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膽（新版）

作者序

山河在，草木深。花濺淚，鳥驚心

我自幼鍾愛古典詩詞，小學時曾得到一本小書式的檯曆，每一頁的上方印有日曆等訊息，下方則是一首詩。整整三百六十五頁，每一頁我都細細翻過，留給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那些大家名作，而是一副對聯：「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幘，喜茫茫空闊無邊。看東驤神駿，西翥靈儀，北走蜿蜒，南翔縞素，高人韻士，何妨選勝登臨。趁蟹嶼螺洲，梳裹就風鬟霧鬢；更苹天葦地，點綴些翠羽丹霞。莫辜負，四圍香稻，萬頃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楊柳（上聯）。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歎滾滾英雄誰在？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盡珠簾畫棟，卷不及暮雨朝雲；便斷碣殘碑，都付與蒼煙落照。只贏得，幾杵疏鐘，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下聯）。」

這副長聯一百八十字，上聯寫盡滇池風物，下聯囊括雲南歷史，意境深遠，氣勢磅礴，令人震撼。我心中從此有了一個夢想——希望能看五百里滇池、讀數千年往事。值《孔雀膽》一書出版之際，要再次向這副「天下第一聯」致敬，正是它引發了我對歷史的興趣。

之前寫的兩部小說《魚玄機》和《韓熙載夜宴》，從故事發生到結束，時間很短，這次想寫一個有時間跨度的故事，因而選取了孔雀膽的題材。由於小說所發生的背景獨特，不可能會有專業司法人員以詳細取證來破案，所以本小說的結構又跟以往兩部不同，不再完全靠懸疑和破案去推動情節，而是以人物的命運為主線。

《孔雀膽》是一本歷史小說，而不是武俠小說，主體故事、人物關係全部取自正史。小說中之所以涉及許多武功，實是因為史實如此——首腦人物如梁王孛羅、大理總管段功均是武藝高強之輩，就連段功之女段僧奴亦是「三歲隨母舞劍雞鳴」「十歲隨父狩獵於石門，獨射惡熊得之」。段氏以王室之尊，不論男女，不分長幼，個個精於騎射、舞劍如風，可見當時是如何尚武成風。

閱讀這部小說，需要具備一些基本歷史常識。小說所發生的時間，正是元末群雄並起、爭霸天下的大亂時期，而雲南除了地處西南要衝外，物產也相當富饒，銅礦、銀礦產量占中國一半以上，又盛產鹽井，這樣一塊深藏巨大利益的地域必然引來多方勢力角逐，因而故事帶有極複雜的歷史背景。除了展現風雲動盪的時代原貌外，小說還涉及了大量歷史掌故、典章制度、異域風情、民族習俗等，但為保持故事的流暢，也為了更妥善還原歷史環境，均不在正文中插入講述，而是另外單獨注釋。

元末社會大動盪中，各色人等均被捲入歷史洪流，無力左右自身漂流的方向。無論是權威顯赫的段功，還是身分高貴的阿蓋都正面臨亡國的命運，不因重做興亡夢，兒女濃情何處消，因而即使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夢想，放在江山換代、人世沉淪之時，亦必然要承擔最深沉的負重，衍生最複雜的境況。生命與愛情，個人與家國，遂成理想主義的遙遠絕響。本小說與郭沫若先生的同名劇本不同，我並未將故事脈絡側重在歌頌大理皇帝與蒙古公主堅貞不渝的愛情上，而是用盡筆墨記錄一個時代下一群人的命運，借悲歡離合之情，寫家國興亡之感。正所謂「山河在，草木深。花濺淚，鳥驚心」——國家破碎，山河依舊；城空人稀，草木深密；離亂傷痛，花也濺淚；親人恨別，鳥亦驚心。這裡面既有個人的心緒，也有與時代相通的氣息。

唐代大詩人杜甫於安史之亂中作〈春望〉：「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其中「家書抵萬金」尤其成了千古傳誦的名句，可見戰爭動亂中盼望親人平安是千百年來人們心中共同的願望。本小說中亦有許多關鍵情節與家書有關，無論是稱霸一方的明玉珍，抑或是威震西南的段功，他們「身敗」的最直接起因便是一封家書。我如此刻意突顯，想要寓意的是——人非草木，即使是揮斥方遒的豪傑人物，在金戈鐵馬中征戰之時，他們心底最深處的那絲眷念，無非是想望著親人。戰爭、動亂、分裂從來就是雙刃劍，是比孔雀膽要厲害千百倍的毒藥，傷害的不僅是敵人，還有自己和家人。讀史以明智，學古以鑒今，請讓我們珍惜眼前的和平。願世界清怡，願民族和睦，願人們友愛，願愛人相守。願你，和你的家人，健康平安。

最後要特別說明的是，小說中有不少細節取自《葉榆稗史》《三迤隨筆》《淮城夜話》三部地方誌古籍。《葉榆稗史》的作者張繼白與段功的女兒段僧奴，是往來多年的至交好友；《三迤隨筆》的作者李浩與張繼白是姻親，且入明朝後接管所有大理藏書；《淮城夜話》的作者李以恆則是李浩的五世孫。這三位所寫的筆記可說是記錄大理歷史文化的第一手資料，彌足珍貴；在此特別向捐獻出這三部古籍手抄稿的李先生（李浩的後人）表示深深的敬意，若非他的慷慨義舉，這三部書至今尚不為世人所知——斯人雖逝，俠名永留。

文／吳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