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JD靈魂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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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只有生命才會流下眼淚！
史奧是個街頭賣藝的歌唱家，
他的歌聲動聽，歌曲深具生命力。
然而，大家都不知道，
他的生命之歌來自一個美麗的秘密──伊芙。
伊芙是個球型關節人偶，卻有著人的靈魂生命，
而她的出身、她的身體，更關係著人類的生死存亡……
琳爾與凱格是青梅竹馬的一對戀人，
原以為內戰止息後，兩人可以長相陪伴到老，
卻因為「史詩」的來臨，迫得他們分離兩處相思不已，
一個在天上駕著「啟示錄」守護所愛，
一個在地上日日翹首守候愛人的歸來……
他們都為了所愛，在「天譴」來臨時，
要迸發最強的生命能量！
本書特色
★特異的人偶傳奇，浪漫的末日戀情
★聽哪！那用生命能量盡心謳歌的B‧J‧D。看啊！那徘徊在天上人間的深情不悔。
試閱
│第一章│寧靜
「真是太感謝你了。」
「哪裡，你唱得真的很不錯。每次我在公司遇到心情不好的事情，聽一聽你唱的歌後，心情就豁達了。」
「唉！是您太抬舉我了。」
「怎麼會呢。好啦，我也該走了，希望下禮拜還能再見到你。」
「一定。」
史奧向逐漸走遠的中年人行揮手禮，然後彎下腰將放滿零錢和一張大鈔的銅碗揀起。
今天的行程已順利地結束，現在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在這種時候還有公司啊……真是不簡單……」他稍讚嘆了下。
說實在的，在現在還能經營公司或還能在公司上班的人，真可以說是稀世奇人。
剛才那位中年人就是公司的主管，不過也因他是主管，正面臨著公司生死關頭的壓力，這種重擔當然不是能用筆墨來形容的。雖說是這樣，但是一旦他撐過現在的難關，相信所得的榮耀足夠他享受半輩子了。
史奧搔搔自己亞麻色的頭髮，並將一些老舊的伴奏器具隨著今天的收穫，一起放進自己的袋子裡，再將其側背了起來。
隨後便轉身背對熱鬧的街頭，舉步離去。
看來今天可以多買一把梳子了，好一點的梳子……那主管給了自己一張大鈔，看來，今天絕對可以買到一些像樣點的東西了。
一想到這裡，史奧不經意地笑了下。
對啊，該換的東西還有許多。比方說，身上這件褪色的風衣也該換一件比較保暖的，口風琴吹出來的聲音也變奇怪了，還要買本文庫來翻翻……對，還有，什麼時候多買條海魚吃吃看吧。住在內地，要吃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想是這麼想……但還是先買把好的梳子再說，其他的就別想了。
史奧擺了擺頭，便不再多想下去。
「那可是她期待很久的呢。」
說要買一把梳子，卻拖了將近半年還籌不出錢來，不過今天總算可以實現這個一直以來積欠在心中的夢想了。
不一會兒，史奧已經離開了漫布灰塵的街道，過了彎道，轉眼便看到一所老舊的學校。
「對了……」他好像想到什麼。「問問看琳爾的意見好了。」
打定主意，史奧改變原先目標，轉而走進學校。
照平常時間來看，現在應該還是正常的上課時間。不過，卻有幾個小毛頭在長滿雜草的操場上抓蚱蜢，且似乎成果滿豐碩的。
操場旁小孩子最愛的鞦韆，則隨風晃盪著，上頭的鐵鍊已經鏽跡斑斑，可見這鞦韆已經許久沒人坐了。
史奧肩上背著袋子，緩緩地走進學校。警衛也沒有攔他，瞄了他一眼後，便繼續看著手上的報紙。順利地，史奧進入了這所小學。
說實在的，其實那警衛也只是工友在兼的而已，這個時代，誰還有閒錢去請什麼保全，即使這所小學是政府立案的，也不例外。做新型武器都來不及了，更別說要為這區區一間破學校多花心思，這根本沒有多大的意義，對政府來說，這個舊城鎮沒有什麼事物是值得保護的。
史奧稍微嘆了一口氣，然後將肩上的袋子打開一個小縫，從裡面取出一些包裝晶亮的糖果，事先放入風衣左邊的口袋中。
「哇！是布萊特老師。」
「在哪裡？」
「那裡！」
「哇！真的耶！」
「布萊特老師！」
「老師！」
一群似乎是剛下課的小孩一發現史奧，一下子全蜂擁而上，並將他給團團抱住。
「喔？小鬼，你們的力氣變大了呢。」
「嘻嘻，那是當然的，我每天都有聽媽媽的話喝牛奶呢。」
「不錯不錯。為了獎賞你們，老師來變一個魔術給你們看。」
「什麼魔術？」
「對呀，什麼魔術？」
「快變快變嘛！」
一聽到史奧說要變魔術，孩子們開始歡鬧起來。
「來，仔細看好了！」
史奧將右手伸起，而後將風衣右邊的口袋攤了開來。
「這是一個神奇的口袋，它可以會變出乖小孩最喜歡的禮物……所以說……有誰是乖小孩？」
「我！」一個刺蝟頭的男孩最先舉手。
「我！」、「是我。」、「我也是，老師。」、「我我……」
接著所有的小孩都跟進，紛紛舉起手來，並爭先恐後地推擠著向上跳。
「好好，我知道所有人都是乖小孩。所以說……仔細看了喔。」
史奧將手伸進風衣右邊的口袋，並將手穿過內袋中的縫隙，將左邊口袋裡的糖果取了出來。
「喔？我好像感覺到什麼……」
史奧賣弄玄虛地說著，並將視線慢慢轉向每一位小孩。
「看！變出來了。」
驟然將右手掏起，抓出一整把的糖出來。
「哇！是糖果！」
「糖果！」
「我最喜歡糖果了！」
「布萊特老師好厲害！」
「有沒有聽爸爸、媽媽的話啊？」
「有！」
「我有！」
小朋友們又爭先地吵鬧著。
「那……有沒有聽蔓蘿莉老師的話呀？」
「有、有！」
「我們都有聽喔！」
「真的嗎？」史奧裝做一副邪惡的樣子看著發言的小孩。
「真的！」那似乎像是領導者的刺蝟頭男孩很認真地回答道。
聽見如此有精神的回答，史奧很滿意地拍了拍孩子的頭。
「好，這些糖果就送給你們吧！」
「哇！」
「謝謝布萊特老師！」
「糖果！是糖果！我要那顆草莓口味的！」
「我、我！那、那個黃色的！」
「好好，每個人都有份。」
史奧微笑地將送上的糖果分發給在場的每位小朋友，忙得不可開交。
而在此時，從教室內緩緩走出一個身影，她看到孩子活蹦亂跳的樣子，以及史奧忙亂卻又顯得快樂的神情，便依在牆面上駐足觀賞著。
不經意地，史奧發現到她正在看著這場「分發軍糧」的有趣畫面，便對她笑了一下，而後對孩子們說道：「好了好了，每個人都有拿到了對吧？」
「有。」
「有！」
「那……還想不想要有第二顆啊？」
「想！」
「老師我想！」
「我也要！」
「很好，從現在開始，只要誰先抓到波那，誰就有第二顆糖果。」
「……咦？等一下老師！為什麼是我！」
刺蝟頭男孩一聽到史奧說出自己的名字，比起其他的孩子更先拔腿就跑。小朋友們過了半拍，才發現波那早就跑遠一段距離了。
「啊……波那他跑了！」
「快追！」
「……追追！」
沒一會兒工夫，史奧身旁的毛頭們全朝著刺蝟頭男孩的方向跑去。
而史奧也兩手插腰，稍看了波那跑去的方向一眼，便往那女士那裡走去。
「你總是有辦法人盡其才呢。」
「哪裡，只是那小子曾經和我賽跑過，我還差一點輸給他。」
「跟史書記載的沙奇一樣嗎？」
「哈哈，如果真有那種速度，恐怕身體的骨頭先散掉再說。」
女老師一見到孩子們都跑光了，便走向史奧的身旁。
「現在我知道有一架戰機可以達到差不多的速度喔。」
「是嗎，不過也只有一架。」
「教室談吧，裡面有桌椅。」她說道。
「也對。」史奧聳了一下肩，也就跟著女老師的腳步走進教室。
教室內的裝飾還是跟上次來的時候一模一樣，完全沒有變化。
在這個時代裡，或許也沒有什麼東西是需要改變的。
「對了，妳現在幾歲了？」
「二十二歲。」
「但妳上次跟我說妳是二十三。」
「那是虛歲，怎麼，一剛見面就想說這個？」
「不，我想說時間還真快啊。妳剛來這裡時，大概十八歲左右……」
「那時我才剛完成教育學程，真是的，幹嘛記這種事。」
「我只記屬於我自己的生活。」
「喔？那也就是說……我是你生活的一部分？」
「少在臉上貼金了。」
史奧坐在一張桌子上，他擺了擺手。
「妳啊……不過是一個從來不付錢，免費聽歌的超級無賴罷了。」
「是──嗎？那麼這裡可真是個無賴大本營呢。」
「對啊，琳爾，妳可是這一整群無賴的頭頭。」
被史奧稱呼為琳爾的年輕女老師，被他這麼一說，也輕笑了下，而後輕跳坐上講台。
「那……照這麼說來的話……我似乎要給你些什麼囉。」
「不用了，我來這裡看妳，就夠值回票價了。」
「真是個偽君子……」
「哪裡，請別這麼說，超級無賴小姐。」
從窗戶向外探去，可以看到孩子們的追逐戰已經延伸到長滿雜草的操場上了，不過現在的狀況也可以發現，有些小朋友已經開始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不動了，波那卻還是像剛跑沒多久般精力充沛。
史奧將手肘靠在窗台上，靜靜地看著這平靜的風景。
過了會兒，他的鼻端似乎嗅到菸草燒灼的味道。
「我說琳爾啊……」
「什麼事？這樣就不養眼了吧。」琳爾正用打火機為自己點上一根菸。
「不，只不過這樣就不是滿分了。」
「看來，你的眼光並不高嘛。」她輕輕吹出一口白霧。
「我是看人而定，而且妳這樣為人師表，好嗎？」
「他們現在都被你騙去追賽跑高手，大概短期間不會回來。」
「我是說味道。」
「剛剛失火了，老師去救了下火，所以全身都是濃煙的味道。」
「這也是教育學程教的嗎？」
窗戶外頭已經看不見那群小鬼，真不知跑到哪裡了。
吁了一口氣，史奧又將視線轉回琳爾身上。
「這可是人生歷練教我的。」琳爾很認真地說道。
「喔，妳說的都對。」史奧卻含糊地回道。
短短二十來歲……原來也有人生歷練呀。
史奧的年齡離二開頭也不過兩個年頭，但是他總是認為自己已經老成不少，已經開始對世界上一些欲望誘惑不再感到興趣，轉而思考人生真正的意義。
但其實，思考人生的這個工作就該交給哲學家，至於平凡人呢，基本上，在眼睛永遠闔上前稍微想一下就好。
「對了，奧，今天並沒有音樂課，你來這裡有什麼事嗎？」琳爾將口邊的煙稍稍移了開來，而後問道。
「喔，我差點忘記……」經琳爾這麼一問，史奧似乎想起什麼，兩手拍了一下。
今天來這裡可是有件重大的抉擇需要琳爾的建議。
「我說琳爾啊……市面上哪一種廠牌的梳子比較好，可以梳髮質較細密的那種……對，還有，不能太貴……」
「喔？奧，你要買梳子……給誰用的？女生嗎？」
「不然我自己用？」
「是啊……女朋友……恭喜你脫離單身。」
「什麼？」史奧對琳爾的說法抱持疑問。
「妳說……『女朋友』？」
「對啊，不然還是你的什麼……」
「……算是……也不太算是……」
「哦？」琳爾再度吹出一口白煙。「是哪位女孩呀？」
「嗄……這個……不方便說……」
說也奇怪，雖說史奧非常討厭菸酒類的東西，但是不知
為何，總感覺香菸跟琳爾非常速配，也不會在她潔淨的臉上感到一絲突兀。
琳爾見史奧似乎無法很乾脆地回答自己的問題，以他的個性來說，這還真是少見。
索性，琳爾也就直接跳開話題。「如果你不嫌棄二手，我這倒有把現成的梳子，用起來還滿順的，你要的話就送給你吧。」
「這倒不必，我想自己用買的。」
「奧，你一直以來不是都缺錢嗎？現在這個年代，要買個日常用品都是要五位數以上呢。」
「我想，這是誠意問題。」
史奧站起身子，並轉身走向後方的佈告欄。
從現在的角度看來，整間教室的面積要容納五、六十套小學生課桌椅應該是不成問題，不過現在教室只有講台前方兩三排有人坐而已，後方整個是空下來的。
「她……期待很久了。」史奧喃喃說道。
「是這樣的啊……」
琳爾聽著史奧的話，而後表贊同似的點了點頭。
說實在的，要看到這塊大木頭有感性的一面，還真是奇蹟中的奇蹟。
「我是知道有一家店，它專門賣一些女孩子在用的精品。」
「什麼？在哪裡？」一聽見有關梳子的情報，史奧的眼神隨之一亮，並快步走向琳爾。
「可是……那邊的東西可不便宜喔。」
「沒關係，只要我付得起。」
「嗯……」
琳爾瞇著眼想了一下。隨後將煙尾巴放入隨身攜帶的小袋子中，並對自己噴了一點高濃度的香水。菸味和過重的香水融成一種詭異的味道，似乎就打算如此蓋過菸臭。
「我是可以跟你說啦，不過……」琳爾的手指指向教室的門口。「你必須先好好處理一下。」
「……？」史奧隨著指頭往外看去。
「老師！我們合力抓到了！」
「布萊特老師！我們成功了！」
「呼呼……老師……他跑得……呼……太快了……」
「老師，我們是合力把他抓到的。」
一大群的小朋友將史奧團團圍起，把刺蝟頭男孩緊緊抓住，一點空間也不給他。
「嘻嘻，老師對不起呀……我被抓到了。」男孩滿臉笑容地看著史奧。「所以說，每個人都有糖果對不對？」
好小子……都懂得利益分配啦。
這些小鬼一定追到最後對刺蝟頭沒轍，乾脆採取合作的方法，之後再將得到的糖果進行平分。
依這種狀況來看，今天勢必會將所有庫存的糖果都給發完了。
回到家中時，天色已經完全暗沉下去，四周的能見度幾近盲點。不過史奧今天的心情非常地好。
「伊芙！我回來了！」
史奧對著屋中大聲地喊道，而後點起走廊旁的一盞煤油燈。頓時，微紅的燭光散至整個屋中。
這屋子位於街角旁一座小山上的隱密處。
「………歡迎回來。」一聽見史奧的聲音，從屋中也傳回訊息。
「嗯。」
「今天情況如何？」
被稱為伊芙的聲音主人，有著非常甜美柔和的聲音。
「今天嗎？妳是指什麼？」
「各方面。」
史奧一邊與伊芙談話，一邊將整間房子中最中心的四盞煤油燈點亮，並抓起抹布，將稍有灰塵的桌面擦拭乾淨。
「今天啊……讓妳猜猜看。」
「依照史奧的口氣來說，應該是有好事。」
「對，跟妳有關。」
「……我？」
一聽見伊芙疑惑的聲音，史奧在心中暗自高興了一下。
嘿！這下妳可猜不到了對吧。
「猜猜看。」
「……猜不出來。」
伊芙似乎有點困擾。
「嘿嘿……那就是……這個！」
史奧驕傲地將一把黑色的梳子舉了起來，並對向床邊的櫃子上。
「……梳子？」
「對！我買了梳子！」
伊芙看著史奧，而史奧也高興地看著她。
「……」
「伊芙，不喜歡嗎？」
史奧好像感覺伊芙面有難色。
「不，我只是覺得太高興了。」
「是嗎，那就好。」
聽見伊芙如此的回答，史奧的心中總算放下一個重擔。
伊芙是一尊與五、六歲小女孩差不多大小的人偶。
她會說話，臉部會有表情，跟凡人沒什麼兩樣。不過，史奧打從一開始就不感到任何的錯異，他完全以平常心對待。
「史奧，你看到這樣的我，難道不會感到害怕嗎？」
「可愛的女孩子怎麼會可怕呢？」
史奧對於伊芙的問題，總是這般的回答。
數年前，史奧剛來到這個城市，他完全沒有任何地方可以住，也幾乎沒有食物能吃，當時的歌聲無法像現在這樣，可以當作是一種謀生的工具。史奧的生活，與流浪漢沒什麼兩樣。
來到這個城市後盡過半月，仍沒有任何一位老闆願意接收他做臨時工。情況持續惡化下，史奧身上的資產及乾糧也將見底。
基本上，這個時代要養活自己已經是件極其困難的事了，更何況是幫助自己和家人以外的陌生人。
正當他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時，史奧走進了杳無人煙的山裡。他想在山裡作抉擇，山裡面一定有些可以食用的東西，但那並不是絕對能夠找到的。倘若真不幸尋不到任何可以吃的東西，那就乾脆死在山裡，省得其他人的麻煩，還需花心力將自己躺在街上的冰冷屍體，和其他街友一起焚化。如果未來的末路真是如此，他寧可選擇成為森林的養分。
照進森林裡的陽光很微弱，路上沒有明顯的地標。
很快地，史奧迷失在密林之中。
但也在此時，奇蹟發生了──史奧發現了一間小木屋。
即使沒有確切聽到，但不知為何，史奧總感覺那木屋裡不斷傳出一首又一首的歌曲，源源不絕地傳進腦裡。
而也在如此的契機下，史奧走進了木屋。
「……你是誰？」
那是與伊芙第一次見面。
「噢，我是史奧‧布萊特。」
「史奧，幫我一個忙。」
打開木門，史奧眼前的櫃子上有張精緻的小椅子，上方坐著一個人偶，她正在對史奧說話。
如此的光景，也不知道為何，史奧不但未感到恐懼，反而有種親切感。
沒有什麼原因，一切就是如此。那種感覺不會陌生，而是柔和……
「要我幫妳什麼？」
「幫我的父親埋葬。」
人偶無法自己行動，但她的臉部卻有著變化的表情。伊芙的頸部輕微地轉向櫃子旁的床上。
那床上有一位老人，正安穩地睡著。
沒有發臭，也沒有乾枯腐朽，完完全全與睡著時沒有什麼兩樣。
「他是誰？」史奧問道。
「……我說過，他是我父親。」一說到這裡，人偶的臉頰竟滑下兩行淚水。
「什麼……」史奧目瞪口呆。
「他是我的父親，我很清楚……他已經死了……所以……拜託你了。」伊芙說出了懇切的請求。
而史奧也只是擺了擺手，並開始動工。
依照指示，伊芙希望能將父親埋在小木屋旁的一小片花園下。不過如此做的話，勢必要先將花給去除，然後才能把人給埋進土裡。不過史奧對於這樣的希望並沒有多說什麼，他先將花園最上方的土質，如切割紙張般一片片切開，並拿了起來。
之後，他將老人埋入土裡，再把一片片的花給補了上去。雖然說在動工期間或多或少有傷及到花團，不過那是無傷大雅的，畢竟史奧不是專家，能有如此的功力，也算是及格了。
「接下來妳打算怎麼辦？」
由於這個木屋的基礎設計，外頭的濕氣和灰塵似乎不容易侵入內部。這大概也是室內不知過了多久仍可保持乾淨的緣故。由此可見，設計木屋的人是頂尖的技師。
不過雖是如此，房屋的主要材料是木質建材，這點是不變的事實，腐朽損毀也是遲早的事。換言之，不會動的伊芙勢必到最後會與這木屋同存同亡。
「無所謂，父親不在了，我還能做什麼？」
「妳還能唱歌。」
「……什麼？」
「妳還能唱歌啊，在我到這裡前就一直聽到。」
「你聽得到？」
「嗯。」史奧點了點頭。
「我喜歡妳的歌聲。」史奧對著人偶輕輕微笑。
「我可以住在這裡嗎？」
「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我想住在這裡。」
「為什麼？這裡可是死過人的。」
「那這代表什麼呢？」
「你不忌諱？你不怕我？」伊芙憂鬱地問道。
「我為什麼會怕？」史奧將人偶輕輕抱起來。
「由我來代替你的父親照顧妳吧。」
史奧溫和地說出心中的話。
於是，從那天開始，史奧便住了下來。他身邊唯一的財產只有一件風衣和一個背袋，裡頭的東西雜七雜八，基本上，史奧也早忘記裡頭所有東西的條目，畢竟離開原本所住的地方時實在太匆忙了，旅途上偶爾也會發生慘事。
「……嗯？這些是……」
史奧遵守了剛開始的約定，他主動打掃家中的每一個角落，也細心地照顧伊芙。起初史奧的動作非常笨拙，常搞得伊芙說「好痛！」、「不是這樣的！」諸如此類的話。
「妳會有感覺啊……？」
「當然。」
不過再多一點時間共處後，在伊芙口頭的教導下，史奧的功力也日益進步。漸漸地，伊芙也視史奧整理她為一種享受。
「伊芙，感覺如何？」
「差父親太多了。」
伊芙很少提到父親，但當她提到時，多半是為了與史奧進行比較。而史奧對於這種也不知是褒是貶的說法，也欣然接受。
那或許就是伊芙特有的情感吧。
「那些是什麼花？」
「……那是父親的最愛……」
過了一段時間，史奧找出了到街角的隱藏步道，有時為了籌些錢或是購買日用品，他都會下山到街上。每當史奧一出門，勢必會經過埋葬伊芙父親的地方。而那淺黃色的花，是史奧完全沒見過的。
原本史奧想繼續追問下去，不過見到伊芙又因提到父親，而黯淡下來的臉色，史奧也就不再多問。
而後，在一天整理某間書房時，史奧發現了一整箱的歌譜。
「那些是父親的作品。」
「喔，老人是作曲家嗎？」
「不算是，他創作曲子是為了我。」
「為了伊芙妳？」
「……合唱，媽媽……以及為了我所創作……」
「是啊……」
史奧聽到伊芙的回答後，摸摸下巴想了下。
「伊芙。」
「……什麼事？」
「妳都會唱嗎？」
「……會。」
「唱給我聽好嗎？」
「咦？」
「我想聽。」
「那可不是誰都可以聽的。」
伊芙對於對於史奧什麼都不忌諱的話語，些微感到不太高興，不過很快地，她也意會到史奧真正的意思。
「……我會教你的。」
也因為如此，伊芙每天晚上都會唱歌，而史奧也靜靜地聆聽下去，並慢慢學起其中的韻律。久之，史奧在伊芙的歌聲之中似乎感覺到了什麼。
「妳的父親很愛妳呢。」
「從哪裡判斷的？」
「由旋律。」
「……怎麼說。」
史奧輕輕說道：「伊芙妳說過，這些歌都是妳父親為妳而作的，對吧。」
「……嗯。」
「在旋律之中，我能感受到他對妳的愛。」
史奧閉上雙眼，細細回想伊芙的旋律和曲調。
「而妳的歌聲也含有濃濃的愛。」
「……？」
「對妳父親的思念……」
「……你還真懂音樂。」
「不，我只是憑感覺。」
也不知其中的原因為何，打從一開始，史奧就對伊芙的歌聲有種莫名的親切感。他享受在其中，也慢慢學起其中的精妙。到了後來，史奧甚至可以與伊芙進行合唱。
而今天晚上，他們仍例行地展開了愉快的夜晚。
史奧的手上拿著一份紙材泛黃的歌譜，並仔細感受漸漸流瀉進腦海的旋律。
而伊芙，則坐在史奧對面櫃子上那精巧的小椅上，憑藉著記憶中永遠不會忘卻的聲音，伊芙淡淡地開始了她的歌聲。
「真是太感謝你了。」
「哪裡，你唱得真的很不錯。每次我在公司遇到心情不好的事情，聽一聽你唱的歌後，心情就豁達了。」
「唉！是您太抬舉我了。」
「怎麼會呢。好啦，我也該走了，希望下禮拜還能再見到你。」
「一定。」
史奧向逐漸走遠的中年人行揮手禮，然後彎下腰將放滿零錢和一張大鈔的銅碗揀起。
今天的行程已順利地結束，現在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在這種時候還有公司啊……真是不簡單……」他稍讚嘆了下。
說實在的，在現在還能經營公司或還能在公司上班的人，真可以說是稀世奇人。
剛才那位中年人就是公司的主管，不過也因他是主管，正面臨著公司生死關頭的壓力，這種重擔當然不是能用筆墨來形容的。雖說是這樣，但是一旦他撐過現在的難關，相信所得的榮耀足夠他享受半輩子了。
史奧搔搔自己亞麻色的頭髮，並將一些老舊的伴奏器具隨著今天的收穫，一起放進自己的袋子裡，再將其側背了起來。
隨後便轉身背對熱鬧的街頭，舉步離去。
看來今天可以多買一把梳子了，好一點的梳子……那主管給了自己一張大鈔，看來，今天絕對可以買到一些像樣點的東西了。
一想到這裡，史奧不經意地笑了下。
對啊，該換的東西還有許多。比方說，身上這件褪色的風衣也該換一件比較保暖的，口風琴吹出來的聲音也變奇怪了，還要買本文庫來翻翻……對，還有，什麼時候多買條海魚吃吃看吧。住在內地，要吃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想是這麼想……但還是先買把好的梳子再說，其他的就別想了。
史奧擺了擺頭，便不再多想下去。
「那可是她期待很久的呢。」
說要買一把梳子，卻拖了將近半年還籌不出錢來，不過今天總算可以實現這個一直以來積欠在心中的夢想了。
不一會兒，史奧已經離開了漫布灰塵的街道，過了彎道，轉眼便看到一所老舊的學校。
「對了……」他好像想到什麼。「問問看琳爾的意見好了。」
打定主意，史奧改變原先目標，轉而走進學校。
照平常時間來看，現在應該還是正常的上課時間。不過，卻有幾個小毛頭在長滿雜草的操場上抓蚱蜢，且似乎成果滿豐碩的。
操場旁小孩子最愛的鞦韆，則隨風晃盪著，上頭的鐵鍊已經鏽跡斑斑，可見這鞦韆已經許久沒人坐了。
史奧肩上背著袋子，緩緩地走進學校。警衛也沒有攔他，瞄了他一眼後，便繼續看著手上的報紙。順利地，史奧進入了這所小學。
說實在的，其實那警衛也只是工友在兼的而已，這個時代，誰還有閒錢去請什麼保全，即使這所小學是政府立案的，也不例外。做新型武器都來不及了，更別說要為這區區一間破學校多花心思，這根本沒有多大的意義，對政府來說，這個舊城鎮沒有什麼事物是值得保護的。
史奧稍微嘆了一口氣，然後將肩上的袋子打開一個小縫，從裡面取出一些包裝晶亮的糖果，事先放入風衣左邊的口袋中。
「哇！是布萊特老師。」
「在哪裡？」
「那裡！」
「哇！真的耶！」
「布萊特老師！」
「老師！」
一群似乎是剛下課的小孩一發現史奧，一下子全蜂擁而上，並將他給團團抱住。
「喔？小鬼，你們的力氣變大了呢。」
「嘻嘻，那是當然的，我每天都有聽媽媽的話喝牛奶呢。」
「不錯不錯。為了獎賞你們，老師來變一個魔術給你們看。」
「什麼魔術？」
「對呀，什麼魔術？」
「快變快變嘛！」
一聽到史奧說要變魔術，孩子們開始歡鬧起來。
「來，仔細看好了！」
史奧將右手伸起，而後將風衣右邊的口袋攤了開來。
「這是一個神奇的口袋，它可以會變出乖小孩最喜歡的禮物……所以說……有誰是乖小孩？」
「我！」一個刺蝟頭的男孩最先舉手。
「我！」、「是我。」、「我也是，老師。」、「我我……」
接著所有的小孩都跟進，紛紛舉起手來，並爭先恐後地推擠著向上跳。
「好好，我知道所有人都是乖小孩。所以說……仔細看了喔。」
史奧將手伸進風衣右邊的口袋，並將手穿過內袋中的縫隙，將左邊口袋裡的糖果取了出來。
「喔？我好像感覺到什麼……」
史奧賣弄玄虛地說著，並將視線慢慢轉向每一位小孩。
「看！變出來了。」
驟然將右手掏起，抓出一整把的糖出來。
「哇！是糖果！」
「糖果！」
「我最喜歡糖果了！」
「布萊特老師好厲害！」
「有沒有聽爸爸、媽媽的話啊？」
「有！」
「我有！」
小朋友們又爭先地吵鬧著。
「那……有沒有聽蔓蘿莉老師的話呀？」
「有、有！」
「我們都有聽喔！」
「真的嗎？」史奧裝做一副邪惡的樣子看著發言的小孩。
「真的！」那似乎像是領導者的刺蝟頭男孩很認真地回答道。
聽見如此有精神的回答，史奧很滿意地拍了拍孩子的頭。
「好，這些糖果就送給你們吧！」
「哇！」
「謝謝布萊特老師！」
「糖果！是糖果！我要那顆草莓口味的！」
「我、我！那、那個黃色的！」
「好好，每個人都有份。」
史奧微笑地將送上的糖果分發給在場的每位小朋友，忙得不可開交。
而在此時，從教室內緩緩走出一個身影，她看到孩子活蹦亂跳的樣子，以及史奧忙亂卻又顯得快樂的神情，便依在牆面上駐足觀賞著。
不經意地，史奧發現到她正在看著這場「分發軍糧」的有趣畫面，便對她笑了一下，而後對孩子們說道：「好了好了，每個人都有拿到了對吧？」
「有。」
「有！」
「那……還想不想要有第二顆啊？」
「想！」
「老師我想！」
「我也要！」
「很好，從現在開始，只要誰先抓到波那，誰就有第二顆糖果。」
「……咦？等一下老師！為什麼是我！」
刺蝟頭男孩一聽到史奧說出自己的名字，比起其他的孩子更先拔腿就跑。小朋友們過了半拍，才發現波那早就跑遠一段距離了。
「啊……波那他跑了！」
「快追！」
「……追追！」
沒一會兒工夫，史奧身旁的毛頭們全朝著刺蝟頭男孩的方向跑去。
而史奧也兩手插腰，稍看了波那跑去的方向一眼，便往那女士那裡走去。
「你總是有辦法人盡其才呢。」
「哪裡，只是那小子曾經和我賽跑過，我還差一點輸給他。」
「跟史書記載的沙奇一樣嗎？」
「哈哈，如果真有那種速度，恐怕身體的骨頭先散掉再說。」
女老師一見到孩子們都跑光了，便走向史奧的身旁。
「現在我知道有一架戰機可以達到差不多的速度喔。」
「是嗎，不過也只有一架。」
「教室談吧，裡面有桌椅。」她說道。
「也對。」史奧聳了一下肩，也就跟著女老師的腳步走進教室。
教室內的裝飾還是跟上次來的時候一模一樣，完全沒有變化。
在這個時代裡，或許也沒有什麼東西是需要改變的。
「對了，妳現在幾歲了？」
「二十二歲。」
「但妳上次跟我說妳是二十三。」
「那是虛歲，怎麼，一剛見面就想說這個？」
「不，我想說時間還真快啊。妳剛來這裡時，大概十八歲左右……」
「那時我才剛完成教育學程，真是的，幹嘛記這種事。」
「我只記屬於我自己的生活。」
「喔？那也就是說……我是你生活的一部分？」
「少在臉上貼金了。」
史奧坐在一張桌子上，他擺了擺手。
「妳啊……不過是一個從來不付錢，免費聽歌的超級無賴罷了。」
「是──嗎？那麼這裡可真是個無賴大本營呢。」
「對啊，琳爾，妳可是這一整群無賴的頭頭。」
被史奧稱呼為琳爾的年輕女老師，被他這麼一說，也輕笑了下，而後輕跳坐上講台。
「那……照這麼說來的話……我似乎要給你些什麼囉。」
「不用了，我來這裡看妳，就夠值回票價了。」
「真是個偽君子……」
「哪裡，請別這麼說，超級無賴小姐。」
從窗戶向外探去，可以看到孩子們的追逐戰已經延伸到長滿雜草的操場上了，不過現在的狀況也可以發現，有些小朋友已經開始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不動了，波那卻還是像剛跑沒多久般精力充沛。
史奧將手肘靠在窗台上，靜靜地看著這平靜的風景。
過了會兒，他的鼻端似乎嗅到菸草燒灼的味道。
「我說琳爾啊……」
「什麼事？這樣就不養眼了吧。」琳爾正用打火機為自己點上一根菸。
「不，只不過這樣就不是滿分了。」
「看來，你的眼光並不高嘛。」她輕輕吹出一口白霧。
「我是看人而定，而且妳這樣為人師表，好嗎？」
「他們現在都被你騙去追賽跑高手，大概短期間不會回來。」
「我是說味道。」
「剛剛失火了，老師去救了下火，所以全身都是濃煙的味道。」
「這也是教育學程教的嗎？」
窗戶外頭已經看不見那群小鬼，真不知跑到哪裡了。
吁了一口氣，史奧又將視線轉回琳爾身上。
「這可是人生歷練教我的。」琳爾很認真地說道。
「喔，妳說的都對。」史奧卻含糊地回道。
短短二十來歲……原來也有人生歷練呀。
史奧的年齡離二開頭也不過兩個年頭，但是他總是認為自己已經老成不少，已經開始對世界上一些欲望誘惑不再感到興趣，轉而思考人生真正的意義。
但其實，思考人生的這個工作就該交給哲學家，至於平凡人呢，基本上，在眼睛永遠闔上前稍微想一下就好。
「對了，奧，今天並沒有音樂課，你來這裡有什麼事嗎？」琳爾將口邊的煙稍稍移了開來，而後問道。
「喔，我差點忘記……」經琳爾這麼一問，史奧似乎想起什麼，兩手拍了一下。
今天來這裡可是有件重大的抉擇需要琳爾的建議。
「我說琳爾啊……市面上哪一種廠牌的梳子比較好，可以梳髮質較細密的那種……對，還有，不能太貴……」
「喔？奧，你要買梳子……給誰用的？女生嗎？」
「不然我自己用？」
「是啊……女朋友……恭喜你脫離單身。」
「什麼？」史奧對琳爾的說法抱持疑問。
「妳說……『女朋友』？」
「對啊，不然還是你的什麼……」
「……算是……也不太算是……」
「哦？」琳爾再度吹出一口白煙。「是哪位女孩呀？」
「嗄……這個……不方便說……」
說也奇怪，雖說史奧非常討厭菸酒類的東西，但是不知
為何，總感覺香菸跟琳爾非常速配，也不會在她潔淨的臉上感到一絲突兀。
琳爾見史奧似乎無法很乾脆地回答自己的問題，以他的個性來說，這還真是少見。
索性，琳爾也就直接跳開話題。「如果你不嫌棄二手，我這倒有把現成的梳子，用起來還滿順的，你要的話就送給你吧。」
「這倒不必，我想自己用買的。」
「奧，你一直以來不是都缺錢嗎？現在這個年代，要買個日常用品都是要五位數以上呢。」
「我想，這是誠意問題。」
史奧站起身子，並轉身走向後方的佈告欄。
從現在的角度看來，整間教室的面積要容納五、六十套小學生課桌椅應該是不成問題，不過現在教室只有講台前方兩三排有人坐而已，後方整個是空下來的。
「她……期待很久了。」史奧喃喃說道。
「是這樣的啊……」
琳爾聽著史奧的話，而後表贊同似的點了點頭。
說實在的，要看到這塊大木頭有感性的一面，還真是奇蹟中的奇蹟。
「我是知道有一家店，它專門賣一些女孩子在用的精品。」
「什麼？在哪裡？」一聽見有關梳子的情報，史奧的眼神隨之一亮，並快步走向琳爾。
「可是……那邊的東西可不便宜喔。」
「沒關係，只要我付得起。」
「嗯……」
琳爾瞇著眼想了一下。隨後將煙尾巴放入隨身攜帶的小袋子中，並對自己噴了一點高濃度的香水。菸味和過重的香水融成一種詭異的味道，似乎就打算如此蓋過菸臭。
「我是可以跟你說啦，不過……」琳爾的手指指向教室的門口。「你必須先好好處理一下。」
「……？」史奧隨著指頭往外看去。
「老師！我們合力抓到了！」
「布萊特老師！我們成功了！」
「呼呼……老師……他跑得……呼……太快了……」
「老師，我們是合力把他抓到的。」
一大群的小朋友將史奧團團圍起，把刺蝟頭男孩緊緊抓住，一點空間也不給他。
「嘻嘻，老師對不起呀……我被抓到了。」男孩滿臉笑容地看著史奧。「所以說，每個人都有糖果對不對？」
好小子……都懂得利益分配啦。
這些小鬼一定追到最後對刺蝟頭沒轍，乾脆採取合作的方法，之後再將得到的糖果進行平分。
依這種狀況來看，今天勢必會將所有庫存的糖果都給發完了。
回到家中時，天色已經完全暗沉下去，四周的能見度幾近盲點。不過史奧今天的心情非常地好。
「伊芙！我回來了！」
史奧對著屋中大聲地喊道，而後點起走廊旁的一盞煤油燈。頓時，微紅的燭光散至整個屋中。
這屋子位於街角旁一座小山上的隱密處。
「………歡迎回來。」一聽見史奧的聲音，從屋中也傳回訊息。
「嗯。」
「今天情況如何？」
被稱為伊芙的聲音主人，有著非常甜美柔和的聲音。
「今天嗎？妳是指什麼？」
「各方面。」
史奧一邊與伊芙談話，一邊將整間房子中最中心的四盞煤油燈點亮，並抓起抹布，將稍有灰塵的桌面擦拭乾淨。
「今天啊……讓妳猜猜看。」
「依照史奧的口氣來說，應該是有好事。」
「對，跟妳有關。」
「……我？」
一聽見伊芙疑惑的聲音，史奧在心中暗自高興了一下。
嘿！這下妳可猜不到了對吧。
「猜猜看。」
「……猜不出來。」
伊芙似乎有點困擾。
「嘿嘿……那就是……這個！」
史奧驕傲地將一把黑色的梳子舉了起來，並對向床邊的櫃子上。
「……梳子？」
「對！我買了梳子！」
伊芙看著史奧，而史奧也高興地看著她。
「……」
「伊芙，不喜歡嗎？」
史奧好像感覺伊芙面有難色。
「不，我只是覺得太高興了。」
「是嗎，那就好。」
聽見伊芙如此的回答，史奧的心中總算放下一個重擔。
伊芙是一尊與五、六歲小女孩差不多大小的人偶。
她會說話，臉部會有表情，跟凡人沒什麼兩樣。不過，史奧打從一開始就不感到任何的錯異，他完全以平常心對待。
「史奧，你看到這樣的我，難道不會感到害怕嗎？」
「可愛的女孩子怎麼會可怕呢？」
史奧對於伊芙的問題，總是這般的回答。
數年前，史奧剛來到這個城市，他完全沒有任何地方可以住，也幾乎沒有食物能吃，當時的歌聲無法像現在這樣，可以當作是一種謀生的工具。史奧的生活，與流浪漢沒什麼兩樣。
來到這個城市後盡過半月，仍沒有任何一位老闆願意接收他做臨時工。情況持續惡化下，史奧身上的資產及乾糧也將見底。
基本上，這個時代要養活自己已經是件極其困難的事了，更何況是幫助自己和家人以外的陌生人。
正當他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時，史奧走進了杳無人煙的山裡。他想在山裡作抉擇，山裡面一定有些可以食用的東西，但那並不是絕對能夠找到的。倘若真不幸尋不到任何可以吃的東西，那就乾脆死在山裡，省得其他人的麻煩，還需花心力將自己躺在街上的冰冷屍體，和其他街友一起焚化。如果未來的末路真是如此，他寧可選擇成為森林的養分。
照進森林裡的陽光很微弱，路上沒有明顯的地標。
很快地，史奧迷失在密林之中。
但也在此時，奇蹟發生了──史奧發現了一間小木屋。
即使沒有確切聽到，但不知為何，史奧總感覺那木屋裡不斷傳出一首又一首的歌曲，源源不絕地傳進腦裡。
而也在如此的契機下，史奧走進了木屋。
「……你是誰？」
那是與伊芙第一次見面。
「噢，我是史奧‧布萊特。」
「史奧，幫我一個忙。」
打開木門，史奧眼前的櫃子上有張精緻的小椅子，上方坐著一個人偶，她正在對史奧說話。
如此的光景，也不知道為何，史奧不但未感到恐懼，反而有種親切感。
沒有什麼原因，一切就是如此。那種感覺不會陌生，而是柔和……
「要我幫妳什麼？」
「幫我的父親埋葬。」
人偶無法自己行動，但她的臉部卻有著變化的表情。伊芙的頸部輕微地轉向櫃子旁的床上。
那床上有一位老人，正安穩地睡著。
沒有發臭，也沒有乾枯腐朽，完完全全與睡著時沒有什麼兩樣。
「他是誰？」史奧問道。
「……我說過，他是我父親。」一說到這裡，人偶的臉頰竟滑下兩行淚水。
「什麼……」史奧目瞪口呆。
「他是我的父親，我很清楚……他已經死了……所以……拜託你了。」伊芙說出了懇切的請求。
而史奧也只是擺了擺手，並開始動工。
依照指示，伊芙希望能將父親埋在小木屋旁的一小片花園下。不過如此做的話，勢必要先將花給去除，然後才能把人給埋進土裡。不過史奧對於這樣的希望並沒有多說什麼，他先將花園最上方的土質，如切割紙張般一片片切開，並拿了起來。
之後，他將老人埋入土裡，再把一片片的花給補了上去。雖然說在動工期間或多或少有傷及到花團，不過那是無傷大雅的，畢竟史奧不是專家，能有如此的功力，也算是及格了。
「接下來妳打算怎麼辦？」
由於這個木屋的基礎設計，外頭的濕氣和灰塵似乎不容易侵入內部。這大概也是室內不知過了多久仍可保持乾淨的緣故。由此可見，設計木屋的人是頂尖的技師。
不過雖是如此，房屋的主要材料是木質建材，這點是不變的事實，腐朽損毀也是遲早的事。換言之，不會動的伊芙勢必到最後會與這木屋同存同亡。
「無所謂，父親不在了，我還能做什麼？」
「妳還能唱歌。」
「……什麼？」
「妳還能唱歌啊，在我到這裡前就一直聽到。」
「你聽得到？」
「嗯。」史奧點了點頭。
「我喜歡妳的歌聲。」史奧對著人偶輕輕微笑。
「我可以住在這裡嗎？」
「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我想住在這裡。」
「為什麼？這裡可是死過人的。」
「那這代表什麼呢？」
「你不忌諱？你不怕我？」伊芙憂鬱地問道。
「我為什麼會怕？」史奧將人偶輕輕抱起來。
「由我來代替你的父親照顧妳吧。」
史奧溫和地說出心中的話。
於是，從那天開始，史奧便住了下來。他身邊唯一的財產只有一件風衣和一個背袋，裡頭的東西雜七雜八，基本上，史奧也早忘記裡頭所有東西的條目，畢竟離開原本所住的地方時實在太匆忙了，旅途上偶爾也會發生慘事。
「……嗯？這些是……」
史奧遵守了剛開始的約定，他主動打掃家中的每一個角落，也細心地照顧伊芙。起初史奧的動作非常笨拙，常搞得伊芙說「好痛！」、「不是這樣的！」諸如此類的話。
「妳會有感覺啊……？」
「當然。」
不過再多一點時間共處後，在伊芙口頭的教導下，史奧的功力也日益進步。漸漸地，伊芙也視史奧整理她為一種享受。
「伊芙，感覺如何？」
「差父親太多了。」
伊芙很少提到父親，但當她提到時，多半是為了與史奧進行比較。而史奧對於這種也不知是褒是貶的說法，也欣然接受。
那或許就是伊芙特有的情感吧。
「那些是什麼花？」
「……那是父親的最愛……」
過了一段時間，史奧找出了到街角的隱藏步道，有時為了籌些錢或是購買日用品，他都會下山到街上。每當史奧一出門，勢必會經過埋葬伊芙父親的地方。而那淺黃色的花，是史奧完全沒見過的。
原本史奧想繼續追問下去，不過見到伊芙又因提到父親，而黯淡下來的臉色，史奧也就不再多問。
而後，在一天整理某間書房時，史奧發現了一整箱的歌譜。
「那些是父親的作品。」
「喔，老人是作曲家嗎？」
「不算是，他創作曲子是為了我。」
「為了伊芙妳？」
「……合唱，媽媽……以及為了我所創作……」
「是啊……」
史奧聽到伊芙的回答後，摸摸下巴想了下。
「伊芙。」
「……什麼事？」
「妳都會唱嗎？」
「……會。」
「唱給我聽好嗎？」
「咦？」
「我想聽。」
「那可不是誰都可以聽的。」
伊芙對於對於史奧什麼都不忌諱的話語，些微感到不太高興，不過很快地，她也意會到史奧真正的意思。
「……我會教你的。」
也因為如此，伊芙每天晚上都會唱歌，而史奧也靜靜地聆聽下去，並慢慢學起其中的韻律。久之，史奧在伊芙的歌聲之中似乎感覺到了什麼。
「妳的父親很愛妳呢。」
「從哪裡判斷的？」
「由旋律。」
「……怎麼說。」
史奧輕輕說道：「伊芙妳說過，這些歌都是妳父親為妳而作的，對吧。」
「……嗯。」
「在旋律之中，我能感受到他對妳的愛。」
史奧閉上雙眼，細細回想伊芙的旋律和曲調。
「而妳的歌聲也含有濃濃的愛。」
「……？」
「對妳父親的思念……」
「……你還真懂音樂。」
「不，我只是憑感覺。」
也不知其中的原因為何，打從一開始，史奧就對伊芙的歌聲有種莫名的親切感。他享受在其中，也慢慢學起其中的精妙。到了後來，史奧甚至可以與伊芙進行合唱。
而今天晚上，他們仍例行地展開了愉快的夜晚。
史奧的手上拿著一份紙材泛黃的歌譜，並仔細感受漸漸流瀉進腦海的旋律。
而伊芙，則坐在史奧對面櫃子上那精巧的小椅上，憑藉著記憶中永遠不會忘卻的聲音，伊芙淡淡地開始了她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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