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聲燭影（新版）

導讀推薦

清明上河．密室殺人：看《斧聲燭影》的關鍵解謎

在即將開始閱讀這部小說之前，請容許我向各位賢明的讀者衷心的建議：不要錯過任何一個看來稀鬆平常的描述，即使它看來是如此無關緊要，狀似叨絮；不要放過任何一名看來無關宏旨的人物，即使她／他看來是如此面目模糊，戲份稀少。

因為，你可能正掌握著作者交付給你的關鍵情節與人物，那可能是一把破解大宋開國後最離奇「密室殺人」的歷史懸案——「斧聲燭影」的關鍵鑰匙。

密室殺人

《斧聲燭影》是一部難得的歷史探案小說。為什麼難得？因為它既有西方偵探小說的元素，又深得中國傳統公案小說的精髓，更能還原歷史時空，掌握時代神韻。讓我們先從書中具備的偵探小說這個元素說起。偵探小說通常有下面三項必備的情節設定：凶殺案（至少一樁）、偵探的推理與調查過程、以及凶嫌（加害者）的確立。近代以來，著名的偵探小說，通常以一宗密室殺人作為開頭，之後偵探憑藉著追凶途中的各項蛛絲馬跡，逐步還原案發現場，終於能揪出殺人者的猙獰面目。這就是柯南．道爾（Conan Doyle）筆下，常駐倫敦接案破案的本格派活躍名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Sherlock Holmes）緝凶流程；自然也是有「謀殺之后」之譽的阿嘉莎．克莉絲蒂（Agatha Christie）作品裡，最有名的矮子神探白羅（Hercule Poirot），所奉行的推理法則；當然，大約一九八○年代以後，這類公式產生了新的變體，譬如勞倫斯．卜洛克（Lawrence Block）筆下，孤獨吟遊、踟躕漫步於罪惡之都紐約街頭的戒酒私探馬修．史卡德（Matthew Scudder），更著重的，不是凶案過程的還原，而是人間世的蒼涼，和與內在生命的對話追索。

然而，上述小說裡的偵探，無論是古典流派的循序漸進，還是後現代的內心獨白，偵破的不管是經典密室殺人，還是網路時代的高科技犯罪，他們全都有一個共同點：在真實的空間裡，虛構的人物（主角與加害、被害者），偵查著虛構的案件。歷史的大敘事在這類小說裡，是無關宏旨的：政府賢明或無能，氣候和暢或嚴峻，經濟的復甦還是衰退，小說裡的偵探依舊奮勇追凶，絲毫不受大環境的牽絆。

那麼，有沒有以真實歷史人物為主角，進行的偵探故事呢？自然是有的，明清以來，由傳奇、說書為基礎而改寫增列而成的公案小說，就是這類型的作品。例如中文世界的讀者耳熟能詳的《包公案》，就是以北宋廉潔清官包拯（九九九～一○六二）為主人翁；又比如清朝康熙年間的能吏施世綸（一六五九～一七二二），在江湖豪俠黃天霸的幫助下，鏟奸鋤惡，維護社會正義，施世綸也是真實人物（平定台灣鄭氏的靖海將軍施琅之子）；當然，抗戰時期派駐重慶的荷蘭外交官、漢學家高羅佩（Robert Hans van Gulik）創作的《大唐狄公案》，小說中機警睿智的職業官僚、業餘幹探狄仁傑，實際上是武則天稱制時期的著名賢相，也可以算上一筆。

這些真實出現過的歷史人物，被抽離出原有的時代背景，處理架空虛構的案件，故事的發展，與他們實際上的經歷、官職沒有關聯，而在這些故事裡，時光彷彿永遠不會前進，主人翁們破案生涯永遠也沒有盡頭：於是，包公的開封府尹任期，似乎是終身保障制；狄公把身為大唐宰相的日常公務全都放下，專注於各個案件的蛛絲馬跡；施公身邊周遭的江湖恩怨、人命案件也層出不窮，彷彿當時治安敗壞，所處並非康熙盛世。

反過來說，有沒有扣緊歷史發展、直透懸案內幕的小說呢？當然有以史料為基礎，層層抽絲剝繭進行推理的所謂歷史推理小說，可是主角大多仍是虛構的人物。這一類的作品裡，真實的歷史人物和事件並不少見，可是，他們大多是替虛構的主人翁作幫襯。雖然以虛構人物作為故事主軸的設定，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如此一來，敘述者（作者）就能擺脫歷史敘事所賦予的沉重負擔，能夠以歷史為己用，在其中穿梭來去，但是如此一來，故事裡涉及的懸案，作者所「提供」（還是創作？）的答案，也就不那麼令人相信了。

這也是最近十分熱門的「穿越小說」碰觸到的問題之一。為什麼主角（當中有很大比例，是當代的年輕女性）就一定能穿梭時空，那麼準確的到達深宮內苑，與英俊的皇子（或者美貌的公主）相戀？為什麼那些在正史中本該忙碌得無以復加的皇子貝勒爺們，總會狀若閒適的穿梭於亭台宮榭之間，與女主角（們）故作偶然巧遇之舉？有了這些問題的存在，益發得使穿越時空的作品，對於重要疑案的解釋，失去了最要緊的歷史時空感。

這裡不禁要提出一個問題：難道，在中文創作世界裡，就沒有以歷史人物為主角，以真實事件為本，依循著大敘事（正史的時間線），以合乎時空的歷史想像，所開展出的精彩推理故事嗎？

此前罕見。直到我們有了吳蔚，直到我們盼來了《斧聲燭影》。直到我們看見了開卷不久，那一宗密室殺人疑案。

清明上河

《斧聲燭影》以一件密室殺人命案始，最後也以一宗密室殺人疑雲告終。小說一開場，立刻就從在東京汴梁城裡、酒樓包廂中發生的密室殺人案，掀起層層懸疑：一名高級武將，疑似於室內上吊自盡。然而經由當時也在案發酒樓用餐的張咏、寇準、潘閬、向敏中等人研判，死者並非自盡，案情並不單純……。從這場命案開始，故事便高潮迭起，一環扣緊一環，奇峰突起，出人意表，令讀者深陷作者布下的迷陣當中，不能罷休。

先說命案中的死者，他不但史有其人，而且來頭還不小：王全斌（九○八～九七六），太原人，將門世家，膽識過人。十八歲時就擔任後唐將領，當時郭從謙發動兵變，叛軍攻入大內興教門，後唐莊宗李存勗的侍衛全都逃散，只有王全斌與符彥卿（也在小說中露面）等十幾人拼命抵擋。莊宗在戰鬥中遭流矢射傷，後來傷重不治，王全斌「慟哭而去」。之後他在後唐、後周等朝歷任要職，入宋之後，更是太祖趙匡胤平定蜀地的主將。

《宋史．王全斌傳》記載，全斌等人進兵川北，當時正值隆冬，趙匡胤於汴京召集群臣辦公，看著京城嚴寒的天氣，即使身穿重裘，仍感寒風刺骨，突然對左右言道：「我被服若此，體尚覺寒，念西征將沖犯霜雪，何以堪處！」於是解下頭上戴的裘帽，派黃門（宦官）快馬馳送前線，賞給王全斌。這固然是趙匡胤籠絡前線統兵主帥的手段，但也顯示出王全斌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這麼大來頭的人物，竟然被人以偽裝成自盡的方式，殺死在京城繁華鬧區的酒樓雅座裡面，是誰下的手？目的為何？是南唐細作？是與王全斌有亡國之恨的後蜀王子，還是黨項（西夏）派來的年輕使臣？或者，辣手奪命之人，是楚楚可憐的歧路人（民間走動說書人）龐麗華？還是那看似無縛雞之力的弱女焌糟（酒保）唐曉英？她與死者有何恩怨？究竟受何人指使？

再回頭來看小說中帶領讀者層層推理、步步解謎的四位主角。作者給予他們清晰的刻畫和明確的性格設定：張咏文武雙全，嗜書如命，好打抱不平而又略帶點書呆子氣，隱隱為四人當中的領袖；出身書香世家的向敏中，沉穩練達，能言善道，抗壓性高，是軍師型人物；潘閬神祕多智，醫術高超，有如今天的CSI現場分析高手；而後來鼎鼎大名的寇準，此時還是總角少年，便已奮銳鷹揚，意氣風發。四人由於身在案發現場，又對真相窮追不捨，故能偶逢大宋官家趙匡胤，獲欽賜玉斧一柄，成為天子密探！吳蔚對於四人個性的描寫與分析，堪稱絕妙；而將故事發生的時空，設定在張咏、寇準、向敏中等歷史名人還沒步入宦途的時候，布局之大膽，想像之合理，考證之謹嚴，都令人驚嘆。

書中登場的其他人物，多半是正史中赫赫有名之人，例如開場時一手好槍法的少年劉延朗，正是後來「楊家將」故事裡六郎楊延昭的原型；又如龐麗華的幼女劉娥，此時天真嬌憨，日後卻是「有呂（后）、武（則天）之才，無呂、武之惡」的攝政皇太后。

當然，由此就一步步推演引導到影響南、北宋政治格局的大懸案、宋代開國以後最懸疑難解的事件——「斧聲燭影」，死者赫然是當今天子趙匡胤！由「黃袍加身」到雪夜暴卒，中間有多少不可告人之祕？又是怎樣的龐大陰謀？讓吳蔚將我們帶到西元十世紀全球最繁華的城市——東京汴梁城，一探究竟。

最後，自然要說到這市井繁榮的開封城。套句吳蔚的說法：長安之後，又有汴梁。縱然承唐末五代戰亂動盪餘燼，縱然距離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孟元老《東京夢華錄》還有百餘年光景，此時的東京汴梁，便已經是全國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便已經是熙熙攘攘，一片物華咸通的昌盛景象。所以，如果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紐約城，八百萬市民有「八百萬種死法」（卜洛克語），我們又焉知十世紀七十年代的開封城，運河沿岸一片清明上河風光裡，不正進行著一場場陰謀詭譎的密室殺人？

這就是吳蔚呈現給讀者的《斧聲燭影》。這是任何一個場景、任何一個面孔，都不容讀者輕輕放過的歷史疑案解謎小說。

讓我們從〈引子〉開始，展開這場華麗的推理之旅……。

廖彥博

廖彥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