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廟：救贖

第一章　眾生


沒死，但死了更好。

一九九二年。台灣。雲林。入秋。
艷陽仍高照，林中公路寂靜無聲，兩側的檳榔樹隨風搖曳，空氣中帶著點涼意。
公路左側有一條平坦的山路分叉出去，寫著「承天廟」的木頭牌子立在路口，字跡暗沉，表面龜裂。一輛迪爵125摩托車熟練地切進小路，車尾揚起些許的紅土泥塵。宋晁廷習慣騎快車，手把一轉便鬆不下來，被載的黃品瑜也享受這風馳電掣般的速度，任由長髮在空中飄逸。
繞過幾個小彎，承天廟就在樹林後方的一塊水泥地上屹立著。機車飛快繞過廟宇，停往後方的停車場。宋晁廷穿著休閒T恤和防風夾克，頂著雜誌封面常見的中分頭；黃品瑜則是細肩帶洋裝加上外套，寬鬆牛仔褲的膝蓋破了個洞。
他們身上印著「義工」二字的背心，但他們並非這間廟的信徒，而是被廟方請來當工作人員，同時也是師父鄭寶樹的助理。
「師姐午安。」黃品瑜親切問候，「阿姨今天也來了？兒子身體還好嗎？」
「最近比較少氣喘了，謝謝師姐的關心。」被詢問的婦人禮貌回應。這裡的人臉上總是掛著笑容。
兩人一一問候在場的信眾，他們通常坐在廟裡的涼亭聊天，都是上了年紀的中老年人，有些住在附近，有些遠道而來。
黃品瑜拾起掃把進行簡單的環境整潔，宋晁廷負責燒水煮茶，接著從倉庫裡抬出文房四寶和法器放在殿門旁的問事桌。鄭寶樹每天都會替人卜卦解惑，畫符寫字。
起初僅少數人知道這座廟宇，直到某天，雲林一位重病纏身的里長前來求治，他在大醫院久治無效，病情持續惡化，最後捨棄西醫改投傳統偏方，還四處求神問佛，一路問到承天廟來。鄭寶樹另開藥方，竟成功將里長治好七八成，此地一時聲名大噪，信徒漸漸湧入。
承天廟的廟區不大，中央設有金水殿專門供奉濕婆，主體神像是站立之姿，穿著一襲飄逸靈動的袈裟，慈眉善目，左手拿著一朵莿桐花，花瓣倚靠在身上，右掌朝前方直立打開，小指和無名指彎曲，其餘三指稍稍分開。
「湧泉善念存心頭，蜻蜓點水渡四方。」金水殿的兩側柱子刻了這段話，神像上方的匾額寫著「濟世聖女」。一名中年婦女在神像前喃喃自語，接著向前跪拜，上半身盡力延伸貼平地面，祈求之聲仍沒停止。
宋晁廷一開始還驚訝於這些行為，現在已經能視若無睹了。
神像旁邊有個祭壇擺放較小的濕婆雕像，呈現盤坐之姿，雙手交疊在腿上，小雕像大多時候以紅巾遮蔽，一般信徒鮮少目睹，但晁廷和品瑜經常取下，仔細淸掃灰塵後再次覆蓋。廟區西側設有辦公室、房間和廁所，師父住在此處。靠近停車場的角落有爐灶和廚具，但不常使用。
一輛陌生的休旅車開到廟前，下來三位有點年紀的旅客，駕駛跟義工簡短交談後轉往停車場。
「師兄師姐，遠道而來辛苦了。」義工向他們打招呼，品瑜隨後跟上。
「請問濕婆是在這裡拜嗎？」男性旅客戴著太陽眼鏡和漁夫帽，肩膀上的毛巾方便隨時擦汗。
「我們供奉的濕婆已經有百年以上的歷史，歡迎各方信眾參拜。」義工禮貌回應。
黃品瑜注意到同行的女性旅客的外套上繡有美國國旗，指著一旁的告示牌說道：「你們第一次來，有些事情要先知道一下。」
　　告示牌上寫著：
　　一：禁止對濕婆不敬
　　二：禁止在承天廟隨意起誓
　　三：禁止攜帶各國國旗
「抱歉，這是濕婆的旨意，還麻煩大家配合一下。」義工急忙補充，笑盈盈地彎腰致歉。
「這裡可以幫您保管外套。」黃品瑜領著三位旅客到一張長桌前，這裡堆放不少雜物和杯裝礦泉水。女性旅客將外套脫下放在桌子上，品瑜繼續帶領他們。
眾人來到廟區西側的一塊木製牆面，這牆嶄新精緻，角落有枝枒花朵的浮雕，牆面詳細記載了濕婆的起源。
「一八四五年我們雲林發生過一次嚴重的水災，當時連日的暴雨加上颱風侵襲，又適逢漲潮，海水倒灌進沿海一帶，又稱湖內洗港，死傷慘重，許多地區都被摧毀了，民間記載的傷亡人數有七千多人。」黃品瑜熟練地述說，就像在教室朗誦課文。
「事發前的凌晨，沉睡的濕婆被雨中巨響吵醒，全村只有她聽見了，她在雨中挨家挨戶地拍門，警告村民，沒多久洪水開始湧入，大家爭相逃難，濕婆的兩個弟弟為了找尋姐姐而爬上屋頂，卻因此受困，幸好濕婆水性極佳，待雨勢緩和，趕緊揹著二弟游到高處和其他村民會合，但在揹三弟的時候又一波海水湧入，村民只勉強撈回三弟，眼睜睜看著濕婆被沖走。」
一名信徒旁聽了一會，接著補充：「聽說聖女被捲入急流，一轉眼就消失了。三日後村民回來收屍卻找不到聖女的遺體，只找到她當時穿的衫褲，而且這衫在太陽下晾了好幾日竟然曬不乾，大家都相當驚訝！後來村民請示保生大帝，才知道這是聖女還在掛念家人，於是請道士開壇祭祀，讓兩位弟弟觀落陰到地府與親姐相見，一家團聚，聖女這才安心離世。」
「村民開始祭拜聖女，又稱她為濕婆，玉皇大帝看見這番奉獻心生感動，決定封其神格，成為雲林一帶的守護神。」黃品瑜趕緊收尾，就怕這故事繼續講會講到天黑。
「為什麼這座廟不是蓋在沿海呢？」女性遊客從包包拿出相機拍照時順便問道。
義工幫忙解答：「多年前師父湊了一筆資金要蓋廟，奔走許多地方，請示各地知名廟宇的神明，輾轉多月才來到這塊福地，山頂能眺望聖女的家鄉，也能吸收山川靈氣，維持神力。」
遊客接著走進金水殿，在信徒的指引下拈香參拜，他們口中唸唸有詞，將心中的煩惱一次傾瀉而出。一拜、二拜、三拜，插香，跪地繼續拜，約三十秒，最後平身吸吐。
宋晁廷取了三張符，在香爐前左三右三繞圈，然後折好放進香包交給三位遊客，「你們誠心參拜，聖女也會庇佑各位，如果方便就常來，住很遠的話可以留個電話，我們承天廟有時候會舉辦活動，誠心邀請各位參加。」
遊客再三道謝，黃品瑜帶著他們到長桌留下資料。


以上內容節錄自《邪廟：救贖》鬼才◎著．白象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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