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娃娃
活動訊息
內容簡介
繁華冷峻的東京灣岸旁，
有一種事業源自於夢幻。
他親手打造了這座女神的都市，
卻不小心愛上了只應置身在遊戲中的完美少女……
直木賞得主石田衣良最受期待的愛情小說！暢銷突破17萬冊！
讀者譽為有『村上春樹風格』的長篇傑作！
東京的夢幻街道上，誕生了一場奇蹟之戀……
他是人稱『MG』的天才電玩遊戲製作者，雖然才華洋溢、工作順利，內心卻始終孤獨，總不自覺的與旁人保持距離，就連有著親密關係的女友也無法卸除他的心防。比起女人，他更想要的是遊戲中完美的少女娃娃。
但或許正是因為自身的孤獨，讓MG更能理解孤獨的人的內在渴望，從而創造出虛實交錯的迷人世界，成為電玩族的心靈堡壘。就好比他一手打造的育成型角色扮演遊戲『女神都市』，玩家可以隨心所欲的塑造夢想中的女神形象與東京，美妙至極。
然而，一個女孩的出現，卻讓一切起了微妙的變化。這個背上有著深藍色翅膀刺青的女孩代利，闖入了MG的遊戲世界。鎮日與電玩為伍的他，居然遇到了心目中的完美女神，但她卻說：『娃娃，就是要拿來玩弄的！』……
直木賞名家石田衣良以過人的人性觀察力，創造了這個獨特的愛情故事，不但刻畫出迷離夢幻的城市風景，並藉由熱門電玩遊戲探討現代人的孤寂與依存，也探討了在虛構世界盛行的今天，人與人之間的愛戀關係該如何重新定義！
有一種事業源自於夢幻。
他親手打造了這座女神的都市，
卻不小心愛上了只應置身在遊戲中的完美少女……
直木賞得主石田衣良最受期待的愛情小說！暢銷突破17萬冊！
讀者譽為有『村上春樹風格』的長篇傑作！
東京的夢幻街道上，誕生了一場奇蹟之戀……
他是人稱『MG』的天才電玩遊戲製作者，雖然才華洋溢、工作順利，內心卻始終孤獨，總不自覺的與旁人保持距離，就連有著親密關係的女友也無法卸除他的心防。比起女人，他更想要的是遊戲中完美的少女娃娃。
但或許正是因為自身的孤獨，讓MG更能理解孤獨的人的內在渴望，從而創造出虛實交錯的迷人世界，成為電玩族的心靈堡壘。就好比他一手打造的育成型角色扮演遊戲『女神都市』，玩家可以隨心所欲的塑造夢想中的女神形象與東京，美妙至極。
然而，一個女孩的出現，卻讓一切起了微妙的變化。這個背上有著深藍色翅膀刺青的女孩代利，闖入了MG的遊戲世界。鎮日與電玩為伍的他，居然遇到了心目中的完美女神，但她卻說：『娃娃，就是要拿來玩弄的！』……
直木賞名家石田衣良以過人的人性觀察力，創造了這個獨特的愛情故事，不但刻畫出迷離夢幻的城市風景，並藉由熱門電玩遊戲探討現代人的孤寂與依存，也探討了在虛構世界盛行的今天，人與人之間的愛戀關係該如何重新定義！
試閱
〈第一章〉
1.
夜裡的便利超商是燈塔。
蒼白色的螢光燈在眼中搖晃。MG的黑色皮拖鞋踩在殘留著熱氣的柏油路面上，邁向黑夜中的安全島。他用肩膀推開玻璃門，冷氣的風吹進T恤，降低了裸露胸膛的溫度。
『歡迎光臨。』
即使已經深夜兩點，只要來到這裡，就會有人笑臉相迎。MG已經整整四天沒有聽到任何人直接對他說話了。他默默點了點頭，拿起購物籃，下意識的走到雜誌區，對電玩遊戲相關的月刊雜誌不屑一顧，隨意拿了五、六本男性雜誌和女性雜誌。漫畫架上都是再版的舊書，沒什麼吸引人的新作品。
接著，到冰藏架上拿了大量礦泉水、含氨基酸的運動飲料丟進購物籃。最後是食物。巧克力、洋芋片和哈根達斯冰淇淋。跳過以油炸食物為主的便當，買了飯糰和泡麵。他已經四天沒有吃白米了。
MG走向收銀台。條碼讀碼機發出清脆的電子嗶聲，計算著商品價格。收銀台的女人說：
『你每次都是這個時間來。』
這個聲音竟然令他心潮澎湃。MG第一次抬起頭，看著櫃台內的年輕女人。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眼尾微微上揚的一對杏眼。眼睛很大，可以看到圓形的眼珠，宛如東方的女神蘭揮。
『對啊。』
他已經三天沒發出聲音了。每次在寫企劃原案時，MG的神經就如同繃緊的弦，公司的人也對他敬而遠之，連電話都不敢打給他。MG看著店員有點像保齡球衫的制服胸前，名牌上印著連鎖商店的標誌和女人的名字。水科代利。MG沒有看對方，自言自語的嘀咕說：
『代利。這個名字可以派上用場。』
便利超商的女人滿臉納悶的注視著他。
『我的名字很奇怪吧。』
『不，可以用啦。』
六個方位的女神之下，分別有五個戰鬥精靈。MG總共需要三十個名字。他直視著便利超商的女人。她的身高不是很高，一百六十幾公分左右。胸部也不會特別大，差不多是3D動畫中恰到好處的C罩杯。這個女人不光是名字而已，也許整個人都可以派上用場。MG從收銀台退後一步，觀察著年輕女人的上半身。
『總共六千八百二十二圓。』
鱷魚皮錢包裡塞了厚厚的三十張紙鈔，他看都不看就從裡面抽出一張，放在櫃台上，等待找零。MG目不轉睛的看著女人。臉蛋當然最好可以漂亮一點，但整體的協調更重要。
在螢幕上，身體整體動作的動感比細膩的臉部表情更能夠吸引玩家。這就是電影和電玩遊戲的最大差異。電腦動畫還沒有進化到可以重現人類臉部表情的程度。女人在他面前數著三張紙鈔。日本從什麼時候開始，找錢的時候需要好像在對待小孩子般一一確認了？
『一千圓、兩千圓、三千圓。』
MG接過紙鈔說。『妳可不可以當我的模特兒？』
正在計算零錢的女人停了下來，用銳利的眼神看著他。
『你在泡我嗎？』
女人移開視線，分別拿了幾種不同的硬幣。
『不，這是工作。』
女人臉色一沉，遞上零錢。MG收下的同時說：
『妳等我一下。』
MG把零錢丟進牛仔褲的口袋，回到雜誌架。架子上掛了許多新推出的電玩遊戲。MG拿了一個封面上畫了七個女神的盒子，那是才剛推出兩個月的遊戲。因為超商空間的競爭激烈，花費了兩年時間完成的作品，下個月就會從超商撤走。
他把電玩遊戲放在收銀台上。《女神都市三部曲～沉睡的大都會》。
『這個送妳，當作是我的名片。』
他又抽出一張萬圓大鈔，放在電玩遊戲旁邊。
『你要買這個嗎？』
潔白的螢光燈和令人感到有點冷的冷氣，使超商感覺像是明亮的水底。MG點點頭說：
『對，我買來送妳。』
MG把電玩遊戲的包裝翻了過來。
『上面有我的名字，所以，我用這個代替名片。』
女人彎下腰，看著包裝。MG指著製作名單的第一行。
『這裡。企劃．腳本＝相樂一登。雖然我每天晚上這個時候才來買東西，但並不是什麼可疑人物。』
女人把電玩遊戲放到一旁，用銳利的眼神看著MG。
『我認為，不應該這樣浪費錢。相樂先生，我已經知道你了。』
MG低頭看著放在櫃台中央的一萬圓新鈔。
『真傷腦筋，它無家可歸了。』
女人用指尖把紙鈔推到MG面前，露出淡淡的微笑。
『如果你不買東西，請收回去吧。』
『那可不可以請妳等一下聽我聊一聊？這就當作是買妳時間的費用好了。妳在這裡打工到幾點下班？』
女人愣了五秒左右，用右手摸著左側胸前的名牌。MG站著注視自己眼前的對象。汐留、八重洲、六本木。這個身體適合成為東京哪一個地方的新角色？原本毫無頭緒的四部曲整體概念，突然變得鮮明起來，籠罩在體內的陰鬱迷霧漸漸散開了。
『我三點下班。如果三十分鐘可以結束的話，我可以聽你聊一聊。』
『好，那就一會兒見。』
MG正想離開，收銀台的女人說：
『等一下，把錢收好。』
『為什麼？』
女人抬頭挺胸，制服下的乳房挺了起來。雖然她的胸部並沒有特別大，但形狀很好看。MG討厭那些胸前雄偉的藝人。無論電玩遊戲還是女人，整體的協調比肥大的細部更加重要。他對此深信不疑。
『只不過是聽你聊一聊而已，不能收你的錢。如果你不把錢收回去，我等一下就不去了。』
MG看著印刷完不久的嶄新萬圓紙鈔。這種東西毫無價值，只是根據大部分人的約定所印刷的一張紙而已。這種價值不斷改變的約定，到底有什麼意義？MG看著女人的臉。她似乎很認真。他拿起紙鈔，塞進超商的白色塑膠袋裡。
『那就等一下再見囉。』
女人注視著他，沒有回答。
2.
MG的家位在距離超商三分鐘路程的地方，地址是東京都港區海岸。這一帶以前很陰暗，都是一整片的倉庫，受到台場重新開發的影響，這裡建造了不少新的華廈。每一幢在設計上都大量運用了水泥和玻璃，感覺就像是放在海邊的水泥盒子。
MG在二十坪大的客廳兼廚房吃著泡麵和鮭魚飯糰。天花板差不多有五公尺高，面向大海的鋁合金窗戶是雙層的。彩虹大橋像是乾透而泛白的骨頭般，跨越了夜色中的東京灣。這個房間有將近一百平方公尺左右，但格局和套房差不多。
他根本無心感覺食物到底是好吃還是難吃，對他來說，這只是他在工作時用來補充營養的來源，只要是簡單方便的食物，任何東西都無所謂。MG把超商的袋子丟進泛著微光的不可燃垃圾用鍍鉻垃圾桶內。吃便利超商食物的好處，就在於吃完之後，隨手就可以清理乾淨。
他正準備出門，發現T恤胸口有幾天前吃義大利麵時不小心沾到的紅色污漬。他當場脫下T恤，裸著上半身走到臥室，選了一件手感有點像絲質的長袖棉襯衫和Belvest的西裝夾克，搭配已經穿了一個星期的牛仔褲。
他揹著單眼數位相機和裝了資料的公事包，來到地下停車場。由於幾天足不出戶，他的金屬藍Land Rover已經蒙上了淡淡的灰塵。
車子開了三十秒左右，MG把車子停在離超商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由於這裡不是住宅區，附近沒有餐廳。放眼望去，只能看到自動販賣機的燈光和街燈。四周靜悄悄的，彷彿人類已經滅絕，只剩下空盪盪的街道。MG對東京灣旁的這一帶一見鍾情。這份寂寞和空虛，和每個人都保持相同距離的印象，深深吸引了他。這種氛圍，和MG設計的電玩遊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深夜三點多，那個女人推開便利超商的玻璃門走了出來。MG隔著車窗，再度觀察了女人的全身線條。女人的頭很小，肩寬很普通，手和腳都很長。女人換下了超商的制服，穿著無袖上衣。她的腰很纖細，狹窄的骨盆感覺像少年。MG在腦海中想像著女人的線框（wireflame），再推展成四面圖。的確是很不錯的角色。
女人揹著幾年前曾經流行過的透明塑膠包，四處張望著。MG從車窗伸出手，慢慢揮動著。女人慌忙把手靜止在半空中。你留在那裡就好。可能是她不想在打工地方的門口坐上別人的車吧。MG等在原地。
一打開車門，女人滑進了副駕駛座，車內都是象牙白的皮革。女人似乎很緊張。
『快開車。』
女人縮在座椅上說道。在到達通往彩虹大橋的通道之前，女人始終維持這個姿勢。當車子駛上吊橋時，她才鬆了一口氣似的坐直身體。
『相樂先生，原來你是有錢人。』
MG瞥了女人的側臉一眼。台場的街道不斷向後移動，清澈的藍色天空中，飄浮著映照了地面燈光的七彩雲。這個女人也會死皮賴臉的要錢嗎？對MG來說，這根本無足輕重。他要的不是女人，而是完美且冷酷的娃娃。
MG花錢買女人的整體形象，女人按照契約得到報酬。即使如此，如果女人在自己面前裝可愛，就要特別警惕。因為，愈是空洞的娃娃愈貪婪。女人看著深夜東京灣的天際說：
『這座橋剛造好的時候，立刻有人從上面跳下去自殺了。』
MG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幸好她沒有說街燈很浪漫，MG不禁高興起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凡是高的地方和美的地方，都會有人想死。我該怎麼稱呼妳？』
女人看著前方回答。
『水科的姓很不好唸，所以，大家都叫我名字。你也叫我代利就好了。設計電玩遊戲的工作很賺嗎？』
女人都喜歡玩猜年齡和年收入的遊戲嗎？MG的年收入在五千萬和兩億之間，這五、六年中，他的收入起伏很大。推出電玩遊戲那一年的收入很豐厚，沒有推出的時候就很少。在年底之前，完全無法預測最大值或最小值，也不知道起伏的曲線可以持續多久。
『只要電玩遊戲賣得好，就可以賺錢。』
不然還能怎麼回答？MG始終認為，自己只能有一次失敗。在電玩遊戲業界，一次的失敗可以獲得原諒。然而，如果重複相同的失敗，自己就不再有立足之地。自己的公司──數位軍隊也一樣。
『我要怎麼叫你？』
呆然望著下坡道前方的MG將注意力拉回到女人身上。
『在公司，大家都叫我MG。妳可以叫我相樂先生。』
女人在昏暗的車內張大眼睛說：
『叫我代利。MG是什麼意思？』
已經解釋過幾百次了。MG一口氣說完：
『MC就是master of ceremony，MG是master of game。我的工作就是負責電玩遊戲的企劃、設計、編劇和監督。所以，久而久之，大家都叫我MG。瞭解嗎？』
代利一雙細長的大眼注視著MG後，笑了起來。
『我懂了，MG。』
Land Rover停在沿海酒吧的停車場。酒吧的營業時間到清晨五點，即使是非假日，有一半的座位已經滿了。他們坐在窗邊所剩下的唯一情侶座上。窗外是混濁的深藍色東京灣和相同顏色的天空，對岸的京濱工業區化為橘色的光線，滲入夜空中。
他們點了水蜜桃鮮果汁。只有代利的杯中加了點香檳。MG從公事包裡拿出一疊厚約十公分的資料，放在桌子中央。代利做出雙手捧起資料的動作，但很快就放棄了。
『這就是電玩遊戲的企劃書。標題、概念、遊戲概要、系統概要、流程圖、世界設定、角色設定還有日程表，統統包含在裡面。』
代利張大眼睛，但注意力集中在MG的話上。她是個好學生，不會囉唆。MG把一份十頁左右的資料放在企劃書上。
『這是原案書，簡略寫出最初的概念和創意，如果這份東西沒寫好，』
MG推開企劃書。
『這堆東西就變成了廢物。目前，我正在寫《女神都市四部曲》的原案書。之前的三集都創下了百萬套的銷售佳績。』
代利無動於衷。不同於顛峰時期，如今的電玩市場，每年可以創下百萬銷售業績的電玩遊戲屈指可數。代利喝了一口貝里尼雞尾酒說：
『我對電玩不太瞭解，你到底要我做什麼工作？』
MG對有著完美曲線的身體說：
『在此之前，妳首先必須瞭解電玩遊戲的內容。《女神都市》是育成型的RPG。』
她似乎知道角色扮演遊戲。
『就像《勇者鬥惡龍》和《FF》（Final Fantasy）嗎？』
『沒錯。《女神都市》的特徵就是，電玩舞台並非虛構的幻想世界，而是儘可能真實呈現真實的東京，用3D的CG畫出汐留和六本木的新開發地區。每次推出新品時，我們就要去調查東京內新建造的大樓。內容相當精確，如果需要，甚至可以用來製作最新版的觀光導覽。』
代利拿起香檳酒杯，桃色的果汁和她臉頰的顏色重疊在一起。女人的臉頰就像加了香檳的淡色果汁般晶瑩剔透。
『雖然在電玩遊戲中，真實呈現了東京的街道，但生活在其中的人卻不一樣。無論政治、文化和宗教都是虛構的。東京以皇宮所在的千代田區為中心，分成六個方位，每個地區的居民都信奉自己地區的女神。遊戲玩家可以挑選一位十幾歲的女神，逐漸加以培養。和其他五個方位的女神競爭，提升都市的經濟、技術和戰鬥力。一旦統一六個方位，就可以和中央的《空洞女神》對決。她是很厲害的大老闆。當然，對決並不光靠戰鬥力而已，商業、經濟、信仰、聲望、人氣和美貌都可以用指數來表示，成為衡量女神力量的標準。』
『我懂了。』
MG停頓了一下，露出了笑容。
『不，妳不懂。這個電玩遊戲的美妙之處，就在於可以隨心所欲改變一個女神和東京這個城市。如果選擇殺戮和破壞，東京的一切就會變成廢墟；如果選擇經濟和繁榮，就可以在二十三區內建滿高達兩百公尺的大樓；選擇信仰和自然，就可以創造出一個全世界都找不到的巨大環保城市。』
MG感受到自己話語中的火花閃動。只要有這種火花，數位軍隊的同事會繼續跟著MG。遊戲的世界應該很充實。然而，這是第四次挑戰。新鮮感逐漸淡薄，倦怠感也悄然進攻。成功會醞釀失足和腐敗。最可怕的一件事，就是電玩遊戲的細部已經無法再打動創造電玩遊戲的MG自己。
他把碎冰塊和果汁一起喝了下去，口中殘留著些許生鮮果實的澀味。這種青澀和苦味最寶貴。這個女人能夠為《女神都市四部曲》注入新鮮感嗎？
他看著坐在一旁的代利胸部至腰部的線條。不同於年近三十的女朋友，她沒有脂肪的肌肉條線很俐落。
『應該不會拍全裸的照片，也許會有半裸。不過，這只是做為設計新遊戲的資料，絕對不會外流。等工作結束後，也可以按照妳的要求刪除所有的檔案。』
利代似乎很認真的在考慮，細長的眼睛上方的眉頭緊鎖。這很適合做為作戰前的表情。
『我可以拍妳現在的表情嗎？』
他拿出附有明亮濾鏡的單眼數位相機，將右肘固定在桌子上。他在取景框內確認，決定在不用閃光燈的情況下，用六分之一秒的慢速快門。
『代利，妳不要動。』
MG輕輕按下快門，好像在觸摸蝴蝶的翅膀。
『再一張。這次轉過來看我。』
液晶畫面上，代利的雙眼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好像射向獵物的箭一般，從內側綻放出光芒。他再度按下快門，代利的表情緩和下來。她已經從嚴格的內省發展為平靜的包容。她的感情變化很緩慢，MG看著螢幕，不禁發出驚歎。這種表情的連續變化，正是CG所創造的角色無法做到的。就連動用數十億圓機材和程式的好萊塢數位攝影棚都望塵莫及。人的臉是無數顏色的感情融合而成的調色盤。代利開心得笑了起來。MG仔細觀察著她眼角魚尾紋的形狀。
『好，既然這麼簡單，我就接受這份工作。MG，請你設計一個最棒的遊戲。』
MG點點頭，用另一片較暗的濾鏡又拍了一張。即使光線量很不足，仍然可以拍出代利肌膚的晶瑩剔透。MG放下照相機，看著前方的窗戶。對岸廠房上方的天空擴散著透明的顏色，宛如代利的臉頰。
那是黎明的藍色。
1.
夜裡的便利超商是燈塔。
蒼白色的螢光燈在眼中搖晃。MG的黑色皮拖鞋踩在殘留著熱氣的柏油路面上，邁向黑夜中的安全島。他用肩膀推開玻璃門，冷氣的風吹進T恤，降低了裸露胸膛的溫度。
『歡迎光臨。』
即使已經深夜兩點，只要來到這裡，就會有人笑臉相迎。MG已經整整四天沒有聽到任何人直接對他說話了。他默默點了點頭，拿起購物籃，下意識的走到雜誌區，對電玩遊戲相關的月刊雜誌不屑一顧，隨意拿了五、六本男性雜誌和女性雜誌。漫畫架上都是再版的舊書，沒什麼吸引人的新作品。
接著，到冰藏架上拿了大量礦泉水、含氨基酸的運動飲料丟進購物籃。最後是食物。巧克力、洋芋片和哈根達斯冰淇淋。跳過以油炸食物為主的便當，買了飯糰和泡麵。他已經四天沒有吃白米了。
MG走向收銀台。條碼讀碼機發出清脆的電子嗶聲，計算著商品價格。收銀台的女人說：
『你每次都是這個時間來。』
這個聲音竟然令他心潮澎湃。MG第一次抬起頭，看著櫃台內的年輕女人。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眼尾微微上揚的一對杏眼。眼睛很大，可以看到圓形的眼珠，宛如東方的女神蘭揮。
『對啊。』
他已經三天沒發出聲音了。每次在寫企劃原案時，MG的神經就如同繃緊的弦，公司的人也對他敬而遠之，連電話都不敢打給他。MG看著店員有點像保齡球衫的制服胸前，名牌上印著連鎖商店的標誌和女人的名字。水科代利。MG沒有看對方，自言自語的嘀咕說：
『代利。這個名字可以派上用場。』
便利超商的女人滿臉納悶的注視著他。
『我的名字很奇怪吧。』
『不，可以用啦。』
六個方位的女神之下，分別有五個戰鬥精靈。MG總共需要三十個名字。他直視著便利超商的女人。她的身高不是很高，一百六十幾公分左右。胸部也不會特別大，差不多是3D動畫中恰到好處的C罩杯。這個女人不光是名字而已，也許整個人都可以派上用場。MG從收銀台退後一步，觀察著年輕女人的上半身。
『總共六千八百二十二圓。』
鱷魚皮錢包裡塞了厚厚的三十張紙鈔，他看都不看就從裡面抽出一張，放在櫃台上，等待找零。MG目不轉睛的看著女人。臉蛋當然最好可以漂亮一點，但整體的協調更重要。
在螢幕上，身體整體動作的動感比細膩的臉部表情更能夠吸引玩家。這就是電影和電玩遊戲的最大差異。電腦動畫還沒有進化到可以重現人類臉部表情的程度。女人在他面前數著三張紙鈔。日本從什麼時候開始，找錢的時候需要好像在對待小孩子般一一確認了？
『一千圓、兩千圓、三千圓。』
MG接過紙鈔說。『妳可不可以當我的模特兒？』
正在計算零錢的女人停了下來，用銳利的眼神看著他。
『你在泡我嗎？』
女人移開視線，分別拿了幾種不同的硬幣。
『不，這是工作。』
女人臉色一沉，遞上零錢。MG收下的同時說：
『妳等我一下。』
MG把零錢丟進牛仔褲的口袋，回到雜誌架。架子上掛了許多新推出的電玩遊戲。MG拿了一個封面上畫了七個女神的盒子，那是才剛推出兩個月的遊戲。因為超商空間的競爭激烈，花費了兩年時間完成的作品，下個月就會從超商撤走。
他把電玩遊戲放在收銀台上。《女神都市三部曲～沉睡的大都會》。
『這個送妳，當作是我的名片。』
他又抽出一張萬圓大鈔，放在電玩遊戲旁邊。
『你要買這個嗎？』
潔白的螢光燈和令人感到有點冷的冷氣，使超商感覺像是明亮的水底。MG點點頭說：
『對，我買來送妳。』
MG把電玩遊戲的包裝翻了過來。
『上面有我的名字，所以，我用這個代替名片。』
女人彎下腰，看著包裝。MG指著製作名單的第一行。
『這裡。企劃．腳本＝相樂一登。雖然我每天晚上這個時候才來買東西，但並不是什麼可疑人物。』
女人把電玩遊戲放到一旁，用銳利的眼神看著MG。
『我認為，不應該這樣浪費錢。相樂先生，我已經知道你了。』
MG低頭看著放在櫃台中央的一萬圓新鈔。
『真傷腦筋，它無家可歸了。』
女人用指尖把紙鈔推到MG面前，露出淡淡的微笑。
『如果你不買東西，請收回去吧。』
『那可不可以請妳等一下聽我聊一聊？這就當作是買妳時間的費用好了。妳在這裡打工到幾點下班？』
女人愣了五秒左右，用右手摸著左側胸前的名牌。MG站著注視自己眼前的對象。汐留、八重洲、六本木。這個身體適合成為東京哪一個地方的新角色？原本毫無頭緒的四部曲整體概念，突然變得鮮明起來，籠罩在體內的陰鬱迷霧漸漸散開了。
『我三點下班。如果三十分鐘可以結束的話，我可以聽你聊一聊。』
『好，那就一會兒見。』
MG正想離開，收銀台的女人說：
『等一下，把錢收好。』
『為什麼？』
女人抬頭挺胸，制服下的乳房挺了起來。雖然她的胸部並沒有特別大，但形狀很好看。MG討厭那些胸前雄偉的藝人。無論電玩遊戲還是女人，整體的協調比肥大的細部更加重要。他對此深信不疑。
『只不過是聽你聊一聊而已，不能收你的錢。如果你不把錢收回去，我等一下就不去了。』
MG看著印刷完不久的嶄新萬圓紙鈔。這種東西毫無價值，只是根據大部分人的約定所印刷的一張紙而已。這種價值不斷改變的約定，到底有什麼意義？MG看著女人的臉。她似乎很認真。他拿起紙鈔，塞進超商的白色塑膠袋裡。
『那就等一下再見囉。』
女人注視著他，沒有回答。
2.
MG的家位在距離超商三分鐘路程的地方，地址是東京都港區海岸。這一帶以前很陰暗，都是一整片的倉庫，受到台場重新開發的影響，這裡建造了不少新的華廈。每一幢在設計上都大量運用了水泥和玻璃，感覺就像是放在海邊的水泥盒子。
MG在二十坪大的客廳兼廚房吃著泡麵和鮭魚飯糰。天花板差不多有五公尺高，面向大海的鋁合金窗戶是雙層的。彩虹大橋像是乾透而泛白的骨頭般，跨越了夜色中的東京灣。這個房間有將近一百平方公尺左右，但格局和套房差不多。
他根本無心感覺食物到底是好吃還是難吃，對他來說，這只是他在工作時用來補充營養的來源，只要是簡單方便的食物，任何東西都無所謂。MG把超商的袋子丟進泛著微光的不可燃垃圾用鍍鉻垃圾桶內。吃便利超商食物的好處，就在於吃完之後，隨手就可以清理乾淨。
他正準備出門，發現T恤胸口有幾天前吃義大利麵時不小心沾到的紅色污漬。他當場脫下T恤，裸著上半身走到臥室，選了一件手感有點像絲質的長袖棉襯衫和Belvest的西裝夾克，搭配已經穿了一個星期的牛仔褲。
他揹著單眼數位相機和裝了資料的公事包，來到地下停車場。由於幾天足不出戶，他的金屬藍Land Rover已經蒙上了淡淡的灰塵。
車子開了三十秒左右，MG把車子停在離超商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由於這裡不是住宅區，附近沒有餐廳。放眼望去，只能看到自動販賣機的燈光和街燈。四周靜悄悄的，彷彿人類已經滅絕，只剩下空盪盪的街道。MG對東京灣旁的這一帶一見鍾情。這份寂寞和空虛，和每個人都保持相同距離的印象，深深吸引了他。這種氛圍，和MG設計的電玩遊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深夜三點多，那個女人推開便利超商的玻璃門走了出來。MG隔著車窗，再度觀察了女人的全身線條。女人的頭很小，肩寬很普通，手和腳都很長。女人換下了超商的制服，穿著無袖上衣。她的腰很纖細，狹窄的骨盆感覺像少年。MG在腦海中想像著女人的線框（wireflame），再推展成四面圖。的確是很不錯的角色。
女人揹著幾年前曾經流行過的透明塑膠包，四處張望著。MG從車窗伸出手，慢慢揮動著。女人慌忙把手靜止在半空中。你留在那裡就好。可能是她不想在打工地方的門口坐上別人的車吧。MG等在原地。
一打開車門，女人滑進了副駕駛座，車內都是象牙白的皮革。女人似乎很緊張。
『快開車。』
女人縮在座椅上說道。在到達通往彩虹大橋的通道之前，女人始終維持這個姿勢。當車子駛上吊橋時，她才鬆了一口氣似的坐直身體。
『相樂先生，原來你是有錢人。』
MG瞥了女人的側臉一眼。台場的街道不斷向後移動，清澈的藍色天空中，飄浮著映照了地面燈光的七彩雲。這個女人也會死皮賴臉的要錢嗎？對MG來說，這根本無足輕重。他要的不是女人，而是完美且冷酷的娃娃。
MG花錢買女人的整體形象，女人按照契約得到報酬。即使如此，如果女人在自己面前裝可愛，就要特別警惕。因為，愈是空洞的娃娃愈貪婪。女人看著深夜東京灣的天際說：
『這座橋剛造好的時候，立刻有人從上面跳下去自殺了。』
MG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幸好她沒有說街燈很浪漫，MG不禁高興起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凡是高的地方和美的地方，都會有人想死。我該怎麼稱呼妳？』
女人看著前方回答。
『水科的姓很不好唸，所以，大家都叫我名字。你也叫我代利就好了。設計電玩遊戲的工作很賺嗎？』
女人都喜歡玩猜年齡和年收入的遊戲嗎？MG的年收入在五千萬和兩億之間，這五、六年中，他的收入起伏很大。推出電玩遊戲那一年的收入很豐厚，沒有推出的時候就很少。在年底之前，完全無法預測最大值或最小值，也不知道起伏的曲線可以持續多久。
『只要電玩遊戲賣得好，就可以賺錢。』
不然還能怎麼回答？MG始終認為，自己只能有一次失敗。在電玩遊戲業界，一次的失敗可以獲得原諒。然而，如果重複相同的失敗，自己就不再有立足之地。自己的公司──數位軍隊也一樣。
『我要怎麼叫你？』
呆然望著下坡道前方的MG將注意力拉回到女人身上。
『在公司，大家都叫我MG。妳可以叫我相樂先生。』
女人在昏暗的車內張大眼睛說：
『叫我代利。MG是什麼意思？』
已經解釋過幾百次了。MG一口氣說完：
『MC就是master of ceremony，MG是master of game。我的工作就是負責電玩遊戲的企劃、設計、編劇和監督。所以，久而久之，大家都叫我MG。瞭解嗎？』
代利一雙細長的大眼注視著MG後，笑了起來。
『我懂了，MG。』
Land Rover停在沿海酒吧的停車場。酒吧的營業時間到清晨五點，即使是非假日，有一半的座位已經滿了。他們坐在窗邊所剩下的唯一情侶座上。窗外是混濁的深藍色東京灣和相同顏色的天空，對岸的京濱工業區化為橘色的光線，滲入夜空中。
他們點了水蜜桃鮮果汁。只有代利的杯中加了點香檳。MG從公事包裡拿出一疊厚約十公分的資料，放在桌子中央。代利做出雙手捧起資料的動作，但很快就放棄了。
『這就是電玩遊戲的企劃書。標題、概念、遊戲概要、系統概要、流程圖、世界設定、角色設定還有日程表，統統包含在裡面。』
代利張大眼睛，但注意力集中在MG的話上。她是個好學生，不會囉唆。MG把一份十頁左右的資料放在企劃書上。
『這是原案書，簡略寫出最初的概念和創意，如果這份東西沒寫好，』
MG推開企劃書。
『這堆東西就變成了廢物。目前，我正在寫《女神都市四部曲》的原案書。之前的三集都創下了百萬套的銷售佳績。』
代利無動於衷。不同於顛峰時期，如今的電玩市場，每年可以創下百萬銷售業績的電玩遊戲屈指可數。代利喝了一口貝里尼雞尾酒說：
『我對電玩不太瞭解，你到底要我做什麼工作？』
MG對有著完美曲線的身體說：
『在此之前，妳首先必須瞭解電玩遊戲的內容。《女神都市》是育成型的RPG。』
她似乎知道角色扮演遊戲。
『就像《勇者鬥惡龍》和《FF》（Final Fantasy）嗎？』
『沒錯。《女神都市》的特徵就是，電玩舞台並非虛構的幻想世界，而是儘可能真實呈現真實的東京，用3D的CG畫出汐留和六本木的新開發地區。每次推出新品時，我們就要去調查東京內新建造的大樓。內容相當精確，如果需要，甚至可以用來製作最新版的觀光導覽。』
代利拿起香檳酒杯，桃色的果汁和她臉頰的顏色重疊在一起。女人的臉頰就像加了香檳的淡色果汁般晶瑩剔透。
『雖然在電玩遊戲中，真實呈現了東京的街道，但生活在其中的人卻不一樣。無論政治、文化和宗教都是虛構的。東京以皇宮所在的千代田區為中心，分成六個方位，每個地區的居民都信奉自己地區的女神。遊戲玩家可以挑選一位十幾歲的女神，逐漸加以培養。和其他五個方位的女神競爭，提升都市的經濟、技術和戰鬥力。一旦統一六個方位，就可以和中央的《空洞女神》對決。她是很厲害的大老闆。當然，對決並不光靠戰鬥力而已，商業、經濟、信仰、聲望、人氣和美貌都可以用指數來表示，成為衡量女神力量的標準。』
『我懂了。』
MG停頓了一下，露出了笑容。
『不，妳不懂。這個電玩遊戲的美妙之處，就在於可以隨心所欲改變一個女神和東京這個城市。如果選擇殺戮和破壞，東京的一切就會變成廢墟；如果選擇經濟和繁榮，就可以在二十三區內建滿高達兩百公尺的大樓；選擇信仰和自然，就可以創造出一個全世界都找不到的巨大環保城市。』
MG感受到自己話語中的火花閃動。只要有這種火花，數位軍隊的同事會繼續跟著MG。遊戲的世界應該很充實。然而，這是第四次挑戰。新鮮感逐漸淡薄，倦怠感也悄然進攻。成功會醞釀失足和腐敗。最可怕的一件事，就是電玩遊戲的細部已經無法再打動創造電玩遊戲的MG自己。
他把碎冰塊和果汁一起喝了下去，口中殘留著些許生鮮果實的澀味。這種青澀和苦味最寶貴。這個女人能夠為《女神都市四部曲》注入新鮮感嗎？
他看著坐在一旁的代利胸部至腰部的線條。不同於年近三十的女朋友，她沒有脂肪的肌肉條線很俐落。
『應該不會拍全裸的照片，也許會有半裸。不過，這只是做為設計新遊戲的資料，絕對不會外流。等工作結束後，也可以按照妳的要求刪除所有的檔案。』
利代似乎很認真的在考慮，細長的眼睛上方的眉頭緊鎖。這很適合做為作戰前的表情。
『我可以拍妳現在的表情嗎？』
他拿出附有明亮濾鏡的單眼數位相機，將右肘固定在桌子上。他在取景框內確認，決定在不用閃光燈的情況下，用六分之一秒的慢速快門。
『代利，妳不要動。』
MG輕輕按下快門，好像在觸摸蝴蝶的翅膀。
『再一張。這次轉過來看我。』
液晶畫面上，代利的雙眼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好像射向獵物的箭一般，從內側綻放出光芒。他再度按下快門，代利的表情緩和下來。她已經從嚴格的內省發展為平靜的包容。她的感情變化很緩慢，MG看著螢幕，不禁發出驚歎。這種表情的連續變化，正是CG所創造的角色無法做到的。就連動用數十億圓機材和程式的好萊塢數位攝影棚都望塵莫及。人的臉是無數顏色的感情融合而成的調色盤。代利開心得笑了起來。MG仔細觀察著她眼角魚尾紋的形狀。
『好，既然這麼簡單，我就接受這份工作。MG，請你設計一個最棒的遊戲。』
MG點點頭，用另一片較暗的濾鏡又拍了一張。即使光線量很不足，仍然可以拍出代利肌膚的晶瑩剔透。MG放下照相機，看著前方的窗戶。對岸廠房上方的天空擴散著透明的顏色，宛如代利的臉頰。
那是黎明的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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