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淡書懷總關情

序

天地有情，散淡不得

青壯時，我喜愛龔定庵的《己亥雜詩》：「陶潛酷似臥龍豪，萬古潯陽松菊高。莫道詩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騷。」陶淵明並非全然的隱者，少壯時有志用世，跟諸葛亮一樣豪邁；好為《梁甫吟》，也能作《離騷》。我們平時無論個人的職位高低，生活的閱歷深淺，自我存在的社會環境就是一個小宇宙，盡本分，為所能，盡其在我，這是我的座右銘。我習慣閱讀，教學、研究略有成績。退休後，優雅轉身，安閑自得。歲月靜好，十五年來，勤讀書、做札記，學思、寫作，我的日子充實、恬靜。我讀書，心中喜悅。閒情仍有，曾經歆羨的散淡悠遊卻不能得。每當瀏覽到深情婉轉、運思沉重，或豪氣干雲、壯懷激昂的作品，我的心情總隨著起伏，回復青壯期「二分梁甫一分騷」的情懷。不過，多年已磨鍊冷靜客觀的理性思考，終究會讓我平淡處理文字，而用心把曲折轉化的關捩涵蘊其中。

年事增長，周邊親友老病苦況常見，告別追思的哀傷場合難免。疫情三年，被迫「息交絕遊」，多數時間幽居在家，很多人不免鬱悶，百無聊賴。我很幸運，因為愛書，悅讀，有書自能縱覽悠遊。我這本文集，未收個人的抒情小品及小說悅讀（我另有一冊《有情天地的小說悅讀》同步出版），卻不捨讀史一篇新論，略省其註釋，收錄進來；各種文類兼容，時間跨度頗長。逯耀東的《似是閒雲》論析最後完成，副題「散淡不得，聊且書懷」深獲我心。

羅悅玲學妹教書、寫作，散文集《女人的四分之一》充分映現個人學養、生活歷練、理想憧憬，文采斐然。她多才多藝，操古琴，練書法。她漂亮的墨蹟常做成可愛的書籤，她的餽贈：「天地有情容我老，江山無語看人忙」成了我賞玩的最愛。大自然無言，提供了展演的舞臺，眾生平等，一視同仁，這是大愛無形，所以偉大。我能平安邁入老境，還能捧書悅讀，精神遨遊，渾然忘我；天地之於我，庇護周全，恩澤深厚，當然有情。我悅讀各種各樣文學作品，探掘其中曲折委婉的情事，人離不開情，萬事總關情。正因為有情，天地有情，所以散淡不得，散淡書懷總關情。

這是一本很素樸的書，內涵卻挺耐人推敲的。書分四輯，未擬小標題，大略說來：壹、詩與戲劇：余光中說：「深於情，苦於情，一腔悲愴無法自遣。」在當代新舊詩家之中，周夢蝶和周棄子最為相近。小說家轉換書寫軌道，黃春明寫詩富有奇思妙構，古華選用新樂府敘事。向明論詩自有定見；先秦法家韓非子竟也能變做越劇主角。貳、精緻美文與文學史回顧：王鼎鈞小而美的散文，見人所未見；隱地編輯臺灣第一份書評雜誌，回顧文學人美好的七○年代。參、美感與沉思：逯耀東復現高華人物，歷史不沉默。他與學生期許：「有筆有書有肝膽，亦狂亦俠亦溫文」。《風景線上那一抹鮮亮的紅》散文集，致力於美文、美感經驗的書寫。韓秀談到電影《拆彈少年》，感嘆憐惜終究戰勝了仇恨，他們都走出了「雷區」。肆、人物風華，史論與報導：研討會紀實，梁實秋面面觀，許多學者先生們的言談，相關的周邊敘事，文學史外一章。〈彭歌在筆會〉彭歌參與國際筆會大會，撰寫完整紀實的深度報導，見證中華民國筆會曾有過的辛勤與榮景。〈沉穩而靈動－－長懷恩師許世瑛先生〉一文，則是半世紀追思懷想的紀念文章。

張素貞　於臺北古亭　二○二二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