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龍生60週年刷金收藏版：風雨燕歸來(共4冊)

導讀推薦

《風雨燕歸來》臥龍生的敘事藝術與主題展開

知名評論家 秦懷冰

臥龍生在台灣武俠小說發展史上的地位與影響，究竟是受到了日後評論者的高估，抑或低估，一直是個見仁見智的爭議性課題；不過，臥龍生作品的可讀性與普及性，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對武俠小說風靡台港讀者群發生了顯而易見的「領頭羊」效應，後來並對中國大陸的廣大讀者亦發揮了不容小覷的磁吸作用，則是眾所公認的共識。

而另一個在武俠文學評論圈中近乎共識的認知是：臥龍生作品之所以能夠在當年寫手眾多、盛極一時的台灣武俠文壇脫穎而出，且能久享盛名於不墜，主要原因，在於他的作品展現了某種融技法與內容於一體的敘事魅力。正是由於這種頗足以吸引讀者一頁接一頁地往下閱讀的敘事魅力，亦即歐美書評界稱道的所謂「不斷使你翻看下一頁」（page turner）的暢銷書效應，使得臥龍生的作品迄今猶自受到重視。

報復的正義與江湖的風暴

〈風雨燕歸來〉即是一個鮮活而生動的例證，展示了臥龍生在其創作全盛時期那種收放自如、隨機轉折的敘事藝術，以及這樣的敘事藝術如何讓讀者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他所虛構的武俠世界，且隨著他所營造的故事情節而產生心情上的起伏。

　由於當年的成名之作《飛燕驚龍》獲得讀者群極大的迴響與肯定，所以臥龍生在該書行將結束之際，刻意留下了一個重要的伏筆，即：武林各派不惜流血爭奪的曠世武學奇書《歸元秘笈》，在書中反派主角陶玉墜崖而死時，亦隨之亡失。就憑著這個看似平淡無奇的伏筆，臥龍生居然能鋪陳出一部既發展前書情節，卻又充分自出新意的獨立作品；平心而論，不能不承認他對掌握通俗文學的要領、發揮敘事藝術的魅力，確實有他的一套本事。

陶玉既與歸元秘笈一起墜崖失蹤，則他日後挾秘笈上所載的武功絕技復出，既要報復他心目中的仇敵楊夢寰等人，又要剷除異己，建立以他本人為核心的武林霸權，誠然是意料中事。臥龍生娓娓道來：陶玉如何培植體貌與己相似的「四靈化身」以故弄玄虛，如何收攬、懾伏潛力仍然強大的天龍幫中高手並自居幫主，以及如何向以楊夢寰為首的白道勢力，展開步步進逼的攻勢。

就陶玉的心理邏輯而言，既然當年他所愛戀的師妹李瑤紅背叛自己而投向楊夢寰，師父天龍幫主李滄瀾亦不願為他而向整個白道武林廝拚到底；既然他曾經企圖染指的美女沈霞琳始終對他不假辭色，而才慧與武功雙絕的世外仙姝朱若蘭、熟習歸元秘笈的艷女趙小蝶亦均無視於他的存在，卻對楊夢寰青眼有加；然則，如今他無論採取任何卑鄙的手段對付楊夢寰，皆無悖於「報復的正義」。

於是，隨著陶玉展開一連串殘酷絕倫、匪夷所思的報復與爭霸行動，整個江河呈現動盪不安的局面，腥風血雨，迫人而來。處在被動地位的楊夢寰，儼然陷入捉襟見肘的困境。連屢共患難的愛侶沈霞琳都一再落入陶玉手中，甚至為了拯救他的生命，不惜答應改嫁陶玉，而當面向他索取休書，卻教楊夢寰情何以堪？

激情、畸情：風暴背後的動因

在臥龍生筆下，沈霞琳一直是天真嬌稚、心性純善的少女，不知世事詭譎，自初識起即對楊夢寰一往情深。如今，這樣一個心地瑩潔如玉的女子，歷經變故與兇險，終於成長；她發現連自己一直倚為畢生靠山、無所不能的「蘭姐姐」朱若蘭都心勞力絀，無法解救她與楊夢寰的生命困境時，即開始自覺地承負起拯救丈夫、對付陶玉的重擔。

甚至，當沈霞琳察覺趙小蝶、朱若蘭都有她們自己在感情安頓與心理調適上的盲點，她毅然決然地揚棄了既往對她們習以為常的權威崇拜，而按照她所認知、所確信的道理來導引事情的發展，終於化解了趙、朱的生命危機，也達成了她自己所期望的美好結局。從這個意義上看，本書其實有不少部分的篇幅，是在藉由鋪陳與敘述沈霞琳的故事，而側寫具有相當普遍意義的女性心理成長史。與《飛燕驚龍》時代的少女沈霞琳相比，此際的沈霞琳歷經人生困境的考驗與淬煉，已破繭而出，成長為既美麗又有智慧，能夠掌握自己命運的熟女。

另一方面，因「激情」泛濫難休而演變為「畸情」，而在「畸情」導引下罔顧人倫親情、人世義理，走上悍然與整個世界為仇的途轍，即是佛家所指出「貪異痴」三毒俱全的「無明」狀態。陶玉的行徑便是「無明」的實例，不但自誤誤人，而且自毀毀人。趙小蝶因眷戀楊夢寰而得不到回應，恚怨之餘，一度化身「多情仙子」，在江湖上興風作浪，逗引無數貪花好色的男性人物，不啻玩火，亦有陷入畸情無明之虞；所幸她本性良善，加以有沈霞琳的包容，終未鑄下不可彌補的大錯。

甚至最具才慧的朱若蘭，在與外來的天竺國師對抗時遇到與自身清白直接相關的衝擊，竟然也發生疑神疑鬼、失去自信的嚴重徵狀；若非沈霞琳鎮定如恆，將計就計，從根源上解脫朱若蘭自疑失貞的生命窘境，朱若蘭亦未始不可能陷於幽怨纏身的困局。

由此可知，臥龍生在抒寫江湖風暴、陶玉爭霸的同時，也深入刻畫了男女兩性的感情、激情與畸情的發展與變化，是如何在決定整個武林的大勢、正邪雙方的消長。楊夢寰表面上與人無爭，所以面對陶玉咄咄逼人的攻勢，顯得捉襟見肘；但也正因為無人將他當作威脅，都願擁他為首，所以他似弱實強。而陶玉在畸情作祟下一往無前，亢而無悔，與整個白道武林為敵，所以似強實弱。休看陶玉來勢洶洶，在楊陶之爭中早有種種布局，但陶玉的最終敗亡，其實早可預見。

而被陶玉始亂終棄的崑崙女弟子童淑貞，對陶玉從不惜背叛師門誓死追隨，到因一再遭到陶玉背棄，愛情徹底幻滅，而走上千山萬水苦心孤詣的報復之路，終於破壞了陶玉一切勝券在握的部署，更以極端殘酷的手段誅殺陶玉，隨即卻又自戕殉情，種種可驚可怖的行徑，實在也說明了畸情無明的毀滅性力量，在世間處處可以彰顯。童淑貞與陶玉的故事，令人聯想到金庸筆下穆念慈與楊康的故事；前者應是受到過後者的啟發，但結局顯然比後者更可怖。

而男女的激情與畸情，最終證實為江湖風暴背後重要的動因及決定勝負的力量，亦正是臥龍生作品最具代表性的母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