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兒

導讀

一輪明月

米雅

這些年，經手翻譯了上百本的日文童書，越來越覺得，童書的單純直指了生命的核心，它攤開問題，沒有逃避，也因為無處可逃，讓我得以窺見生命的價值、韌性和壯碩。

這本小說，被選為全日本國民小學中年級的課外閱讀推薦圖書，它描述了主角小杏從中年級到高年級期間因為障礙兒妹妹芽生的出生所帶來的心理糾葛。從小杏的視角描述的這部作品，我看見身心障礙者家庭成員的身心調適問題及其所背負的社會壓力。

如何接受生命的現狀？如何面對周遭眼光的壓力？這兩個投問是推展整部小說前進的主軸。讀著它，我想起自己人生中的一些片段，因為傾聽了小杏心中的吶喊，還有看見配角真由的誠摯相伴，我對身心障礙者朋友及圍繞著他們的家人，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與同理。或許可以這麼說，這本小說讓我對別人承受著的苦，更有想像力。對我而言，這是閱讀帶來的禮物。

我在嘉義市長大，當時同一班的小孩要同窗六年。我的班上有位特別的同學，他不會寫字、上課會突然亂跑，迷失在校園中時，男同學要負責輪流去把他找回來。有一回我在校門口看見他當計程車司機的爸爸送他下車，把便當盒拿給他，摸摸他的頭，目送他進校園。那一幕一直留在我腦海裡。
那位同學在學校裡經常被欺負，他會大叫、大哭，但他從來沒有請假。他不會寫字，無法正常溝通，他每天都來上學，整整六年。現在我常想著，那位爸爸在嘉義市開著計程車四處攬客的時候，心裡想著什麼。

在山上度過童年的好友告訴我，他們家腦性麻痺伴隨多重障礙的妹妹還小的時候，媽媽會規定他們兄弟姊妹每天去山裡面採好多好多的花朵回家製作敷腳的藥品，用自己的偏方治療妹妹不能行走的病。「我媽要治的，其實是她覺得自己沒有把妹妹照顧好的罪惡感。」友人說。

我這位友人孩提時代在山路邊叫賣梨子，看見他們做生意時把妹妹放地上，客人就數落他們怎能殘忍放任妹妹在地上爬；把妹妹放攤子上和梨子擺在一起，又有客人斥責他們怎能讓妹妹像商品陳列生意桌上。這位妹妹年近四十了，上回見面時，由於腦中不正常的放電現象，她原本就萎縮的腳承受著更大規模的抽痛折磨。我和她的姊姊在一旁，什麼都不能做，三個人靜靜的一起流淚。這位妹妹要放哪裡好呢？我知道幾十年來，她都被放在姊姊的心的正中央。

就像我小學同學的爸爸、多年來照顧著身障妹妹的友人，這本小說的主角

小杏一輩子都無法從「家有障礙兒」的人生課題逃開。障礙兒妹妹讓小杏覺得丟臉，但妹妹可愛的一顰一笑又著實牽動著她的心，作者用月相的變化比喻了這些反覆出現的情感拉扯。在生命之輪轉動的過程間，小杏體悟了人生的圓融如天上的一輪明月，陰晴圓缺都是美好。如果這種體悟與轉念不叫成長，什麼是成長呢？

小說接近尾聲時，作者安排了小杏演出孫悟空的戲劇：

我要上場了。
我用鼻子吸了一口氣，
從舞台正中央的大石頭後面一躍而出，
立在舞台上。
    
小杏啊，多麼大的一步跳躍！你不會再被禁錮在生命巨石中了，這是你的舞台，好好站著、挺住！我想，這有可能是作者想對這世上家有障礙兒的所有人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