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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藍凱爾終於簽下了賣身契……保姆合約，
正式在海恪廉的鯊魚窩安頓下來，
還沒等他搞清楚合約中那一堆附加條件，
海恪廉竟在半夜因為緊急案件離開了！？
半夜的緊急聯繫從來沒好事，
迎接海恪廉的，是狀態詭異的死屍。
以衣衫不整被近距離槍擊的受害者為開端，
這一次，海恪廉是否能再次保全當事人呢？
保姆的工作不該包括陪雇主上床吧？
這隻鯊魚到底想怎麼樣啊！
正式在海恪廉的鯊魚窩安頓下來，
還沒等他搞清楚合約中那一堆附加條件，
海恪廉竟在半夜因為緊急案件離開了！？
半夜的緊急聯繫從來沒好事，
迎接海恪廉的，是狀態詭異的死屍。
以衣衫不整被近距離槍擊的受害者為開端，
這一次，海恪廉是否能再次保全當事人呢？
保姆的工作不該包括陪雇主上床吧？
這隻鯊魚到底想怎麼樣啊！
試閱
第一章
海恪廉將一份文件放在藍凱爾面前。
「你看一下，然後簽名就行了。」海恪廉說，同時來到藍凱爾右邊的沙發坐下，往後靠著椅背、蹺起二郎腿：完全一派清閒。
藍凱爾有些拘謹的拿起那份文件：其實是一「疊」，翻了翻，大約十數張。他瞄了一眼海恪廉，發現那隻鯊魚（那是他私下為對方取的綽號）帶著滿臉的自信狂妄，即使一言不發、甚至不用動半根指頭，就能散發出盛氣凌人的強者之氣。藍凱爾突然有種變成獵物被盯上的錯覺，好像對方燒了一鍋沸水等著他自己往裡面跳，手上還抱著蔬菜和辛香調味料。眼見一鍋濃湯似乎逐漸成形，只差蛋花，藍凱爾不禁遲疑該不該閱讀文件。
長痛不如短痛，片刻之後他深呼吸一口氣，垂眼開始閱讀。
《立約人海恪廉（以下簡稱委託人）委託藍凱爾（代號紫丁香哥哥，以下簡稱保母）照顧孩童海曉威、海曉恩（以下簡稱雙胞胎），雙方同意訂立條款如下……》
文件的第一行就讓藍凱爾的臉綠了。「……有必要刻意註明『紫丁香哥哥』這個代號嗎？」
在一段不算太久遠的時間之前，藍凱爾曾在一家應召站「打工」當rent boy，當時的「代號」就是紫丁香。而海恪廉的一對龍鳳胎兒女不知怎麼著，總是叫他「紫丁香哥哥」。
「你知道雙胞胎喜歡這麼稱呼你。」海恪廉氣定神閒的說：「不然該怎麼寫？『我親愛的』？」
藍凱爾白了海恪廉一眼，臉頰上泛起淡淡的紅暈。他依舊堅持：「可以去掉代號嗎？這份合約看起來很不專業。」
「好吧。反正雙胞胎還是會這麼叫你。」海恪廉眉頭一挑，似笑非笑的揶揄：「親愛的小保母哥哥。」
藍凱爾突然意識到太糾結在某些小細節會被鯊魚當作把柄故意逗弄，反而會陷入鯊魚最擅長的語言蛛巢迷宮無法脫身，最終失去重點、更失去立場。為了不要掉進無頭蒼蠅的盲目循環，於是他不再固執在代號上，繼續往下看。
《保母接受委託人委託，應善盡職責，提供以下照顧服務：一、提供受托兒童充分生理心理照顧；二、準備充分營養與衛生保健等生活照顧（附件1）；三、清潔居家環境以適合兒童安全；四、陪伴學習活動與遊戲休閒（附件2）……》
「……」藍凱爾沉吟片刻，「我得做飯？」
「當然，人都得進食。」海恪廉一副藍凱爾明知故問的模樣。
「三餐都要？」
「當然不只，還有點心和消夜，小孩餓得快。」海恪廉理所當然的說：「不過，為了避免蛀牙或其他健康問題，雙胞胎的飲食有一定的規範。這個部分請你仔細閱讀附件。」
附件？藍凱爾輕皺眉頭。翻了翻手上的文件，才注意到在合約後面真的附上什麼《飲食守則》、《娛樂守則》諸如之類的手冊：難怪會那麼厚。他快速的掃視了前兩頁，發現守則中列了「應避免的垃圾食物」、「使用有機蔬果」、「不可給雙胞胎飲用包裝果汁、必須現榨」等規定。
什麼鬼？藍凱爾傻眼。「這是開玩笑的吧？什麼現榨果汁，幹嘛不寫『清早起床擠鮮奶』算了？」
「好主意。」海恪廉往後靠向椅背，嘴角的笑容中透出威脅感，「你同意的話，我立刻叫人訂兩頭乳牛：麻煩你每天擠鮮奶、外加自製奶油。」
鯊魚狂妄的態度讓藍凱爾幾乎翻臉。「……我要打掃？」
「維持居住環境清潔是最基本的。」海恪廉依舊理所當然。
藍凱爾忍不住抱怨，「海律師，你要找的是個傭人吧？」
海恪廉雙手一攤，「你識字吧？上面明白寫著是保母合約，我要為雙胞胎找保母。」
「這些條文確定合法嗎？」
「你懷疑我身為律師的專業？」海恪廉眉頭一挑，「這是為你量身訂做的完備版保母合約。是我開除那麼多不合格的保母之後，嘔心瀝血的經驗結晶。」
什麼完備版保母合約，根本是騙人賣身的不平等條約吧？藍凱爾白了海恪廉一眼。抱怨歸抱怨，但藍凱爾還是乖乖的簽了保母合約。
畢竟對方形勢比人強，他沒有選擇：他有經濟壓力。除了自己要活命、還要供給唯一的妹妹藍凱莉的生活費和學費。現在有人捧著工作推到他面前，他不能任性的挑剔，即使對方是隻令人厭惡的鯊魚，他也必須接受。
「非常好。」海恪廉看著筆跡新鮮的簽名，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向藍凱爾伸出手。藍凱爾遲疑片刻，接著也伸手與對方禮貌交握。
「從這一刻開始，雙胞胎就有勞你了。」海恪廉微笑著說：「小保母紫丁香哥哥。」
可惡，鯊魚果然在最後露出老奸巨猾的真面目，不忘揶揄，藍凱爾瞪了對方一眼。 藍凱爾抱著裝了私人貼身物品的小紙箱，慢慢走進他從此之後的落腳處：保母房。他原本猜測鯊魚會派給他住在閣樓或儲藏室改建的房間，沒想到卻是在二樓的小套房，有獨立的個人衛浴間，床櫃、書桌等設備齊全，整潔而溫馨。
更叫藍凱爾訝異的是房裡竟有扇落地窗通往小陽臺。他順手將紙箱放在一旁的桌上，打開落地窗、步出陽臺：映入眼簾的就是整片的後院花園，視野明朗、寧靜而愜意。
藍凱爾不禁啞然。他一直認為海恪廉是個食人不吐骨的惡律師，必然待人苛薄又故意刁難；沒想到鯊魚會對一個保母那麼慷慨。
「這裡的環境比你以前待的地方優太多，你一定很喜歡。」
藍凱爾先聽到有人敲了兩下門、然後走了進來：藍凱爾轉頭一看，是海恪廉。
說鯊魚鯊魚到。
海恪廉優閒的來到陽臺上、雙手插腰左右環顧，「這裡原本是客房，我特別為你整理起來作為房間。」
特別整理起來……
藍凱爾的臉上毫無表情，僅以視線偷瞄海恪廉一眼，但心臟卻悄悄震了一下，有那麼一絲受寵若驚：這是特別為他準備的房間？
「一方面為了方便，這裡距離雙胞胎的房間近。」只見海恪廉近身邊、雙手撐在欄杆上，好整以暇的說：「更重要的是因為這個陽臺。就像你在不久之後會察覺的，這個家的保全相當嚴密；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如果有什麼意外狀況，你從這個制高點可以第一時間發覺並做出反應，跳下去制伏宵小對抗惡棍。」
搞了半天，這個「貼心」安排是讓他當人工智慧警報器？藍凱爾猛然轉頭瞪著海恪廉，只見他嘴角揚著經典鯊魚式的藏刀微笑。之前有那麼一時半刻，藍凱爾真以為鯊魚的心底有柔軟的一面；現在他明白自己上當了：鯊魚不做虧本生意，心立刻沉了下來。「你的意思是我除了當保母之外，還得當看門狗？」
海恪廉笑得更開了，「我可從來沒說什麼『狗』的。」
是沒明說，但臉上的表情分明就是一副「你我心照不宣，自己對號入座」的痞子模樣，讓藍凱爾差點忍不住想踹爛那張嘴臉、或將對方一把推下陽臺。
這不是個好兆頭，藍凱爾心想，壞的開始是失敗的一半；他可不想因為這個工作而在未來無止境的忍受對方的嘲弄與羞辱，現在他非常後悔簽了那個鬼保母合約，「海先生，我看你還是另外找狗和貓吧。」藍凱爾深呼吸一口氣，盡可能冷靜的說：「我辭職。」
說完，藍凱爾鞋跟一轉、筆直的朝門口走。
海恪廉也沒阻攔，直等到藍凱爾要開門時，才緩緩的開口：「辭職可以，先還錢來，然後一個月後才能走。」
藍凱爾停下腳步，疑惑的回頭看了海恪廉一眼。「什麼意思？」
「根據合約，如果保母在約滿前提前解約──也就是離職──必須在一個月之前提出，給雇主找接任者的緩衝時間。」海恪廉離開陽臺走進房裡，慢條斯理的說。
藍凱爾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哪有這種事？」
「合約上寫得很清楚：約期一年、在到期的一個月前商討續約事宜。聘僱兩造的任何一方如果在約滿前單方面提前解約，無論是開除或辭職，必須付出雙倍的違約金作為給對方的賠償。此外，由於我的體貼，薪資是採取預付制，也就是說我已經把第一筆薪資匯進你的戶頭了──不相信的話可以立刻查你的銀行帳戶──如果無預警的離職，你必須歸還預付的薪水。」海恪廉一臉似笑非笑的模樣，顯然有恃無恐，「你沒有仔細閱讀合約。」
藍凱爾真的沒想到海恪廉會出這種賤招。「……該死的鯊魚！」他氣得七竅生煙，卻找不到話反駁，只能將拳頭越握越緊。
海恪廉絲毫不以為意。「你這麼發神經，該不是老毛病又犯了？」他從桌上的紙箱中翻出一盒Zoloft，然後走過去硬將藥盒塞進藍凱爾的手裡；接著還拍拍他的肩膀，假意關懷：「記得定時吃藥。我是好雇主，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吧，小保母。」 丟下挖苦之後，海恪廉氣定神閒的轉身離開。門才關上，藍凱爾便憤怒的將手中的藥盒往門上摔。
那隻該死的鯊魚真是欺人太甚！
當然，鯊魚是律師，本來就專精嫻熟於法律條文、自然會想盡辦法的挖洞設陷阱；但他在簽下名字前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甚至看到薪水數字後面那一串零就昏亂了理智，忘了懷疑便傻傻的往陷阱裡跳，實在是愚蠢到無法原諒。
藍凱爾在房間裡，又悔又恨又氣憤的，像隻困獸般焦躁的來回瞎轉。不行，被鯊魚接二連三暗咬的怨氣如果不出，他一定會內出血的；天曉得他已經有情緒障礙了，再這樣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他現在幾乎是想到鯊魚就反胃欲吐，卻必須住在同個屋簷下、又不能辭職……
唯一的希望是讓鯊魚開除他。
該怎麼辦？以鯊魚的老奸巨滑外加精打細算，必然把一切可能風險都預設了停損點，不會輕易開除他；除非超出底線。問題是，要惹怒鯊魚到忍無可忍而將關鍵字說出口並非簡單任務，重點是他又不知道鯊魚的弱點……
雙胞胎。
藍凱爾腦中靈光一閃，停下了腳步。他手上不就有一對現成的王牌？要報復鯊魚，最好的方法是藉保母職務之便炮製仔魚；這樣一來鯊魚總會開除他了吧？雖然對雙胞胎相當不公平，當惡巫師或壞保母也並非藍凱爾的本意，但是很抱歉，他別無選擇。
打定主意之後，藍凱爾開始盤算如何成為「不適任的惡保母」。其實他連「好保母」長怎樣都不清楚，更別提怎麼當惡保母；關鍵應該是不照規矩的反向操作吧？藍凱爾立刻翻出合約研究研究。之前簽約時沒好好注意，現在仔細一看後面的附件，條文又多又雜而且有些還很瞎，要違規幾乎是輕而易舉。像這個：點心種類應以促進身體健康為主，含過多油脂、糖、鹽、化學成分的垃圾食品不適合作為點心。（例如可樂、冰淇淋、薯條洋芋片……等）。
什麼鬼規定？藍凱爾繼續往下看，喔，還有更誇張的：要多變化菜單，不可邊吃便看電視或邊吃邊玩；保母必須以身作則。不可以用食物作為獎勵或處罰的工具。
鯊魚未免太過度保護雙胞胎了？藍凱爾有些不屑，沒聽過不經風雨怎見彩虹嗎？想想他小時候的遭遇，不但沒大人照顧還要養妹妹，根本像是野生放養似的，自生自滅的最後不是一樣長大了……
的確，他是歷經了狂風暴雨，但天空依舊陰雲密布，根本沒見到彩虹。什麼「回家真好」的溫馨和樂，對他而言根本是不存在的異象。
不曾感受過家庭溫暖的人，怎麼能帶給別人溫暖？什麼好保母壞保母，藍凱爾不禁覺得自己愚昧可笑，他根本沒資格成為保母吧？當鯊魚認清這個事實，不用多久，就會自動開除他了。
藍凱爾歎了一口氣，過往的記憶也開始在腦中隱隱浮現；他的心情越來越低盪。
「……紫丁香哥哥，肚子餓肚子餓！。」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吵雜聲才將藍凱爾從回憶的苦澀漩渦中喚醒。雙胞胎在門外用稚嫩童音叫喚，接著是一串劈啪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藍凱爾這才驚覺天色已晚、該做飯了。這麼不上心應證了他必然不會是個好保母。他立刻走出房間、急急忙忙的下樓。還沒到廚房，藍凱爾就隱約聽到愉悅的嬉鬧聲。
「……別亂動，離烤箱遠一點，會燙！」
「……爸爸，曉威偷吃生馬鈴薯！」
「我沒有我沒有！曉恩才偷吃生胡蘿蔔！」
「胡蘿蔔本來就可以生吃！」
「馬、馬鈴薯也可以生吃！」
「才不是！馬鈴薯不可以生吃！」
真歡樂啊。藍凱爾輕拉開廚房門，看見海恪廉一家三口都在：鯊魚套著一條深藍色的圍裙，站在瓦斯爐前七手八腳的似是在烹飪料理，兩個小傢伙則各套著一件黃色小圍裙，繞在父親腳邊鑽來鑽去，與其說幫忙，更像搗亂。
鯊魚竟然會烹飪？
藍凱爾有些驚訝。他望著三人出神，不知道是因為正烹煮食物的溫度、或是因為眼前和樂融融的景象，叫藍凱爾有種難以呼吸的窒息感，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
「你在幹嘛？」海恪廉轉頭看了他一眼。
藍凱爾拘謹的呆站，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別愣在那裡。」海恪廉點點頭，然後對著雙胞胎說：「誰要拿圍裙？先拿到的等一下能多吃一球冰淇淋當點心。」
「我我我！」
曉恩、曉威爭了一會兒，由曉威先搶到圍裙遞給藍凱爾。「紫丁香哥哥穿圍裙！」
「可不可以別這麼叫……」藍凱爾真的很討厭這個稱號。他接下圍裙，一看，頓時嘴角抽動、臉上浮出九條黑線：那條圍裙是粉嫩嫩的淡紫，這不打緊，在圍裙胸口的地方，繡著花體的「紫丁香哥哥」幾個字，還有一枚小愛心。「這……這是惡作劇吧？」
藍凱爾一臉錯愕的看向三人，才注意到每件圍裙上都有「頭銜」，鯊魚的圍裙上繡著「大廚」，曉威和曉恩的圍裙上分別是「二廚」和「三廚」。
「那是曉恩和曉威送你的禮物。」海恪廉笑吟吟的解釋。
藍凱爾啞然，「一定要穿嗎？」
「下廚當然得穿圍裙。」
海恪廉說得理所當然，藍凱爾卻覺得對方的語氣中隱約透著幸災樂禍。這一定是鯊魚故意捉弄，他在心中暗忖，想找藉口推託不穿。然而他垂下視線，看到雙胞胎同時用一種充滿期待的閃閃眼神望著他，頓時無法開口拒絕。
「我……」
「喜歡嗎喜歡嗎喜歡嗎？」曉威、曉恩異口同聲的問。
藍凱爾沒辦法，只能勉為其難的套上。「……喜歡。」
雙胞胎興高采烈的尖叫，繞著藍凱爾團團轉。在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誤闖食人部落的無辜過客，被當成獻祭品綁在柱子上接受歡呼。
……這該不是暗示了他未來的命運就是砧板上的魚肉吧？藍凱爾有種不好的預感。
「好了。」海恪廉似乎被吵得受不了，手掌拍了兩聲，說道：「去擺餐具。先擺的人等一下可以多吃一球冰淇淋當點心。」
雙胞胎聽了眼睛一亮，立刻像跑百米似的往飯廳方向衝。但海恪廉故意伸手輕按住曉威的頭、讓曉恩先跑，兩秒鐘之後才放開；結果當然是曉恩先馳得點。「我先到！」
接著，從飯廳傳來雙胞胎為了怎麼擺餐具而爭執的聲音，不時伴隨著輕脆鏗鏘。藍凱爾有些不放心，「我去幫他們吧？」
海恪廉卻是一派老神在在，「他們能自己搞定。」
正如他所預料的，好一會兒之後，兩人的爭執轉為窸窣碎語，似乎終於達成協議通力合作，「擺好了。」雙胞胎邀功似的喊道。
海恪廉於是走過去朝餐廳命令了一聲，「擺好之後乖乖坐著等。」接著他轉回頭對藍凱爾眨眨眼睛，「這樣兩個小傢伙等一下各多一球冰淇淋當點心。」
藍凱爾一開始沒接話。片刻之後，他才說：「合約附件裡不是說不能將冰淇淋當點心？」他頓了一頓，「還有：不可以用食物作為獎勵或處罰的工具？」
海恪廉興味盎然的注視著藍凱爾，好像看到一株稀有盆栽。「那些條文是用來限制你的。」他開玩笑似的在藍凱爾的鼻尖輕輕一抹，「我是雇主，不用遵守。」
根本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海先生，這是雙重標準。」
「對啊。」海恪廉眉頭一挑，笑了，「我如果做得到就不用請保母了。」
海恪廉回到瓦斯爐前繼續料理。廚房裡頓時安靜下來，只聽到鍋具在火上發出輕微的滋滋響，食物受熱而傳出陣陣誘人香氣。藍凱爾有些餓了，卻不知道該做什麼，只是垂手呆站一旁看著。
「身為這個家的主人，親自下廚做晚飯歡迎家裡的新成員，的確是無可厚非。」海恪廉看藍凱爾閒閒沒事，便說：「但你或許可以禮貌性的問我是否需要幫助？」
家裡的新成員這個詞讓凱爾的耳朵豎了起來。「喔……」他愣了一下，「海先生，需要幫忙嗎？」
「當然需要。」海恪廉一點也不客氣，「試一下義大利麵煮彈牙沒，快。」
海恪廉撈出一條還冒著團團熱氣的麵送到藍凱爾嘴邊。藍凱爾不疑有他，張口咬了一半，「好燙！」他不停得往嘴裡搧風，「……沒熟。」
「是嗎。」海恪廉似乎不相信，將剩下麵條放進自己嘴裡，「嗯……還早。」
藍凱爾看著對方將自己咬了一半的麵條吃掉，不知道為什麼視線竟然沒辦法從他的嘴唇離開。鯊魚的嘴……能言善道、正理歪理一堆，非常咄咄逼人、很賤；而且出乎意料的柔軟…… 天啊，他在想什麼？
藍凱爾驚覺自己的思緒歪斜，急忙轉過頭想逃離現場。
「別走。」海恪廉從後面抓住他的衣領，「弄一下鮮蝦酪梨沙拉。」這次是命令口氣，毫不客氣。
藍凱爾深呼吸一口氣，強裝沒事的轉過身，「呃……酪梨在哪裡？」
「桌上的水果盆。」海恪廉大約指了一下廚房裡的小餐桌，「切丁。」
藍凱爾乖乖的拿了酪梨，剖開去子、切成小丁，放在旁邊備用。「鮮蝦在哪裡？」
「旁邊。」海恪廉用下巴指了一個方向。藍凱爾一看，果然有一碗正在冰鎮的熟明蝦。「那……蕃茄、生菜、檸檬和其他佐料呢？」
海恪廉不耐煩了，搭住藍凱爾的肩膀、將他拉到冰箱前，「麻煩你把這裡當成自己家，儘快熟悉好嗎？不要事事都問我。」
自己家……
藍凱爾一時之間竟手足無措：但他只是個保母，這裡是鯊魚窩，並不是他的家。
當天晚餐結束、雙胞胎如願的吃了冰淇淋當點心；接著他們自告奮勇的衝到藍凱爾房裡要幫忙整理東西。他們非常熱心、也非常好奇，對藍凱爾的每一件東西都打破砂鍋問到底，結果就是越幫越忙。
藍凱爾相當不喜歡被人刺探隱私（即使雙胞胎只是小孩），於是他先將東西隨便整箱塞進櫃裡、然後陪他們玩遊戲。終於兩個小傢伙都累了，才乖乖的刷了牙、找爸爸晚安親親、上床睡覺。
雙胞胎終於入睡，藍凱爾回到房間。時間還不算晚、他站在房間中央，發現自己無事可做。他可以繼續整理行李，但他懶得多費心，反正他遲早要找機會離開，到時候又要打包，根本是花時間自找麻煩。就這樣，呆站好一會兒，只好上床睡覺。
躺在床上，藍凱爾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過了彷彿數小時的幾分鐘，他張開雙眼，瞪著天花板：他根本睡不著。
他翻身側臥，心想這樣應該比較容易入睡？十分鐘之後，他只覺得手臂被壓得很麻、更睡不著了。於是他乾脆趴著：眼前見不到光總能睡了？但不到兩分鐘就覺得呼吸困難，轉開頭換個氣，反而讓頸子扭到。就這樣翻來覆去許久，始終無法進入夢鄉。
藍凱爾鬱悶了。想想，以前在這個時間，他可能還在某個廉價旅館或公寓裡和不知名的男性客戶「兼差做晚班」，等性服務結束時往往已經清晨，才能拖著疲憊的身心回到住處倒頭大睡。
現在不一樣了，他還真不習慣這種安逸寧靜。又繼續趴了片刻，終於，他下定決心從床上爬起來，躡手躡腳好像怕被人發現似的，打開衣櫃、從某個紙箱中抓出某個東西，又很快的溜上床。
那是個綿羊抱枕。綿羊肚子下的拉鍊拉開，裡頭藏著一條小毛毯。從藍凱爾很小的時候就有的：因為家庭環境不穩定，他會認床，得抱著這個抱枕才睡得著。雖然抱枕的顏色早已被洗到模糊泛白、絨毛也掉了不少，但他捨不得丟；又怕被人發現他那麼大還抱綿羊抱枕會遭恥笑，只好偷藏起來、需要時才拿出來。
藍凱爾抱著綿羊抱枕，舒服的躺下。先前還僵硬而難以伸展的四肢，彷彿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肌肉和神經也整個放鬆下來；漸漸的，他有了倦意……
「……綿羊睡美人……」
「親愛的小保母？凱爾？」
不知道過了多久，藍凱爾感覺有人搖他的肩膀，猛然驚醒。「誰……」他彈坐起來，還分不清人事時地，只是口齒含糊但下意識的防備：「鯊魚，想幹嘛？」
「抱歉吵醒你。」
是海恪廉。藍凱爾依稀記起自己在鯊魚家當保母，「我、我沒睡。」他辯稱，揉揉依舊惺忪的雙眼，「怎麼了？」
「臨時有緊急案子，我必須出門一趟，不確定什麼時候回來。」他將手上的幾件東西：平板電腦、智慧型手機、車鑰匙和信用卡交給藍凱爾，「本來應該等早上再詳細交代，但是沒時間。拿好：電腦裡面有雙胞胎的行程、需要買東西就用這張卡、有事情打手機給我──最好是急事。」
藍凱爾沒有反應，呆愣愣的接下東西。
「一切就麻煩你了。」海恪廉俯身在藍凱爾的唇上輕吻一下，接著起身離開。
藍凱爾還是沒知沒覺，翻身繼續睡；翻身時他的視線瞄到床旁小櫃上的鬧鐘：夜半三點。
海恪廉將一份文件放在藍凱爾面前。
「你看一下，然後簽名就行了。」海恪廉說，同時來到藍凱爾右邊的沙發坐下，往後靠著椅背、蹺起二郎腿：完全一派清閒。
藍凱爾有些拘謹的拿起那份文件：其實是一「疊」，翻了翻，大約十數張。他瞄了一眼海恪廉，發現那隻鯊魚（那是他私下為對方取的綽號）帶著滿臉的自信狂妄，即使一言不發、甚至不用動半根指頭，就能散發出盛氣凌人的強者之氣。藍凱爾突然有種變成獵物被盯上的錯覺，好像對方燒了一鍋沸水等著他自己往裡面跳，手上還抱著蔬菜和辛香調味料。眼見一鍋濃湯似乎逐漸成形，只差蛋花，藍凱爾不禁遲疑該不該閱讀文件。
長痛不如短痛，片刻之後他深呼吸一口氣，垂眼開始閱讀。
《立約人海恪廉（以下簡稱委託人）委託藍凱爾（代號紫丁香哥哥，以下簡稱保母）照顧孩童海曉威、海曉恩（以下簡稱雙胞胎），雙方同意訂立條款如下……》
文件的第一行就讓藍凱爾的臉綠了。「……有必要刻意註明『紫丁香哥哥』這個代號嗎？」
在一段不算太久遠的時間之前，藍凱爾曾在一家應召站「打工」當rent boy，當時的「代號」就是紫丁香。而海恪廉的一對龍鳳胎兒女不知怎麼著，總是叫他「紫丁香哥哥」。
「你知道雙胞胎喜歡這麼稱呼你。」海恪廉氣定神閒的說：「不然該怎麼寫？『我親愛的』？」
藍凱爾白了海恪廉一眼，臉頰上泛起淡淡的紅暈。他依舊堅持：「可以去掉代號嗎？這份合約看起來很不專業。」
「好吧。反正雙胞胎還是會這麼叫你。」海恪廉眉頭一挑，似笑非笑的揶揄：「親愛的小保母哥哥。」
藍凱爾突然意識到太糾結在某些小細節會被鯊魚當作把柄故意逗弄，反而會陷入鯊魚最擅長的語言蛛巢迷宮無法脫身，最終失去重點、更失去立場。為了不要掉進無頭蒼蠅的盲目循環，於是他不再固執在代號上，繼續往下看。
《保母接受委託人委託，應善盡職責，提供以下照顧服務：一、提供受托兒童充分生理心理照顧；二、準備充分營養與衛生保健等生活照顧（附件1）；三、清潔居家環境以適合兒童安全；四、陪伴學習活動與遊戲休閒（附件2）……》
「……」藍凱爾沉吟片刻，「我得做飯？」
「當然，人都得進食。」海恪廉一副藍凱爾明知故問的模樣。
「三餐都要？」
「當然不只，還有點心和消夜，小孩餓得快。」海恪廉理所當然的說：「不過，為了避免蛀牙或其他健康問題，雙胞胎的飲食有一定的規範。這個部分請你仔細閱讀附件。」
附件？藍凱爾輕皺眉頭。翻了翻手上的文件，才注意到在合約後面真的附上什麼《飲食守則》、《娛樂守則》諸如之類的手冊：難怪會那麼厚。他快速的掃視了前兩頁，發現守則中列了「應避免的垃圾食物」、「使用有機蔬果」、「不可給雙胞胎飲用包裝果汁、必須現榨」等規定。
什麼鬼？藍凱爾傻眼。「這是開玩笑的吧？什麼現榨果汁，幹嘛不寫『清早起床擠鮮奶』算了？」
「好主意。」海恪廉往後靠向椅背，嘴角的笑容中透出威脅感，「你同意的話，我立刻叫人訂兩頭乳牛：麻煩你每天擠鮮奶、外加自製奶油。」
鯊魚狂妄的態度讓藍凱爾幾乎翻臉。「……我要打掃？」
「維持居住環境清潔是最基本的。」海恪廉依舊理所當然。
藍凱爾忍不住抱怨，「海律師，你要找的是個傭人吧？」
海恪廉雙手一攤，「你識字吧？上面明白寫著是保母合約，我要為雙胞胎找保母。」
「這些條文確定合法嗎？」
「你懷疑我身為律師的專業？」海恪廉眉頭一挑，「這是為你量身訂做的完備版保母合約。是我開除那麼多不合格的保母之後，嘔心瀝血的經驗結晶。」
什麼完備版保母合約，根本是騙人賣身的不平等條約吧？藍凱爾白了海恪廉一眼。抱怨歸抱怨，但藍凱爾還是乖乖的簽了保母合約。
畢竟對方形勢比人強，他沒有選擇：他有經濟壓力。除了自己要活命、還要供給唯一的妹妹藍凱莉的生活費和學費。現在有人捧著工作推到他面前，他不能任性的挑剔，即使對方是隻令人厭惡的鯊魚，他也必須接受。
「非常好。」海恪廉看著筆跡新鮮的簽名，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向藍凱爾伸出手。藍凱爾遲疑片刻，接著也伸手與對方禮貌交握。
「從這一刻開始，雙胞胎就有勞你了。」海恪廉微笑著說：「小保母紫丁香哥哥。」
可惡，鯊魚果然在最後露出老奸巨猾的真面目，不忘揶揄，藍凱爾瞪了對方一眼。 藍凱爾抱著裝了私人貼身物品的小紙箱，慢慢走進他從此之後的落腳處：保母房。他原本猜測鯊魚會派給他住在閣樓或儲藏室改建的房間，沒想到卻是在二樓的小套房，有獨立的個人衛浴間，床櫃、書桌等設備齊全，整潔而溫馨。
更叫藍凱爾訝異的是房裡竟有扇落地窗通往小陽臺。他順手將紙箱放在一旁的桌上，打開落地窗、步出陽臺：映入眼簾的就是整片的後院花園，視野明朗、寧靜而愜意。
藍凱爾不禁啞然。他一直認為海恪廉是個食人不吐骨的惡律師，必然待人苛薄又故意刁難；沒想到鯊魚會對一個保母那麼慷慨。
「這裡的環境比你以前待的地方優太多，你一定很喜歡。」
藍凱爾先聽到有人敲了兩下門、然後走了進來：藍凱爾轉頭一看，是海恪廉。
說鯊魚鯊魚到。
海恪廉優閒的來到陽臺上、雙手插腰左右環顧，「這裡原本是客房，我特別為你整理起來作為房間。」
特別整理起來……
藍凱爾的臉上毫無表情，僅以視線偷瞄海恪廉一眼，但心臟卻悄悄震了一下，有那麼一絲受寵若驚：這是特別為他準備的房間？
「一方面為了方便，這裡距離雙胞胎的房間近。」只見海恪廉近身邊、雙手撐在欄杆上，好整以暇的說：「更重要的是因為這個陽臺。就像你在不久之後會察覺的，這個家的保全相當嚴密；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如果有什麼意外狀況，你從這個制高點可以第一時間發覺並做出反應，跳下去制伏宵小對抗惡棍。」
搞了半天，這個「貼心」安排是讓他當人工智慧警報器？藍凱爾猛然轉頭瞪著海恪廉，只見他嘴角揚著經典鯊魚式的藏刀微笑。之前有那麼一時半刻，藍凱爾真以為鯊魚的心底有柔軟的一面；現在他明白自己上當了：鯊魚不做虧本生意，心立刻沉了下來。「你的意思是我除了當保母之外，還得當看門狗？」
海恪廉笑得更開了，「我可從來沒說什麼『狗』的。」
是沒明說，但臉上的表情分明就是一副「你我心照不宣，自己對號入座」的痞子模樣，讓藍凱爾差點忍不住想踹爛那張嘴臉、或將對方一把推下陽臺。
這不是個好兆頭，藍凱爾心想，壞的開始是失敗的一半；他可不想因為這個工作而在未來無止境的忍受對方的嘲弄與羞辱，現在他非常後悔簽了那個鬼保母合約，「海先生，我看你還是另外找狗和貓吧。」藍凱爾深呼吸一口氣，盡可能冷靜的說：「我辭職。」
說完，藍凱爾鞋跟一轉、筆直的朝門口走。
海恪廉也沒阻攔，直等到藍凱爾要開門時，才緩緩的開口：「辭職可以，先還錢來，然後一個月後才能走。」
藍凱爾停下腳步，疑惑的回頭看了海恪廉一眼。「什麼意思？」
「根據合約，如果保母在約滿前提前解約──也就是離職──必須在一個月之前提出，給雇主找接任者的緩衝時間。」海恪廉離開陽臺走進房裡，慢條斯理的說。
藍凱爾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哪有這種事？」
「合約上寫得很清楚：約期一年、在到期的一個月前商討續約事宜。聘僱兩造的任何一方如果在約滿前單方面提前解約，無論是開除或辭職，必須付出雙倍的違約金作為給對方的賠償。此外，由於我的體貼，薪資是採取預付制，也就是說我已經把第一筆薪資匯進你的戶頭了──不相信的話可以立刻查你的銀行帳戶──如果無預警的離職，你必須歸還預付的薪水。」海恪廉一臉似笑非笑的模樣，顯然有恃無恐，「你沒有仔細閱讀合約。」
藍凱爾真的沒想到海恪廉會出這種賤招。「……該死的鯊魚！」他氣得七竅生煙，卻找不到話反駁，只能將拳頭越握越緊。
海恪廉絲毫不以為意。「你這麼發神經，該不是老毛病又犯了？」他從桌上的紙箱中翻出一盒Zoloft，然後走過去硬將藥盒塞進藍凱爾的手裡；接著還拍拍他的肩膀，假意關懷：「記得定時吃藥。我是好雇主，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吧，小保母。」 丟下挖苦之後，海恪廉氣定神閒的轉身離開。門才關上，藍凱爾便憤怒的將手中的藥盒往門上摔。
那隻該死的鯊魚真是欺人太甚！
當然，鯊魚是律師，本來就專精嫻熟於法律條文、自然會想盡辦法的挖洞設陷阱；但他在簽下名字前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甚至看到薪水數字後面那一串零就昏亂了理智，忘了懷疑便傻傻的往陷阱裡跳，實在是愚蠢到無法原諒。
藍凱爾在房間裡，又悔又恨又氣憤的，像隻困獸般焦躁的來回瞎轉。不行，被鯊魚接二連三暗咬的怨氣如果不出，他一定會內出血的；天曉得他已經有情緒障礙了，再這樣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他現在幾乎是想到鯊魚就反胃欲吐，卻必須住在同個屋簷下、又不能辭職……
唯一的希望是讓鯊魚開除他。
該怎麼辦？以鯊魚的老奸巨滑外加精打細算，必然把一切可能風險都預設了停損點，不會輕易開除他；除非超出底線。問題是，要惹怒鯊魚到忍無可忍而將關鍵字說出口並非簡單任務，重點是他又不知道鯊魚的弱點……
雙胞胎。
藍凱爾腦中靈光一閃，停下了腳步。他手上不就有一對現成的王牌？要報復鯊魚，最好的方法是藉保母職務之便炮製仔魚；這樣一來鯊魚總會開除他了吧？雖然對雙胞胎相當不公平，當惡巫師或壞保母也並非藍凱爾的本意，但是很抱歉，他別無選擇。
打定主意之後，藍凱爾開始盤算如何成為「不適任的惡保母」。其實他連「好保母」長怎樣都不清楚，更別提怎麼當惡保母；關鍵應該是不照規矩的反向操作吧？藍凱爾立刻翻出合約研究研究。之前簽約時沒好好注意，現在仔細一看後面的附件，條文又多又雜而且有些還很瞎，要違規幾乎是輕而易舉。像這個：點心種類應以促進身體健康為主，含過多油脂、糖、鹽、化學成分的垃圾食品不適合作為點心。（例如可樂、冰淇淋、薯條洋芋片……等）。
什麼鬼規定？藍凱爾繼續往下看，喔，還有更誇張的：要多變化菜單，不可邊吃便看電視或邊吃邊玩；保母必須以身作則。不可以用食物作為獎勵或處罰的工具。
鯊魚未免太過度保護雙胞胎了？藍凱爾有些不屑，沒聽過不經風雨怎見彩虹嗎？想想他小時候的遭遇，不但沒大人照顧還要養妹妹，根本像是野生放養似的，自生自滅的最後不是一樣長大了……
的確，他是歷經了狂風暴雨，但天空依舊陰雲密布，根本沒見到彩虹。什麼「回家真好」的溫馨和樂，對他而言根本是不存在的異象。
不曾感受過家庭溫暖的人，怎麼能帶給別人溫暖？什麼好保母壞保母，藍凱爾不禁覺得自己愚昧可笑，他根本沒資格成為保母吧？當鯊魚認清這個事實，不用多久，就會自動開除他了。
藍凱爾歎了一口氣，過往的記憶也開始在腦中隱隱浮現；他的心情越來越低盪。
「……紫丁香哥哥，肚子餓肚子餓！。」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吵雜聲才將藍凱爾從回憶的苦澀漩渦中喚醒。雙胞胎在門外用稚嫩童音叫喚，接著是一串劈啪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藍凱爾這才驚覺天色已晚、該做飯了。這麼不上心應證了他必然不會是個好保母。他立刻走出房間、急急忙忙的下樓。還沒到廚房，藍凱爾就隱約聽到愉悅的嬉鬧聲。
「……別亂動，離烤箱遠一點，會燙！」
「……爸爸，曉威偷吃生馬鈴薯！」
「我沒有我沒有！曉恩才偷吃生胡蘿蔔！」
「胡蘿蔔本來就可以生吃！」
「馬、馬鈴薯也可以生吃！」
「才不是！馬鈴薯不可以生吃！」
真歡樂啊。藍凱爾輕拉開廚房門，看見海恪廉一家三口都在：鯊魚套著一條深藍色的圍裙，站在瓦斯爐前七手八腳的似是在烹飪料理，兩個小傢伙則各套著一件黃色小圍裙，繞在父親腳邊鑽來鑽去，與其說幫忙，更像搗亂。
鯊魚竟然會烹飪？
藍凱爾有些驚訝。他望著三人出神，不知道是因為正烹煮食物的溫度、或是因為眼前和樂融融的景象，叫藍凱爾有種難以呼吸的窒息感，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
「你在幹嘛？」海恪廉轉頭看了他一眼。
藍凱爾拘謹的呆站，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別愣在那裡。」海恪廉點點頭，然後對著雙胞胎說：「誰要拿圍裙？先拿到的等一下能多吃一球冰淇淋當點心。」
「我我我！」
曉恩、曉威爭了一會兒，由曉威先搶到圍裙遞給藍凱爾。「紫丁香哥哥穿圍裙！」
「可不可以別這麼叫……」藍凱爾真的很討厭這個稱號。他接下圍裙，一看，頓時嘴角抽動、臉上浮出九條黑線：那條圍裙是粉嫩嫩的淡紫，這不打緊，在圍裙胸口的地方，繡著花體的「紫丁香哥哥」幾個字，還有一枚小愛心。「這……這是惡作劇吧？」
藍凱爾一臉錯愕的看向三人，才注意到每件圍裙上都有「頭銜」，鯊魚的圍裙上繡著「大廚」，曉威和曉恩的圍裙上分別是「二廚」和「三廚」。
「那是曉恩和曉威送你的禮物。」海恪廉笑吟吟的解釋。
藍凱爾啞然，「一定要穿嗎？」
「下廚當然得穿圍裙。」
海恪廉說得理所當然，藍凱爾卻覺得對方的語氣中隱約透著幸災樂禍。這一定是鯊魚故意捉弄，他在心中暗忖，想找藉口推託不穿。然而他垂下視線，看到雙胞胎同時用一種充滿期待的閃閃眼神望著他，頓時無法開口拒絕。
「我……」
「喜歡嗎喜歡嗎喜歡嗎？」曉威、曉恩異口同聲的問。
藍凱爾沒辦法，只能勉為其難的套上。「……喜歡。」
雙胞胎興高采烈的尖叫，繞著藍凱爾團團轉。在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誤闖食人部落的無辜過客，被當成獻祭品綁在柱子上接受歡呼。
……這該不是暗示了他未來的命運就是砧板上的魚肉吧？藍凱爾有種不好的預感。
「好了。」海恪廉似乎被吵得受不了，手掌拍了兩聲，說道：「去擺餐具。先擺的人等一下可以多吃一球冰淇淋當點心。」
雙胞胎聽了眼睛一亮，立刻像跑百米似的往飯廳方向衝。但海恪廉故意伸手輕按住曉威的頭、讓曉恩先跑，兩秒鐘之後才放開；結果當然是曉恩先馳得點。「我先到！」
接著，從飯廳傳來雙胞胎為了怎麼擺餐具而爭執的聲音，不時伴隨著輕脆鏗鏘。藍凱爾有些不放心，「我去幫他們吧？」
海恪廉卻是一派老神在在，「他們能自己搞定。」
正如他所預料的，好一會兒之後，兩人的爭執轉為窸窣碎語，似乎終於達成協議通力合作，「擺好了。」雙胞胎邀功似的喊道。
海恪廉於是走過去朝餐廳命令了一聲，「擺好之後乖乖坐著等。」接著他轉回頭對藍凱爾眨眨眼睛，「這樣兩個小傢伙等一下各多一球冰淇淋當點心。」
藍凱爾一開始沒接話。片刻之後，他才說：「合約附件裡不是說不能將冰淇淋當點心？」他頓了一頓，「還有：不可以用食物作為獎勵或處罰的工具？」
海恪廉興味盎然的注視著藍凱爾，好像看到一株稀有盆栽。「那些條文是用來限制你的。」他開玩笑似的在藍凱爾的鼻尖輕輕一抹，「我是雇主，不用遵守。」
根本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海先生，這是雙重標準。」
「對啊。」海恪廉眉頭一挑，笑了，「我如果做得到就不用請保母了。」
海恪廉回到瓦斯爐前繼續料理。廚房裡頓時安靜下來，只聽到鍋具在火上發出輕微的滋滋響，食物受熱而傳出陣陣誘人香氣。藍凱爾有些餓了，卻不知道該做什麼，只是垂手呆站一旁看著。
「身為這個家的主人，親自下廚做晚飯歡迎家裡的新成員，的確是無可厚非。」海恪廉看藍凱爾閒閒沒事，便說：「但你或許可以禮貌性的問我是否需要幫助？」
家裡的新成員這個詞讓凱爾的耳朵豎了起來。「喔……」他愣了一下，「海先生，需要幫忙嗎？」
「當然需要。」海恪廉一點也不客氣，「試一下義大利麵煮彈牙沒，快。」
海恪廉撈出一條還冒著團團熱氣的麵送到藍凱爾嘴邊。藍凱爾不疑有他，張口咬了一半，「好燙！」他不停得往嘴裡搧風，「……沒熟。」
「是嗎。」海恪廉似乎不相信，將剩下麵條放進自己嘴裡，「嗯……還早。」
藍凱爾看著對方將自己咬了一半的麵條吃掉，不知道為什麼視線竟然沒辦法從他的嘴唇離開。鯊魚的嘴……能言善道、正理歪理一堆，非常咄咄逼人、很賤；而且出乎意料的柔軟…… 天啊，他在想什麼？
藍凱爾驚覺自己的思緒歪斜，急忙轉過頭想逃離現場。
「別走。」海恪廉從後面抓住他的衣領，「弄一下鮮蝦酪梨沙拉。」這次是命令口氣，毫不客氣。
藍凱爾深呼吸一口氣，強裝沒事的轉過身，「呃……酪梨在哪裡？」
「桌上的水果盆。」海恪廉大約指了一下廚房裡的小餐桌，「切丁。」
藍凱爾乖乖的拿了酪梨，剖開去子、切成小丁，放在旁邊備用。「鮮蝦在哪裡？」
「旁邊。」海恪廉用下巴指了一個方向。藍凱爾一看，果然有一碗正在冰鎮的熟明蝦。「那……蕃茄、生菜、檸檬和其他佐料呢？」
海恪廉不耐煩了，搭住藍凱爾的肩膀、將他拉到冰箱前，「麻煩你把這裡當成自己家，儘快熟悉好嗎？不要事事都問我。」
自己家……
藍凱爾一時之間竟手足無措：但他只是個保母，這裡是鯊魚窩，並不是他的家。
當天晚餐結束、雙胞胎如願的吃了冰淇淋當點心；接著他們自告奮勇的衝到藍凱爾房裡要幫忙整理東西。他們非常熱心、也非常好奇，對藍凱爾的每一件東西都打破砂鍋問到底，結果就是越幫越忙。
藍凱爾相當不喜歡被人刺探隱私（即使雙胞胎只是小孩），於是他先將東西隨便整箱塞進櫃裡、然後陪他們玩遊戲。終於兩個小傢伙都累了，才乖乖的刷了牙、找爸爸晚安親親、上床睡覺。
雙胞胎終於入睡，藍凱爾回到房間。時間還不算晚、他站在房間中央，發現自己無事可做。他可以繼續整理行李，但他懶得多費心，反正他遲早要找機會離開，到時候又要打包，根本是花時間自找麻煩。就這樣，呆站好一會兒，只好上床睡覺。
躺在床上，藍凱爾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過了彷彿數小時的幾分鐘，他張開雙眼，瞪著天花板：他根本睡不著。
他翻身側臥，心想這樣應該比較容易入睡？十分鐘之後，他只覺得手臂被壓得很麻、更睡不著了。於是他乾脆趴著：眼前見不到光總能睡了？但不到兩分鐘就覺得呼吸困難，轉開頭換個氣，反而讓頸子扭到。就這樣翻來覆去許久，始終無法進入夢鄉。
藍凱爾鬱悶了。想想，以前在這個時間，他可能還在某個廉價旅館或公寓裡和不知名的男性客戶「兼差做晚班」，等性服務結束時往往已經清晨，才能拖著疲憊的身心回到住處倒頭大睡。
現在不一樣了，他還真不習慣這種安逸寧靜。又繼續趴了片刻，終於，他下定決心從床上爬起來，躡手躡腳好像怕被人發現似的，打開衣櫃、從某個紙箱中抓出某個東西，又很快的溜上床。
那是個綿羊抱枕。綿羊肚子下的拉鍊拉開，裡頭藏著一條小毛毯。從藍凱爾很小的時候就有的：因為家庭環境不穩定，他會認床，得抱著這個抱枕才睡得著。雖然抱枕的顏色早已被洗到模糊泛白、絨毛也掉了不少，但他捨不得丟；又怕被人發現他那麼大還抱綿羊抱枕會遭恥笑，只好偷藏起來、需要時才拿出來。
藍凱爾抱著綿羊抱枕，舒服的躺下。先前還僵硬而難以伸展的四肢，彷彿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肌肉和神經也整個放鬆下來；漸漸的，他有了倦意……
「……綿羊睡美人……」
「親愛的小保母？凱爾？」
不知道過了多久，藍凱爾感覺有人搖他的肩膀，猛然驚醒。「誰……」他彈坐起來，還分不清人事時地，只是口齒含糊但下意識的防備：「鯊魚，想幹嘛？」
「抱歉吵醒你。」
是海恪廉。藍凱爾依稀記起自己在鯊魚家當保母，「我、我沒睡。」他辯稱，揉揉依舊惺忪的雙眼，「怎麼了？」
「臨時有緊急案子，我必須出門一趟，不確定什麼時候回來。」他將手上的幾件東西：平板電腦、智慧型手機、車鑰匙和信用卡交給藍凱爾，「本來應該等早上再詳細交代，但是沒時間。拿好：電腦裡面有雙胞胎的行程、需要買東西就用這張卡、有事情打手機給我──最好是急事。」
藍凱爾沒有反應，呆愣愣的接下東西。
「一切就麻煩你了。」海恪廉俯身在藍凱爾的唇上輕吻一下，接著起身離開。
藍凱爾還是沒知沒覺，翻身繼續睡；翻身時他的視線瞄到床旁小櫃上的鬧鐘：夜半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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