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訊息
內容簡介
★ 熱門美劇紙牌屋原著小說最終篇
★ 文史工作者 管仁健,金鼎獎得主 藍弋丰盛讚推薦!
★凱文.史派西主演,Netflix熱門影集《紙牌屋》原著,享譽全球暢銷三部曲,最後一部曲終於問世!
法蘭西斯.厄克特終於成功保住首相寶座,成為有始以來任期最長首相,但短短幾個月後,他卻遭到了舉國上下的厭棄。但他打算死守首相辦公室,絕不輕言退出。若群眾要求新血,那正是他將會給予這個國家的……
這是一個截然不同的法蘭西斯.厄克特——更脆弱、更感情豐沛,且殘酷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他會不惜任何風險,但有件事不容置疑:不論結果如何,他最大的賭注,法蘭西斯.厄克特這個名字,將永不會被世人遺忘。
充滿貪婪、腐敗與無窮野心的黑暗故事終於來到尾聲,《墓誌銘》更揭露了不論是在哪個國家,在爭奪權力的過程中,唯有靠政治手段、陰謀與永不放棄的狠辣,才能得勝。劇情處處驚爆的政治經典三部曲,終曲出人意表,讓人讀後不禁毛骨悚然。
作者麥可.道布斯男爵曾任柴契爾夫人顧問與保守黨幕僚長,現以保守黨員身分進入英國上議院,熟知英國政治內幕的他,帶領讀者細細一窺跌宕起伏、風波不息的英國政界。
名人推薦
讀者迴響
「如果你喜歡政治陰謀、暗殺以及一個令人厭惡透頂的角色,你絕對會大大享受道布斯政治經典三部曲的最後一部。」
「如果你現在正在追《紙牌屋》,這是絕對不可錯過的好書!」
「滿肚子陰謀的壞蛋法蘭西斯.厄克特,在文學史上直可媲美理查三世,但道布斯的生花妙筆,讓人見到主角次次化險為夷時,還是忍不住出聲喝彩。」
「道布斯三部曲裡最驚人的收尾結局,或許是三部曲裡寫得最好的一部。」
「法蘭西斯.厄克特以最精湛的棋藝,在最後一局,與整個世界對弈!」
「我所讀過劇情最刺激、主角最聰明、內容最博學的小說!」
試閱
賽普勒斯,特羅多斯山脈——一九五六年
時值五月的一個傍晚時刻。這是特羅多斯最甜美的季節,山上的連綿積雪已然退去,而地中海東部的艷陽尚未炙烤大地。春天的空氣中瀰漫著強烈的樹脂氣味,微風輕拂過高大松木的枝椏,發出猶如海浪拍打在卵石海岸的聲息。不過這裡距離地中海十分遙遠,幾乎是從地中海到賽普勒斯小島的最遠一端了。
這是美好的時光,即使在山中都是富饒豐碩的季節。在春季的短短數週裡,坍塌的岩石碎屑被當成土壤,遍地開滿了野花,有紫花的劍蘭和血紅的罌粟,還有庭薺,它的葉片及金色花冠在古代都被認為是具有醫治瘋病的療效。
然而山上另一側即將爆發的瘋狂浪潮,卻是無藥可醫。
喬治已經快要滿十五歲又九個月了,他趕著驢子往山上的小路走去,對周遭的美景視而不見。他的心思再度轉移到了胸脯上頭。最近這件事幾乎佔據了他所有的時間,就連夜裡也不成眠,害他連母親說什麼都充耳不聞,而且每次見到女人就臉紅,因為他的眼神老是落在對方的雙峰之間。女人的胸部似乎擁有自己的能量,老是把他的眼神吸引過去,就像磁鐵一樣,無論他有多努力想保持一點禮貌。他似乎從來就記不得那些女人的長相,他的目光很少看到那麼遠。有天他可能會娶到一個沒了牙的醜老太婆,只要她有胸脯就行了。
假如他想避免精神錯亂,或者更糟的是,進了修道院,他就得想辦法去做那件事,他下了決定。做吧。在他就要滿十五歲又九個月之前。只剩兩週的時間了。
他也感到飢腸轆轆……在上山的路上,他和他的弟弟||十三足歲又一個半月大的尤里派茲,曾經停了下來,從那個乾癟老太婆克洛萊德家的蜂巢裡偷取蜂蜜。那個老太婆有著像鳥一般的凶惡眼睛,還有長滿結瘤的可怕手指。她總是指控他們偷她的東西,無論他們是否真的幹了這樣的事。於是他們以一點小小的偷竊行為來用掉他們一些無止盡的信用額度。地方正義。他以香菸的煙霧來驅逐蜜蜂;為了這個目的,他特地帶了一支菸在身上。他差點嗆到窒息,因為他還沒抽過菸,不過他答應自己,有天他會這麼做。快了。等他做過了那件事之後就去抽。然後、也許吧,他晚上就能睡得著了。沒剩多少路就到了。那幾株攫住岩面梯形岩架的乾枯橄欖樹,現在已經落在遠遠的後方。他們來到了村莊上方兩公里處,只剩不到兩公里的路要攀爬。光線開始變得柔和,再過兩小時就要天黑了,他希望在那個時候能回到家。
他又狠狠地戳了一下那隻驢子。那隻動物背負著粗糙的木製鞍座,還有塞得鼓脹的布製駝籃,步履艱難地踩著佈滿卵石的小徑前進,對這種戳刺根本毫不在意。驢子以傳統的方式來表達牠的異議。
「別撒在我的學校制服上啦,你這蠢蛋!」尤里派茲警覺地往後跳開,但是為時已晚,於是咒罵了起來。假如沒穿制服去上學,他會挨一頓好打。就算在窮鄉僻壤的山村裡,他們還是有一套標準。
而且他們還有槍枝。
就像那兩支斯登衝鋒槍,以粗麻布裹著塞在其中一只駝籃的最底下,要和其他的補給品一起運送給他們的大哥。喬治很羨慕他大哥,他和其他五名埃奧卡(EOKA)鬥士躲在一處山洞裡。
埃奧卡是賽普勒斯國家保衛組織。他們有一年曾經試圖炸開那些英國統治者的封閉殖民心態,逼迫他們承認小島獨立。對某些人來說,這個組織是恐怖分子,不過對其他人而言,他們是自由鬥士。在喬治的心目中,這群人是偉大的愛國志士。他一心一意關切的,除了性事之外,就是想加入他們,對抗國家的敵人。不過指揮官明確下令,不到十八歲的人不許持械動武。他原本想要隱瞞年紀,然而這是白費力氣,因為就連他是在哪天晚上受胎的,村子裡的每個人都一清二楚。時值一九三九年的聖誕節前夕,他們和德軍開戰才幾個月的時間,他父親的兄弟,同樣也是叫做喬治,自願加入英軍的賽普勒斯軍團。他和許多賽普勒斯的年輕人一樣,想要為歐洲的自由而戰;這場戰役一旦獲勝,他們也能因此得到解放。或這他們是這麼想的。他叔叔的歡送會成了徹夜的縱情狂歡,而他就是在那天晚上受胎。
喬治叔叔一去不回。
年輕的喬治有很多想要實踐的理想。他對那位從未謀面的叔叔崇拜不已,不過他只有十五歲又快要九個月。他無法追隨英雄的腳步,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負責傳遞訊息兼運送物資。
「你真的和娃索做了那件事嗎?說真的啦,喬治。」
「當然啦,蠢蛋。好多次了。」喬治騙他。
「那是什麼感覺啊?」「就像甜瓜,人肉軟瓜,」喬治大聲嚷嚷,轉動雙手做出示範。他想要詳加說明,但是辦不到。娃索讓他得逞的程度僅止於上衣鈕扣,他在那裡沒有發現預期中的柔軟水果,只有又小又硬的胸脯,還有像李子核般的乳頭。
尤里派茲咯咯地笑了,但是心裡並不相信。「你才沒有咧,對不對?」他指控地說。喬治感到他精心建構的大樓在腳底下搖搖欲墜。
「我有。」
「你沒有。」
「騙子。」
「混蛋!」
尤里派茲丟擲一顆石子,喬治跳了起來,絆到一塊鬆脫的岩石,摔了個四腳朝天,他的美夢變成碎片,散落了一地。尤里派茲發出又長又尖的笑聲,時而流露幼稚的高音,時而顯現青春期的粗啞,在山谷間迴盪著,並且如酸液般流洩在他哥哥的自尊心上。喬治覺得受到了羞辱,他需要一點什麼來恢復他逐漸低落的尊嚴。忽然間,他知道要怎麼做了。
喬治鬆開了其中一只駝籃的束帶籃口,把手伸進裡面,一直伸到柑橘下方,煙燻豬肉的一旁,直到他的手指抓到了一個圓筒型的粗麻布包裹。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抽出來,接著抽出第二個小一點的包裹。他在一顆大卵石的陰影下,把兩個包裹放在鋪了一層柔軟松針的地面上,輕輕取下包覆的布。尤里派茲倒抽了一口氣。這是他第一次運送補給品,沒人告訴他運送的是什麼東西。粗麻布上有一把暗灰色金屬的斯登衝鋒槍赫然在目,槍托經過改造,讓它變得更加小巧,方便偷運。一旁還有三只彈藥匣。
喬治對於這種效果感到很開心。在短短幾秒鐘之內,他依照大哥上週教他的方式,動手組裝輕型斯登機關槍,轉動固定金屬槍托骨架,再插入彈藥匣。他將第一顆子彈推進槍膛,一切都準備就緒了。
「你不知道我會操作這個,對吧?」他感覺好過多了,重新建立起權威。他把槍卡入肘彎,擺出戰鬥的姿勢,以一陣假裝的射擊聲掃射山谷,射殺上千名敵人。接著他轉身面對驢子,以呼嘯的掃射音效取了牠的性命。那隻動物渾然不察自己的命運,繼續撕咬一叢堅韌的雜草。
「讓我來,喬治,該我了。」他弟弟懇求著。
指揮官喬治搖了搖頭。
「不然我要把娃索的事告訴大家,」尤里派茲談起了條件。喬治吐了一口唾沫,他喜歡他的小弟。儘管他才十三足歲又一個半月大,卻比村子裡的任何人都跑得快,打嗝打得比誰都大聲。尤里派茲也比其他同齡的小孩更狡猾,一點勒索對他來說只是小意思。喬治不知道尤里派茲打算怎麼跟別人說他和娃索的事,不過就他目前的脆弱情緒狀態來說,禁不起任何的風吹草動,他把槍枝遞過去。
當尤里派茲的手才握住包覆橡膠的槍把,手指一扣上板機,槍聲便開始大作,一連發出了五道聲響。這個嚇壞了的男孩一鬆手,任憑槍枝掉落到草地上。
「保險栓!」喬治大喊,但是來不及了,他忘掉這部分了。驢子厭惡地猛噴鼻息,沿著小徑慢跑到二十碼以外,想找一片安靜一些的草地。
九毫米斯登機關槍的主要好處在於重量輕,又能在合理範圍內快速發射。它的火力不特別強,準頭也不特別好,而且退膛動作很吵。在特羅多斯山區裡,層疊山巒從奧林帕斯峰綿延到霧氣迷濛的遠方,清朗空氣中的聲音傳播速度猶如海燕飛翔。因此英軍偵察隊聽到了斯登機關槍的響聲,也就毫不令人意外了。更驚人的是,偵察隊能在喬治和尤里派茲絲毫沒有察覺的情況下,來到距離他們這麼近的地方。
兩側都響起了叫喊聲。喬治跳了起來,想去牽回那頭驢,但是已經太遲了。在他們下方約九十公尺處,一名身穿卡其服、頭戴高地無邊帽的士兵正在逐漸逼近,他朝他們的方向揮舞著一把點303口徑步槍。
尤里派茲已經拔腿逃跑,喬治落後一步,一把撈起斯登槍和剩下的兩只彈藥匣。他們往山上林木生長得較濃密的地方跑去,荊棘叢絆住他們的腿,他們的猛烈心跳聲和急促呼吸聲淹沒了任何追逐的聲響,直到他們再也跑不動為止。他們癱倒在一個大岩石上,狂亂的眼神向對方吐露心中的恐懼,肺部灼熱地燃燒著。
尤里派茲首先恢復了過來,「我們把驢子弄丟了,肯定會被媽打死的啦,」他喘著氣說。
他們又跑了一會兒,直到絆倒在巨石嚴密遮掩下的地面淺坑裡,於是他們決定躲在那裡。他們面朝下地趴在石坑中央,各伸出一隻手臂緊攬住對方,然後聆聽著。「萬一他們抓到了我們會怎樣呢,喬治?鞭打我們嗎?」尤里派茲聽過讓人惡夢連連的故事,說那些英軍如何凌虐他們認為在幫助埃奧卡的男孩。他們會找四名士兵抓住男孩的四肢,第五名士兵手持一根細竹條,用力地鞭打。這不像他們在學校接受的處罰,結束後站起來拍拍屁股就走開。等英軍鞭打完之後,你要是還有爬行的力氣就算幸運了。
「他們會折磨我們,查出我們要把槍運送到哪裡去,還有那些人躲在什麼地方,」喬治從乾燥的雙唇中低聲說出這番話。他們倆都知道這是指什麼意思。在冬雪來襲之前,一個埃奧卡的藏匿處才在附近的村裡被發現了。其中有八個人在這場攻擊裡喪命,唯一倖存的一個還不到二十歲,上週在尼古西亞監獄遭到絞刑處死。
他們倆也都想到了他們的大哥。
「我們一定不能被逮到,喬治。絕對不能說出去。」尤里派茲很冷靜,而且一語中的。他向來比喬治冷靜,是家裡最機靈的一個,而且可能最有出息。他們甚至在說,過完暑假後叫他不必回學校,直接去唸首都的潘基普里恩文理中學,日後成為老師,甚至是殖民地行政機關的公務員。假如到那時還有殖民地行政機關的話。
他們盡可能安靜地躺著,不去管那些螞蟻和蒼蠅,設法和滾燙的岩石融合為一體。距離他們聽見那些聲響,已經過了十二分鐘了。
「他們在那些岩石後方消失了,下士。後來就沒有再看見他們的蹤影。」
喬治設法控制正在壓迫膀胱的恐懼。他感到噁心,害怕自己就要失禁了。尤里派茲以疑惑的眼神看著他。
他們從岩石外面的聲音判斷,可能又有兩到三人加入了原先那幾名士兵和下士,現在正站在大約三十公尺之外。
「你說是小孩子嗎,麥克佛森?」
「有兩個。其中一個還穿著學校制服,下士,短褲之類的。對我們應該不會造成傷害。」
「根據我們在騾子身上找到的補給品,他們正打算狠狠傷害某人。槍枝、雷管等。他們甚至有用鐵管片製成的手榴彈。我們要找到那兩個小孩,非找到不可。」
「那兩個小混蛋可能早就跑得不見蹤影了,下士。」一陣靴子的拖行聲響起。「我去找找看。」靴子聲越來越靠近了,嘎吱作響地踩在厚厚的松木屑上。尤里派茲深深地咬著嘴唇的軟組織。他伸手過去抓住喬治的手,想得到一點力量。當他們冰冷的手指交纏時,喬治開始振作了起來,為他們倆找到勇氣。他的年紀比較大,這是他的責任、他的義務。而且他也知道,這都是他的錯。他要想辦法做點什麼,他捏了一把弟弟的臉頰。
「我們回去之後,我會教你怎麼使用我的刮鬍刀,」他微笑著說。「然後我們去找娃索,兩個人一起去,好嗎?」
他爬行到石坑上方,壓低了頭,把斯登槍探出石坑邊緣,閉上眼睛。然後他開槍掃射,直到彈藥匣淨空為止。
喬治從沒體驗過這種寂靜。在這片刻的寂靜裡,心跳停止了,血液也不再輸送到血管中。沒了鳥鳴,忽然間連微風也止住了,松林不再低語,也沒了逐漸逼近的腳步聲。什麼都沒有,直到下士以更低沉的嗓音開口了。
「天哪,現在我們需要那個該死的軍官。」
他口中的軍官是指法蘭西斯.艾溫.厄克特。少尉,二十二歲,大學緩徵的現役國民兵。他是教育勝於經驗的最佳象徵,而且在軍官食堂裡流傳的說法是,他沒遇過什麼激烈的戰事。事實上,在他派駐到賽普勒斯的這幾個月以來,根本沒有上場打過仗。他渴望行動,心裡明白自己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迫切希望有機會能證明自己,然而他體驗到的只有挫敗。他的指揮官思慮縝密保守,審慎的行事作風阻絕了軍連同袍出頭的機會。埃奧卡恐怖份子不斷進行轟炸,不僅屠殺,甚至是活生生燒死那些所謂的叛徒,在他們身上點著了火之後,讓他們奔跑在村裡的街道上,以收殺雞儆猴之效。然而厄克特這一連花在挖糞坑的力氣上,多過於把那些恐怖份子拉出他們的巢穴。不過那是上週的事了,這週連長休假,連上由厄克特負責,因此改變了戰術,他的人在那天下午花了四小時爬上山去以躲避偵察。而這種出乎意料的策略似乎奏效了。
第一聲槍響之後,他渾身的每個毛細孔都感受到機會來了。他原本在兩哩外的下方山谷中,坐在軍用吉普車裡等待,但是只花了十五分鐘便趕抵現場,並且以輕快的腳步走完最後數百碼。
「報告,羅斯下士。」
蒼蠅已經開始在麥克佛森血淋淋的屍體旁環繞不去。
「兩個男孩和一頭驢?你是在說笑吧,」厄克特不敢置信地盤問。
「長官,雖說這是從小孩手上發射的,但是子彈不長眼哪。」厄克特和羅斯這兩人似乎天生犯沖,一個出生在克萊德賽德的廉價公寓,另一個則來自高地的宗族。當羅斯忙著埋葬在諾曼地海灘陣亡的夥伴時,厄克特還在讓褓姆替他調整領帶。
一年前,厄克特還是一名愛管閒事的小小陸軍中尉。當時軍官食堂裡有一整個月份的烈酒配額不翼而飛,厄克特接獲指示要找出嫌疑犯,羅斯因此由上士遭到降級為二等兵。羅斯才剛重新獲頒第二道臂章條紋,努力要爭回失去的軍階,還有失去的薪資。
厄克特知道自己要當心背後暗箭,但是現在他對別人的傲慢無禮視而不見。他有更重要的仗要打。
那兩個孩子跌進了一個十足的天然堡壘。這裡約有六公尺寬,刮擦的山側背後有一堵巨石警戒線,有效防止來自上方淨空的視線或火線,地面則平緩地通往山谷邊,使得這個地方不易攻擊,除了從正前方或上坡進攻,不過這種戰略已經顯示出具有致命的缺點。環抱四周的矮樹叢提供了更多的屏障。
「有何建議嗎,羅斯下士?」厄克特拍了拍腰帶上的軍官配備白朗寧手槍。
下士吸吮了一下手指,彷彿想吸出裡面的一根刺。「我們可以立刻放棄,這是最快的方式。或者是把這兩個臭小子炸回老家去,假如你想要這麼做的話,少尉。一顆手榴彈應該就夠了。」
「我們要留活口,找出他們要把那些武器送到什麼地方。」
「他們是小孩子,到了吃早餐時間就會餓到不行,然後揮舞著白旗和叉子走出來。」
「現在,我們現在就要把他們抓到手,下士。到了早餐時間,一切就都太晚了。」
他們倆都明白這件事的急迫性。埃奧卡的補給品送達有特定的時間,只要延遲超過六小時,藏身處就會撤離淨空。他們需要盡快前往,因此及早逮捕是必要的,而審訊方式有時也沒辦法太有耐性。
「在人生中,羅斯,時機就是一切。」
「對死人和其他一切來說也是如此,」這名克萊德賽德人回答,意指麥克佛森。
「你究竟有什麼毛病,下士?」
「老實說,厄克特長官,我橫不下心去殺害小孩。」麥克佛森有個兒子,比躲在石頭後面的那兩個男孩小不了多少。「假如一定要的話,我會動手;如果你命令我的話,但是我不會樂在其中。這種勳章你要的話就送給你好了。」
「當我寫信通知麥克佛森的父母時,會記得把你的這番大道理也寫進去。我敢說他們一定會深受感動。」澄黃色的太陽映照天際,為現場揮灑出一道帶來溫暖錯覺的光芒。對厄克特來說,隨著拖延而來的是黑暗及失敗。他是一名年輕人,無法容忍自己的失敗,對他人也是如此。他將一名部下肩上扛著的斯登槍拿過來,雙腳堅定地踩在林地上,對著石坑後方的環狀巨石開槍掃射一輪。接著換上第二只彈藥匣,澄黃色岩石上迸出灰塵及火花,掃射的聲勢驚人。
「你們兩個小子,」他大喊。「你們逃不了了。出來吧,我保證沒人會傷害你們。」
四周一片寂靜。他指示小隊的兩名隊員對岩石開槍掃射,清空彈藥匣。忽然間,一個稚嫩的聲音痛苦地喊了出來。一顆發射的子彈彈飛,擦射到其中一名小夥子。沒有造成傷亡,不過帶來驚嚇和疼痛。
「你會說英文嗎?出來吧,趁還沒有人受傷之前。」
一片死寂。
「天殺的!他們是想找死嗎?」厄克特沮喪地捶打手掌。不過羅斯跪在地上,撥弄著米爾斯手榴彈。
「搞什麼……」厄克特問,但是不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下士先將插梢折彎,這樣它才不會掉出來,然後以一絲不苟的手法,使用斯登槍的槍托當作力矩,扭開了手榴彈的頂蓋,將那部份和雷管一起從晦暗的金屬殼中取出。粉狀炸藥輕易地倒了出來,在他軍靴旁的岩石上積成一小堆。現在他把這個無害的炸彈組合裝起來,遞給了厄克特。
「假如這玩意兒還不能夠把那幾個小兔崽子給嚇到跑出洞來,那可就沒輒了。」
厄克特理解地點了點頭。「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他對著岩石那邊大喊。「快出來,否則我們要扔手榴彈了。」
「Eleftheria i Thanatos!」裡面傳出回答。
「埃奧卡的戰鬥口號。自由或死亡!」羅斯解釋道。
「他們只不過是毛頭小子!」厄克特惱怒地斥喝。
「真帶種的好傢伙。」
厄克特怒火中燒,將手榴彈的插梢猛然扯掉,讓彈簧式撞針的聲響傳到岩石那邊去,然後他將手榴彈扔進了石坑裡。
不到兩秒鐘,它又彈跳了出來。當下出現了自動的反應,自我保護的直覺勝過一切。厄克特撲倒在地上,把臉埋在松針和毬果之間,設法計算秒數。雷管傳來隱約的爆裂聲響,但是僅此為止。沒有爆炸聲,沒有碎裂的金屬或橫飛的血肉。他終於抬起來頭,看到羅斯的身形聳立在他的上方,在傍晚的天空中映照出兇惡的輪廓。
「讓我拉你站起來吧,長官。」話中的每個字都充滿了嘲弄。厄克特揮手拒絕了他伸出的援手,踉蹌地站了起來,過份仔細地拍去卡其制服上的灰塵,藉此掩飾他蒙受的羞辱。他知道小隊裡的每個蘇格蘭佬都在嘲笑他,到了明天早上,這個笑話就會傳遍軍官食堂的每個角落,羅斯終於報仇了。
厄克特的內心怒不可遏。不是蒙蔽判斷力的那種怒火,而是一股盛怒,熊熊燃燒的火光讓一切變得無所遁形。
「去吉普車上拿兩桶汽油,」他下令。
一名士兵急忙跑去了。
「你打算怎麼做呢,厄克特長官?」羅斯以充滿了勝利的口吻問道。
「我們要把消息弄到手,或是殺雞儆猴。那兩個恐怖份子想挑哪一種都行。」
羅斯注意到那兩個男孩的命運改變了。「殺雞儆猴?警告什麼?」
厄克特的目光迎上其他人的注視,他看見了恐懼。他重新取得了優勢。這時汽油桶拿過來了。
「下士,我要你繞到他們後面去,利用岩石當掩護,然後把汽油倒進他們的藏身處。」
「然後呢?」
「然後要看他們怎麼做了。」
「他們只是小孩子而已……」
「你去跟麥克佛森說吧。這是戰爭,不是扮家家酒。他們可以毫髮無傷地走出來,或者是讓自己烤成了焦炭。隨他們決定。」
「你不會放火燒他們吧。」
「我給他們的機會遠大過埃奧卡能給他們的。」他們知道這番話裡的真實性,因為他們都見過焦黑的屍首,雙手像爪子般承受燒焦的極度痛苦而向外伸展,父親和兒子經常從教堂裡或家人絕望緊抓的手中拖出來,慘遭焚燒或屠殺。殺雞儆猴。「這件事會傳出去,當作是警告。下次我們就比較容易處理了。」
「可是,長官……」
厄克特打斷他的話,遞給他一只汽油桶。「我們以火力掩護你。」
羅斯倒退了一步,搖著頭。「我才不去放火燒他們,對付小孩子不是我打仗的方式。」
小隊的其他隊員之間紛紛響起清晰可聞的贊同聲。羅斯有能力又有資歷,隊上有些人的命都是靠他救回來的。
「下士,我對你下了直接命令。不服從命令是要送軍法審判。」
「我自己也有孩子啊。」
「假如你不服從我的命令,我會把你送進大牢。等你再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早已長大成人了。」
極端苦惱的表情深深刻劃在下士的臉龐,不過他還是拒絕接過汽油桶。「我情願如此,也不願再也無法正視我孩子的雙眼。」
「這不是我在命令你,羅斯,下令的是你的國家。」
「那麼由你來動手,假如你幹得出這種事的話。」對方丟出戰帖了。厄克特環視其他人,一共五名隊員,看出來他們都站在羅斯那一邊。他知道自己不能把整支小隊都送上軍事法庭,這會使他成為笑柄。羅斯說得沒錯,假如要幹這件事,他就必須親自動手。
「我繞到他們後面時,以火力掩護我。」他看著羅斯下士。「你就免了,羅斯。你被逮捕了。」
然後他走開了。他蹲低身子,快速地穿越樹林,兩手各提著一只汽油桶,一直到藏匿處的正後方為止。他一示意,小隊裡的人便接二連三開槍,在現場發射出猛烈攻擊的聲響。厄克特盡可能快速又安靜地移動到其中一顆較高的巨石後方,那顆巨石幾乎和人等高,矗立在男孩藏身處的正後面。其中一罐汽油桶的蓋子打開了。他把這四加侖半散發臭味的燃料,一股腦兒全倒在岩面上,燃料順勢流進了石坑裡。他將另外四加侖半的燃料也立即以相同的方式處理,然後他抽身後退。
「給你們三十秒鐘的時間出來,否則我們就要點燃汽油了。」
喬治和尤里派茲在藏身的石坑裡,臉上流露出驚恐的表情。他們一試圖爬離底下那灘汽油,四下彈跳的子彈又逼他們退了回去。雪上加霜的是,石坑的坡面開始因為燃油而打滑,他們的靴釘抓不住滑溜的岩石。這麼狹小的地方所帶來的必然後果是,散發惡臭的汽油也浸濕了他們的衣物令他們感到反胃。
「十五秒!」
「他們不會這麼做的,弟弟,」喬治想要說服自己。「不過萬一他們真的動手的話,你先跳出去。」
「我們不能說出去。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絕對不能說。」尤里派茲哽咽著說。
「五秒!」
結果比五秒還要久,久得多了。厄克特得證明他不是在虛張聲勢。現在沒有回頭路了,他的手上有一塊半浸泡了汽油的破布。他把這塊破布綁在一塊小石子上,讓吸飽汽油的末端隨意垂下。他取出他的香菸打火機,打著了火之後,點燃那塊破布。
從那時起,一切便發生得很快。破布燃燒成一團火球,差點吞噬了厄克特的手,燒焦他手臂上的細毛。他不得不立刻將它扔出去。破布在岩石上方的空中畫出一道冒煙的高弧線,然後往下墜。羅斯放聲大叫。一陣爆裂聲響起,火熱的煙霧在藏匿處的上方翻飛,活像是來自地獄的煙囪。之後傳出一聲慘叫,一種驚駭、激烈、男孩子氣的抗議尖叫。石坑上方冒出了兩顆頭顱,接著是兩個男孩的上半身,他們正試圖攀爬上石坑邊緣。不過士兵眼睜睜看著較小的那個男孩似乎一個失足,踉蹌地往下滑,然後消失了身影。大一點的男孩愣住了,回頭看著下方的騷動,哭喊著兄弟的名字,接著也跳了進去。
現在很難分辨石坑裡究竟是什麼狀況,不過裡面發出了兩個人的慘叫聲,伴隨著漫長的痛苦哀號,然後是死亡。
「你這可悲的混蛋,」羅斯啜泣著。「我不會眼睜睜看他們焚燒。」他的手上已經多了一顆手榴彈,然後一路飛進了那個地獄裡。
這場爆炸轟盡了火堆裡的所有生機,慘叫聲也停止了。
在接下來的一片沉寂中,厄克特意識到自己的雙手在顫抖。他第一次殺了人,為了國家的利益著想,以公共福祉的所有權威行使職權。但是他知道很多人不會接受這是正當的理由,這件事沒有帶來任何好處。羅斯站在他前面,努力想要冷靜下來,他的雙手緊握成拳,隨時都有可能祭出一擊。其他人則圍繞成群,沮喪又作嘔。
「羅斯下士,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他緩緩地開口,「是他們咎由自取。戰爭免不了要有犧牲品,犧牲恐怖分子總好過犧牲麥克佛森這類的人。我也不希望看到你毀了前途,受到軍事審判入獄。你在軍中服役的時間很長,你應該以此為傲。」這些話現在比較容易說出口了,他的手停止顫抖,那群人都在聆聽。「我想為了大家的利益著想,不如把這件意外拋在腦後吧。我們不想要有更多的埃奧卡烈士。並且我也不希望你的缺乏紀律為憲兵帶來麻煩。」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我的軍情報告上會反映事實,我們遇到兩名身分不明且攜帶大量武器的恐怖份子。在二等兵麥克佛森遇害之後,他們在一場交戰中身亡。我們要把屍體埋在森林裡,祕密進行、不留痕跡。拒絕給本地村民報復的藉口。除非呢,你希望我提出一份完整的報告,羅斯下士?」
羅斯,這名體型高大、舉止笨拙、滿懷愛心的軍人兼父親,心中明白這樣的完整報告可能會對厄克特不利,不過絕對會完全毀了他自己。在軍隊裡就是這樣,軍階越低的人承受越多痛苦。對厄克特來說,軍隊不過就是兩年的國民兵而已,但是對羅斯而言,這是他全部的人生。他想放聲大叫,抗議這簡直是野蠻行徑,然而他的肩膀沉沉下垂,低頭表示投降。當這群人開始在淺薄的森林土壤中搜尋掩埋地點,厄克特前去勘查石坑裡的狀況。他很慶幸那兩人的黝黑臉龐意外地沒有多少外傷,但是那種燒焦的酸甜惡臭及汽油煙味讓他亟欲作嘔。他們的口袋裡沒有任何有用的軍情,但是脖子上戴著兩條細鍊,上頭掛著的十字架刻有他們的名字。他把鍊子扯下來,他們的身分不該被任何人發現。
他們將麥克佛森的屍體綁在吉普車後座,開車下山時,天色已經微暗了。厄克特回頭看了戰地的最後一眼。忽然間,在低垂的夜幕中,他看見了亮光。一點火花餘燼,不知為何尚未熄滅,在夜晚微風的吹拂下重新燃起。石坑中央的一棵小松樹燃起了火花,成了標記該處的烽火台,在方圓數哩內都能看見。
他從此對山上的那樁意外絕口不提。不過在那之後,當他不時面臨人生中重大的個人危機及決定,當他閉上眼睛、以及偶爾在睡夢中,記憶中那天的鮮明影像便會重現,半是夢魘、半是激勵。這一切造就了法蘭西斯.厄克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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