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廟

陸嘉發現自己的生活又開始不順。
胃炎復發，還變得更嚴重。明明只吃一點，胃就堵住，彷彿自己吃下的是一大頓食物。
公司的筆電突然開不了機，送修又是一筆開銷，經理明面上沒說什麼，可投來的眼神帶著明顯的不悅。
新駿的合約雖然簽下，可是人手不足，第一階段的進度比預估的慢，很可能無法如期完成。
交給經理過目的檔案，數據出現明顯錯誤，挨了一頓訓罵。
這些事堆疊在一起，簡直讓陸嘉這禮拜焦頭爛額。
不對不對，事情不該這樣的。他明明收過驚，許師父也說接下來沒什麼問題……
難不成，許師父的作法失效了嗎？
陸嘉如同陷入牢籠的困獸，想要掙脫卻無能為力，只能躁鬱地在原地不斷踏步。
林冰留意到他的異狀，關切地問了幾句：「陸嘉，你最近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身體又出毛病了。」陸嘉不想在林冰面前承認工作上的連連失誤，那會讓他覺得大失面子，「大概是身體狀況不好，多少影響上班的心情吧。」
「辛苦你了。」林冰同情地說，「這真的很影響心情呢……看過醫生了嗎？」
「等這陣子忙完就會去看，畢竟工作為重嘛。妳也知道，經理對這次新駿的案子很重視，所以我一定得拿出十二萬分的努力才行，畢竟不能辜負經理的期待。」陸嘉故作苦惱地說，瞧見林冰露出佩服的眼神，心裡感到無比滿足。
可也就是如此，陸嘉更不願意自己的工作再出意外。嘗過先前的順遂滋味，他說什麼都無法容忍如今的境況。
他決定再去找許師父，對方一定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決。
陸嘉再次前往紫玄宮，去的時間依舊是假日。
紫玄宮燈光亮著，玻璃門也依然敞開著，但是透過紗門往內看，廳裡卻不見許師父的身影。
「許師父？」陸嘉喊了一聲，沒有得到回應。他忍不住拉開未鎖的紗門，逐步往內走。
辦公桌上擺著曾見過的畫符道具，顯示不久前許師父應該還在。
陸嘉不確定許師父是暫時外出，或是人在屋內某一處。他在原地待了一會，猶豫自己是否該走進裡頭找人。
他之前已打電話預約好時間，照理說，許師父該不會忘記。
正當陸嘉打算再扯著喉嚨大喊「許師父」時，一道氣急敗壞的大叫驟然響起。
「難道我就沒辦法改運嗎！」
陸嘉嚇了一跳，反射性朝聲音來源處望去，發現是從走廊上的房間傳出來的。
房門半掩著，門後有光流洩出來。
陸嘉好奇地走近，從門縫間窺探到許師父就在裡頭，她對面的應該就是剛發出大叫的男人。
陸嘉心知自己不該站在外面偷聽，然而先前聽見的「改運」兩字就如藤蔓牢牢鑽進他的心裡。
我再聽一會，再聽一會就好……陸嘉這麼說服自己。他屏著氣，貼在門邊，努力捕捉房內人的對談。
男人自然不會知道外面有人偷聽，或許是情緒激動使然，讓他忘了要控制音量，拔高的叫嚷透過門板清晰進入陸嘉耳中。
「許師父，妳一定要幫幫我。我真的受不了了，我那麼努力，每天戰戰兢兢地做事……但都比不過我另一個同事。這也太不公平了吧，我那同事也沒看他做什麼，偏偏大家都誇他，覺得他比我還優秀！」
男客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戳進陸嘉心頭，他彷彿看見了公司裡的自己。
也沒看陳億多用心做事，但經理和老闆依然對他讚譽有佳，同事們也更喜歡和他一起做事。
這一點也不公平，所有人好像都沒看見自己的努力，忽略了自己。
「你先冷靜一點。」許師父安撫，「王先生，我知道你心裡不平衡，但有時候一個人的命運已經決定好了……」
「所以我才想改運！」王先生惱怒地打斷許師父的話，「師父，妳就告訴我行還是不行！」
「這……改運不是沒有辦法，但是……」許師父嘆了口氣，語帶猶豫，「改運不像收驚那樣，簡單做個儀式就好，它比較麻煩。我剛說了，人的運從出生後就都被安排好，有時就算改了，也可能無法維持太長時間，幾個月或幾年後，運就會回到原來的軌跡。」
「那也太短了，不能更長點嗎？」王先生的急切溢於言表，「最好是一輩子！」
「想要一輩子，除非……」
「除非什麼？」
「……不不，還是算了。」許師父搖搖頭，「你當我剛剛什麼都沒說吧。」
「許師父！」王先生心急如焚，說什麼也不想錯過眼前的機會，「妳一定有辦法對吧，我們都幾年的交情了。拜託妳一定要幫我這個忙，錢方面沒有問題。」
許師父眉頭皺起，就算房內只有他們兩人，她還是放輕了音量，「與其說是改運，想要一勞永逸的辦法其實是……」
陸嘉幾乎整個人要貼上門板，深怕自己錯失許師父口中的重要訊息。他不由自主地停止呼吸，甚至有些惱火自己的心跳聲過大了，說不定會害他聽不清楚。
幸好許師父的聲音還是沿著門縫飄了出來。
她說：「換運。」

陸嘉回過神來時，人已坐在大廳的椅子上。他的心臟怦怦跳，手腳有些發軟，可腦袋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沒有躲在房間外聽完全部，但該聽的重要內容一個都沒漏下。
許師父對那位客人提出的解決辦法是換運。
顧名思義，就是把別人的好運換過來。
但這種法術一旦施展，會影響施術者的身體，因此許師父一般不會採用。
而換運的價格自然非同小可。
陸嘉聽到數字時，心尖跟著顫了幾下。
那幾乎是他一整年的薪水。
換作平常，陸嘉絕不會考慮這種事的。這筆錢要是砸下去，他接下來的生活都得勒緊褲帶。
可是……
陸嘉攥緊了拳頭，想起林冰對自己露出的敬佩眼神，想起經理的誇獎，還有……陳億自信滿滿，一副隨時能勝過自己的模樣。
他好不容易終於獲得機會，可以施展真正的實力，讓所有人刮目相看。如果這次不成功，那他接下來恐怕升遷無望了。
經理看他的眼神會像看待一塊朽木，還會再拿他和陳億比較。
「都是同個學校出來的，陸嘉你是怎麼搞的？你不行啊，差陳億也太多了。」
陸嘉好似能看見經理失望不耐的表情。
還有林冰。
林冰也會覺得自己不是個值得尊敬的前輩吧，說不定還會與自己拉開距離。
這些想像一旦浮上，陸嘉頓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腦門，令他眼前一黑。
不行，絕對不能讓這些事情發生！
陸嘉深吸一口氣，眼底閃動陰鬱的光，這一刻，他在內心下了個重大的決定。
當他聽見房內傳出椅子拉動的聲響，他知道許師父和那位客人要出來了。他左右張望了下，還是一個箭步靠近屋子大門，再輕手輕腳地拉開紗門。
等許師父和王先生走出房間，瞧見的正好是陸嘉準備從外進來的一幕。
「師父不好意思，因為路上塞車，我來得有點晚。」陸嘉露出歉意的笑容，彷彿他真的才剛抵達紫玄宮。
「許師父，既然妳還有客人，我也不再打擾了。」王先生和許師父道別，和陸嘉擦身而過。
陸嘉下意識多看了王先生幾眼，對方的身高體格與自己差不多，穿著一件卡其色大外套，戴著一頂帽子，臉上還覆上口罩，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陸嘉多看了那件似曾相識的外套幾眼，他記得是名牌貨，曾見陳億炫耀多次。
在王先生察覺到自己的目光之前，陸嘉快速地轉過頭，正視前方。
許師父端起笑臉，招呼著陸嘉坐下，「陸先生，你這次來有什麼問題嗎？上次收驚完後有什麼改善嗎？」
按照陸嘉原先的計畫，他想請許師父再為他收驚一次，然而方才偷聽到的談話內容，已徹底讓他改變主意。
陸嘉回頭望了望外面，確定沒看見王先生的身影，他的身子微微往前傾，音量壓低。
「師父，我想請妳幫我……換運。」
「……你在說什麼呢？」許師父眼中閃過一瞬錯愕，可臉上仍掛著和善的笑容，她笑笑地想輕巧帶過這個話題，「人的運……」
「妳想跟我說運是天生註定好的，沒辦法改動嗎？可是……」陸嘉也咧開笑，慢吞吞地亮出底牌，「妳剛才對王先生，可不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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