔體貼、明理識大體。
媽咪也說，就算一個女孩子臉蛋漂亮可脾氣暴躁、舉止粗魯也是枉然。
媽咪還說，要成為一個人見人愛的好女孩一定要嘴甜、性情溫和、隨時隨地都保持笑容才能討人家喜歡。
「哈哈哈，太好笑啦，我停不下來……」
「笑不夠嗎？你們繼續笑呀，這樣看人家被耍很好笑嗎？」看到他們三個笑到不行的樣子，原本無力的我開始火大，接著就紅了眼眶。
我討厭這個班級，我討厭楊明軒、討厭邵強、討厭如閑、也討厭紫萸……
起身想要收拾自己的包包，轉頭就要走人，卻被楊明軒拉住。
「你想幹嘛，想揍我呀，來呀、來呀，還是你想把我推到一樓？」閃著淚光的我根本看不清楚他的此刻的表情，此刻的我，只想趕快逃離這個教室，逃離她們的譏笑。
「他們只是開玩笑而已，沒有必要弄成這樣吧？」沈默很久的他終於開口，「被妳誤認為是兇神惡煞的我也沒說什麼不是嗎？」
我沒說話。
雖然他言之有理，但倔強好面子的我實在是沒臉再待下去，還是想離開的我，掙脫掉他的手，走了幾步卻被邵強擋住去路。
他一改剛剛的不正經，很誠懇向我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取笑妳的，不然這樣好了，我們這三個剛剛笑過妳的現在一人說一個笑話，讓妳也笑回來，好不好？」
媽咪說，一個好女孩最重要的是個性溫柔體貼、明理……
想起媽咪的諄諄教誨，我點點頭，然後露出招牌甜美微笑。
於是，原本預計的教室佈置儼然成了笑話大會，我和楊明軒兩個坐在台下當起評審。
第一號打頭陣的就是邵強，他先是對我和楊明軒兩個一鞠躬後，開始了他的笑話。
「各位評審老師，大家好，今天，我所要演講的笑話是關於一個叫作小菜的人，從前從前，有一個叫做小菜的人，有天，他走在路上走著走著就被端走了，哈哈，好好笑唷。」
頓時台上台下變得安靜，只有邵強一個人抱著肚子大笑。
我抿抿嘴，回頭看楊明軒，再看看如閑紫萸，大家都沒有什麼表情。
「不好笑嗎？」笑完了的邵強無辜的問。
見到大家都搖頭的他不死心說要再講一個。
「那我再講一個，你們一定會笑的。有一個人他有一天走在路上忽然覺得腳很酸，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我們很配合的搖搖頭。
「因為他踩到檸檬了呀，哈哈哈……」他自己又是一陣狂笑，看到大家沒有一個有表情的，又說要再補充一個笑話，如閑和紫萸趕緊把他拉下台。
「評審老師，各位同學，午安，我是二號林紫萸，今天要演說一則笑話……」
後來紫萸和如閑也講了不少冷笑話，星期六整天我們都泡在教室裡，佈置沒做到多少，笑話倒是聽了一堆。
本來悶悶不樂的我終於破涕為笑，看著台上搞笑的邵強還不死心的說要跳肚皮舞，我已經不討厭他了。
而對於坐我隔壁的楊明軒，看著他時而沒有表情的臉，似乎也不是這麼壞的。
**
04
從教室佈置那天之後，我們五個人便建立起好友誼，不過讓我感到困擾的還是同樣一件事，就是大家還是會有事沒事就拿我開玩笑，尤其是邵強，更是以戲弄我為樂。
「他是看妳單純可愛才會跟妳玩的呀。」
如閑在傳回來的紙條上安慰我。
這節是自習課，導師坐在他的位子上改週記，同學可以利用這堂課讀自己需要加強的科目。我和如閑則是因為無聊看不下書，所以傳紙條殺時間。
「哼哼，那他大可以稱讚我青春可愛，活潑動人啊。」還來不及在紙條上寫下我想說的話，就被導師給傳喚了過去。
「沈君簡，過來。」
「是，老師。」
趕緊把紙條收好夾在厚厚的參考書裡，然後恢復我原本好孩子的模樣。
「在班上還習慣嗎？」
「嗯。」雖然柔順的點點頭，但卻不懂他為什麼要這樣問。
「我們這個七班，是個有紀律的班級，但就是有幾個不守規矩的的學生敗壞班風，像是楊明軒邵強他們，都是書唸不好、品行又差的壞學生，長大後一定是個人渣，妳父親是大學的教授，妳也是個好孩子，我看妳要不要換個座位，不要坐在楊明軒那小人渣的旁邊，以免學壞。」
雖然我和楊明軒還不是很熟，話也沒和他說過幾句，但是聽到導師竟然以成績來評估一個人一輩子的成就、批評他們是人渣，我就覺得有些生氣，也不知道哪來的膽，竟然就這樣當著全班的面貿然開口頂嘴。
「老師，」我很認真的看著這個我叫他老師的人，「您怎麼可以以一個人的成績來判斷他的全部呢？照您這樣說，我們班哪個學生不是人渣？那被派來教人渣的老師是什麼？不就是人渣之最了嗎？」 話一出，我有點後悔。
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敢這麼大聲對師長講話，而且還口出狂言，說老師是人渣之最。
「妳，」導師果然被我激怒，他指著我的鼻子，「好啊，妳父親一個堂堂大學教授竟然把女兒教成這樣，這麼一個沒有家教的小孩。」
「老師，對不起，這無關我爹地媽咪對我的管教，是您自己先看不起你的學生的，您說您的學生是人渣，難道這樣就是有家教的言行嗎？」我看著惱羞成怒的導師，說出自己的想法，「雖然我不知道您的爹地媽咪是怎麼教導您的，但是如果您都看不起自己的學生，又有什麼資格、要用什麼心態去教導您的學生？」
此時此刻，全班沒有一個人敢講話，整個班上的氣氛降至冰點，導師瞪著我的眼神幾乎可以殺死一個人。
「沈君簡，妳今天這樣頂撞導師，目無尊長，我要報告訓導處，還要親自打電話給妳父親，讓他看看自己教出來的好女兒。」
這是第二次，我看見導師怒氣沖沖的甩門走掉，我的心跳得好急好快，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後果會怎樣，會不會被學校記過，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當導師離去後班上又像上次一樣的歡聲雷動，大家跑來把我團團圍住直說我好猛，可在這一秒我卻聽不到他們的恭維，我只看見了坐在原位沒有圍過來湊熱鬧的楊明軒對我豎起了大拇指。
這件事情越演越烈，後來竟然轉變成全班同學連署要換掉導師，最後搞到教務主任出面調停。
結果，並沒有如同學所願的撤換導師，雖然事後他承認了自己先出言不遜才會招來同學不滿，不過從此之後，我還是免不了被列入壞學生的黑名單，被認為和楊明軒、邵強一樣都是不會唸書、品性惡劣的人渣。
在這個什麼都要用成績來證明的國中時期，我們的確沒有開口說話的地位，不過，在我們無言的心靈裡，默默的認為來教人渣班級的教師，才是真正的人渣，人渣中的人渣，人渣之最。
在我們這個血氣方剛的年紀，好像總要做些自以為是轟轟烈烈的大事才能證明自己的熱血沸騰，而，往往這些大事，也都會和叛逆兩字畫上等號。
其實，在和導師頂嘴的那時那刻，我並沒有要和他吵的意思，當時的自己，只是單純的想表達意見，在我看來，這是一場理論，但在大人的眼裡，卻成了挑釁。
當天回到家裡，我被媽咪唸了好久，她說對我感到失望，一個有氣質、有家教的女孩是不會這樣對長輩說話的。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聽媽咪教訓，時而應聲回答、時而點頭，起初她說的話我都還有聽進心裡，可是後來不知怎麼的，我漸漸聽不見媽咪的叨絮，她像是演默劇一樣比手畫腳，慢慢的，她的身影變得模糊不清，最後，我看見的是楊明軒。
那天午後，天氣晴朗，陽光刺眼，風很大，教室裡的窗簾都被吹得胡亂飛舞，而，在這偌大的教室裡只剩下我和他還沒去操場集合上體育課。
從集集騎單車往綠色隧道，大約需要二十分鐘的路程便可瞧見那一片綠蔭。種植在道路兩旁，濃密遮蔽原本蔚藍天空的是樟樹，據說，這些樟樹是在民國二十九年所種植，至今已跨越半個世紀之久，後人應當感恩大自然最珍貴的賞賜。
沿著這條路，旁邊舖有鐵道，正是聞名各地的集集小火車，雖然班次不多，但每每看見有火車行駛，總會有股追著火車跑的傻勁。
小時候，爸爸媽媽常常很隨性的把單車丟在一旁，大手牽小手的，帶著我走過這段象徵幸福的道路。春季，我們用力呼吸，因為爸爸說春天的空氣裡瀰漫著泥土的清新氣味；夏季，我們閉上眼睛聆聽蟬鳴；秋季來臨之際，我們則是蹲在路邊撿拾已經枯黃的落葉，連寒冷的冬季，我們都還會抬頭望著天空，感受偶有幾絲陽光透著樹叢灑在身上的溫暖。
在我心中，不論是當時年幼的我抑或多年後回到這裡的我，這段綠色隧道，永遠都是回家的路，─通往幸福之路。
再次感受到這兒的綠蔭微風，其實已經是我離開後的第五個年頭。讓我詫異的 ，是這裡竟然還像是我離開前的那樣，風，還是那麼樣的涼爽；陽光，還是透著層層樹葉一閃一閃的照耀著路邊綠油油的野草。
而，從左邊數來的第七棵樹，以前我刻在上面的字，還清楚可見。
楊明軒，那是國中時期喜歡男生的名字。
我撫摸那刻劃的痕跡，卻怎麼也撫不平心中那道深深的傷口。
很多年了，而，隔了這麼多年，我終於又回到這裡。
撫今追昔，回到這個記憶的溫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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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逆流而上，回到一九九九年，世紀末的最後一個夏天。
當時還是個國中學生的我總愛坐在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手托著臉，遙望著、眷戀著窗外的世界，像是籠中飛不出去的鳥兒那樣。
國中生活是這樣的，每天都有趕不完的課、考不完的試和唸不完的書。我沒有特別的天資聰穎，也沒有特別的勤勉唸書，所以考出來的成績也沒有特別的出色。
由於我唸的班級是資優美術班，班上同學更是講究成績，相較之下，我的成績就從沒有特別的出色變成一點也不出色。
一九九九年，剛好是我二升三年級的那一年。當時的教育體制就是相當嚴苛執行能力編班的那一種，當然，那成軍兩年的美術班也就在這種體制的威脅下宣告瓦解。
要分發班級的那天，我還記得是個大晴天，整片天空就像海水一樣湛藍明亮，但此刻在我腦中的那個調色盤，卻再也無力漆出這麼動人的顏色。
灰色、黑色、更多更多我無法辨識的暗色系一直不停的流瀉出來，把我的思緒攪亂。 「張伊寧，一班。」
「李心蓉，一班。」
「連安琪，二班。」
班長面無表情的站在講台上宣佈班上同學即將分發的班級，大家都不出意外的被安排到所謂的「升學班」。
而我，「沈君簡，七班。」
七班？那是……？
正當我努力的想要釐清所謂的七班是屬於升學班還是是被放棄的那一部分，紫萸，我在班上最要好的朋友帶著一臉笑意出現在我面前。
「恭喜，我們又同班了。」她跑來握住我的手，又叫又跳的很是興奮。
同班？成績向來有著中上標準的紫萸也和我同班，那會不會其實這個七班也是不差的班級？
班上此時亂哄哄的吵成一團，多半是在討論誰和誰同班。趁著混亂，就在我對「七班」這個即將歸屬的班級還抱有一絲的希望，紫萸已經幫我挑起了書包和畫板，拉著我步出這個待了兩年的教室。
我不時頻頻回頭，看著門上掛的「美術班」三個字，心中忽然有些不捨。這一走，等於是跨出了保護我已久的城堡，而外面的世界是怎樣，我等著睜大眼睛看。
在心中默默的和它說再見的稍後，來到了掛有「三年七班」門牌的班級。
駐足由外往內看去，大部分的同學都已經坐定位，那每一張陌生的臉孔幾乎都是面無表情的，心一緊，以後那就是我的同學了，想到就有些卻步。而，往前面看去，站在講台上口沫橫飛的中年男子應該就是導師。
我們兩個在走廊外蹉跎了半天，最後才決定從後門進入教室。
「後面的在幹嘛？看電影呀？還挑位子！」
就在我和紫萸還再東張西望想找兩個連在一起的空位之際，講台上原本不知道在高談闊論些什麼的導師忽然把矛頭指向我們，頓時，每個同學都轉頭過來看。
「對不起、對不起……」
邊道歉，我紅著臉抓著書包和畫板只得趕快就近坐在眼前的那個位子，坐在一個看起來酷酷的男生和一個很漂亮的女生中間。而紫萸，則是吐了吐舌頭，表情有些無奈的選了個離我有點近又不會太近的位置。
真是丟臉。
在坐下的十分鐘內，我都還再為剛剛的事情而感到懊惱。從小到大，自己就是那種很少被責罵的學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被罵或被處罰是一種極為羞恥的行為，也就是因為如此，我對每位長輩無論是父母親戚還是學校師長都十分順從，甚至把他們的話都奉為聖旨。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臉上一片潮紅退去這才覺得肚子有點餓，我抬頭看看牆上的鐘，發現竟然已經十二點十分，中午用餐的時間。 再回頭來看看導師，他還是那麼的興致高昂。其實我一直沒有很仔細的聽他在講述些什麼，只是好像聽到他一直不斷的重複一句話，「我們這個七班，是個有紀律的班級……」
雖然我從來不曾懷疑老師也會有錯的時候，可是挪用午餐時間就不太好了吧，畢竟、畢竟民以食為天呀。
我想我真的是肚子餓了，竟然就這樣的在心中對導師譴責起來，連「民以食為天」這句話都搬了出來。
「可真的好餓唷……」摸摸小腹，我不自覺吐露真言，忽然間，不知道從哪裡飄出一陣飯香，把我僅剩的靈魂都帶走了。
恍惚中，我依稀聽到導師的聲音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斥責著某人，「我們這個七班，是個有紀律的班級，這位同學，你怎麼可以在我精神訓話的時候吃便當！」
吃便當？一回神，發現導師就站在我旁邊，而，坐我隔壁那個看起來酷酷的男生正挾著一塊好大的排骨，面無表情的瞪著導師。
「現在是午餐時間，你佔用學生用餐時間講了一共十五次『我們這個七班，是個有紀律的班級』，這樣對嗎？」
那個酷酷的男生絲毫沒有要把排骨放下的意思，而且還一副很理直氣壯的樣子和導師理論。聽到他這樣說我忍不住在心裡附和，可他怎麼可以就這樣和師長頂嘴呢？他不知道這種行為是大不敬的嗎？
「我們這個七……」
就在導師又要脫口重複第十六次，忽然一個坐在紫萸附近的男生跳了出來。
他站了起來，學起導師演講的詞，像是唸Rap般很有節奏的表演了起來，「我們這個七班，是個有紀律的班，這位老師，你擅自霸佔學生享用午餐的時間，這樣對嗎？這樣對嗎？」
大家又連忙轉頭回去看坐在紫萸旁邊那個男生，感覺像在看戲。
「你們、你們！」導師被他誇張的言行舉止氣得臉紅脖子粗，於是扭頭指著坐我旁邊還再啃排骨的酷酷男生說，「好啊，你這麼行，你來做班長，在午休之前把幹部選好，座位安排好，不然，校規處分。」
就在導師氣呼呼的甩門離去，班上響起一陣熱烈的歡呼，坐我旁邊那位新上任的班長仍面無表情的繼續吃著他的便當，而模仿老師的那位同學則是繼續耍寶，惹得班上哄堂大笑。
這是什麼情形？我轉頭去看紫萸，然後發現她也一副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樣子。 「我們這個七班，是個有紀律的班級。」
像是幻聽了一樣，我的耳邊還殘留著導師剛剛的名言。
對於從國小到國中都生長在「美術班」裡，從來不曾上過普通班級的紫萸和我而言，還真像是看了一場奇怪的鬧劇。 在我們既有的觀念裡，老師的地位應該是崇高的，他的命令也應該是最具有效力的，但是怎麼在這裡好像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個七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班級呀？
當我還再思考著這些問題、當坐我隔壁的班長還啃著排骨、當紫萸還在發呆、當大家都還再起鬨瞎鬧時，我們卻不知道剛剛的那一齣鬧劇已經挑起了戰爭，一場學生與老師對立的戰爭。
**
02
然而，學生與老師對立的戰爭似乎是場硬仗，分不出勝負，也沒有所謂的贏者，這，也就是為什麼這樣針鋒相對的情景會一再的在不同學校、不同班級重複上演。
我們七班，這個我還搞不清楚狀況的班級亦是如此。
班長在用餐過後已不再像先前那樣面無表情，取而代之的是個輕鬆的笑容。
在我看來，他笑的時候比面無表情實在好看多了，但礙於當時和他並不認識，加上對他的第一印象覺得他是個會頂撞師長的壞學生，所以也就沒有告訴他。
總之，他台風穩健的站在講台上，先是寫下自己的名字。
楊、明、軒。
「我叫楊明軒，相信你們都已經認識我了，不過剛剛因為肚子餓，所以臉臭了點，其實我的個性很隨和，是很好相處的。」
他幽默的開場白惹得台下同學大笑。
很隨和？好相處？想起他先前挾著排骨的一臉酷樣，我還是難以相信他竟然這樣形容自己，一點公信力也沒有。
不過那不是重點，反正對他這種會頂撞師長的人我是不會有興趣的，撇開臉，卻撇不開心裡對楊明軒這個人的壞印象。
「現在，就先來填寫座位表吧，因為時間不夠的關係，我看座位先暫定為目前這樣，如果到時候有什麼問題再作調整，贊成的話就請鼓掌表示通過吧。」
台下很配合的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看得我有些傻眼，這樣，不就代表那個一點都不懂得尊師重道的傢伙要坐在我的旁邊了嗎？
反對！反對！
只是，懦弱的我不敢開口出聲，只能在心裡喊了好大聲卻沒人聽見。
「接下來，就是要推選幹部，我們先選副班長，……」
當我還含淚默默做著無言的抗爭時，班上的同學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開始進行推選幹部，而且還因為沒人提名、也沒有人自願，弄得台上台下一片鴉雀無聲。
尷尬了吧你，活該。我笑了笑，覺得總算扯平。
「既然沒人提名，那我建議用抽籤的最公平，怎麼樣？」於是他說。 又是應聲響起一陣掌聲，害我不得不意思意思拍個兩下。
死蚊子，拍死你、拍死你……
我將倒楣路過的蚊子狠狠打死，可是本來站在台上的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我的面前。
「現在選的是學藝股長，由於學藝主要負責教室佈置，所以一定要選個有美術天份的，剛好班上有從美術班轉來的同學……」
我坐著看他，發現他變得好巨大，只見他大手一撈，像是拎小雞一樣的把我拎了起來，又是那句該死的提議，「贊成她當學藝的就鼓掌表示通過吧。」
然後又是同樣的響起一陣該死的掌聲。
我無助的望著紫萸希望可以出面為我解圍，卻發現躲在人群中的她笑得一臉燦爛。
「和大家謝票吧？」他摸摸我的頭。
奇怪，我是你家養的狗嗎？幹嘛摸我的頭。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後轉身，用最甜美的聲音說，「謝謝大家，請多多指教。」
「請多多指教，楊、明、軒。」
下課後，我躲進女廁裡，摩拳擦掌、齜牙咧嘴的對著牆壁說。
**
03
其實我真的一直不是個很愛和人結怨的女生，更不是個很愛和人吵架的潑婦，因為媽咪說，一個好女孩最重要的是個性溫柔體貼、明理識大體。
媽咪也說，就算一個女孩子臉蛋漂亮可脾氣暴躁、舉止粗魯也是枉然。
媽咪還說，要成為一個人見人愛的好女孩一定要嘴甜、性情溫和、隨時隨地都保持笑容才能討人家喜歡。
從小，媽咪就給我灌輸了以上這些觀念，她教我優雅的儀態、督促我練琴、訓練我的談吐，期望我成為端莊賢淑的大家閨秀。
也因為如此，我在同學心中一直都是玉女形象，說話輕聲細語，走路也不敢邁開大步。
「但我覺得那其實都不是真正的妳，君簡，妳太拘束了，在我們面前妳可以不用這樣的。」
紫萸不只一次的跟我說她覺得其實我並不是這樣的一板一眼的個性，而每次聽到她這論調，我也只是淡然一笑。
我就是我，即使常常心裡不舒服但還是會裝出一副恭謙有禮的樣子。
就拿當選學藝股長的事情來說，雖然是被楊明軒拱出來的、雖然心中有千百個不願意，但我還是會笑著對同學說請多多指教，也還是會安安分份的把學藝該做的事情做好。 分班的隔日是禮拜六，但由於身為學藝股長的我必須負責策劃教室佈置，所以就算是假日也還是要身著制服一大早就到校。
我約了紫萸幫忙，坐我隔壁那個長得很漂亮的女生一聽到我們要到校做教室佈置，也自告奮勇的說要一起來幫忙。
當天，我才知道了她的名字，葉如閑。
如閑也對畫畫很有興趣，就這樣，她和我，還有紫萸三人在教室裡邊動手邊聊了起來。
如閑告訴我們，因為我們班是「人情班」，所以才會這麼的特殊。
所謂人情班，就是一些學生家長透過管道向老師或是教務處私下拜託，希望孩子可以編進好一點的班級，而為了這群成績尚未達到好班標準的學生，學校就特地為我們開了一班，七班。
這個七班，上課的進度比照好班上段班，於是整個暑假也必須照常上課趕進度，而師資方面則是比照普通班，光看導師，就可以知道師資陣容不怎麼優良。
我和紫萸在了解了這個班級的由來之後，奇怪如閑怎麼知道這麼多內幕，她則是淡淡的笑說：「傻瓜，普通班是混假的呀，況且這是眾所皆知的消息，我看只有妳們這兩朶來自溫室的小花不知道而已。」
如閑說著說著，眼神看向我的時候有種嚴肅，「尤其是妳唷，別老是瞪著班長，妳要知道，他的背後可是擁有強大的惡勢力，別說我沒警告過妳，有一次因為有一個路人甲不小心看了他一眼，他就把人家打得鼻青臉腫，還有一次他把一個女生很用力的推下樓唷，害人家住院住了一個月耶。」
「為什麼呀？」
「因為那個女生長得很醜，班長看她長得太醜了，就很不爽把人家從二樓推下去。」
如閑說到這裡，表情看起來特別嚇人。
就在我嘴硬說我才不會向惡勢力低頭的時候，忽然一個男生的聲音打斷了我們的談話。
「她們在聊你耶，阿軒。」
我們一轉頭，看見楊明軒和昨天聯合把導師氣走的那位男同學如鬼魅一般的忽然出現在教室門口，做賊心虛的我手一軟，把原本要放在桌上的紙花灑了一地。
「欸，就算我們特地來探班，妳也不用感動成這樣呀，同學。」那個男同學見狀立刻走來幫忙。
「謝謝。」我怯怯的接過他遞來的紙花。
雖然他很好心的幫我，可是畢竟他們是同一掛的，個個鐵定都是兇神惡煞，我是這樣想的。 於是沒有多說什麼我拿起藍色的壁報紙就往教室後面走，沒想到那個男同學也笑嘻嘻的跟了過來。
「休息一下嘛，妳怎麼都不講話呀，同學。」
幹嘛一直同學、同學的叫，我跟你很熟呀？
我皺皺眉，想到昨天楊明軒也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摸摸我的頭，這個班的男生怎麼都怪怪的。
「我想先把這裡貼好呀。」轉頭，我慣用的甜美笑容又出現了，即使再怎麼不喜歡對方，還是要有禮貌，這是媽咪教我的。
「君簡，過來休息一下，班長請我們喝飲料唷。」紫萸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和如閑兩個人席地而坐，邊喝飲料邊聊了起來。
妳還敢喝！說不定人家在飲料裡下毒，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拚命的和紫萸使眼色她都沒有察覺，倒是被一旁原本在剪紙花的楊明軒看見了我擠眉弄眼的模樣。 他丟了一罐飲料給我，「休息一下吧，我保證裡面沒有下毒，而且我和邵強會留下來幫忙，等全部弄完了再一起走。」
喔喔，原來這嘻皮笑臉的同學叫做邵強呀，姓邵呀……
當我還在想邵強的名字怎麼會只有兩個字的時候，忽然聽到楊明軒說會留下來。
「什麼？」我激動的吼了出來，嚇壞了在場所有人，也嚇壞了我自己。
「怎麼了嗎？」紫萸聽到我的慘叫立刻趕來後面。
「沒有。」看了楊明軒一眼，然後我小聲的說。
最先發現我面有難色的是在一旁竊笑很久的如閑，她若無其事的捧著飲料走到我身邊，然後輕輕地在我耳邊跟我說「其實，剛剛說的都是騙妳的啦。」
現在是怎樣？
我無奈的癱坐在一旁，如閑把剛剛的事情從頭到尾再講一遍，看著笑到快要趴在地上的邵強還有如閑、紫萸，我有種很無力的感覺。
楊明軒聽到我這麼懼怕他不知道是不是在心裡譏笑我，想想，我看了看他，發現他還是安安靜靜的在一旁像個自閉症小孩剪著自己的紙花。
「妳真的很好騙耶。」已經笑到趴在地上的邵強又從地上爬起來，邊笑邊拍著我的肩膀。
「很好笑啊？」我沒好氣的問。
「對呀，妳是我見過最單純的女生了。」他一直笑，笑到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邊咳，還是邊笑。
「真的有這麼好笑嗎？」我發抖的聲音又問了一次。
忍住、忍住，忍住。 媽咪說，一個好女孩最重要的是個性溫柔體貼、明理識大體。
媽咪也說，就算一個女孩子臉蛋漂亮可脾氣暴躁、舉止粗魯也是枉然。
媽咪還說，要成為一個人見人愛的好女孩一定要嘴甜、性情溫和、隨時隨地都保持笑容才能討人家喜歡。
「哈哈哈，太好笑啦，我停不下來……」
「笑不夠嗎？你們繼續笑呀，這樣看人家被耍很好笑嗎？」看到他們三個笑到不行的樣子，原本無力的我開始火大，接著就紅了眼眶。
我討厭這個班級，我討厭楊明軒、討厭邵強、討厭如閑、也討厭紫萸……
起身想要收拾自己的包包，轉頭就要走人，卻被楊明軒拉住。
「你想幹嘛，想揍我呀，來呀、來呀，還是你想把我推到一樓？」閃著淚光的我根本看不清楚他的此刻的表情，此刻的我，只想趕快逃離這個教室，逃離她們的譏笑。
「他們只是開玩笑而已，沒有必要弄成這樣吧？」沈默很久的他終於開口，「被妳誤認為是兇神惡煞的我也沒說什麼不是嗎？」
我沒說話。
雖然他言之有理，但倔強好面子的我實在是沒臉再待下去，還是想離開的我，掙脫掉他的手，走了幾步卻被邵強擋住去路。
他一改剛剛的不正經，很誠懇向我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取笑妳的，不然這樣好了，我們這三個剛剛笑過妳的現在一人說一個笑話，讓妳也笑回來，好不好？」
媽咪說，一個好女孩最重要的是個性溫柔體貼、明理……
想起媽咪的諄諄教誨，我點點頭，然後露出招牌甜美微笑。
於是，原本預計的教室佈置儼然成了笑話大會，我和楊明軒兩個坐在台下當起評審。
第一號打頭陣的就是邵強，他先是對我和楊明軒兩個一鞠躬後，開始了他的笑話。
「各位評審老師，大家好，今天，我所要演講的笑話是關於一個叫作小菜的人，從前從前，有一個叫做小菜的人，有天，他走在路上走著走著就被端走了，哈哈，好好笑唷。」
頓時台上台下變得安靜，只有邵強一個人抱著肚子大笑。
我抿抿嘴，回頭看楊明軒，再看看如閑紫萸，大家都沒有什麼表情。
「不好笑嗎？」笑完了的邵強無辜的問。
見到大家都搖頭的他不死心說要再講一個。
「那我再講一個，你們一定會笑的。有一個人他有一天走在路上忽然覺得腳很酸，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我們很配合的搖搖頭。
「因為他踩到檸檬了呀，哈哈哈……」他自己又是一陣狂笑，看到大家沒有一個有表情的，又說要再補充一個笑話，如閑和紫萸趕緊把他拉下台。
「評審老師，各位同學，午安，我是二號林紫萸，今天要演說一則笑話……」
後來紫萸和如閑也講了不少冷笑話，星期六整天我們都泡在教室裡，佈置沒做到多少，笑話倒是聽了一堆。
本來悶悶不樂的我終於破涕為笑，看著台上搞笑的邵強還不死心的說要跳肚皮舞，我已經不討厭他了。
而對於坐我隔壁的楊明軒，看著他時而沒有表情的臉，似乎也不是這麼壞的。
**
04
從教室佈置那天之後，我們五個人便建立起好友誼，不過讓我感到困擾的還是同樣一件事，就是大家還是會有事沒事就拿我開玩笑，尤其是邵強，更是以戲弄我為樂。
「他是看妳單純可愛才會跟妳玩的呀。」
如閑在傳回來的紙條上安慰我。
這節是自習課，導師坐在他的位子上改週記，同學可以利用這堂課讀自己需要加強的科目。我和如閑則是因為無聊看不下書，所以傳紙條殺時間。
「哼哼，那他大可以稱讚我青春可愛，活潑動人啊。」還來不及在紙條上寫下我想說的話，就被導師給傳喚了過去。
「沈君簡，過來。」
「是，老師。」
趕緊把紙條收好夾在厚厚的參考書裡，然後恢復我原本好孩子的模樣。
「在班上還習慣嗎？」
「嗯。」雖然柔順的點點頭，但卻不懂他為什麼要這樣問。
「我們這個七班，是個有紀律的班級，但就是有幾個不守規矩的的學生敗壞班風，像是楊明軒邵強他們，都是書唸不好、品行又差的壞學生，長大後一定是個人渣，妳父親是大學的教授，妳也是個好孩子，我看妳要不要換個座位，不要坐在楊明軒那小人渣的旁邊，以免學壞。」
雖然我和楊明軒還不是很熟，話也沒和他說過幾句，但是聽到導師竟然以成績來評估一個人一輩子的成就、批評他們是人渣，我就覺得有些生氣，也不知道哪來的膽，竟然就這樣當著全班的面貿然開口頂嘴。
「老師，」我很認真的看著這個我叫他老師的人，「您怎麼可以以一個人的成績來判斷他的全部呢？照您這樣說，我們班哪個學生不是人渣？那被派來教人渣的老師是什麼？不就是人渣之最了嗎？」 話一出，我有點後悔。
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敢這麼大聲對師長講話，而且還口出狂言，說老師是人渣之最。
「妳，」導師果然被我激怒，他指著我的鼻子，「好啊，妳父親一個堂堂大學教授竟然把女兒教成這樣，這麼一個沒有家教的小孩。」
「老師，對不起，這無關我爹地媽咪對我的管教，是您自己先看不起你的學生的，您說您的學生是人渣，難道這樣就是有家教的言行嗎？」我看著惱羞成怒的導師，說出自己的想法，「雖然我不知道您的爹地媽咪是怎麼教導您的，但是如果您都看不起自己的學生，又有什麼資格、要用什麼心態去教導您的學生？」
此時此刻，全班沒有一個人敢講話，整個班上的氣氛降至冰點，導師瞪著我的眼神幾乎可以殺死一個人。
「沈君簡，妳今天這樣頂撞導師，目無尊長，我要報告訓導處，還要親自打電話給妳父親，讓他看看自己教出來的好女兒。」
這是第二次，我看見導師怒氣沖沖的甩門走掉，我的心跳得好急好快，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後果會怎樣，會不會被學校記過，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當導師離去後班上又像上次一樣的歡聲雷動，大家跑來把我團團圍住直說我好猛，可在這一秒我卻聽不到他們的恭維，我只看見了坐在原位沒有圍過來湊熱鬧的楊明軒對我豎起了大拇指。
這件事情越演越烈，後來竟然轉變成全班同學連署要換掉導師，最後搞到教務主任出面調停。
結果，並沒有如同學所願的撤換導師，雖然事後他承認了自己先出言不遜才會招來同學不滿，不過從此之後，我還是免不了被列入壞學生的黑名單，被認為和楊明軒、邵強一樣都是不會唸書、品性惡劣的人渣。
在這個什麼都要用成績來證明的國中時期，我們的確沒有開口說話的地位，不過，在我們無言的心靈裡，默默的認為來教人渣班級的教師，才是真正的人渣，人渣中的人渣，人渣之最。
在我們這個血氣方剛的年紀，好像總要做些自以為是轟轟烈烈的大事才能證明自己的熱血沸騰，而，往往這些大事，也都會和叛逆兩字畫上等號。
其實，在和導師頂嘴的那時那刻，我並沒有要和他吵的意思，當時的自己，只是單純的想表達意見，在我看來，這是一場理論，但在大人的眼裡，卻成了挑釁。
當天回到家裡，我被媽咪唸了好久，她說對我感到失望，一個有氣質、有家教的女孩是不會這樣對長輩說話的。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聽媽咪教訓，時而應聲回答、時而點頭，起初她說的話我都還有聽進心裡，可是後來不知怎麼的，我漸漸聽不見媽咪的叨絮，她像是演默劇一樣比手畫腳，慢慢的，她的身影變得模糊不清，最後，我看見的是楊明軒。
那天午後，天氣晴朗，陽光刺眼，風很大，教室裡的窗簾都被吹得胡亂飛舞，而，在這偌大的教室裡只剩下我和他還沒去操場集合上體育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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