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學分
Starter for Ten
還記得嗎？第一次心動和心碎的青春歲月，還有，那些年，我們一起被當掉的戀愛學分。
活動訊息
內容簡介
一九八五年，布萊恩．傑克森懷抱著雄心壯志進入大學，展開新鮮人的生活。布萊恩內心深處一直有個祕密的希望，就是參加益智問答的電視節目──《英倫大學知識對抗賽》。
之後，布萊恩成功入選大學代表隊，全體隊員也通過資格賽測試，準備要上電視比賽，布萊恩的美夢就要成真了。除此之外，布萊恩發現自己無可救藥地愛上他的隊友愛麗絲，她不僅美麗聰明，全身散發來自上流家庭的氣質，而且她的生活看來就是完美與勝利的最佳典範。
可惜愛麗絲一心只想成為演員，對於布萊恩的殷勤卻興趣缺缺。布萊恩只好想辦法贏得她的芳心，他必須不計代價贏得競賽，因為眾所周知，女人們真正喜愛的是知識廣博的男人……
本書特色
還記得嗎？第一次心動和心碎的青春歲月，
還有，那些年，我們一起被當掉的戀愛學分
《One Day》（電影【真愛挑日子】原著）作者讓人無法抗拒的處女作
「理查與茱迪讀書俱樂部」選書，已改編為電影
之後，布萊恩成功入選大學代表隊，全體隊員也通過資格賽測試，準備要上電視比賽，布萊恩的美夢就要成真了。除此之外，布萊恩發現自己無可救藥地愛上他的隊友愛麗絲，她不僅美麗聰明，全身散發來自上流家庭的氣質，而且她的生活看來就是完美與勝利的最佳典範。
可惜愛麗絲一心只想成為演員，對於布萊恩的殷勤卻興趣缺缺。布萊恩只好想辦法贏得她的芳心，他必須不計代價贏得競賽，因為眾所周知，女人們真正喜愛的是知識廣博的男人……
本書特色
還記得嗎？第一次心動和心碎的青春歲月，
還有，那些年，我們一起被當掉的戀愛學分
《One Day》（電影【真愛挑日子】原著）作者讓人無法抗拒的處女作
「理查與茱迪讀書俱樂部」選書，已改編為電影
名人推薦
我快笑到昏倒，同時也感到害怕。我不只一次停下來，對作者的敏銳觀察感到讚嘆不已。有許多人想假冒尼克．宏比，我敢說大衛．尼克斯才是真正的尼克風格繼承者。──麥克．布蘭，電視劇《Cold Feed》劇作家
讀這本書時總會想起讓人害怕的年輕歲月。《戀愛學分》真是棒透了！──《魅力雜誌》
超迷人的故事……寬容而且完美的一部成長小說，翻開它，就像翻畢業紀念冊一樣，雖然覺得害怕，卻有趣極了。──《名人雜誌》
讀這本書時總會想起讓人害怕的年輕歲月。《戀愛學分》真是棒透了！──《魅力雜誌》
超迷人的故事……寬容而且完美的一部成長小說，翻開它，就像翻畢業紀念冊一樣，雖然覺得害怕，卻有趣極了。──《名人雜誌》
編輯推薦
那些年，我們一起被當掉的戀愛學分
對於情竇初開的男孩們來說，女生真的好難懂！到底她們說的「不要」，是認真的拒絕，還是欲拒還迎呢？
2011年以《One Day》一書，改編為電影「真愛挑日子」，大衛‧尼克斯這位才華洋溢的作家，處女作《戀愛學分》早已改編為電影，相信他肯定非常了解男孩的成長經驗，才能寫出這樣深刻的有關大學新鮮人的故事。
《戀愛學分》是部引人入勝、聰明、風趣幽默（但不是搞笑喔）的小說，描述一九八五年時，布萊恩‧傑克森這個問題很多的英國男孩的故事。
剛進入大學時，布萊恩有兩個目標，第一個目標是進入電視節目《英倫大學知識對抗賽》的大學代表隊，因為這是他父親生前最愛的節目。第二個目標，也是他最熱切盼望的，就是贏得愛麗絲的芳心。愛麗絲不僅美麗聰明，全身也散發來自上流家庭的氣質。即便我們都希望布萊恩能夠成功，但是他追求愛麗絲時的行為舉止卻令人倒抽一口氣，幾乎有種令人連腳趾都想縮起來的窘迫感。
我們還可以在書中發現一些很可愛的意外插曲，我們會為布萊恩加油，也會為他擔心，好幾次我們都想安慰他，雖然我們也在一旁嘲笑他，並期待知道布萊恩能否以他的真誠與努力達成目標。《戀愛學分》這本好看的小說彷彿能帶你回到青春歲月，那個認為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青春歲月。（文／馥林文化編輯Grace）
試閱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因為是我十九歲的生日。過了今天，我就進入二十歲的時代，這是個新的開始，令人興奮的成人階段，布萊恩‧傑克森即將進入人生中更成熟的階段。除此之外，我今天也將和愛麗絲‧哈賓森共享浪漫的雙人晚餐，所以我想給自己、愛麗絲以及這個世界一個特別的生日禮，我決定改變形象。
坦白說，我早該這麼做了。許多偉大的藝術家都是藉由不停地變換造型，才能走在時代的尖端，例如大衛‧鮑伊與凱特‧布希。但是近來我的造型可以說是一成不變。我並不打算做什麼極端的改變，也不會穿針織緊身連衣褲或是嗑藥、變雙性人什麼的。我想剪頭髮，不單要得剪短，更要剪得有型。
說真的，頭髮似乎總是外型議題上值得爭論的焦點，就像用髮膠、洗臉、穿懶人鞋這些事情一樣具爭議性。在蘭利街綜合中學，剪頭髮這件事聽起來有點娘，這意味著目前為止，我頭上堆滿著繁亂沒型的頭髮，並在衣領邊捲起來，很不衛生的感覺，耳朵旁邊的頭髮還往外翹，整個頭的輪廓就像個大門鈴。
但是這一切將在今天結束，因為我已經選定一家名為「剪」的男女造型沙龍——可不是理髮店——我很喜歡這家店的外觀，時尚摩登卻不至於前衛，帶點男性氣息，環境整潔，還提供《臉》和《身份》雜誌給客人讀，不會有書頁邊都捲起且破破爛爛的《花招》或《上流社會》。裡面有位人很不錯的設計師名叫西恩，他留著平頭，戴著耳環，行為舉止就像個大男孩，我和他談過了，他答應剪髮費用收十英鎊。
十英鎊當然是超貴的，但是今天早上我在信箱中收到媽媽寄來的五英鎊（夾在一張前面印有足球員的卡片裡，還寫著：「不要一次花完！」），還有另一張奶奶寄來的五英鎊，這可以用來支付雙人浪漫晚餐，所以我今晚特別大方寬裕，很都市人的感覺。我鎮靜地走進「剪」，我是他們今天第一位客人。我慢慢靠近那一小群工作人員，他們全聚集在櫃檯前，喝著咖啡，吸著絲刻牌的菸。
他們抬起頭來看著我的衣服和頭髮，然後又撇過頭去，好像在說「沒事別來煩我們」，只有櫃檯接待人員慢慢走過來並且確認預約本。但是我沒看見西恩的名字，我的新朋友西恩在哪呢？
「西恩今天沒上班。」她說。
「喔，好吧……」
「但是尼奇可以幫你剪。他是助理，這樣可以嗎？」
我跟著她的視線往角落邊看，一位瘦骨如柴的男孩正了無興味地掃著掉在地上的頭髮。那是尼奇嗎？他看起來大概才六歲耶。
「助理？」我低聲說。
「他和西恩一樣啦，只是比較便宜。」櫃檯的接待人員說，她的語氣很活潑，但就連她也知道這其實是個賭注。
你知道，在西方文化裡，一群幫派男子一起上妓院的時候，其中帶頭的小混混會選擇他最喜歡的那位妓女，通常是位性感的女子，臉上還有個美人痣，而且顯然比其他妓女都更迷人，其他的不是太肥，就是太瘦，或是太老，不然就是腳細的跟竹竿一樣，或是嘴脣上有個胎記，或是有玻璃眼。沒錯啊，帶頭的小混混肯定會選性感的那位妓女吧？所以，我不由得擔心起其他妓女心裡的感受。即使賣淫是不對的，但是被冷落的妓女轉身回到躺椅上的時候，總會認命且失望地聳聳肩膀，好像在說，雖然她們也不願為了錢和陌生的幫派男子上床，但是問一下總比沒有好。而設計師助理尼奇臉上的表情大概就是這樣，我無法拒絕尼奇，因為他就好比那腳細的跟竹竿一樣的妓女。
「我想給尼奇剪也不錯！」我開朗地說道。尼奇聳聳肩，放下手中的掃帚，拿起剪刀，準備來為我剪髮。
他們用濾壓壺為我準備了一杯不錯的咖啡，然後我們開始所謂的「髮型諮詢」。這還滿詭異的，因為我真不知該怎麼說，我想過帶張照片作為參考，但是如果我真的帶了大衛‧鮑伊、史汀或是哈里遜‧福特的照片，他們肯定會笑掉大牙吧。(待續)「你想剪什麼樣呢？一般嗎？」
「我也不知道，什麼是一般？」
「後面和兩側都剪短。」
不，這樣行不通，聽起來太老氣。「其實我想要的髮型大概是，保留上面一些長度，左邊髮線不要太明顯，可以往後梳髮型，露出耳朵和後面。」
「後面要修？」
「修一點點就好。」
「像《慾望莊園》裡面的髮型一樣嗎？」
「不！」我笑著說，其實就是這個意思。
「好吧，那像什麼？」
鎮定。「嗯。」
「……因為你剛才描述的就是後面和兩側都剪短。」
「是嗎？那好啊，後面和兩側都剪短。」
「你想洗頭嗎？」他問，並厭惡地以一隻手指和姆指拉起一綹頭髮，彷彿是撿起一張髒面紙。
那樣會比較貴嗎？「不用，不用，剪頭髮就好了。」
「你是學生嗎？」
「是啊！」
「我想也是。」
所以就這麼開始了，尼奇雖然年紀輕輕，但拿起剪刀還挺熟練的，尤其他剛才拿的是一副塑膠圓頭刀，卻很快就進入狀況，熱情洋溢、飛快地剪著我的頭髮。這時音響大聲地傳來〈紫雨〉這首歌，我坐在椅子上閱讀雜誌，假裝我看得懂而且一點都不擔心我的頭髮。是啊，我才不擔心，雖然尼奇只是助理就是了。什麼助理呢？鉛管工助理？電工技師助理？車工助理？我盯著那篇有關滑板的文章，但並沒有真正讀進去，我只是看著時尚寫真裡的模特兒，個個瘦骨嶙峋，沒穿上衣，看起來很中性，呈現出性愛後的慵懶，每個人都以嘲諷的眼神看我，像是在嘲笑尼奇為我剪的髮型。現在他拿起電動剃刀，修剪著後面的頭髮。他是牧羊人學徒嗎？我的視線從雜誌上抬起，看著鏡子，這髮型看起來其實還……挺不錯的，乾淨又清爽，有型又不失自然，我看起來很好。事實上，我想這就是適合我的髮型了，完美的髮型，我等待了一生的完美髮型。尼奇，我剛才竟然懷疑你，我對此感到非常抱歉……
他繼續剪著我的頭髮。這就好比國中的時候，你畫了一幅不錯的畫，老師會對你說：「現在就停筆，不然你會毀了這幅畫！」——沒錯，尼奇搞砸了！後面的部分理掉太多了，於是上面的頭髮看起來有點像假髮。是除草員助理？還是屠夫助理？我想伸手把牆壁上的電線插頭拔下來，但我做不到，我只能木然地看著雜誌上那篇關於跳霹靂舞的文章，我只能邊讀邊等待剃刀停止下來。
最後他終於停止。「要上髮膠還是髮蠟？」他問。
天哪，我不知道該上髮膠還是髮蠟，不能吹蓬嗎？我沒用過髮蠟，所以我說髮蠟，他打開一罐像是用來裝鞋油的小容器，雙手抹上像豬油的東西，然後以手指梳過我僅存的頭髮。我覺得自己離《慾望莊園》很遙遠，比較像是一隻被剃毛的兔子，瘦骨如柴，雙眼瞪大，像得了肺病，看起來有點瘋狂的樣子。尼奇拿了面鏡子，讓我看看後面的樣子。在他的電動剃刀之下，我頭一次發現自己頭上有些瘡疤，看起來就像火星表面，還有個地方微微流血。
「你覺得怎麼樣？」尼奇說。
「太好了！」我說。
我毀了頭髮，現在可以來為我們兩人的浪漫晚餐選間餐廳了。同樣地，沒有人教過我怎麼選餐廳，我以前從未和另一個人去過什麼像樣的餐廳，我只去過咖啡店、咖哩食堂、中國餐廳，而且都是和史賓塞及東恩一起去的，所以大多數我們用餐完畢時，不會來一杯白蘭地，也不會抽根上等雪茄菸，只會聽見東恩大聲說：「錢給我吧！」所以現在我不是依據過去的經驗，而是憑著本能在選餐廳，但我還是嚴格遵守幾條基本規則。
首先，絕對不能吃咖哩，以免和愛慕的對象坐在一起，一面用手揮風，一面說：「天哪，該死的，怎麼那麼熱！」這樣真的會讓人受不了。再來，絕對不能選百貨公司或超市裡的餐廳。有一次，我帶珍娜‧帕克斯到巴爾茲登的BHS百貨公司用午餐，雖然是設有坐席的高檔餐廳，但我不認為那次約會算得上成功。基本上要自己拿餐盤、端食物回位置的餐廳是不行的，記住，有服務生的餐廳並不算是奢侈。第三點，不能選太華而不實的餐廳。我在衝動下告訴愛麗絲我會帶她去布雷德利酒館，這是一家時髦的店，但我後來去看了他們的菜單，實在不是我該去的地方，所以我們得選其他餐廳，既要供應美味料理，價格也要實惠。即使加上奶奶的五英鎊鈔票，我仍然只有十二英鎊可以付兩人的晚餐，這還包括葡萄酒、兩道主菜以及兩份甜點。
我繞著小鎮走，一邊往餐廳玻璃窗裡面看，同時也看見自己的新髮型，我的臉色看起來煩惱又害怕。這個髮蠟也是在騙人，他們讓你以為，只要有髮蠟你就能掌控髮型，但充其量不過就是讓你的瀏海貼著額頭，我感覺自己像隻油油亮亮的海鷗。也許在燭光下會好一點，只要不要被燒掉就好了。
我在鎮上價位比較便宜的區域閒逛，最後終於決定去一家名為「路奇的披薩廣場」的傳統義大利餐館，這家店也賣漢堡、肋排及酥炸銀魚。每張餐桌上都舖著紅色格紋桌巾，酒瓶裡放著如火山般焰紅的蠟燭，附送給客人的麵包條以及大罐的胡椒磨。我以傑克森的名字訂了晚上八點半兩人的位置，為我訂位的是個面色通紅、手指髒兮兮的男子，可能不是也可能就是招牌上的路奇。訂完位之後，我便返回住處。(待續)我現在應該要動手寫那篇名為《約翰‧多恩的聖詩中的自然意象》的論文，不過我已經構思了一個星期，還是沒有想法。
我在頁緣空白處用鉛筆寫下的筆記也沒什麼幫助。我在旁邊曾經寫下「天使報喜」、「諷刺？」、「與佛洛伊德比較」還有「他在此時轉了桌子！」，但我記不得為什麼自己要寫這些，所以我拿起雅克‧德希達的《論文字學》。我想到就閱讀而言，可以分成六個不同的年齡階段：第一是繪本書；第二是插圖比文字多的書；第三是文字比插圖多的書；第四是沒有插圖的書，只有地圖或家譜圖，但是有許多對話；第五是內容多為長段落，幾乎沒有對話的書；第六是沒有對話，沒有敘述，只有超長段落、註腳、參考書目和附錄的書。雅克‧德希達的《論文字學》就是第六種，這是本充滿智慧話語的書。而我大概還困在第四或第五的階段吧，我讀了第一句，輕輕翻閱書頁，然後就睡著了。
起床時，我發現已經四點三十分，距離晚餐只剩三個小時。我走到浴室，但是喬許把一大堆髒牛仔褲放在浴缸，泡在加了清潔劑的水裡。我得把髒衣服從藍色冷水中撈起，堆在水槽，才能洗澡。踏進浴缸後，我發現裡頭還殘留著洗衣粉。所以無論怎麼看，我就像用二十幾度的水加非生物性清潔劑，以清洗棉質及聚酯的方式來清洗自己的身體，想當然爾一切並不如我預想中輕鬆，尤其為了避免化學燒傷最糟糕的結果，我必須得沖冷水澡。我看著鏡子，覺得自己變得有點藍。
我把丹寧褲放回浴缸裡，在正義凜然的復仇心的驅使下，我走到喬許的房間，確定他不在房間後，我溜進去，偷拿走他的艾普里臉部磨砂膏。洗的過程中是起了很多泡沫，但是我要洗掉泡沫時，結果不是很好。我看起來好像整個人穿過一大片玻璃窗，還是某個人拿磨碎的桃核，非常用力地磨擦我的臉。這裡我學到了一個教訓，絕對就是——青春痘是再用力也擦不掉的。
現在我的臉部感覺緊繃，因為害怕臉開始流血，我也不太敢笑。我回到房裡，日式床墊靠在牆壁上風乾，我把髒衣服放到旁邊，小心翼翼地選擇放在旁邊的書，以免愛麗絲等會兒上來，和我一起「喝杯咖啡聊天」，雖然可能真的是單純喝杯咖啡而已。我選了《共產黨宣言》、《夜色溫柔》、《抒情歌謠集》、《女太監》，還有幾本康明斯的書以及約翰‧多恩的《詩詞集》，這樣一來，如果氣氛正好，我手邊也不致於沒有浪漫詩詞。至於《女太監》這本書，我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放，因為即便我希望她認為我的性別立場是前衛先進的，這本書封面上是一個非寫實的裸女軀幹雕像，對我來說有點太性感了，因為太性感，我總是將它藏在媽媽看不見的地方。
我穿上全新黑色內褲，配上最好的那件黑色長褲，接著套上新買的二手西裝外套，這是在「舊日時光」古董衣商店買的。外套下配著最棒的白襯衫、蝶形領結以及新買的黑色吊帶。我整理著頭髮，並往臉龐上噴灑爸爸那罐白色陶瓷瓶身的古董香水——「古董香氛」，因此我聞起來有點老派，有點過香，並有種要人命的刺痛感。然後我檢查錢包，我總會隨身攜帶保險套，以因應奇蹟發生的狀況。這個保險套是那一盒的第二個，第一個已經在小松林賭場後的垃圾桶旁經歷它慘痛而深刻的命運。這個放在我的錢包裡已經很久了，開始黏在內襯裡頭，保險套銀箔包裝的邊緣開始變得黯淡，像是某些怪異的黃銅色拓印，但我還是喜歡隨身攜帶它，就像有些人喜歡攜帶聖克里斯多夫的獎章，話雖如此，但是比起克里斯多夫的獎章，今晚用上保險套的可能性還是大得許多。(待續)前往肯伍德莊園的路上，每走幾公尺我就得停下來一會兒，因為吊帶的金屬夾拒絕與黑色長褲的腰帶好好合作，而且不斷地彈到我的乳頭。
大概到我第二十次重新把金屬夾固定在腰帶上的時候，有個聲音從我身後冒出來說：「賽巴斯汀，有人偷了你的泰迪熊嗎？」
「哈囉，瑞貝卡，妳好嗎？」
「我很好啊，問題應該是你還好嗎？」
「什麼意思？」
「嗯，你的頭髮怎麼了？」
「妳不喜歡嗎？」
「你這樣好像納粹德國的政治頭目海因里希‧希姆萊，而且你為什麼要盛裝打扮？」
「妳也知道，大家不都說——人要衣裝……」
「但你這衣裝有點不太舒服的樣子？」
「既然妳這麼想知道，我就告訴妳好了，我今晚要帶某個人去吃晚餐。」
「哇！」
「我們只是純友誼。」
「請問這位幸運的女孩是誰？希望不會是可怕的愛麗絲‧哈賓森……」我無辜地抬頭看著天空。「噢，真不敢置信，你們男孩子果然都一個樣。老實說，如果你只是想玩洋娃娃，怎麼不去買個洋娃娃就好了？」
「什麼？」
「沒事。嘿，傑克森，你最好快點過去，不然船都要開了。」
「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很顯然是一位很受歡迎的年輕女孩，如此而已。我們住在同一排的房間，每天晚上總有大排長龍的男孩們在她房門前徘徊，那些男孩手裡總拿著一瓶氣泡紅酒，每個人口水都快滴到地上……」
「真的嗎？」
「嗯，而且她習慣穿著黑色內衣和小褲褲，漫步經過走廊，再到公共浴室。我真的不曉得她是在演給誰看。到底誰想看呢？」
我用力將那個景象趕出腦海。「妳聽起來好像不太喜歡她。」
「天哪，我幾乎還不認識她——是我對那些人的反應太大了嗎？而且，我想她應該不會是大多數女生喜歡的那型，你懂吧？就我自己而言，我是不懂那種女孩的吸引力何在，她們就算說著一連串的「喔」，臉上還是可以拉出微笑。嘿，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而已。所以你要帶可愛的愛麗絲去哪裡吃飯？」
「喔，不過就是鎮上的一家店，叫路奇餐廳吧？」
「難道連肯德基的位置都被訂完了嗎？」
「妳覺得路奇餐廳不好嗎？」
「不會啊。你顯然是個有品味又世故的紳士！聽說半磅牛肉漢堡佐起士、紅番椒及洋蔥圈是這家餐廳的必點。或許下次你也可以帶我去這家餐廳吧，傑克森。」
然後她走在前頭，後頭的我還試圖想說些機智的話語。「瑞貝卡。」我從後面叫住她。她轉過來，咧嘴一笑。「為什麼妳老是叫我傑克森？」
「你介意嗎？」
「也不是。只是有點像電視劇《格蘭治丘》的感覺，就這樣而已。」
「噢，很抱歉，這只是為了表達情感。或者你偏愛『布萊恩』？或是活潑、親切點的『布萊』？或是『海因里希‧希姆萊』……？」
「我想是布萊恩。」
「好吧，就叫你布萊恩。好好去玩吧，布萊恩。不要因此變成笨蛋啊，布萊恩。要酷一點，布萊恩……」然後她就往走廊上去了。「布萊恩，我們回頭見了。」
我趕緊前往愛麗絲的房間，帶著半期待的心，希望能看見大排長龍的男孩們，但是到那裡的時候，她的房門關了起來，我聽見裡面傳來她的聲音——我並沒有真的把耳朵貼在木門上，因為這樣是不對的，但我確實站得很近，聽得見裡面的聲音。
「他要帶妳去哪吃晚餐？」一個聲音說，感謝老天，是個女孩的聲音。
「應該是布雷德利酒館。」愛麗絲說。
「布雷德利酒館——很時髦的地方呢。」
「那他有錢嗎？」
「不知道。我想應該不算吧。」愛麗絲說。
「嗯，年輕女孩呀，記住要在十一點以前回來，否則我們得請警察去找妳了……」我敲敲門（因為我真的不想再聽下去），裡面傳來一陣低語及咯咯笑的聲響，然後她打開門。
她穿著低胸剪裁的炭灰色緞面洋裝，下半身為蓬蓬裙，頭髮高高地挽在頭上，再加上高跟鞋，讓她比平常高出許多。她今天的妝也特別濃，我第一次見到她擦口紅，她下脣那微微突起的疤痕依舊可見。最值得一提的是，由於穿著低胸晚禮服，她今天穿的一定是無肩帶內衣，她的肩膀赤裸裸的，彷彿整個上半身都呼之欲出。赤裸的肌膚，赤裸的愛麗絲，她那極夢幻的線條彷彿就要從上半身的緞面衣物滿溢、滾滾而出。
在十九世紀的小說裡，你會說這女孩豐滿圓潤；事實上，現在也是會如此形容，她的身材豐滿圓潤。布萊恩，你在盯著她，別盯著她看。(待續)「哈囉，愛麗絲。」
「哈囉，布萊恩。」
貓女艾林以及她們另一位姊妹淘站在她身後，她們對我露出不自然的笑容。布萊恩，闔上你的嘴巴。
「布萊，你看起來很棒。」艾林說，但她並不是很真心。
「謝謝！那我們該走了嗎？」
「當然。」
她挽起我的手臂，然後我們離開。
以政治正確的角度而言，我並非真的很認同身體上的美麗。如果某個人，無論男人或是女人，只單單因為與眾不同的基因或是男性為主的媒體對美麗的主觀見解（這種觀點會時常改變），就能獲得任何形式上額外的注目、情感、喜愛、尊重或是諂媚，我想無法接受，我向來就認為這是錯的。
話雖如此，但愛麗絲就是……很美麗。燭光下的她看起來就像德‧拉‧杜赫的作品，或是維梅爾？或是華托筆下的人物？她翻開菜單，她知道我正注視著她，而且她肯定也知道自己很美麗，那是什麼感覺呢？被他人注視著，而不只是瞄一眼，被他人取悅，全然地被動，只要被注視著就好了。我看著她，心裡的感覺已經不是快樂，比較像一種痛，在你的肚皮裡用力陣陣抽動著，你希望能擺脫這一切，但卻做不到，太誘人了，光是坐著看，坐著，凝視著，就能把她看進心裡。
自從遇見她之後，我注意到人們都是這樣看著愛麗絲的。我見過派翠克這樣子，他會順順後面的頭髮，然後伸出肥厚笨重的太空人舌頭；餐廳的服務生路奇也是這樣看她，他為她脫下酒紅色披肩，露出她赤裸的肩膀，然後他領我們到餐桌，再去廚房傳話，結果主廚和洗碗工都紛紛找了拙劣的藉口出來，只為了看她。這樣是什麼感覺？在還沒開口說話前就被崇拜著。一天中有兩、三百次讓某個人想佔為己有，但那個人甚至不知道妳是個什麼樣的人，那是什麼感覺？
我偷瞄到菜單上有個長形圖案，是個桃紅色的燭光，像一道裂縫口的樣子，我試著不去看這個圖形，因為我不希望她感覺自己被物化。
「看起來很好啊，不是嗎？」她說。
我想她指的是餐廳，於是我說：「是嗎？希望如此。」我必須輕聲細語，因為我們是這裡唯一的客人，而我並不想冒犯正在米色塑膠吧檯前忙碌的路奇，他正斜著眼用油膩膩的布擦拭葡萄酒杯。看起來這家店並不如預期，沒預約應該也沒關係。「我本來想訂布雷德利酒館，但是他們預約都客滿了。」我說了謊。
「沒關係的，這家很好！」
「這裡有披薩和義大利麵，翻過去那面是漢堡……」
「所以有……」她說，但是還沒翻開文件夾中以塑膠袋套著的頁面。
「或者如果妳會比較喜歡香烤豬肋排嗎……？」
「好——啊。」
「妳也可以點開胃菜，什麼都可以！」
「嗯……我們再看看……」
然後我們繼續看著菜單。
喔，天哪。
一片沉默。
最好說點什麼話。
「嗯，看，麵包條！」
我拿了根麵包條，撕開包裝紙，拆開一小塊奶油，並將奶油沿著麵包條塗抹。「我對豬肋排總有個疑問，妳知道是什麼嗎？到底是誰決定豬肋排是多餘的？絕對不是豬自己決定的吧！畢竟豬又不可能說：『嗯，我是需要這些肋骨，但是那些是多的喔，拿去吧！拿走我的肋骨吧！吃掉吧！吃掉我的肋骨吧！』」她對我露出小孩求救般的微笑，並看了一眼我的手，我低頭一看，這時才發現自己正拿著餐刀揮來揮去。
鎮定點。
不要再胡亂瞎扯了。
放下——餐刀——。
但其實，我已經開始對路奇餐廳失去信心，這個地方並不適合浪漫約會。餐廳地板是油布材質，與防踢板接合的邊緣還捲了起來，而且不是很乾淨，格紋的桌巾其實也是方便清潔擦拭的塑膠材質。此外，我們雖被安排坐在餐廳後面浪漫的角落，位置離廁所很近，稱得上方便，但這也意謂，我們整晚都可以聞到微微強烈的檸檬浴廁清潔劑的氣味。我很擔心愛麗絲在這裡可能會覺得不太舒服，當然，她也真的開始有點不自在的樣子，她的蓬蓬裙洋裝鼓起來圍繞著她，好似要被自己的晚禮服吞噬。(待續)「我們該點餐了嗎？」我問。
「說真的，每個看起來都好好吃。」她說，但我不是很肯定。我們專心看著觸感油膩膩的菜單，上頭不僅打錯字，也有隨便拼音的字，像「墨西哥辣荳」，這樣寫對嗎？——這本菜單分成「開場舞！」、「主要慶典！」以及「續攤……！！！」坦白說這些菜色對我而言都很美味，特別是菜單上強調的酥炸燒烤肉類而且幾乎沒有蔬菜。就連起士都有酥炸的，份量顯然夠大，因為菜單上已經寫明這些肉有多重。但我不禁擔心也許愛麗絲的食量很小，可能只吃豆腐、沙拉或是蒸的食物，我想她可能是那種重質不重量的人。我開始發汗，剛才沖澡時皮膚碰到清潔劑也讓我開始發癢。
餐廳裡重複播放著義大利甜筒廣告的主旋律，經過一番沉默的思考之後，我們已經準備好點餐。我四處張望尋找路奇的身影，接著便聽見後面傳來他慢慢接近我們，腳步在油布地板上發出的聲音。愛麗絲點了釀蘑菇、瑪格麗特披薩，還有一份附餐沙拉；我點了銀魚、烤半雞佐薯條、開胃菜拼盤。「希望不是後面那半隻雞！」我說，愛麗絲聽完微微一笑，那是個非常微弱的笑，她堅持要我選葡萄酒。也有可以只開半瓶的酒款，但是就連我也知道葡萄酒不應該如此廉價，所以我決定選開整瓶的，而且要氣泡酒類。香檳太貴了，所以我決定開瓶氣泡紅酒，瑞貝卡剛剛是不是說愛麗絲很喜歡這種酒？我雖然不是很懂葡萄酒，但還知道吃雞肉、魚肉要配白酒，所以我點了比安克微泡甜白葡萄酒。
服務生離開之後，我說，「喔，天哪，我真是失禮！」
「為什麼？」
「嗯，因為我跟他們說要喝『比安克微泡甜白葡萄酒』，義大利文「比安克」就是白色的意思，不是贅字是什麼！」我說著好笑有趣的玩笑話，我很清楚這點東西還上不了帕金森脫口秀，但起碼有達到破冰的效果。她對我淺淺一笑，接著我們開始講話，或者該說她開始講話，我在一旁點頭聆聽，挑了幾根紅色的蠟燭，融化蠟燭的端點，並將蠟燭以奇怪的角度固定，然後看著她。她正在說話，這也是她最常做的事，說的是關於以前在林頓寄宿學校的事情，那是某家位於鄉間，學費昂貴的社會主義私立學校，我必須說，聽她講這些我只有羨慕無比的感覺，那一點也不像寄宿學校，倒比較像是連續七年的睡衣派對。
顯然從政治的觀點來看，我並不贊同這樣一所學校，即便它聽起來是真的很夢幻。看他們每天吸大麻、沉溺性愛、不停唱賽門與葛芬柯的歌，你可能會想他們真的有在念書嗎？但是他們肯定有做正事，畢竟愛麗絲都考進這裡了，雖然我還沒問過她大學入學考試的成績如何（第一次約會不該問吧），無論如何，就算只是主修戲劇，她進入這所大學是為了取得學位。也或許只要年輕的時候聽夠多BBC第四頻道，就會耳濡目染。
我點的銀魚送來了，約莫三十條銀色的小東西洗好放在生菜葉上，抬起頭看著我，像是在說：「你這個混帳，我們因為你死掉，好歹你也做些什麼有趣的事！」於是我把一條銀魚放進嘴裡，並讓尾巴露出來，假裝自己是隻貓，這招的效果還可以。她繼續吃著自己的蒜香蘑菇。
「蘑菇好吃嗎？」
「很好吃！大蒜味很夠。我今晚可不能接吻了！」
就是這個，這小小的警告聽起來就像耳邊的高音警報器作響，讓我無法有任何美麗的遐想。我一點也不驚訝，真的，完全意料得到。我告訴自己這是個曖昧不明的暗示，儘管真的，真的，只有一點曖昧——布萊恩，這不是你的錯，這是蘑菇的錯——如果今天她點的是另一道開胃菜，例如酥炸卡門貝乳酪，那我們可能現在已經上床了。
「所以妳以前交過男朋友嗎？」我不經意地問，邊嚼著銀魚。
「喔，交過一、兩個啊。」然後她接著告訴我那些男朋友們的事情。(待續)從性別政治的觀點來看，我想我們對男女雙方過去的性經驗，不應該有雙重標準，這點實在很重要。想當然爾，愛麗絲‧哈賓森應該已經有過熱烈、浪漫的性經驗，說沒有實在沒道理。即便如此，說「交過一、兩個啊」也太誤導人了。主菜上來之後，我也不太記得她究竟說了哪些人。但是我記得有位名叫魯夫斯的男人，他父親是知名導演，後來因為他們對彼此的愛太過於黑暗熱烈，魯夫斯必須搬到洛杉磯（鬼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還有希臘漁夫艾利克西斯，他是她在度假的時候認識的，這個男人後來不停地到她位於倫敦的家，拉起她的手向她求婚，他們只好請警察將他驅逐出境。還有喬瑟夫，他是個長相很俊美的爵士音樂家，但後來他逼她一起吸海洛因，所以她必須結束這段關係。還有東尼，是她父親的陶藝家朋友，他會在蘇格蘭高地上美麗的自有農舍製作美麗的陶藝品，而且以六十二歲的男人而言，他的床上工夫算是不錯，但是後來他不停地在半夜裡打電話給她，還試圖要在他的窯裡自殺，現在已經沒事了。
還有索爾，他是一位美國的模特兒，帥氣又多金，除了外表過人之外，他的那邊也（小聲說）「真的很驚人」，但是你不可能只把關係建立在性愛之上，即便真的會飄飄欲仙也不可能。最後，在她的眾男友中，最令人感到悲傷的莫過於席拉比爾先生，是她的英文老師，他用艾略特的詩就能讓她興奮不已，而且有次他只是大聲朗讀艾略特的《四首四重奏》就讓某個女孩高潮，這個男人在和愛麗絲一起看《激情年代》的時候墜入了愛河，但是他變得有點過於沉迷。「最後他開始神經衰弱，只好離開。現在他回家和父母一起住在伍爾弗漢普頓。真的很令人傷心，因為他是個很酷的英文老師。」
等她講完時，我已經把沾滿烤肉醬的半雞扒光，躺在盤子裡的殘餘物看起來就像愛麗絲的某個前男友。她以前每段感情幾乎都是在瘋狂、迷戀與絕望的情緒中結束的。頓時間，我和凱倫‧阿姆斯壯在小松林賭場後垃圾桶旁的性愛冒險，聽起來相形失色許多。
「很奇怪啊，不是嗎？妳有多少段結束得不愉快的感情？」我說。
「我也知道！很怪啊，不是嗎？東尼、我爸的陶藝家朋友，揚言在陶窯裡自殺的那位曾經說過，我在愛情裡就像啟示錄四騎士──戰爭、瘟疫、饑饉、死亡！」
「但是每一段感情的結束，有讓妳覺得被……傷到過嗎？」
「當然有，布萊恩。所以我決定，大學四年不要再談感情了。」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她又用美國的口音附加說，「我要進女修道院！」
又來了，高音警報器再度響起。她若無其事地繼續剝下瑪格麗特披薩上融化的起士，並將起士繞在食指上。「不好意思，總是在說我的事。你之前說你爸媽是做什麼的？不好意思，我忘了……」她邊說邊吸著手上的起士。
「我媽在伍爾渥斯超市工作，我爸已經過世了。」
她用紙巾摀住嘴巴，嚥了口氣。
「你沒提過這件事……」
「沒有嗎？」
「沒有，我確定沒有。」她的手伸過來放在我的肩膀上。「布萊恩，我很遺憾。」
「喔，沒關係，那是六年前，喔，不，是七年前的事情，當時我才十二歲。」
「怎麼會這樣？」
「心臟病發作。」
「喔，天哪，他當時幾歲？」
「四十一歲。」
「肯定很不好過。」
「嗯，嗯，妳也知道的。」
她傾身向前，雙眼睜大，用力握緊我的手，另一隻手拿著黏著蠟的瓶子，把瓶子放到一邊，藉著光亮好好看清楚我。
「你介意談談這件事嗎？」
「不，不，完全不介意。」我說，然後我開始述說。
坦白說，我早該這麼做了。許多偉大的藝術家都是藉由不停地變換造型，才能走在時代的尖端，例如大衛‧鮑伊與凱特‧布希。但是近來我的造型可以說是一成不變。我並不打算做什麼極端的改變，也不會穿針織緊身連衣褲或是嗑藥、變雙性人什麼的。我想剪頭髮，不單要得剪短，更要剪得有型。
說真的，頭髮似乎總是外型議題上值得爭論的焦點，就像用髮膠、洗臉、穿懶人鞋這些事情一樣具爭議性。在蘭利街綜合中學，剪頭髮這件事聽起來有點娘，這意味著目前為止，我頭上堆滿著繁亂沒型的頭髮，並在衣領邊捲起來，很不衛生的感覺，耳朵旁邊的頭髮還往外翹，整個頭的輪廓就像個大門鈴。
但是這一切將在今天結束，因為我已經選定一家名為「剪」的男女造型沙龍——可不是理髮店——我很喜歡這家店的外觀，時尚摩登卻不至於前衛，帶點男性氣息，環境整潔，還提供《臉》和《身份》雜誌給客人讀，不會有書頁邊都捲起且破破爛爛的《花招》或《上流社會》。裡面有位人很不錯的設計師名叫西恩，他留著平頭，戴著耳環，行為舉止就像個大男孩，我和他談過了，他答應剪髮費用收十英鎊。
十英鎊當然是超貴的，但是今天早上我在信箱中收到媽媽寄來的五英鎊（夾在一張前面印有足球員的卡片裡，還寫著：「不要一次花完！」），還有另一張奶奶寄來的五英鎊，這可以用來支付雙人浪漫晚餐，所以我今晚特別大方寬裕，很都市人的感覺。我鎮靜地走進「剪」，我是他們今天第一位客人。我慢慢靠近那一小群工作人員，他們全聚集在櫃檯前，喝著咖啡，吸著絲刻牌的菸。
他們抬起頭來看著我的衣服和頭髮，然後又撇過頭去，好像在說「沒事別來煩我們」，只有櫃檯接待人員慢慢走過來並且確認預約本。但是我沒看見西恩的名字，我的新朋友西恩在哪呢？
「西恩今天沒上班。」她說。
「喔，好吧……」
「但是尼奇可以幫你剪。他是助理，這樣可以嗎？」
我跟著她的視線往角落邊看，一位瘦骨如柴的男孩正了無興味地掃著掉在地上的頭髮。那是尼奇嗎？他看起來大概才六歲耶。
「助理？」我低聲說。
「他和西恩一樣啦，只是比較便宜。」櫃檯的接待人員說，她的語氣很活潑，但就連她也知道這其實是個賭注。
你知道，在西方文化裡，一群幫派男子一起上妓院的時候，其中帶頭的小混混會選擇他最喜歡的那位妓女，通常是位性感的女子，臉上還有個美人痣，而且顯然比其他妓女都更迷人，其他的不是太肥，就是太瘦，或是太老，不然就是腳細的跟竹竿一樣，或是嘴脣上有個胎記，或是有玻璃眼。沒錯啊，帶頭的小混混肯定會選性感的那位妓女吧？所以，我不由得擔心起其他妓女心裡的感受。即使賣淫是不對的，但是被冷落的妓女轉身回到躺椅上的時候，總會認命且失望地聳聳肩膀，好像在說，雖然她們也不願為了錢和陌生的幫派男子上床，但是問一下總比沒有好。而設計師助理尼奇臉上的表情大概就是這樣，我無法拒絕尼奇，因為他就好比那腳細的跟竹竿一樣的妓女。
「我想給尼奇剪也不錯！」我開朗地說道。尼奇聳聳肩，放下手中的掃帚，拿起剪刀，準備來為我剪髮。
他們用濾壓壺為我準備了一杯不錯的咖啡，然後我們開始所謂的「髮型諮詢」。這還滿詭異的，因為我真不知該怎麼說，我想過帶張照片作為參考，但是如果我真的帶了大衛‧鮑伊、史汀或是哈里遜‧福特的照片，他們肯定會笑掉大牙吧。(待續)「你想剪什麼樣呢？一般嗎？」
「我也不知道，什麼是一般？」
「後面和兩側都剪短。」
不，這樣行不通，聽起來太老氣。「其實我想要的髮型大概是，保留上面一些長度，左邊髮線不要太明顯，可以往後梳髮型，露出耳朵和後面。」
「後面要修？」
「修一點點就好。」
「像《慾望莊園》裡面的髮型一樣嗎？」
「不！」我笑著說，其實就是這個意思。
「好吧，那像什麼？」
鎮定。「嗯。」
「……因為你剛才描述的就是後面和兩側都剪短。」
「是嗎？那好啊，後面和兩側都剪短。」
「你想洗頭嗎？」他問，並厭惡地以一隻手指和姆指拉起一綹頭髮，彷彿是撿起一張髒面紙。
那樣會比較貴嗎？「不用，不用，剪頭髮就好了。」
「你是學生嗎？」
「是啊！」
「我想也是。」
所以就這麼開始了，尼奇雖然年紀輕輕，但拿起剪刀還挺熟練的，尤其他剛才拿的是一副塑膠圓頭刀，卻很快就進入狀況，熱情洋溢、飛快地剪著我的頭髮。這時音響大聲地傳來〈紫雨〉這首歌，我坐在椅子上閱讀雜誌，假裝我看得懂而且一點都不擔心我的頭髮。是啊，我才不擔心，雖然尼奇只是助理就是了。什麼助理呢？鉛管工助理？電工技師助理？車工助理？我盯著那篇有關滑板的文章，但並沒有真正讀進去，我只是看著時尚寫真裡的模特兒，個個瘦骨嶙峋，沒穿上衣，看起來很中性，呈現出性愛後的慵懶，每個人都以嘲諷的眼神看我，像是在嘲笑尼奇為我剪的髮型。現在他拿起電動剃刀，修剪著後面的頭髮。他是牧羊人學徒嗎？我的視線從雜誌上抬起，看著鏡子，這髮型看起來其實還……挺不錯的，乾淨又清爽，有型又不失自然，我看起來很好。事實上，我想這就是適合我的髮型了，完美的髮型，我等待了一生的完美髮型。尼奇，我剛才竟然懷疑你，我對此感到非常抱歉……
他繼續剪著我的頭髮。這就好比國中的時候，你畫了一幅不錯的畫，老師會對你說：「現在就停筆，不然你會毀了這幅畫！」——沒錯，尼奇搞砸了！後面的部分理掉太多了，於是上面的頭髮看起來有點像假髮。是除草員助理？還是屠夫助理？我想伸手把牆壁上的電線插頭拔下來，但我做不到，我只能木然地看著雜誌上那篇關於跳霹靂舞的文章，我只能邊讀邊等待剃刀停止下來。
最後他終於停止。「要上髮膠還是髮蠟？」他問。
天哪，我不知道該上髮膠還是髮蠟，不能吹蓬嗎？我沒用過髮蠟，所以我說髮蠟，他打開一罐像是用來裝鞋油的小容器，雙手抹上像豬油的東西，然後以手指梳過我僅存的頭髮。我覺得自己離《慾望莊園》很遙遠，比較像是一隻被剃毛的兔子，瘦骨如柴，雙眼瞪大，像得了肺病，看起來有點瘋狂的樣子。尼奇拿了面鏡子，讓我看看後面的樣子。在他的電動剃刀之下，我頭一次發現自己頭上有些瘡疤，看起來就像火星表面，還有個地方微微流血。
「你覺得怎麼樣？」尼奇說。
「太好了！」我說。
我毀了頭髮，現在可以來為我們兩人的浪漫晚餐選間餐廳了。同樣地，沒有人教過我怎麼選餐廳，我以前從未和另一個人去過什麼像樣的餐廳，我只去過咖啡店、咖哩食堂、中國餐廳，而且都是和史賓塞及東恩一起去的，所以大多數我們用餐完畢時，不會來一杯白蘭地，也不會抽根上等雪茄菸，只會聽見東恩大聲說：「錢給我吧！」所以現在我不是依據過去的經驗，而是憑著本能在選餐廳，但我還是嚴格遵守幾條基本規則。
首先，絕對不能吃咖哩，以免和愛慕的對象坐在一起，一面用手揮風，一面說：「天哪，該死的，怎麼那麼熱！」這樣真的會讓人受不了。再來，絕對不能選百貨公司或超市裡的餐廳。有一次，我帶珍娜‧帕克斯到巴爾茲登的BHS百貨公司用午餐，雖然是設有坐席的高檔餐廳，但我不認為那次約會算得上成功。基本上要自己拿餐盤、端食物回位置的餐廳是不行的，記住，有服務生的餐廳並不算是奢侈。第三點，不能選太華而不實的餐廳。我在衝動下告訴愛麗絲我會帶她去布雷德利酒館，這是一家時髦的店，但我後來去看了他們的菜單，實在不是我該去的地方，所以我們得選其他餐廳，既要供應美味料理，價格也要實惠。即使加上奶奶的五英鎊鈔票，我仍然只有十二英鎊可以付兩人的晚餐，這還包括葡萄酒、兩道主菜以及兩份甜點。
我繞著小鎮走，一邊往餐廳玻璃窗裡面看，同時也看見自己的新髮型，我的臉色看起來煩惱又害怕。這個髮蠟也是在騙人，他們讓你以為，只要有髮蠟你就能掌控髮型，但充其量不過就是讓你的瀏海貼著額頭，我感覺自己像隻油油亮亮的海鷗。也許在燭光下會好一點，只要不要被燒掉就好了。
我在鎮上價位比較便宜的區域閒逛，最後終於決定去一家名為「路奇的披薩廣場」的傳統義大利餐館，這家店也賣漢堡、肋排及酥炸銀魚。每張餐桌上都舖著紅色格紋桌巾，酒瓶裡放著如火山般焰紅的蠟燭，附送給客人的麵包條以及大罐的胡椒磨。我以傑克森的名字訂了晚上八點半兩人的位置，為我訂位的是個面色通紅、手指髒兮兮的男子，可能不是也可能就是招牌上的路奇。訂完位之後，我便返回住處。(待續)我現在應該要動手寫那篇名為《約翰‧多恩的聖詩中的自然意象》的論文，不過我已經構思了一個星期，還是沒有想法。
我在頁緣空白處用鉛筆寫下的筆記也沒什麼幫助。我在旁邊曾經寫下「天使報喜」、「諷刺？」、「與佛洛伊德比較」還有「他在此時轉了桌子！」，但我記不得為什麼自己要寫這些，所以我拿起雅克‧德希達的《論文字學》。我想到就閱讀而言，可以分成六個不同的年齡階段：第一是繪本書；第二是插圖比文字多的書；第三是文字比插圖多的書；第四是沒有插圖的書，只有地圖或家譜圖，但是有許多對話；第五是內容多為長段落，幾乎沒有對話的書；第六是沒有對話，沒有敘述，只有超長段落、註腳、參考書目和附錄的書。雅克‧德希達的《論文字學》就是第六種，這是本充滿智慧話語的書。而我大概還困在第四或第五的階段吧，我讀了第一句，輕輕翻閱書頁，然後就睡著了。
起床時，我發現已經四點三十分，距離晚餐只剩三個小時。我走到浴室，但是喬許把一大堆髒牛仔褲放在浴缸，泡在加了清潔劑的水裡。我得把髒衣服從藍色冷水中撈起，堆在水槽，才能洗澡。踏進浴缸後，我發現裡頭還殘留著洗衣粉。所以無論怎麼看，我就像用二十幾度的水加非生物性清潔劑，以清洗棉質及聚酯的方式來清洗自己的身體，想當然爾一切並不如我預想中輕鬆，尤其為了避免化學燒傷最糟糕的結果，我必須得沖冷水澡。我看著鏡子，覺得自己變得有點藍。
我把丹寧褲放回浴缸裡，在正義凜然的復仇心的驅使下，我走到喬許的房間，確定他不在房間後，我溜進去，偷拿走他的艾普里臉部磨砂膏。洗的過程中是起了很多泡沫，但是我要洗掉泡沫時，結果不是很好。我看起來好像整個人穿過一大片玻璃窗，還是某個人拿磨碎的桃核，非常用力地磨擦我的臉。這裡我學到了一個教訓，絕對就是——青春痘是再用力也擦不掉的。
現在我的臉部感覺緊繃，因為害怕臉開始流血，我也不太敢笑。我回到房裡，日式床墊靠在牆壁上風乾，我把髒衣服放到旁邊，小心翼翼地選擇放在旁邊的書，以免愛麗絲等會兒上來，和我一起「喝杯咖啡聊天」，雖然可能真的是單純喝杯咖啡而已。我選了《共產黨宣言》、《夜色溫柔》、《抒情歌謠集》、《女太監》，還有幾本康明斯的書以及約翰‧多恩的《詩詞集》，這樣一來，如果氣氛正好，我手邊也不致於沒有浪漫詩詞。至於《女太監》這本書，我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放，因為即便我希望她認為我的性別立場是前衛先進的，這本書封面上是一個非寫實的裸女軀幹雕像，對我來說有點太性感了，因為太性感，我總是將它藏在媽媽看不見的地方。
我穿上全新黑色內褲，配上最好的那件黑色長褲，接著套上新買的二手西裝外套，這是在「舊日時光」古董衣商店買的。外套下配著最棒的白襯衫、蝶形領結以及新買的黑色吊帶。我整理著頭髮，並往臉龐上噴灑爸爸那罐白色陶瓷瓶身的古董香水——「古董香氛」，因此我聞起來有點老派，有點過香，並有種要人命的刺痛感。然後我檢查錢包，我總會隨身攜帶保險套，以因應奇蹟發生的狀況。這個保險套是那一盒的第二個，第一個已經在小松林賭場後的垃圾桶旁經歷它慘痛而深刻的命運。這個放在我的錢包裡已經很久了，開始黏在內襯裡頭，保險套銀箔包裝的邊緣開始變得黯淡，像是某些怪異的黃銅色拓印，但我還是喜歡隨身攜帶它，就像有些人喜歡攜帶聖克里斯多夫的獎章，話雖如此，但是比起克里斯多夫的獎章，今晚用上保險套的可能性還是大得許多。(待續)前往肯伍德莊園的路上，每走幾公尺我就得停下來一會兒，因為吊帶的金屬夾拒絕與黑色長褲的腰帶好好合作，而且不斷地彈到我的乳頭。
大概到我第二十次重新把金屬夾固定在腰帶上的時候，有個聲音從我身後冒出來說：「賽巴斯汀，有人偷了你的泰迪熊嗎？」
「哈囉，瑞貝卡，妳好嗎？」
「我很好啊，問題應該是你還好嗎？」
「什麼意思？」
「嗯，你的頭髮怎麼了？」
「妳不喜歡嗎？」
「你這樣好像納粹德國的政治頭目海因里希‧希姆萊，而且你為什麼要盛裝打扮？」
「妳也知道，大家不都說——人要衣裝……」
「但你這衣裝有點不太舒服的樣子？」
「既然妳這麼想知道，我就告訴妳好了，我今晚要帶某個人去吃晚餐。」
「哇！」
「我們只是純友誼。」
「請問這位幸運的女孩是誰？希望不會是可怕的愛麗絲‧哈賓森……」我無辜地抬頭看著天空。「噢，真不敢置信，你們男孩子果然都一個樣。老實說，如果你只是想玩洋娃娃，怎麼不去買個洋娃娃就好了？」
「什麼？」
「沒事。嘿，傑克森，你最好快點過去，不然船都要開了。」
「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很顯然是一位很受歡迎的年輕女孩，如此而已。我們住在同一排的房間，每天晚上總有大排長龍的男孩們在她房門前徘徊，那些男孩手裡總拿著一瓶氣泡紅酒，每個人口水都快滴到地上……」
「真的嗎？」
「嗯，而且她習慣穿著黑色內衣和小褲褲，漫步經過走廊，再到公共浴室。我真的不曉得她是在演給誰看。到底誰想看呢？」
我用力將那個景象趕出腦海。「妳聽起來好像不太喜歡她。」
「天哪，我幾乎還不認識她——是我對那些人的反應太大了嗎？而且，我想她應該不會是大多數女生喜歡的那型，你懂吧？就我自己而言，我是不懂那種女孩的吸引力何在，她們就算說著一連串的「喔」，臉上還是可以拉出微笑。嘿，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而已。所以你要帶可愛的愛麗絲去哪裡吃飯？」
「喔，不過就是鎮上的一家店，叫路奇餐廳吧？」
「難道連肯德基的位置都被訂完了嗎？」
「妳覺得路奇餐廳不好嗎？」
「不會啊。你顯然是個有品味又世故的紳士！聽說半磅牛肉漢堡佐起士、紅番椒及洋蔥圈是這家餐廳的必點。或許下次你也可以帶我去這家餐廳吧，傑克森。」
然後她走在前頭，後頭的我還試圖想說些機智的話語。「瑞貝卡。」我從後面叫住她。她轉過來，咧嘴一笑。「為什麼妳老是叫我傑克森？」
「你介意嗎？」
「也不是。只是有點像電視劇《格蘭治丘》的感覺，就這樣而已。」
「噢，很抱歉，這只是為了表達情感。或者你偏愛『布萊恩』？或是活潑、親切點的『布萊』？或是『海因里希‧希姆萊』……？」
「我想是布萊恩。」
「好吧，就叫你布萊恩。好好去玩吧，布萊恩。不要因此變成笨蛋啊，布萊恩。要酷一點，布萊恩……」然後她就往走廊上去了。「布萊恩，我們回頭見了。」
我趕緊前往愛麗絲的房間，帶著半期待的心，希望能看見大排長龍的男孩們，但是到那裡的時候，她的房門關了起來，我聽見裡面傳來她的聲音——我並沒有真的把耳朵貼在木門上，因為這樣是不對的，但我確實站得很近，聽得見裡面的聲音。
「他要帶妳去哪吃晚餐？」一個聲音說，感謝老天，是個女孩的聲音。
「應該是布雷德利酒館。」愛麗絲說。
「布雷德利酒館——很時髦的地方呢。」
「那他有錢嗎？」
「不知道。我想應該不算吧。」愛麗絲說。
「嗯，年輕女孩呀，記住要在十一點以前回來，否則我們得請警察去找妳了……」我敲敲門（因為我真的不想再聽下去），裡面傳來一陣低語及咯咯笑的聲響，然後她打開門。
她穿著低胸剪裁的炭灰色緞面洋裝，下半身為蓬蓬裙，頭髮高高地挽在頭上，再加上高跟鞋，讓她比平常高出許多。她今天的妝也特別濃，我第一次見到她擦口紅，她下脣那微微突起的疤痕依舊可見。最值得一提的是，由於穿著低胸晚禮服，她今天穿的一定是無肩帶內衣，她的肩膀赤裸裸的，彷彿整個上半身都呼之欲出。赤裸的肌膚，赤裸的愛麗絲，她那極夢幻的線條彷彿就要從上半身的緞面衣物滿溢、滾滾而出。
在十九世紀的小說裡，你會說這女孩豐滿圓潤；事實上，現在也是會如此形容，她的身材豐滿圓潤。布萊恩，你在盯著她，別盯著她看。(待續)「哈囉，愛麗絲。」
「哈囉，布萊恩。」
貓女艾林以及她們另一位姊妹淘站在她身後，她們對我露出不自然的笑容。布萊恩，闔上你的嘴巴。
「布萊，你看起來很棒。」艾林說，但她並不是很真心。
「謝謝！那我們該走了嗎？」
「當然。」
她挽起我的手臂，然後我們離開。
以政治正確的角度而言，我並非真的很認同身體上的美麗。如果某個人，無論男人或是女人，只單單因為與眾不同的基因或是男性為主的媒體對美麗的主觀見解（這種觀點會時常改變），就能獲得任何形式上額外的注目、情感、喜愛、尊重或是諂媚，我想無法接受，我向來就認為這是錯的。
話雖如此，但愛麗絲就是……很美麗。燭光下的她看起來就像德‧拉‧杜赫的作品，或是維梅爾？或是華托筆下的人物？她翻開菜單，她知道我正注視著她，而且她肯定也知道自己很美麗，那是什麼感覺呢？被他人注視著，而不只是瞄一眼，被他人取悅，全然地被動，只要被注視著就好了。我看著她，心裡的感覺已經不是快樂，比較像一種痛，在你的肚皮裡用力陣陣抽動著，你希望能擺脫這一切，但卻做不到，太誘人了，光是坐著看，坐著，凝視著，就能把她看進心裡。
自從遇見她之後，我注意到人們都是這樣看著愛麗絲的。我見過派翠克這樣子，他會順順後面的頭髮，然後伸出肥厚笨重的太空人舌頭；餐廳的服務生路奇也是這樣看她，他為她脫下酒紅色披肩，露出她赤裸的肩膀，然後他領我們到餐桌，再去廚房傳話，結果主廚和洗碗工都紛紛找了拙劣的藉口出來，只為了看她。這樣是什麼感覺？在還沒開口說話前就被崇拜著。一天中有兩、三百次讓某個人想佔為己有，但那個人甚至不知道妳是個什麼樣的人，那是什麼感覺？
我偷瞄到菜單上有個長形圖案，是個桃紅色的燭光，像一道裂縫口的樣子，我試著不去看這個圖形，因為我不希望她感覺自己被物化。
「看起來很好啊，不是嗎？」她說。
我想她指的是餐廳，於是我說：「是嗎？希望如此。」我必須輕聲細語，因為我們是這裡唯一的客人，而我並不想冒犯正在米色塑膠吧檯前忙碌的路奇，他正斜著眼用油膩膩的布擦拭葡萄酒杯。看起來這家店並不如預期，沒預約應該也沒關係。「我本來想訂布雷德利酒館，但是他們預約都客滿了。」我說了謊。
「沒關係的，這家很好！」
「這裡有披薩和義大利麵，翻過去那面是漢堡……」
「所以有……」她說，但是還沒翻開文件夾中以塑膠袋套著的頁面。
「或者如果妳會比較喜歡香烤豬肋排嗎……？」
「好——啊。」
「妳也可以點開胃菜，什麼都可以！」
「嗯……我們再看看……」
然後我們繼續看著菜單。
喔，天哪。
一片沉默。
最好說點什麼話。
「嗯，看，麵包條！」
我拿了根麵包條，撕開包裝紙，拆開一小塊奶油，並將奶油沿著麵包條塗抹。「我對豬肋排總有個疑問，妳知道是什麼嗎？到底是誰決定豬肋排是多餘的？絕對不是豬自己決定的吧！畢竟豬又不可能說：『嗯，我是需要這些肋骨，但是那些是多的喔，拿去吧！拿走我的肋骨吧！吃掉吧！吃掉我的肋骨吧！』」她對我露出小孩求救般的微笑，並看了一眼我的手，我低頭一看，這時才發現自己正拿著餐刀揮來揮去。
鎮定點。
不要再胡亂瞎扯了。
放下——餐刀——。
但其實，我已經開始對路奇餐廳失去信心，這個地方並不適合浪漫約會。餐廳地板是油布材質，與防踢板接合的邊緣還捲了起來，而且不是很乾淨，格紋的桌巾其實也是方便清潔擦拭的塑膠材質。此外，我們雖被安排坐在餐廳後面浪漫的角落，位置離廁所很近，稱得上方便，但這也意謂，我們整晚都可以聞到微微強烈的檸檬浴廁清潔劑的氣味。我很擔心愛麗絲在這裡可能會覺得不太舒服，當然，她也真的開始有點不自在的樣子，她的蓬蓬裙洋裝鼓起來圍繞著她，好似要被自己的晚禮服吞噬。(待續)「我們該點餐了嗎？」我問。
「說真的，每個看起來都好好吃。」她說，但我不是很肯定。我們專心看著觸感油膩膩的菜單，上頭不僅打錯字，也有隨便拼音的字，像「墨西哥辣荳」，這樣寫對嗎？——這本菜單分成「開場舞！」、「主要慶典！」以及「續攤……！！！」坦白說這些菜色對我而言都很美味，特別是菜單上強調的酥炸燒烤肉類而且幾乎沒有蔬菜。就連起士都有酥炸的，份量顯然夠大，因為菜單上已經寫明這些肉有多重。但我不禁擔心也許愛麗絲的食量很小，可能只吃豆腐、沙拉或是蒸的食物，我想她可能是那種重質不重量的人。我開始發汗，剛才沖澡時皮膚碰到清潔劑也讓我開始發癢。
餐廳裡重複播放著義大利甜筒廣告的主旋律，經過一番沉默的思考之後，我們已經準備好點餐。我四處張望尋找路奇的身影，接著便聽見後面傳來他慢慢接近我們，腳步在油布地板上發出的聲音。愛麗絲點了釀蘑菇、瑪格麗特披薩，還有一份附餐沙拉；我點了銀魚、烤半雞佐薯條、開胃菜拼盤。「希望不是後面那半隻雞！」我說，愛麗絲聽完微微一笑，那是個非常微弱的笑，她堅持要我選葡萄酒。也有可以只開半瓶的酒款，但是就連我也知道葡萄酒不應該如此廉價，所以我決定選開整瓶的，而且要氣泡酒類。香檳太貴了，所以我決定開瓶氣泡紅酒，瑞貝卡剛剛是不是說愛麗絲很喜歡這種酒？我雖然不是很懂葡萄酒，但還知道吃雞肉、魚肉要配白酒，所以我點了比安克微泡甜白葡萄酒。
服務生離開之後，我說，「喔，天哪，我真是失禮！」
「為什麼？」
「嗯，因為我跟他們說要喝『比安克微泡甜白葡萄酒』，義大利文「比安克」就是白色的意思，不是贅字是什麼！」我說著好笑有趣的玩笑話，我很清楚這點東西還上不了帕金森脫口秀，但起碼有達到破冰的效果。她對我淺淺一笑，接著我們開始講話，或者該說她開始講話，我在一旁點頭聆聽，挑了幾根紅色的蠟燭，融化蠟燭的端點，並將蠟燭以奇怪的角度固定，然後看著她。她正在說話，這也是她最常做的事，說的是關於以前在林頓寄宿學校的事情，那是某家位於鄉間，學費昂貴的社會主義私立學校，我必須說，聽她講這些我只有羨慕無比的感覺，那一點也不像寄宿學校，倒比較像是連續七年的睡衣派對。
顯然從政治的觀點來看，我並不贊同這樣一所學校，即便它聽起來是真的很夢幻。看他們每天吸大麻、沉溺性愛、不停唱賽門與葛芬柯的歌，你可能會想他們真的有在念書嗎？但是他們肯定有做正事，畢竟愛麗絲都考進這裡了，雖然我還沒問過她大學入學考試的成績如何（第一次約會不該問吧），無論如何，就算只是主修戲劇，她進入這所大學是為了取得學位。也或許只要年輕的時候聽夠多BBC第四頻道，就會耳濡目染。
我點的銀魚送來了，約莫三十條銀色的小東西洗好放在生菜葉上，抬起頭看著我，像是在說：「你這個混帳，我們因為你死掉，好歹你也做些什麼有趣的事！」於是我把一條銀魚放進嘴裡，並讓尾巴露出來，假裝自己是隻貓，這招的效果還可以。她繼續吃著自己的蒜香蘑菇。
「蘑菇好吃嗎？」
「很好吃！大蒜味很夠。我今晚可不能接吻了！」
就是這個，這小小的警告聽起來就像耳邊的高音警報器作響，讓我無法有任何美麗的遐想。我一點也不驚訝，真的，完全意料得到。我告訴自己這是個曖昧不明的暗示，儘管真的，真的，只有一點曖昧——布萊恩，這不是你的錯，這是蘑菇的錯——如果今天她點的是另一道開胃菜，例如酥炸卡門貝乳酪，那我們可能現在已經上床了。
「所以妳以前交過男朋友嗎？」我不經意地問，邊嚼著銀魚。
「喔，交過一、兩個啊。」然後她接著告訴我那些男朋友們的事情。(待續)從性別政治的觀點來看，我想我們對男女雙方過去的性經驗，不應該有雙重標準，這點實在很重要。想當然爾，愛麗絲‧哈賓森應該已經有過熱烈、浪漫的性經驗，說沒有實在沒道理。即便如此，說「交過一、兩個啊」也太誤導人了。主菜上來之後，我也不太記得她究竟說了哪些人。但是我記得有位名叫魯夫斯的男人，他父親是知名導演，後來因為他們對彼此的愛太過於黑暗熱烈，魯夫斯必須搬到洛杉磯（鬼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還有希臘漁夫艾利克西斯，他是她在度假的時候認識的，這個男人後來不停地到她位於倫敦的家，拉起她的手向她求婚，他們只好請警察將他驅逐出境。還有喬瑟夫，他是個長相很俊美的爵士音樂家，但後來他逼她一起吸海洛因，所以她必須結束這段關係。還有東尼，是她父親的陶藝家朋友，他會在蘇格蘭高地上美麗的自有農舍製作美麗的陶藝品，而且以六十二歲的男人而言，他的床上工夫算是不錯，但是後來他不停地在半夜裡打電話給她，還試圖要在他的窯裡自殺，現在已經沒事了。
還有索爾，他是一位美國的模特兒，帥氣又多金，除了外表過人之外，他的那邊也（小聲說）「真的很驚人」，但是你不可能只把關係建立在性愛之上，即便真的會飄飄欲仙也不可能。最後，在她的眾男友中，最令人感到悲傷的莫過於席拉比爾先生，是她的英文老師，他用艾略特的詩就能讓她興奮不已，而且有次他只是大聲朗讀艾略特的《四首四重奏》就讓某個女孩高潮，這個男人在和愛麗絲一起看《激情年代》的時候墜入了愛河，但是他變得有點過於沉迷。「最後他開始神經衰弱，只好離開。現在他回家和父母一起住在伍爾弗漢普頓。真的很令人傷心，因為他是個很酷的英文老師。」
等她講完時，我已經把沾滿烤肉醬的半雞扒光，躺在盤子裡的殘餘物看起來就像愛麗絲的某個前男友。她以前每段感情幾乎都是在瘋狂、迷戀與絕望的情緒中結束的。頓時間，我和凱倫‧阿姆斯壯在小松林賭場後垃圾桶旁的性愛冒險，聽起來相形失色許多。
「很奇怪啊，不是嗎？妳有多少段結束得不愉快的感情？」我說。
「我也知道！很怪啊，不是嗎？東尼、我爸的陶藝家朋友，揚言在陶窯裡自殺的那位曾經說過，我在愛情裡就像啟示錄四騎士──戰爭、瘟疫、饑饉、死亡！」
「但是每一段感情的結束，有讓妳覺得被……傷到過嗎？」
「當然有，布萊恩。所以我決定，大學四年不要再談感情了。」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她又用美國的口音附加說，「我要進女修道院！」
又來了，高音警報器再度響起。她若無其事地繼續剝下瑪格麗特披薩上融化的起士，並將起士繞在食指上。「不好意思，總是在說我的事。你之前說你爸媽是做什麼的？不好意思，我忘了……」她邊說邊吸著手上的起士。
「我媽在伍爾渥斯超市工作，我爸已經過世了。」
她用紙巾摀住嘴巴，嚥了口氣。
「你沒提過這件事……」
「沒有嗎？」
「沒有，我確定沒有。」她的手伸過來放在我的肩膀上。「布萊恩，我很遺憾。」
「喔，沒關係，那是六年前，喔，不，是七年前的事情，當時我才十二歲。」
「怎麼會這樣？」
「心臟病發作。」
「喔，天哪，他當時幾歲？」
「四十一歲。」
「肯定很不好過。」
「嗯，嗯，妳也知道的。」
她傾身向前，雙眼睜大，用力握緊我的手，另一隻手拿著黏著蠟的瓶子，把瓶子放到一邊，藉著光亮好好看清楚我。
「你介意談談這件事嗎？」
「不，不，完全不介意。」我說，然後我開始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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