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6~1017_在黑暗中相遇

重生

Regeneration
『整個世界瘋了,戰爭就是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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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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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這個國家瘋了。整個世界瘋了!

 

一名宣言反戰的士兵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一群瀕臨崩潰的病人將被軍方送回戰場

一場因政治失策和政客麻木無法結束的戰爭

病院氣氛詭異,有人懼戰,有人畏罪

一切透過軍醫瑞佛斯作見證。

 

人體神經在意外傷害後會重生

但伴隨的劇烈痛覺常使治療無以為繼

然而,瘋狂能被治癒嗎?

面對不可磨滅的創傷和復原衍生的痛苦

人們是否有勇氣走向「重生」之路

 

這樣一部小說,逼我們回顧百年之前,一場徹底改變歐洲,進而透過歐洲勢力徹底改變世界的戰爭,而且更進一步,逼我們面對人類的集體瘋狂現象,逼我們不得不在歷史與現實的迷離對照中思索:究竟甚麼是『正常』、甚麼是『瘋狂』?」── 楊照

 

我們的苦難來自不願脆弱地選擇與妥協。不放棄脆弱,才無法苟安於自身平庸但因此平順的命運,也才能有以卵擊石的勇氣,我們該讓自己的脆弱去讀這本書。脆弱於是沒有退路地面對這個時代。──張懸

 

全書一開場,戰功彪炳的薩松上尉因為發表反戰言論,立刻被軍方關進精神病院。心理治療醫官瑞佛斯負責診治,卻從薩松口中得知,他並不是反對戰爭,而是抗議錯誤的政策及虛假的政客造成無數死傷、家破人亡。儘管他控訴戰爭是邪惡的,仍堅持儘快歸建部隊、為國效力,同時,瑞佛斯還須面對醫院裡其他軍人病患,包括伯恩茲、安德森,以及僅能筆談的失語症患者比利‧普萊爾等人。在血肉之軀的傷痕之外,他們都瀕臨崩潰,瑞佛斯的任務是治癒他們,然而,瘋狂能夠治癒嗎?此外,愈接近痊癒,意謂他們將重回前線,判定「正常」愈來愈艱難……誰有權利停止這場悲劇?一場跨國界的大戰,究竟目的為何?當戰爭製造無數創傷慘劇時,薩松堅持重返戰場的決定,將掀起戲劇性的變化……

 

派特.巴克改寫了戰爭文學。她尖銳嘲諷英雄主義,而關注被迫走上戰場及倖存餘生的士兵群象。作者認為,唯有受創軍人的自白裡,才能真正捕捉到細節裡的魔鬼,那𥚃沒有英雄的振詞或怯戰者的懺悔。那裡只有瘋狂。如同書名不單指戰後的重生,作者藉由醫者及神經科學入手,例如人體神經在意外後的「重生」之初,往往帶來難以忍受的劇烈痛覺,而加劇創傷陰影。重生之路是艱難的。作者從人體的缺陷去對照人類製造戰爭的瘋狂,在在提醒我們不要避開戰爭,而必須以冷靜智慧去理解,藉由歷史的認知和文學的想像,才有重生的機會,為瘋狂找到解藥。這也是《重生》歷經歲月不朽的文學價值。

 

作者認為一次世界大戰之於英國,如同911或珍珠港事件之於美國。《重生》結合真實與虛構、病院與戰場。這場6500萬人獻身的戰事,見證了人性的脆弱與黑暗。作者的繼父和祖父都是一戰的受害者,留下終生無法治癒的後遺症,促使她投身文壇創作。這部描述一次世界大戰英國士兵的小說三部曲,於1990年代陸續出版,旋即席捲書評媒體讚譽,並入列學院熱門研究書目,被譽為超越《西線無戰事》,文學史上書寫一次大戰最好的作品。本書不僅榮獲英國年度文壇最高榮譽布克獎,且於布克獎四十週年時獲選最好的布克獎(The Best of Booker)得獎小說之一。

 

──派特.巴克《重生》三部曲──

 

英國《觀察家報》評選文學史上十大歷史小說

譽為與托爾斯泰《戰爭與和平》齊名經典

超越《西線無戰事》,文學史上書寫一次世界大戰最高傑作,中文版首度面世
 

從大戰到重生──

我們只需要可以面對現實的信仰
唯有藉著豐富歷史的認知與文學的想像,才可能由歷史的糾結中找到重生的契機
【謹以《重生三部曲》中文版面世˙見證第一次世界大戰100週年紀念】

名人推薦

各界好評

 

★楊照/導讀 ★張懸/專文推薦 ★成功大學外文系教授張淑麗推薦

 

巴克的主題──戰爭與瘋狂,戰爭與男子氣概──使得戰爭的瘋狂不僅是一個比喻的說法而已。在文學寫實主義的傳統下,作者不逞口舌之強,不慍不怒,不矯揉造作地正視現實。她的故事成了一篇反戰小說的傑作,並且精采動人地為她的信念背書。讀者在深入小說人物的生活之後,人生觀將因此而徹底改變。

 ──《紐約時報》書評

 

鮮活重現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煎熬,多層次探討普世戰爭之真諦。一首悽美的青春輓歌。

── 《Time Out》雜誌

 

派特.巴克以第一次世界大戰為舞台,融合史實與想像,打造出引人入勝的劇場,在1990年代陸續出版,蜚聲國際獲得一致讚譽。敘事能媲美巴克之沉穩的英國作者少之又少。巴克闡明弦外之音的功力至今依然舉國無雙。

──英國《觀察家報》

 

筆鋒犀利而耐人尋味,同世代的小說家少有能與之匹敵。

──《衛報》

 

派特.巴克擴充當代英國小說之廣度,功不可沒。《重生》發人深省,以亂世為背景,針砭良知與變局。

 ──《紐約客》

 

筆觸機敏而纖細,憐憫心強烈,是一部筆力萬鈞的小說。

 ──瑪格麗特‧佛斯特

 

閱讀《重生》者無不深受感動,但真正令《重生》獨樹一幟的是字裡行間振奮人心、見識獨到的慧眼。

──強納森.柯

 

大膽、睿智、讀來心曠神怡。

──A‧S‧拜雅特

 

作者擅長結合史實和虛構,從北愛爾蘭勞工階級的掙扎,到第一次世界大戰英國士兵置身壕溝戰中的瘋狂,這不僅只是一部戰爭小說,作者彷若設身處地般刻劃人物故事所流露的同理心,奠定本書在一戰文學上的經典地位。

──科克斯評論

 

本書描寫戰爭、軍人及人性,是一本極具份量且令人驚嘆的小說,值得所有愛好文學的讀者蒐藏。

──《圖書館期刊》

 

戰爭不在遠方,在人們心中。戰著誰人是我族類或是異己。

渴望「重生」,唯一的救贖,是脆弱。承認脆弱才無法苟安,

也才能有以卵擊石的勇氣,我們該讓自己脆弱地去讀這本書,

脆弱於是沒有退路地去面對這個時代。

──張懸

編輯推薦

目睹血肉橫飛的人們都壞掉了。你一秒毀掉的,我修理一輩子。

一百年前,第一次世界大戰在歐陸戰場爆發,人類史上首次遭逢世界大戰,簡稱「歐戰」。6,500人參戰,死亡人數超過千萬,傷兵多達2,500萬。

《重生》故事開始於歐戰末期,這場普遍被視為沒有必要開打、沒有正邪對立且道德模糊的慘烈大戰,已在苟延殘喘。此時軍醫院裡復健中的西弗里‧薩松上尉(一名有領袖氣質及詩人才賦的英國上尉),正積極爭取復員歸建。原部隊同袍都已殉職,薩松上尉堅持重返戰場,他目的為何?他眼中看見什麼?

一次世界大戰為人類世界帶來重大改變,不是歐陸重創、俄共崛起或美國富強,而是人類無以彌補的心靈創傷。英國女作家派特.巴克從女性角度切入遠離家鄉,前往歐陸作戰的英國軍士視角,看到何謂英雄?何為男子氣概?看到戰爭對全人類的影響不限於性別,不侷限於沙場,不在於血肉之軀的創傷。本書是一部撼動文明及人類心靈的文學經典。(文/編輯部整理)

譯者

 

宋瑛堂

 

台大外文學士,台大新聞碩士,波特蘭州立大學專業文件碩士,曾任China Post記者、副採訪主任、Student Post主編等職。專業譯者,譯作包括《淘金殺手》、《大騙局》、《數位密碼》、《斷背山》、《幸福的抉擇》等書。

目錄

重生        

 

 關於《重生》          楊  照

 戰爭不在遠方          張  懸

 閱讀《重生》          王新元

試閱

每下樓梯一階,氯氣就更濃。薩松覺得葛雷夫斯腳步躊躇起來。「你沒事吧?」
「我受不了這種臭味。」
「那我們乾脆不要—─」
「不行,繼續走。」
薩松推開游泳池的門,全池無人,宛如白牆之間的一塊綠石板。他與葛雷夫斯開始卸裝,把衣服放在牆角的長椅上。
「你的室友是什麼樣的人?」葛雷夫斯問。
「還好。」
「瘋顛嗎?」
「表面上沒有。跟他聊過幾次,我發現最好避免再談德國間諜的話題。喔,對了,我查出房門沒鎖的原因了。三個禮拜前,有個病人自殺死了。」

葛雷夫斯瞥見薩松肩膀上的疤痕,停下來仔細看。被人這樣檢視,視線久久不移,看得仔細,看得事不關己,宛如一個小男生檢查另一個小男生膝蓋上的傷疤,被看的人會產生異樣安詳的感受。「哇,非常整齊。」
「不是嗎?醫生一直告訴我,傷口有多漂亮。」
「你的運氣不錯嘛。假如中彈的地方向下一吋─—」
「運氣好也比不上你。」薩松望向葛雷夫斯大腿上的砲彈碎片傷。「假如再向上一吋─—」
「如果你想拿女子唱詩班的笑話來消遣我,省省口水吧。我已經聽太多了。」

薩松縱身入水。一片無聲的綠世界,只聽見氣泡逸出鼻孔的聲音。一旦冷水的衝擊感消失,什麼感覺也不剩,只覺得胸腔壓力變大,最後不得不浮出水面,重返空氣、聲響、燈光、波瀾蕩漾的世界。他游到一邊,抓著泳池壁。葛雷夫斯的黑頭在另一邊浮沉,意有所圖地前進。薩松心想,受傷的事可以拿來開玩笑,沒錯,但受傷確有其事。薩松肩膀中彈,躺在醫院,當時有個大男孩,頂多十九歲大,身上也有一個整齊的小彈孔,差別在於他的彈孔在雙腿之間。搶救的過程令人不忍卒睹,同院的病患卻被迫旁觀,因為院內大爆滿,治療時毫無隱私可言。每天兩次,護士推著吱嘎叫的推車進來,大男孩的眼珠跟著護士流轉。

薩松回憶到這裡,閉上眼皮,潛水去抓葛雷夫斯的腿,葛雷夫斯扭身掙扎,頭如黑岩,搗散出白沫。「放手,」他最後驚叫,把薩松推開。「不是人人都有全套的肺臟啊。」
泳客漸漸多了。兩人再游幾分鐘,離開泳池,開始著裝。葛雷夫斯上衣罩頭時說,「對了,有件事應該告訴你。對不起,我把你想刺殺勞合.喬治的事說給瑞佛斯聽了。」


瑞佛斯值班巡視的最後一站是伙房。庫柏太太面帶備戰的笑容迎接他,粗壯的手臂上有油炸大鍋濺出的油漬。「醫生,昨天晚上的燉牛肉怎樣呀?」
「我大概從來沒嘗過那種滋味。」
庫柏太太的笑容擴大。「手邊有什麼材料,我們儘量湊合煮就是了,醫生。」她的神情一沉,表現透露祕密的表情。「牛肉是煮得半生不熟啦, 簡直是還會走路。」

十時過幾分,瑞佛斯回房,發現薩松正在等他,頭髮未乾,渾身散發氯氣味。「遲到了,對不起,」瑞佛斯邊說邊打開門鎖。「我剛進廚房假裝自己懂得烹飪。進來吧。」他指向辦公桌前的椅子,請薩松坐下,把帽子與手杖扔向一旁,正要解開皮帶扣環,想起軍醫處長今天會來。他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拿起薩松的檔案。

「昨晚睡得好不好?」
「非常好,謝謝你。」
「你顯得很有精神。我很高興認識葛雷夫斯上尉。」
「對,我猜,你跟他見面,獲得不少資訊吧。」
「啊。」瑞佛斯正要掀開檔案卻停手。「你的意思是,他講了一些你不想告訴我的事?」
「未必。只是,有些東西,我希望能親自告訴你。」無言片刻之後,薩松突然說,「我不能理解的是,憑葛雷夫斯的學識,怎怎怎麼不懂修辭學的常識。」

瑞佛斯微笑。「你是想用修辭學暗殺勞合.喬治,對吧?」
「我根本不打算殺他。我說的是,我覺得有殺首相的衝動,可惜辯解也沒用,只會被關進瘋人院,『猶如戴德之輝煌往事。』─—照本引述給你聽。」他環視辦公室。「只不過,情況演變到—─」
「本院不是瘋人院。你也沒有被關。」
「對不起。」
「你真正想講的是,葛雷夫斯對你的話太認真了。」
「不只是這樣。他把我做過的一舉一動全解釋成成成……精神崩潰狀態,對他自己有好處,因為這樣做,他就不必捫心自問一些尷尬的問題,比方說,他為什麼他贊同我反戰的觀點,自己卻什麼動作也沒有。」
瑞佛斯靜候幾秒。「我知道理察.戴德是畫家。他生前還做過什麼?」
沉默一小陣子。「他害死親生父親。」(待續)薩松的語氣略顯困窘,令瑞佛斯不解。病患視他為父親,他習以為常了,畢竟他比最年輕的病患大了三十歲。但以薩松的年齡,這種現象出現得這麼早,倒是罕見。「『輝煌往事』?」
「他……呃……認為幾個當權的老人該死,把他們的名字寫下來,幸運的是─—或或者是不幸─—自己父親的名字排在名單最前頭。他揹著父親走了半英哩,穿越海德公園,在湖岸人群眾目睽睽之下,把父親丟進九曲湖淹死。葛雷夫斯和我之所以知道他的事,只是因為他的兩個甥孫艾蒙德和朱利安和我們一起躲在戰壕裡。」淺笑消失了。「後來,艾蒙德死了,朱利安喉嚨中彈,變成啞巴,另一個兄弟也死了。加利波利戰役。」
「和你弟弟一樣。」
「對。」

「你父親也去世了,對不對?他去世的那年,你多大?」
「八歲。不過,在他死前那段時間,我不太常見到他。他在我五歲那年離家。」
「你現在還記得他嗎?」
「有一點。我記得喜歡被爸爸親,因為他的小鬍子刺刺癢癢的。我的哥哥和弟弟去參加葬禮。我沒去─—據說是傷心過度。不去也好,因為他們回來時心驚膽顫的。原因是,葬禮以猶太儀式舉行,他們不懂狀況。我哥說,有兩個老男人戴著古怪的帽子,走來走去,嘰哩呱啦講著外星文。」
「你一定有兩度痛失父親的感覺吧。」
「對,爸媽分居是第一次,去世是第二次。」

瑞佛斯凝視窗外。「假如你不是幼年喪父,你覺得人生會有什麼樣的差別?」
沉默許久。「受更好的教育。」
「你不是讀過馬爾堡學院?」
「沒錯,可是,我的程度落後同學好幾年。我母親的理論是,小孩的心靈脆弱,頭腦的負荷不宜太重。我好像從來都沒有跟上。我沒拿到劍橋學位就輟學了。」
「後來呢?」
薩松搖搖頭。「沒什麼大事。打打獵,玩玩板球。寫一寫詩。寫得不是很高明。」
「你當時不覺得……不太滿意嗎?」
「對,可是,我想不出辦法,感覺像生了三個頭,全想走不同的路。」淺淺一笑。「結果是原地踏步。」

瑞佛斯等著。
「我的意思是,其中一個是騎馬、打獵、打板球的我,另一個……另一面……對詩和音樂之類的東西有興趣。當時我好像無法……」他十指交扣。「把他們綁在一起。」
「第三個呢?」
「什麼?」
「你不是有三個頭?」
「有嗎?我的意思是兩個。」

啊。「後來開戰了。你在第一天就報名?」
「對,投筆從戎。迫不及待想從軍。」
「你的長官寄給醫評會幾份報告,對你讚不絕口。你知道嗎?」
喜悅之情湧現。「我想,軍隊大概是真正讓我有歸屬感的唯一地方。」
「而你卻和軍隊切斷關係。」
「對,因為—─」
「我現階段不想追究原因。我比較感興趣的是結果。對你產生的影響。」
「孤立感吧。我現在沒辦法跟任何人交談。」
「你可以跟我交談啊。或至少,我認為你可以。」
「你不會講傻話。」
瑞佛斯把頭轉開。「我很高興。」
「笑啊,我不介意。」

「劍橋本來不是想請你去上班嗎?訓練候補軍官。」
薩松皺眉。「對。」
「你卻不接受?」
「對。我當時的想法是,不是進監獄,就是去法國打仗。」他呵呵一笑。「被送進這裡,在我預料之外。」
瑞佛斯看著他凝視辦公室。「平平安安過日子,你受不了,對不對?」他等著回應。「現在,你平安過了十二個禮拜的日子。至少。再拒絕服役下去,你可以平安待到戰爭結束。」

薩松的頰骨浮現兩朵紅暈。「無關個人抉擇。」
「我沒說是。」瑞佛斯停頓一下。「照你的反應,好像認為我用言語攻擊你,而我其實只是指出事實。」他傾身向前。「如果你維持抗議的立場,在戰爭結束之前,你可以天天享受。完完全全。平平安安。的生活。」
薩松移動坐姿。「我不能替別人的決定負責。」
「別人去死,你卻過著安穩的日子,你不覺得難受嗎?」
一陣怒火燃起。「這個臭國家上下,好像沒有第二個人覺得難受啊。我知道自己只能認命。跟其他人一樣。」(待續)第五章

瑞佛斯提前夜班巡房的工作。羅傑斯修女在她的寢室喝第一杯咖啡─—為了值夜班,她將再灌許多咖啡。她一見瑞佛斯便說「普萊爾少尉。」
「好,我瞭解。我也拿不出對策。」普萊爾是新病人,惡夢嚴重到室友無法成眠。「他對誰開口過嗎?」
「沒有。有人跟他講話時,他會把對方當成空氣看待。」
以羅傑斯修女的個性,她不常討厭病患,但她的口吻難掩憎惡。「好吧,」瑞佛斯說,「一起去看看他吧。」

普萊爾躺在床上看書。他二十二歲,金髮,精瘦,頰骨凸出,鼻子扁而短,神態高傲。瑞佛斯進來時,他往門口一望,但沒有合上書本。
「修女說你睡不好?」
普萊爾表演一個誇張的聳肩動作。瑞佛斯以眼角看見修女抿緊嘴唇。「你夢到什麼東西?」
床邊擺著鉛筆與寫字板,普萊爾伸手拿來寫字,全以印刷體大寫:「我不記得。」
「完全不記得了?」
普萊爾猶豫一下,然後寫:「對。」

「修女,他會講夢話嗎?」
瑞佛斯問這句話時,眼睛看著普萊爾,似乎偵測到一閃而逝的不安。
「一個字也聽不懂。」
普萊爾噘嘴,但他無法掩飾寬心的感受。
「修女,麻煩妳幫我拿一支湯匙來,」瑞佛斯說。
修女走後,普萊爾繼續盯著瑞佛斯。瑞佛斯儘量不讓相見的情勢演變為對峙,所以在房間裡左看看右看看。修女回來了。「謝謝妳。現在,我想檢查一下你的喉嚨深處。」

寫字板又登場。「生理(PHYSICALY)沒毛病。」
「『生理』(physically)有兩個L,普萊爾先生。嘴巴張開。」
瑞佛斯以湯匙柄伸進普萊爾的咽喉,動作堅定而不粗魯。普萊爾噎到了,淚眼汪汪,想推開瑞佛斯的手。
「不見痛覺喪失區。」瑞佛斯對修女說。
普萊爾抓起寫字板。「你是問痛不痛嗎?對,很痛。」

「我不認為是痛吧?」瑞佛斯說。「可能不舒服罷了。」
「你怎麼知道? 」
修女發出了嘖嘖聲。
「可不可以讓我們獨處十分鐘呢,修女?」
「當然可以,醫生。」她瞪普萊爾一眼。「我回寢室去,有事儘管找我。」
修女走後,瑞佛斯說:「為什麼老寫印刷體大字?比較不會洩露心機嗎?」
普萊爾搖搖頭,寫下:「比較清楚。」
「視個人筆跡而定吧?我明白,假如哪天我也失聲,我也只能用大寫表達。沒人看得懂我的筆跡。」

普萊爾把寫字板遞過去。瑞佛斯覺得像學童玩圈叉井字遊戲,以小寫在上面寫著:「你的檔案還沒送到。」
「我懂你的意思。」
瑞佛斯說:「你的檔案還沒送到。」
又是一個誇大的聳肩動作。
「恐怕沒那麼簡單。檔案再不來,我們可要從頭整理一份病歷—就像這樣。到時候,對你對我都不輕鬆。」
「為什麼?」
「為什麼要整理病歷?因為我不能不瞭解你的遭遇。」
「我不記得了。」
「或許是暫時不記得吧,不過,往事以後一定會回流的。」
久久無人吭聲。最後,普萊爾寫了幾個字,然後翻身面壁。瑞佛斯靠過去,拿起寫字板。普萊
爾剛剛寫下的是:「不談了。」


「我不得不說,這樣一來,我幾乎能忍受在瘋人村的日子,」薩松說著,在月臺上左顧右盼。「不必每餐都被人吐得滿身都是。假如我財力夠,我一定每晚出來吃飯。」
「你總要在裡面待一些時間吧,薩。」無言以對。「你至少有瑞佛斯。」
「至少瑞佛斯不會假裝我的神經有毛病。」
葛雷夫斯正要講話卻及時打住。「但願我也沒毛病。」
「羅伯特,這樣吧,我把床位讓給你,由你去跟一群瘋子生活,我想回利物浦去。」
「我討厭你這種口氣,把精神崩潰的人講成低等生物似的。那種經驗,誰沒有過?」—─葛雷夫斯以拇指與食指比畫─—「沒有過的人,只差那麼一點點。」
「我知道我差點就崩潰了。」短暫沉默之後,薩松倏然說:「羅伯特,我討厭這地方的原因就是這個,你難道不瞭解?我好害怕。」
「害怕?你?你才不怕。」他拉長脖子,細看薩松的表情。「你怕嗎?」
「顯然不怕。」

兩人無言佇立一分鐘。
「你該回去了,」葛雷夫斯說。
「你說的對。我不想招惹注意。」他伸出一手。「好吧。代我問候大家。如果大家還想要我的問候。」
葛雷夫斯跟他握握手,拉他過來熊抱一下。「西弗里,講啥傻話?你明知大家都關心你。」(待續)薩松隻身走在人行道上,頻頻顫抖,考慮招計程車,最後決定不要。散散步有益他的身心,如果加緊腳步,也許能及時趕回醫院。來到普林希斯街,他在人潮當中穿梭前進。葛雷夫斯走後,人人都惹他心煩,嘻嘻笑的女孩、胖嘟嘟的中年男人、目光似蒼蠅停在戰傷勳帶上的女人。唯有一人躲過他的仇視。一名年輕軍人休假回家,喝得醉醺醺,從小酒館踉踉蹌蹌走出來,兩眼無神茫然。

一脫離市區,他的心情立刻放鬆,像在法國一樣怡然自得。他回想著行軍至阿拉斯的情景,走在砲前車的後面,掛在車上的油燈照著闊步前進的腿,在粉刷白牆上映出巨大的腿影。後來……牆壁沒了。已成斷垣殘壁的廢墟。被炸毀的道路。「從艷陽天走進無日之境。」驀然之間,他重返舊地,回到《聖經》裡的決戰地、基督受難地,無言無語,淒涼至無以復加的程度,再豐富的想像力也無法捏造。他想起瑞佛斯今早說的話:平安到令人難以忍受。哼,瑞佛斯錯了。人類比他說的更容易腐化。我自己比他說的更容易腐化。待在後方短短幾天,戰壕裡的那份昂然士氣一掃而空。經過幾星期的時間,上床有白床單可睡,睡前知道一覺會醒,依然是一大樂事。這條馬路散發熱瀝青味,群蛾在樹木間亂舞。終於走上通往奎葛洛卡軍醫院的車道時,他停下來,仰望夜空,星斗的光芒如噴霧灑在他的臉上。


每夜泡澡已成瑞佛斯的生活要素。這項例行活動的作用是保護他少得可憐的閒暇,免受醫院勤務的干擾。進寢室後,還沒走到浴室,他已經開始脫衣服,如今赤身坐在浴缸邊緣,等著水滿。熱水的水龍頭亮晶晶,蒸氣遇冷凝結成珠,他心不在焉地玩著水珠,讓小水珠匯聚成一灘灘小水塘。他想著普萊爾,思考普萊爾對室友魯賓森的影響,懷疑這種干擾是否比安德森對費瑟士東的影響更嚴重。孰輕孰重也不重要,反正目前騰不出單人房。普萊爾的問題有一種解決之道,就是把魯賓森搬進已有兩人的房間。麻煩在於,就算雙人房擠三人不至於受不了,這三個病患也必須精心挑選。他一面泡澡,一面動腦排列組合。

床邊擺著最新一期的《人類》(Man),封套尚未拆除。他甚至抽不出空閒隨手翻閱。他突然對醫院一肚子火,也氣普萊爾、病患過多、永無止境的室友組合,因為有些病患常做惡夢,有些有夢遊的習慣,有些病患開小夜燈才睡得著,有些則要求房間絕對漆黑。

他胡亂找對象來出氣,最後固定在薩松身上。薩松不諱言他相信續戰派必定懷有私心,但假如瑞佛斯縱容一己的私心,瑞佛斯也會盼望今晚就停戰。德軍好戰的問題無解,留給下一代去傷腦筋吧,讓我回劍橋從事研究。他翻閱著期刊,累到無法專心,於是幾分鐘後熄燈。

破曉前不久,他醒來,仍睡茫茫的,右手摸摸左臂,以為會摸到血。睡衣袖子是乾的,他才瞭解剛才做夢了。他開燈,再躺一會兒,回想夢境的細節,然後從床頭櫃拿起紙筆,開始記錄:

「我夢到自己在聖若望的寢室裡,坐在書架前的桌子旁,海德在我旁邊,左袖捲起來,眼睛閉著。他的袖子高高捲至手肘以上,以顯示切口的全長。刀疤呈紫色。桌布上面陳列多種器材:幾罐水、幾團脫脂棉、幾支毛刷、幾個羅盤、幾顆冰塊、幾支針。
我的任務是在海德的前臂找出痛覺高度敏感區。他閉眼坐著,臉稍稍偏向一旁。我每刺他一下,他立即驚叫,想抽手回去。我於心不忍,不想繼續實驗,但我知道非繼續不行。海德又哇哇喊痛。
夢境變了。我直接在他的手臂上劃痛覺區,筆尖和針頭一樣痛。海德打開眼睛,講了一句話,我沒聽清楚,好像是說「換你來試試看,怎樣?」他握著一個東西,舉向我,我向下一看,看出他握著什麼東西,也看見自己的左臂裸露,但我不記得何時捲起袖子。
海德握著一支手術刀。我正想叫他重複剛才那句話,來不及開口,他就靠過來,拿著手術刀,對準我的手肘切下去,切口長約六吋,細微到不見血,一秒後才開始滲出小血珠子,這時我才醒來。」

瑞佛斯開始分析夢境。顯夢沒有花太多時間。除了刀割手臂的部分之外,所有情節皆符合實際發生過的事件,出奇地正確。(待續)意外傷害後,人體的神經會有再生的現象,亨利.海德對此現象已鑽研一段時日。他研究過倫敦幾所公立醫院的病患,然後認定進展陷入瓶頸,必須以更嚴謹的對照組來實驗才行。瑞佛斯指出,對照組的受測者必須是受過訓練的觀察者,因為受測者必須具有極高度的批判意識,以摒除先入為主的觀念。海德一聽,自願接受橈骨神經切斷與縫合的手術,瑞佛斯也從旁協助。爾後五年,兩人共同觀察記載神經再生的進程。

康復之初,原始的痛覺是恢復了,但明辨痛覺輕重的精細覺仍未還原,這一階段的人體實驗極為痛苦。原始痛覺似乎有一種「不痛則已,一痛驚人」的特質,對痛覺的容忍度很高,一旦超出容忍度,痛覺的分布異常廣泛,而且─—套用海德的說法—─「極端」痛苦。有時候,針頭輕輕戳一下,就能導致持久的劇痛。讓實驗對象痛徹心腑,瑞佛斯時常看不下去,但在白天做實驗時,他絕不曾考慮因此而喊停,基於同樣的道理,海德也不會。但在夢中,停止實驗的願望很顯著。

隱意就比較難解了。表面上看來,這場夢似乎附和佛洛依德的論點:所有夢境都屬於願望滿足的行為。瑞佛斯的心願是重回劍橋從事研究工作,這場夢實踐了他的願望。然而,不容漠視的事實是,這場夢並不快樂。這場夢強調的是,他為別人製造痛苦,自己心裡也難過,而他夢醒時的情緒則是懼怕。他不相信這種夢能以「願望滿足」一言以蔽之—─除非他暗藏折騰摯友的心願。佛洛依德死忠派無疑會一口咬定,他的潛意識確實是想虐待好友,最明顯的原因是折磨的方式是針戳,但瑞佛斯無法接受這種詮釋。夢中的他面臨兩難,一方面想繼續實驗,另一方面不願再製造疼痛,瑞佛斯傾向於探討這角度的涵義。

瑞佛斯工作時經常意識到一種矛盾—他一方面深信這場仗必須打到結束為止,以造福後世子孫,另一方面,瑞佛斯也赫然發現,政府竟容許博恩茲遭遇到的慘事繼續發生在其他人身上。這種矛盾儘管是他的家常便飯,與薩松交談時更能凸顯進退維谷的困難。在就寢之前,瑞佛斯思考著薩松的情形。但反覆思索之後,瑞佛斯認為他做的夢不可能是這種矛盾的寫照。戰爭既不是一種實驗,喊停的決策權也絕對不在他手上。

最近,他做的夢幾乎全圍繞著治療特定病患時產生的矛盾。病患在戰場上受到心靈創傷,瑞佛斯勸病人儘量回想,這種做法無異將痛苦加諸病患身上,而瑞佛斯心知,這種療法仍大致處於實驗性質。唯有在博恩茲的個案上,瑞佛斯發現不宜繼續勸他回憶,因為博恩茲致力回憶時感受到「極端」痛苦。「極端」。神經再生的原始痛覺階段,海德也以同樣的字眼描述他體驗到的痛。在博恩茲的病例裡絕對有的一個明顯矛盾是,瑞佛斯一方面想繼續使用他深信有效卻仍屬實驗性的療法,另一方面他察覺到,治療博恩茲時如果堅持回憶療法,博恩茲將受到太大的痛苦。

這場夢不僅質疑現實,也提供了一項解決之道。海德在夢中問:「換你來試試看,怎樣?」瑞佛斯認為,夢的提示比他在白天的做法慢了半拍:他已經在拿自己做實驗了。為了讓病患理解精神崩潰不值得羞恥,也為了讓病患知道體貼其他男人是自然而正確的心意,而且流淚悼念亡魂也是能見容於社會,有助於療心傷,瑞佛斯為了善誘病患明白上述道理,因此起而行,對抗病患成長階段的大環境氣候。病患從小受到環境薰陶,將情緒壓抑視為男性氣概的本質。男人如果情緒崩潰或哭泣,或者坦承恐懼,全是娘娘腔,是弱者,是敗將。不是男子漢。瑞佛斯自己卻也是同一環境的產物,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極端的產物。在他成年後的生活中,嚴格壓抑情緒與慾望是他時時刻刻奉行的信條。他勸年輕病患拋棄壓抑,盡情去感受戰場經驗引爆的憐憫、恐懼,這樣的舉動等於是掏空自己的立足點。

他要求病患拋棄壓抑─—無形中也自我要求─—這種做法並非小事。恐懼、心軟─—這些情緒備受男性嚴重唾棄,以至於男性若容許它們浮現意識中,勢必需要重新界定男子漢的意義。這並不是說,瑞佛斯的療法鼓勵懦弱或陰柔。他或許會鼓勵病患面對恐懼,坦承他們在戰場上面臨的慘狀─—卻也仍期望病患重返法國戰場。瑞佛斯深信不移的是,學會自我瞭解的人,學會接受個人情緒的人,比較不容易再崩潰。

再過幾分鐘,勤務員即將敲門端茶進來。他把筆記簿與鉛筆放回床頭櫃,心想,海德一定會覺得那場夢很有意思。如果那夢與願望滿足有關,海德確實是滿足了一個心願。在神經再生實驗的期間,他與海德針對陰莖龜頭做過一系列的控制組實驗,海德經常表達一種願望:但願能以針、冰塊、毛刷、接近沸騰的滾水回報。(待續)第六章

普萊爾坐著,雙手交叉胸前,頭微微偏向一旁,眼瞼疑似因失眠而紅腫。
「你的嗓子什麼時候恢復的?」瑞佛斯問。
「半夜。我驚叫醒過來,突然發現自己能講話了。以前不是沒發生過。」
北方人的口音,並非不合文法,但母音明顯平緩,微有齒擦音。首度聽見普萊爾講話,令瑞佛斯對他產生一種異樣的印象,感覺普萊爾的外表變了一個模樣,變得更瘦,防禦心比較高,同時也顯得強悍許多,簡直是嘶嘶低吼、瘦骨嶙峋的小野貓化身。

「時有時無?」
「對。」
「什麼時候會失聲?」
再表演一次聳肩動作。「不高興的時候。」
「住在本院會讓你不高興嗎?」
「我比較希望去偏南部的地方。」
我也是。「你戰前在哪裡高就?」
「在船運公司當職員。」
「喜歡嗎?」
「不喜歡。很無聊。」他低頭看手,立即又抬頭。「你呢?以前做哪一行?」
瑞佛斯遲疑著。「研究。教學。」
「你喜歡嗎?」
「非常喜歡。對研究的興趣也許高於教學,不過⋯⋯」他聳聳肩。「我也喜歡教書。」

「我注意到了。『physically有兩個l,普萊爾先生。』」
「多麼盛氣凌人的說法。」
「我當時也有同感。」
「對不起。」
普萊爾不知如何以對。他低頭看著手,喃喃說,「是啊,嗯。」
「對了,你的檔案今天早上送來了。」
普萊爾微笑。「所以,你對我瞭若指掌囉?」
「倒不至於。從檔案得知,你在十三號戰地醫務站發作過,時間是⋯⋯」他再看一下檔案。「一月。診斷為神經衰弱症。」
普萊爾遲疑著。「對……」
「深部反射異常。」
「對。」

「不過那一次,你講話沒有困難嗎?十四天之後,你又回戰場。當時完全康復了嗎?」
「我從此不跳康康舞了。你問的是這個嗎?」
「有沒有殘留什麼症狀?」
「頭痛。」他看著瑞佛斯做筆記。「總不能光喊喊頭痛,就不進戰壕吧?我哪能說:『德國佬,我今晚頭痛,不跟你打仗了』?」
「頭痛是可以請假的,要看痛得多嚴重而定。」他等著普萊爾應話,但普萊爾繼續以沉默頑強抵抗。「你在四月又被送進十三號戰地醫務站。這次講不出話。」
「我告訴過你了,我不記得。」
「所以說,在法國戰場的後半段,你出現喪失記憶的現象,不過在前半段,也就是最初大約六個月,你的記憶相對清晰吧?」
「對……」

瑞佛斯往後坐。「前半段的事,你願不願意說給我聽聽?」
「不要。」
「你記不記得?」
「記得也不表示我想講給你聽。」他環視房間。「每次都這樣,有必要嗎?」
「都怎樣?」
「一直發問的人是你,一直回答的人是我。為什麼不能雙向交流?」
「普萊爾先生,你想想看,哪天你得了支氣管炎,去看醫生,結果診療的半數時間被醫生佔用,醫生一直對你訴說他的腰痛,你高興得起來嗎?」
「不會,不過,哪天我萬念俱灰,去看醫生,如果知道醫生至少能體會萬念俱灰的真諦,我的心情可能會舒服一點。」

「你現在萬念俱灰嗎?」
普萊爾嘆息,故露不耐煩狀。
「告訴你好了,我診療過很多萬念俱灰的人,或者情緒非常接近絕望的人,以我的經驗來看,這樣的人不會關心醫生的感想。萬念俱灰的心情不正是這樣?把自己鎖在個人世界裡?」
「唉,我只能說,我寧願跟真人對話,不想和一張能感同身受的壁紙交談。」
瑞佛斯笑笑。「不錯喔。」
普萊爾怒視他。

「如果你不想談法國戰場的事,改談你做的惡夢,對你會不會比較有幫助?」
「不會。講講話,哪有什麼幫助?只會把舊事挖出來,讓它們顯得比較真實而已。」
「那些事確實是真的啊。」
短暫沉默一陣。瑞佛斯合上普萊爾的檔案。「好吧,再見。」
普萊爾望向時鐘。「才十點二十。」
瑞佛斯攤攤手。
「你不能拒絕開導我。」
「普萊爾。本院有一百六十八名病患,人人都想早日痊癒,沒有一個能分到他們應得的關照。再見。」(待續)普萊爾站起來一半,然後又坐下。「你沒權利說我不想康復。」
「我可沒說。」
「你只暗示。」
「好吧。你想不想康復?」
「當然想。」
「可是,你不準備配合治療。」
「我不贊成這種療法。」
深呼吸。「你贊成什麼樣的療法?」
「桑德森醫生本來打算試試看催眠。」
「他的報告裡面沒寫。」
「考慮過。是他告訴我的。」

「你覺得呢?」
「我覺得催眠是個不錯的辦法。不然,現在的情況是,你等於是說,事實就是事實,你應該面對,可是,我連事實是什麼都不清楚了,怎麼去面對?」
「你的反應相當不尋常,你知道嗎?通常,醫生建議催眠療法時,病人會緊張起來,因為病人覺得自己會……任由別人擺布。其實催眠不盡然是這樣,不過多數人會有這種恐懼。」
「如果不盡然是這樣,那你幹嘛不用?」
「我有時候會。只針對特定病例。是萬不得已的手段。以你的例子而言,我想深入瞭解你記得的那段服役經過。」
「好。你想知道什麼?」
瑞佛斯被突如其來的白旗愣得直眨眼。「你想告訴我什麼都行,隨便你。」
靜默無聲。

「從第一次被送進戰地醫務站的前一天說起吧。那天你做了哪些事,你記得嗎?」
普萊爾微笑。「在無人地帶,站在掩蔽坑裡面,水淹到腰,被炸得屁股開花。」
「為什麼?」
「問得好。你應該棄醫從軍,去投效幕僚長。」
「如果說不出原因,至少想得出依據吧。」

「依據是有啦。」普萊爾怪裡怪氣地模仿貴族學校的腔調。「為確保英軍之榮耀,必須在無人地帶隨時維持絕對的軍威。」他收起口音。「實地操作的話……在無人地帶挖掩蔽坑。懂嗎?每隔四十八小時,派兩排士兵匍匐前進戰壕—─趁夜換班,當然─—把戰壕裡的可憐蟲換回來,讓德軍再練靶四十八個鐘頭。德軍的槍法已經夠準了,再替他們製造這麼多打靶的機會,有必要嘛?我搞不懂。」他的神情改變。「戰壕裡淹水,士兵只有罰站的份,多半時間黑壓壓的,因為砲擊老是把燭火轟熄。裡面人擠人,想動也動不了。而德軍對我們是全力攻擊,一彈接一彈。我折損了兩個尖兵。被轟個正著。連一塊肉也撿不回來。」

「你們忍受了四十八小時的轟炸?」
「五十。換班的軍官慢吞吞。」
「出戰壕後,你立刻去戰地醫務站?」
「我沒去。我是被抬進去的。」
有人敲門。瑞佛斯氣得高呼:「我正在看病人。」
門外人無聲一陣,接著腳步聲在走廊上遠去。普萊爾說,「我後來見到換班的軍官了。」
「在戰地醫務站?」
「不對,在這裡。在頂樓走廊,和我擦身而過。可憐的雜種,他扔下他的劉易士輕機槍落跑。算他狗運,沒被軍法審判。」

「你們講過話嗎?」
「互相點頭而已。喂,你以為前線士官兵是和樂一家親嗎?才不是。大家彼此鄙視啊。」
「你的意思是,你鄙視自己?」
普萊爾特意望向瑞佛斯背後。「十一點了。」
「好吧。明天見。」
「我明天想進愛丁堡市區走走。」
瑞佛斯抬頭。「九點見。」


「我猜得到葛雷夫斯怎麼說。在我掉進和平主義圈之前,我是一個多麼正直的好青年。他是不是這樣講我?是我被羅素利用了。說宣言是羅素寫的。」
「他沒說。」
「好。因為沒那回事。」
「你不認為自己被羅素影響到了?」
「不盡然。我認為,我是被自己在前線的經驗影響了。我有獨立思考的能力。」
「在這之前,你碰到過和平主義分子嗎?」
「有。戰前接觸過愛德華.卡本特。」
「你讀過他的作品?」
「豈止讀過。我還寫信給他。」薩松淺淺微笑。「我甚至去切斯特菲爾德朝聖呢。」
「他對你的影響一定很大吧,不然你不會去朝聖。」
薩松遲疑著。「對,我…… 」

瑞佛斯望著他,自覺到無意之間,他已把薩松引向相當私密的領域,正想重回正題,這時薩松說,「我讀過他的一本書,《中間之性》(The Intermediate Sex)。不曉得你聽過沒有?」
「聽過。我治療過幾個病人,聽他們說,他們讀過那本書以後,人生徹頭徹尾改變了。」
「我也是。有沒有『改變』,我倒不清楚。可以說是『得救』吧。」
「有那麼嚴重嗎?」
「有段時間是。我太鑽牛角尖了。」
瑞佛斯等著。

「我好像沒辦法覺得……自在。人應該有的感覺,我完全沒有。那段時間,情況惡化到我等大家都睡了,我……下床,出去散步,有時候走掉一整個晚上。那本書救了我一命。因為我忽然發現……我不是怪胎。我也發現,事情有光明的一面。你讀過嗎?」
瑞佛斯雙手交握在後腦勺。「很久以前讀過。」
「你的讀後感是什麼?」
「我覺得相當困難。沒錯,他的勇氣可嘉,而且丟出話題來引發辯論,值得敬佩,但我認為,『中間之性』的概念很難讓人一眼就接受,提出這種概念的幫助好像不大。到頭來,沒人願意自稱中性人。言歸正傳,卡本特的和平主張似乎對你的影響不大?」
「當時我甚至沒有察覺他主張和平吧。我當時不太關心政治。後來,我碰到和平主義分子是在遇到勞伯.羅斯的時候。好像是兩年前的事吧。他是徹底反戰。」
「他也沒有影響到你?」
「沒有。顯然是在個人層面上讓情況比較好受吧。我的意思是,老實說,任何一個主戰的中年男人會……」薩松緊急煞車。「呃,在場人士例外。」
瑞佛斯鞠躬。

「我連考慮都不考慮讓他看宣言。我知道他不會認同。」
「他為什麼不認同?是替你操心嗎?」
「是—─的。是,絕對是關心,不過……羅斯以前和王爾德走得很近。我猜他
是學乖了,不敢拉長脖子,以免被砲火轟到。」
「你卻沒學到教訓。」
「我不喜歡鑽地洞。」
瑞佛斯拿手帕擦眼鏡。「對你而言,羅斯似乎是謹慎過度了,這一點我明白。不過,我希望你不要太急著排斥他的戒心。世上最下流的手段,莫過於利用一個人的私生活來抹黑他們的觀點。可惜,這種手段屢見不鮮,連我這一行的醫生也常用,連你認為心態高尚的人也不惜動用這種詭計。我不願見你誤入陷阱。」
「咦,你最想做的事,不正是抹黑我的觀點嗎?」
瑞佛斯自我挖苦地笑笑。「暫且說,我這人對手法太講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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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9789571359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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