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圖書館
活動訊息
內容簡介
「溫暖無比，充滿智慧的故事。」——英國作家琳達．紐伯里（Linda Newbery）
失去摯愛時，人們應該如何面對傷痛？
友誼與閱讀，又能帶來什麼樣的正能量？
10歲的小女孩克麗索（Calypso）總是把自己埋在書堆裡，
直到新轉來的女同學小梅（Mae）出現。
小梅也愛看書、喜歡寫故事，兩人建立起親密又特別的友誼。
小梅家總是生氣蓬勃、偶有爭執，忙碌且熱鬧……克麗索好喜歡待在小梅家。
自從克麗索的媽媽過世後，爸爸變得疏遠冷漠，一切都往心裡頭藏。
當她揭開隱藏在爸爸書房裡悲傷的祕密，才察覺他早已瀕臨崩潰邊緣……。
克麗索有辦法改寫破碎的家庭，找到屬於他們的快樂結局嗎？
＊＊＊
「我跟妳說，我媽媽的病發作得很快。在她離開以前，幾乎沒有時間做她想做的事。有時候我會想，如果他們沒有發現癌症，沒有告訴她，她會不會還活著？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因為我們把這件事告訴她，才讓癌症變成真的？」
「妳還OK嗎？」小梅問。
「沒事。」
「可是妳在哭耶。」
「是嗎？」我還在逞強。
她溫柔地抽走我的著色本。「妳一定很想念她。」
小梅靠了過來，一手抱住我。「哭一下沒關係的。」她的語氣好像護士。「妳沒有媽媽了。為了這個流眼淚是很正常的。」
我乖乖照辦。在我哭完之前，小梅一直緊緊抱著我。
＊＊＊
本書透過溫暖動人的文字，帶領我們學會包容每個人「處理悲傷的方式」。
當你了解如何愛人與被愛，心中那些好不了的傷口，也能就此得到療癒。
※心理師、出版人、童書編輯、兒童文學作家，溫暖推薦！※
《檸檬圖書館》描寫的是人與人之間微妙關係的故事，讀了之後，你會發現：不管與親人，或是與他人，必須互相依存，生活會更精采。——資深國小退休教師、兒童文學作家／李光福
當大人拒絕面對驟變時，孩子將身處什麼樣的生活？一個過於「懂事」的孩子，是否正吃力地為大人扛起不屬於他的責任？ 《檸檬圖書館》生動地刻畫出親職化子女的身影，更讓我們再次看見愛與陪伴的力量。 ——貓頭鷹親子教育協會創辦人／李苑芳
一個害怕失去而不敢相愛，令人心疼不已的故事。兩顆悲傷的心，如何相依相扶，這本書帶給讀者淚潸潸而心暖暖的感動。——臺北市國語實小校長、兒童文學作家／林玫伶
如何面對「失親」的創痛，透過閱讀、寫作？體會真愛的「施」與「受」？這帖療癒靈藥，在本書中有深刻描繪。——資深童書出版人／桂文亞
我們都可能是克麗索，也可能是克麗索的爸爸，當然也可能是伸出溫暖雙手的小梅。失落後的心聲，終將蛻變為新生。——臨床心理師／曾心怡
本書讓我們深深體會——只要回應孩子對愛的需求、給予表達情緒的自由，即使是悲傷、痛苦的經歷，也能為他們帶來正向意義。——親職教育專家 ／楊俐容
關於友誼、家庭、自我修復的故事。面對傷痛，故事或許不是最直接的解方，但卻是協助我們跨越阻礙的催化劑。——前童書編輯、臉書粉專「編輯小姐Yuli的繪圖日誌」板主／Yuli
影音介紹
目錄
專文導讀 失落後的心聲與新生
第一～四十二章
尾聲
序／導讀
導讀
失落後的心聲與新生
臨床心理師／曾心怡
我們都曾失去過。可能是朋友轉學、遺失了心愛的娃娃，最難熬的，莫過於意識到和一個重要的人永別——我們失去了最愛的人，失去了最愛我們的人。
書中的主角克麗索（Calypso）用她平實的口吻，娓娓道來在和母親永別後，她和爸爸的生活。故事開始時，她是個埋首於書堆的女孩，當新轉學來的小梅（Mae）主動靠近後，克麗索並不確定是否有人真的想和她當朋友。放學回家後，克麗索是個讓人很難相信她僅有十歲的女孩。她需要張羅晚餐、需要關心父親，在這樣的過程中，她也學會把心裡的事隱藏起來，好讓父親放心。在父親的教導之下，她總是時常告訴自己要有「內在力量」，不可以輕易哭泣、不需要依賴外在幫助。
但，內在力量究竟從何而來？傷心的時候到底可不可以哭呢？
在回答這樣的問題前，我們先來談談，人們究竟應該如何理解死亡，以及面對摯愛死亡後的悲傷。
「阿公去當天使了！你要和他說保佑你好好長大，書讀得很棒！」、「不要哭喔！不然阿祖會捨不得離開喔！」對於孩子來說，死亡就如同一個疼愛自己的人憑空消失了。「可是我不要他當天使啊，當天使就不能每天陪我上學了」，孩子心裡有好多的難過和疑惑。當心中的疑惑無法被好好解釋時，有的孩子會出現很多揣想，例如：「是不是我昨天惹阿祖生氣了，阿祖才不要我了？」
其實，孩子這時可以哭、可以難過，然後需要有人告訴他們，死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由於小孩並不擅長用語言表達情緒，這時如果能用哭泣的方式抒發，並理解這些情緒其實很正常、就連大人也會有，便能幫助孩子走過悲傷。
然而有些時候，甚至連大人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失去至親的悲慟，例如克麗索的爸爸，寄情於各種不切實際的想像尋求安慰，同時也在自己和女兒之間築了一道厚厚的牆。克麗索無法得到來自父親的慰藉，為了適應生活，她因此被迫早熟，成為家庭裡面的照顧者，只好藉由大量的閱讀，在心裡和同樣愛讀書的媽媽產生連結，也形成自我安慰的方式。
克麗索渴望能夠在思念母親時，得到一個容許自己哭泣的擁抱，但由於父親還無法真正面對妻子離世的事實，藉由埋首在（可能）不合時宜的研究中轉移注意力，自然也無法積極面對孩子的情緒。這位父親甚至要求女兒堅強，藉此迴避和孩子共同思念的時刻。實際上，成年人習慣用許多防衛機制（defense mechanism）來隔絕情緒的影響，好讓自己不要那麼痛苦，假裝一切都沒發生般地繼續生活。
心理學中常提到的哀傷（grief）五階段，是由全球安寧療護創始與推動者之一，伊莉莎白．庫伯勒．羅絲（Elisabeth Kubler Ross）博士提出。悲傷五階段分別為：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憂鬱，最後才是接受。這正表示當人們在面對悲傷與失落時，從最初的否認、憤怒，直到最後能真正地接受，是很不容易的過程，不論大人或小孩皆是如此。而當大人能以不過分理智的方式處理情緒時，就能先幫助自己，再協助孩子走過哀傷。
該怎麼走過哀傷呢？在這個最失落的時候，小梅走進了克麗索的世界，讓克麗索重新和人群有了連結，得到溫暖與關懷；兩人在閱讀上共同的喜好，也使克麗索得到了認同與支持。這些來自外在的協助，就這樣逐漸轉化為真正的內在力量，克麗索開始了新的生活，得以逐漸走出哀傷。
近年來，心理學領域很重視創傷後人們的恢復力（resilience），在逐漸走過心裡的創傷後，有些人會從中發現生命的力量，一般稱之為創傷後的成長（posttraumatic growth，簡稱PTG）。有研究指出在失親兒童的恢復力中，家庭與外在資源的連結，被視為很重要的影響因素。
在本書的中段，克麗索和小梅一起合寫故事。而後，克麗索決定寫下自己的故事。心理學上有所謂治療性書寫（Therapeutic writing），透過書寫，我們得以釐清自身紛亂的思緒與情緒，也會對自己有更多的覺察與頓悟；透過書寫，我們得以和自己對話；透過書寫，我們不會沉溺過去，或是擔憂未來，而是能在「我手寫我心」的過程中，將思考和動作相互連結，進而真真切切地活在當下。
在全書最後，克麗索試圖和父親透過共同創造出新的虛擬生命故事，傳達希望給彼此，彷彿敘事治療（narrative therapy）中的生命故事改寫，賦予過去新的意義與可能。
在《檸檬圖書館》裡，我們看到了家庭中失落的酸楚，也看見了每個成員心裡的傷。當人們企圖穿越層層防衛、碰觸這些傷痛時，需要無比的勇氣，更會經歷極大的動盪。全篇故事最讓我感動的是，作者如實呈現了接觸心理治療與協助後的真實情況：你並非立即就會有神奇的轉變，儘管時好時壞，需要時間與耐性慢慢復原，卻是一步一腳印地將破碎內心拼湊起來的療癒過程。
試閱
小梅把她的《安妮日記》借給我，內容實在是太引人入勝了。在閱讀期間，我幾乎不吃不喝，要是膽子夠大的話，我還想蹺課趕進度呢。安妮懷抱著志向和夢想——很多很多。她想當作家，所以開始寫日記當作練習。她這輩子想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卻等不到實現的機會。
要是我在成為作家之前就死掉的話，該怎麼辦？
小梅和我認真地討論起這個話題。
「我們應該從現在就開始寫。」她說：「這樣一來，假如很早就死掉的話，我們還能留下遺作，就和安妮一樣。」
「老實說，我已經寫了一些故事了。」我小心翼翼地透露。
小梅眼睛一亮。「太酷了！可以借我看嗎？」
於是隔天我帶了一篇故事給她看。劇情是一個小女生和她的幾個朋友，在核子戰爭後僥倖存活，他們得試著重建社會、立定新法律，克服心理障礙宰殺生物、採食等等。我用筆記本寫了五十三頁，把本子遞給小梅時，掌心有點冒汗——如果她不喜歡的話，我們還會是朋友嗎？
＊＊＊
小梅在午休時間讀完整篇故事，眼睛沒有離開過筆記本，默默地不斷翻頁。我緊盯著她，一邊猜測她會有什麼感想，只要她笑一下或是訝異地瞪大眼睛，我的心臟就漏了幾拍。我試著移開目光，因為我讀書時最討厭別人盯著我看，但還是忍不住時時偷瞄，看她是不是快讀完了。
她終於闔上筆記本，嘆了口氣，對我露出最燦爛的笑容，我這才放鬆下來。
「我好愛這個故事，劇情真的好刺激喔！還有他們不得不殺掉兔子煮來吃的橋段，我都起雞皮疙瘩了！不過，雖然目前的結局很完美，可是我好想知道接下來的發展。妳有想寫成系列嗎？」
我猶豫了一下。「原本有這個打算，不過我想到別的故事，就先寫那一篇了。」
「喔，我真的認為這個故事可以發展成一個系列。」她又熱烈地補上：「我們可以一起寫！關於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我有好多靈感！」她沉默幾秒。「不過……這是妳的故事……妳可能不希望我插手吧？」
我還沒和別人合寫一個故事，但如果要我挑選寫作的搭檔，我會選小梅，非她莫屬。於是我對她笑了笑，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也許我們可以出版這個故事。」小梅說。
「不行。我們得要連續寫上好幾年，才有足夠的經濟能力。」
可是小梅耐不住性子。隔天她喜不自勝地來到學校。「我知道了！我們可以把故事貼在網路上，讓別人付錢繼續往下讀——這樣可以賺一點錢！」
這個誘惑太過美好。如果可以賺到足夠的錢，那會是不小的幫助。但我們家似乎總是不太寬裕，而且比起自費出版，我還有其他更想買的東西。
「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我說。
「我知道。」小梅信心滿滿。「昨晚我用家裡的電腦上網看了相關論壇。」
我想到爸爸放在書房的電腦，開機的次數少之又少，真想借來用用，可是電腦放在他的辦公桌上，而爸爸總是盤據著那個位置。如果我有錢的話，也能買一台自己的電腦了吧？
「那麼，我們來試試看吧。」我說。
＊＊＊
小梅的媽媽開車來接我們，她家的車好乾淨、車殼好亮，行駛間也不會發出怪聲。我坐在小梅和他的弟弟克里斯多夫中間，他今年八歲，除了愛挖鼻孔以外一切OK——我的意思是一切都「還好」。小梅的媽媽問我們今天過得如何，隔著後視鏡對我微笑。她的身材適中，圓臉看起來好溫柔，頭髮亂翹，總是掛著笑容。她展現出「媽媽」應該有的溫暖與友善，讓我心底有點痛。我努力擠出微笑。
一進門，小梅就對她媽媽說：「我們要上樓去我房間。」於是我跟著她上樓。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我們在網路上四處查閱，瀏覽了各式各樣教人在網路上出書的建議。
「妳看，只要做成電子書，就可以在網路商店販賣喔。」小梅說：「我有自己的銀行帳戶，或者我們也可以去合開一個新的戶頭。」
不查不知道，網路上真的到處都是幫手，大量的資訊卻惹得我頭昏眼花，於是小梅建議我們下樓喘口氣。
小梅的媽媽在用餐室裡，桌上鋪著一大塊像是絲綢的布料，她不斷從小罐子裡捏起銀針，小心翼翼地固定布料。
「好漂亮喔。」我看得目不轉睛。這塊淺綠色的布料帶著特殊的光澤，從不同的角度看起來就像金色，上頭繡著紫色的小花。「要做成什麼東西呢？」
「新裙子。」小梅的媽媽直起背脊，揉揉後腰。「很漂亮吧。」
「太美了。」我好想摸摸這塊布，但是不敢伸手，我還沒洗手呢。我只是死盯著這片金綠色的波濤，想起媽媽以前的一幅畫，目前掛在玄關，那裡光線陰暗，一時之間很難看清畫布上的是什麼。她畫出日落時分的田野，野花和草地被陽光染成金色。想到這裡，我突然發現喉嚨裡堵了一團硬塊，我趕快嚥下去。
幸好小梅沒有發現。「來吧，我們到外面去。」
＊＊＊
克里斯多夫在院子裡，手上拿著放大鏡和粗塑膠管，他的手指沾滿泥巴。
「你在幹嘛？」小梅問。
「做蟲蟲牧場。」他沒有抬頭。
「什麼？」
「我想他說的應該是飼蟲箱。」我看著他在地上亂挖。「我爸爸以前校對過一本談永續生產的書，裡面有好多自己種蔬果、做奶油之類的奇妙想法。飼蟲箱類似放堆肥的箱子，只是裡頭加了蟲子，腐敗的速度會更快。」
小梅皺皺起小巧的鼻子，對克里斯多夫說：「噁。你不會把這些東西拿進家裡吧？媽媽一定會抓狂。」
「才不會。」克里斯多夫從花床土裡扯出一條蟲子。
「喔，你不應該直接觸碰牠們。」我對他說：「人類的皮膚太酸了——你會傷到蟲子。」
「不要亂講。」克里斯多夫把蟲子放進塑膠管。「反正我也沒有摸太久。」
「我沒有亂講，這是真的。而且我不認為你有找對蟲子。」
他轉頭瞪著我。「妳在說什麼？」
被他這麼一問，我突然有些緊張，畢竟爸爸校對那本書已是好一陣子前的事了——至少有六個月了——我記得不太清楚。「我覺得你應該要用某些特別的品種的蟲子，而且最好要去專賣店買。」
克里斯多夫哼了一聲，繼續找他的蟲。「我相信這些就夠了。反正蟲子做的事情不都一樣。牠們只會從一邊吃東西，另一邊拉出泥土。」
「你真的很噁耶。」小梅別開臉。「克麗索，別理他了，我們來做別的事情。這裡太噁心了。」
他們的院子中央有棵蘋果樹，繩索做的鞦韆從樹枝間垂下。我跳上去試了幾次，卻不斷滑下來——這時我瞄到院子的盡頭藏著什麼東西，被灌木叢蓋住一半。
「那是……迷你小木屋嗎？」我倒抽一口氣。
「喔——對啦。只是快被樹木淹沒了。沒辦法進去玩。」
「妳從沒進去玩過嗎？」我真不敢相信。小梅有棟真正的小木屋！
「我願意拿我的書房換一棟小木屋。」我望著空蕩蕩的牆面，興奮湧上心頭。眼前閃過各種情景：閃爍的燭光、架上放著各種大小顏色的書本、窗前掛著珠簾……這裡一定會成為全世界最完美的角落：我的避風港，專屬於我的祕密，只有受到邀請的人才知道。
「妳有書房？」小梅瞪大眼睛。
「我家有兩間。」我得意地回答。「爸爸有一間，我有一間。原本是多出來的空房。」那是媽媽以前的工作室。一瞬間，我想起小梅的媽媽——她帶著笑意的溫暖臉龐——突然一陣心痛向我襲來，這是因為悲傷？還是嫉妒？
我願意拿我的書房——再加上小木屋——換回我媽媽。
小梅張大嘴巴。「妳有一整個放書的房間？我可以看看嗎？」她一臉崇拜。「我說真的，可以找一天去妳家拜訪嗎？」
「喔，這個……」我從來沒有邀請過任何人來我家，我甚至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爸爸會怎麼說？我一時愣住了。接著，心底的聲音漸漸增強。小梅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交朋友是件好事，這不代表我沒有內在力量。「當然囉。」我充滿信心地承諾。「隨時都可以。」
「小梅！克麗索！」小梅的媽媽從後門呼喚。我爬出小木屋，跟小梅踩著草地回到主屋。「克麗索，我現在就該送妳回家了吧？」
「喔，媽，不能讓她留下來吃晚餐嗎？」小梅問。
這個提議讓我有點飄飄然，肚子也很識相地咕咕作響。我敢說他們家的晚餐不會只吃豆子配吐司。
小梅的媽媽看著我。「我不確定耶。克麗索，妳爸爸會答應嗎？我們不是說好要在五點送妳回家？」
可是回到家，我就得自己做晚餐，拜託，只要一次也好……。
「喔，我相信我爸爸不會介意的。」我說得心虛。「他在忙著工作。」
小梅的媽媽說：「如果妳覺得沒關係，那我很樂意留妳下來吃飯。不過我該打電話給妳爸爸，通知他一聲。」
爸爸工作的時候最討厭被人打擾了，而且萬一他說不行呢？要是他要我依照約定，在五點回到家呢？
叛逆的欲望盤據我的腦海。「不用了，這樣很OK。」我還故意用了這個爸爸最討厭的字眼，細細品嘗這份滋味。「我爸現在應該正在忙，通常要過了晚餐時間才會看到他。」
小梅的媽媽拋來疑惑的眼神，但她還來不及開口追問，就被克里斯多夫打斷。他從遠處走向我們，卻在門前被自己的鞋帶絆倒——手上那滿管子的蟲全撒在草地和他媽媽的腳上。
小梅的媽媽尖叫：「克里斯多夫！」謝天謝地，還好有這些蟲子引開她的注意！儘管如此，我還是用盡力氣憋住笑聲——小梅的媽媽已經很不高興了，要是還被我取笑，她大概會生我的氣，到時候我就得被送回家。
「小梅！快來幫我啦！」克里斯多夫哀求。
「我才不要！」小梅一臉驚恐。「克麗索，來吧，到我房間擬定小木屋的改造計畫。」
她拉著我跑上樓，我轉頭瞄到克里斯多夫正把滿手的蟲子丟進小水桶，而他小梅的媽媽一邊訓斥、一邊甩掉鞋子裡的蟲。多虧克里斯多夫引開她的注意，這一幕蟲蟲危機真的太滑稽了，就像卡通裡的場景一樣，真希望能留住這一刻。
我其實很愛笑，要是我也有個弟弟，家裡會不會更歡樂呢？
＊＊＊
小梅家的晚餐是俄羅斯酸奶牛肉，我第一次吃這道菜。濃郁的奶味溫暖了我的腸胃，好吃到我不願相信，世界上還會有比這個更美味的菜餚。
小梅的媽媽笑著說：「妳應該很餓了吧？」
「嗯。」我看著自己的盤子，上頭乾乾淨淨的。我知道爐子上還有半鍋——我看到了——可是小梅的媽媽並沒有招呼我，如果我自己開口問又好像不太禮貌。就在我猶豫的同時，她從裡頭端著巨大的巧克力慕斯走出來……沒錯！是布丁！
「我還沒有在家裡吃過布丁耶。」我激動地說，同時挖起一口塞進嘴裡……簡直是人間美味！
「我超愛布丁。」小梅說。「糖漿塔也很棒，還有蘋果派、冰淇淋。」
我已經記不得上回在家裡吃到這些點心是什麼時候了。
「克麗索，你們家晚餐都吃些什麼呢？」小梅媽媽語氣輕盈而友善。
「喔，我們什麼都吃。」我希望她能安心。坐在這個溫暖漂亮的屋子裡，吃著美味的大餐，我突然覺得無地自容。我絕對不能讓他們知道我自己煮晚餐，而且菜色大多是豆子配吐司。
「妳媽媽喜歡煮菜嗎？」她問。
我手中的湯匙往碗底挖，沒有抬頭。「我媽媽過世了。」
小梅驚呼。「什麼？我都不知道！」
餐桌上眾人陷入沉默。我不斷刮著碗底，這樣就不用抬頭了。我想像他們慌張地互看：接下來該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小梅的媽媽終於開口：「我很遺憾。是最近的事情嗎？」
「好幾年了，那時候我五歲。」
碗裡已不剩半點慕斯，但我依然不斷刮起殘渣，就是不想抬頭。
「我真的不知道這些事。」小梅煩惱地低語。我覺得她其實是對著她媽媽說話，而不是對著我。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還能說什麼呢？我的視野突然縮小到只剩手中的白色瓷碗，周圍的一切彷彿陷入陰影。
這時克里斯多夫打了個響亮的飽嗝，原本籠罩在用餐室內的陰霾瞬間消失。
「幹嘛？」他的語氣帶著防備。
「你這是在故意惹人生氣嗎？」他媽媽尖聲質問。
克里斯多夫不服氣地反駁：「它就自己跑出來了啊。」
「才怪。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就快打嗝了，有禮貌的人會緊緊閉上嘴忍住，然後向其他人道歉。」
「我才不知道！」克里斯多夫大吼。
總算擺脫眾人的注意力，我先是鬆了一口氣，接著偷偷抬起頭來看看他們。我真希望克里斯多夫能老實道歉，別再爭辯。但我看得出他越來越生氣，他媽媽的聲音越來越大。
「這是禮貌問題，克里斯多夫，你要變成野蠻人了。」
「我才沒有！」
「不准頂嘴！」
我的雙手在桌子下握成拳頭，寒意掃過我全身。他們的聲音好暴躁，好像很討厭對方似的。
「我把碗端出去囉？」小梅的語氣明顯表現出「你們有完沒完啊」的不耐。她站起來，開始收拾桌面。
「我也來幫忙。」匆忙之間，我差點打翻水瓶。
幸好他們母子倆的爭執漸漸平息，克里斯多夫沉著臉溜出去。
收完餐桌後，我正準備稱讚今晚的菜色，小梅的媽媽卻說該送我回家了。
「克里斯多夫！」她高喊。「你可以上車嗎？我們要送克麗索回去囉。」
克里斯多夫的反應令我大吃一驚，他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看起來開心極了，手中拿著某種拼圖玩具。
「我拼好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套上運動外套。「上面說要花半個小時，我十分鐘就解決了。我是天才。」
他媽媽大笑。「最好是啦！」
我糊塗了。他們怎麼這麼快就吵完了？為什麼他們已經不生氣了？那些情緒、那些氣話——全都跑哪去了？上車時，我覺得全身無力，在短短的車程中，幾乎沒聽見其他人說了什麼。
爸爸和我從來沒有吵過架。如果我生爸爸的氣，他從來沒有跟我爭論過，兩人只是陷入沉默，這時我會走回房間，感覺自己像是一塊挾著電光的烏雲。有時候我得花上好幾個小時才能恢復正常。我真的沒辦法在幾分鐘之內，就將情緒從憤怒切換到愉悅。
＊＊＊
爸爸踏出書房時，我剛好樓梯爬到一半。
「克麗索！」他語帶訝異。「我聽到開門的聲音。玩得還開心嗎？」
「嗯。」我說：「謝謝。」開心根本就不足以形容方才那幾個小時。
他笑了。「我很替妳高興喔。該來吃點東西了吧？」
「我……呃……我在小梅家吃過了。」
在我回話的同時，他已經鑽回書房，突然又鑽了出來，眉頭往中間靠攏。「現在快七點了耶！這和我們之前說的不一樣！」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時間超過了。換作小梅的媽媽，她一定會發現這個狀況。而且小梅的媽媽一定會很擔心自己的孩子。可是爸爸的心思都在工作上，他總是如此。
「我想應該『OK』。」我刻意激怒他。「反正你都在工作。」
「妳遲了兩個小時才回來！克麗索，妳這樣我不能接受。我很訝異小梅的母親沒有聯絡我，這對於孩子的安全是非常不負責任的態度。」
我無法忍受他批評那位溫柔善良的女士。
我氣呼呼地回應：「人家有想打電話過來，只是我不希望她打擾你。」
而且我怕你會拒絕讓我在她家吃飯。我在背後交叉手指，希望自己不會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被老天懲罰。「爸爸，我是為你著想。反正你知道我在哪裡；你也知道我一向很懂事。」
「這不是重點。」爸爸用了「權威般的」語氣。「或許妳夠懂事，可是妳才十歲，還算是需要保護的弱者。」
我突然覺得好累。「隨便你。」我知道他也討厭這個字眼，我別開臉，瞥見他用力咬牙。「我要睡了。」
我踏上沒鋪地毯的骯髒臺階，繼續走回房間，那一瞬間又突然想到：爸爸晚餐有東西可以吃嗎？接著我又氣自己起了這個念頭。他已經是大人了，這點小事可以自己解決。
＊＊＊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待在小梅家的時間越來越長。早上出門前向爸爸說：「放學後我要去小梅家，可以嗎？」也越來越自然了。
他先是有些困惑，彷彿難以理解我為什麼老是想找她玩，接著露出笑容，點點頭，說：「可以啊。妳交到朋友了，這樣很好。」但有時候他看起來一臉痛苦，我不太懂為什麼會這樣。就算我不在家，他也不會想起我啊。他對我說過好幾次了，強調自己已是獨立自主的大人，不需要有人陪著才會開心。因此我不懂為什麼我出門會惹他不高興。但老實說，我也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小梅家真的太好玩了。
有一天，小梅的媽媽縫好那條裙子，套在我身上。成品太美了，我好想哭。
她看到我的表情，柔聲說：「還有一點剩布，要幫妳做點什麼小東西嗎？可能不夠做成衣服，不過可以做個小包包送妳。」
我吞吞口水，點頭說好，接著跑去廁所躲了幾分鐘，努力控制情緒。我不想讓她看到我哭出來，希望她認為我擁有內在力量。
穿上漂亮的衣服也能讓我開心。某個星期一，學校在放期中假，小梅的媽媽說要幫我們的寫作小屋做一些窗簾，接著挖出一大綑布料讓我們自己選。
「太棒了！」我摸著厚厚的緹花緞布，嘆了口氣。「我們的小屋配不上這麼漂亮的裝飾。這塊布應該要做成禮服之類的吧。」
「妳可以把它纏在腰上啊。」小梅提議。「就像是長長的裙子。」
「喔，怎麼可以？如果被我弄壞的話怎麼辦？」
小梅的媽媽又抱著一綑布料走進來。「這裡還有一些棉布。」
「媽，我們可以披著這些布料去玩嗎？」小梅問。
她媽媽猶豫了一下。「應該可以吧，只是妳們要小心一點，不要拿到外面去。還有，記得先洗手，不然會弄髒。」
＊＊＊
我在身上包了五顏六色的布料，想像我是來自遙遠王國的公主。「我們應該要來玩〈夏洛特小姐〉（The Lady of Shalott）。」小梅說。「就像《清秀佳人》（Anne of Green Gables）裡面演的那樣。」
我們把兩張椅子拉到起居室中央（披著一塊塊布料有點礙手礙腳），拼在一起湊成小船。
布置好場景，我假裝自己是夏洛特小姐，在高塔裡織布，衝到窗邊看著英俊的蘭斯洛特爵士途經此處。接著我誇張地腳步踉蹌，想像自己遭到詛咒攻擊，最後跳上小船。小梅幫了一點忙，因為我的腳被裙子卡住，腰間的綁著的結以非常不浪漫的方式鬆開。總之我還是安然躺進軟綿綿的小船，雙手在胸前交握，仰望天花板。
「這時候妳應該要握著花朵。」小梅東張西望。「來。」她把一塊白色棉布塞給我，上頭印著藍色的罌粟花。
「只能這樣嗎？」我皺皺鼻子。「就沒有真正的鮮花？」
「等等。」小梅的臉亮了起來。「我想到了。馬上回來。」她消失在玻璃落地窗後頭，我只能練習直挺挺地躺在船上，想像河水輕拍著船身，眼皮慢慢垂落。
「來了！」
我猛然驚醒，小梅遞來一把鮮黃色的蒲公英。現在是十月，外頭已經不剩多少野花了，她一定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摘到這麼多。
「可以嗎？」
蒲公英花束有點小，不太體面，但我不想害她傷心。
「太完美了。」我躺回去。
我們沉默一會。「現在要幹嘛？」小梅問。
「我想妳應該要說些感傷的話。」我再次閉上眼睛，這椅子還挺舒服的。
小梅吸了口氣，展開她的演說：「喔，美麗的夏洛特小姐。妳總是……在塔裡。整天紡紗。」
「是織布啦。」我昏昏沉沉地答腔。
「好，妳總是整天織布。」小梅更正。「從未望向窗外，深怕遭到詛咒纏身。直到命運之日……。」
她的嗓音好溫柔，屋裡太溫暖了，椅子又軟又舒服。一切都很美好，直到……。
「哇！」
我瞪大眼睛，彈了起來，摸不清天南地北。
克里斯多夫站在門口，像殭屍一般伸直雙手，白色床單罩住全身。「哇喔！」他口中怪叫連連，撲向我們。
小梅和我不耐煩地看著他。
「你想扮演什麼？」小梅問。「如果你想當鬼，他們才不會說『哇喔』；殭屍也不會哇哇大叫。而且這兩種都不會披白色床單。看起來你陷入了認知危機。」
克里斯多夫拉開蓋頭的床單，對我們露出凶狠的表情。「我兩種都是！叫我殭屍鬼！」
「嚴格來說他們都死了，所以沒有『殭屍鬼』這種東西，因為這就像是死掉兩次，不可能有這種事情。」小梅以一種實事求是的口吻說道。
克里斯多夫怒火三丈。「是嗎？反正等月底過萬聖節，我要幹嘛都可以。殭屍鬼超酷的。媽媽會幫我做整套的衣服，不管怎樣都比妳們的睡美人好。」
「我才不是睡美人。」我感覺臉紅了起來。「那個故事超笨的。我扮演的是夏洛特小姐。」
他直盯著我看。「誰？」
「你出去啦！去當別人家的小孩！」小梅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
他對我們吐舌頭，溜出起居室。我們聽見他咚咚咚跑上樓，嘴裡唱著「克麗索要當公主，克麗索要當公主……。」
小梅瞥了起居室中央靠在一起的椅子。「我們來完成《夏洛特小姐》吧。那首詩裡才沒有殭屍鬼呢。」
我笑了。「當然沒有。妳想想，那位小姐望向窗外，看到一道伸出雙手的白影……」我學克里斯多夫剛才的模樣。「『哇！』夏洛特小姐大叫！」這時我發覺小梅的笑容僵住，臉色蒼白。「小梅？怎麼了？」
她張開嘴巴，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什麼？」我順著她的視線低下頭。「喔，我都忘記手上的蒲公英了。」花束早就被我握爛，滴出黏答答的棕色汁液，沾了我滿手。「好噁。」
「妳身上的布。」小梅咬住嘴唇，擠出細細的聲音。「妳看。」
我身上披著那塊美麗的緹花緞布，厚重的刺繡布料想必十分昂貴。我定睛一瞧——翠鳥般的寶藍布料濺上了棕色的汙漬，就和我的掌心一樣骯髒。
「喔，不。」我低聲慘叫。「天哪。」
如此美麗的布料——這絕對是全世界最美的一塊布——我們答應過不會扯破或是弄髒它的，我們答應過了。
小梅的媽媽會說什麼？我好擔心。
＊＊＊
小梅的媽媽正在廚房裡切紅蘿蔔，聽到聲音，她笑著轉過身，看見我們一臉擔憂。「怎麼了嗎？」
我走上前。「真的是非常抱歉，出了一點意外。」
小梅遞出那塊寶藍色的緞布。
「是蒲公英。」我說：「我的意思是，蒲公英的汁液流出來了。我剛剛在扮演夏洛特小姐，我們需要一點鮮花。但我忘記手上握著花，一不小心就……」我吞吞口水。
小梅的媽媽起身洗好手，走過來接下那塊布，神情非常嚴肅。她仔細打量那些棕色汙漬，深吸一口氣。「天啊。」她說。
我感覺眼淚湧入眼眶，連忙咬住嘴唇。
「還剛好沾在正中間。」小梅的媽媽拉開布料，檢查整塊布染色的狀況。「也沒辦法從末端剪掉。喔，妳們啊……。」她失望的語氣刺穿了我的心。
小梅哭了出來。「媽咪，我們很抱歉！我們很小心了，真的不是故意弄髒的！」
她媽媽嘆了口氣。「我知道。沒關係。唉，不對，這是我最愛的布，我想留下來做點特別的東西，可是現在什麼都做不成了。」
「可以……」我渾身發抖。「可以……洗得掉嗎？」
她露出傷心的微笑。「不太可能。這種布料不好洗，蒲公英的汁液需要用化學藥劑處理，但這會毀了整塊布。」
「喔。」我忍不住了，淚水沿著臉頰滑落。「我很抱歉。如果我……能賠償的話……」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連零用錢都沒有，要拿什麼來賠如此昂貴的寶物呢？
小梅哭得很兇，感覺隨時都會吐出來。我被她傳染了，眼淚突然間像瀑布般傾瀉而下，雖然我沒有哭出聲音，但也吐不出半個字，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不清。
小梅的媽媽放下緞布，展開雙臂，小梅毫不猶豫地撲進她的懷抱。但小梅的媽媽只用一隻手臂環抱著她，另一隻手朝我伸來。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但我乖乖地走上前，立刻被溫暖、安穩、力量緊緊包裹，眼淚流得更急了，這簡直就像是我暫時借用了別人的媽媽。情緒從內心深處炸開，我膝蓋一軟，小梅的媽媽撐著我的身體。
有人撐著我。在這個片刻，我不需要支撐自己。我不需要什麼內在力量，因為有人為我堅強。
這是莫大的安慰。
＊＊＊
小梅的媽媽原諒我們了。她擁抱著我們好幾分鐘，我不斷說服自己不用擔心失去最要好的朋友，或是又要變成一個人，無依無靠。我已經練習了好幾年了；現在只是恢復老樣子，對吧？
一旦知道了我不需要面對孤獨，知道自己獲得寬恕，還可以和小梅一起玩、還可以和她的家人相處，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眼淚又跑出來了。這件事讓我覺得自己更像是小梅家的一份子——除去偽裝更能獲得接納。
我幾乎整個期中假都往小梅家跑，不過我盡量不在那裡吃晚飯，因為我擔心要是我沒回家，爸爸會忘記吃東西。
當我問起萬聖節活動，他的回應正如預料。「不行，克麗索，我不贊同。」
「可是我會和小梅一起，還有克里斯多夫——她爸爸也會跟著我們。」
他搖搖頭。「我不喜歡這個傳統，而且帶著一桶甜食回家對妳也不好。」
我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在意，但我從來沒有擁有過一整桶的甜食呢，這個想法太誘人了。「拜託啦，爸爸……」其實滿好笑的，我並不是真的想去玩，可是一聽他說不行，我就更想參加了。
「妳想玩的話就去找顆南瓜來做成燈籠吧，那沒有任何害處。」說完，他退回書房，關上門。對話就此結束。
我獨自站在走廊，盯著地板。我在生氣？還是失望？甚至是鬆了一口氣？這些情緒有可能同時存在嗎？
＊＊＊
小梅的失望顯而易見。「妳有跟他說我爸爸也會去嗎？」
「有。他還是不答應。」
她扮了個鬼臉。「妳爸爸好像有一點……嗯……。」
「有一點怎樣？」
她笨拙地晃晃身子。「有點……好吧，他有沒有做過什麼好玩的事情？」
我張嘴想說當然有。他說要幫我刻南瓜（他好像也沒有這麼說，還是說我要自己動手？）；光是翻遍廚房櫃子找食材，也被他弄得像是遊戲；他一時興起就帶我去吃披薩……。
我這輩子第一次找不到恰當的詞句。「喔。」我不安地回應。「他有時候真的很好玩。只是他工作太多了。」
＊＊＊
期中假的最後一個星期六，小梅和我在寫作小屋裡開工。屋子還沒整修完，不過地板已不再潮濕，我們也替內側牆壁上漆。小梅的爸爸找到一塊閒置的地毯，剪下剛好的尺寸，坐起來很舒服。目前天氣還不算太冷，在真的感冒之前，至少可以窩在小屋裡寫上一個小時。小梅和我關上小門，相視一笑。這是我們自己的世界，有窗簾、有座墊，到了夏天一定會更好玩。
更讓人興奮的是，小梅已經摸索出上傳電子書的方式了。感覺一點都不難。我們傳了這個史詩之作的第一章作為測試，篇名叫做《世界終結戰之後》。第一章的篇幅還滿短的，所以價錢訂在五十分。我們坐立不安地等了兩天，想知道有沒有人願意花錢購買。但完全沒有。
「我們需要打響知名度。」小梅安撫我。「現在只是因為還沒有人知道這篇故事的存在。我們應該要傳訊息給別人，請他們買我們的書。說不定可以打廣告。」
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增加知名度。我只是喜歡寫故事。我開始懷疑是否值得大費周章地把這些東西傳到網路上，不過幾天後，小梅興高采烈地來到學校。
「有人買了！」她說。
「怎麼會！妳亂講！」
她說的是真話。我們的帳戶出現一筆進帳。喜悅直衝我的腦門。我們是貨真價實的作家了！
「希望他們喜歡這個故事。」我好得意，好想向學校裡的每一個人說這件事。
「當然了。他們一定會在底下寫評論，說等不及要讀後續的章節！」
＊＊＊
放學後，我激動地衝進爸爸的書房，準備向他報告。
「爸爸！你一定想不到我做了什麼！」
但我立刻察覺時機不對。電腦開著，他狠狠瞪著螢幕。
「克麗索，晚點再說。」他沒多看我一眼。「我在工作。這個可惡的編輯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等一下啦！」我再次開口。「爸爸，我出書了！」
這句話果然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猛然轉頭。「妳說什麼？」
「我出書了。」我回答。「……嗯，算是啦。小梅和我把我們合寫的故事貼到網路上，有人付錢來看了！」
他盯著我好久，然後輕輕地搖頭。「妳說『有人付錢』是什麼意思？」他的語氣有點怪。
「小梅查到怎麼用電腦上傳作品。」我瞄向他的螢幕，上頭是編輯寄來的電子郵件，列出一條條漫長的清單。
「我們合寫了一個故事，然後想知道能不能賣給別人讀。所以我們把第一章貼到網站上，很多人在那裡買電子書，今天有人買了！只有五十分錢，雖然有點少，不過真的成功了！說不定等到這個故事結束，會有好幾百萬人花錢來買，我們就會很有錢了！」我停下來喘口氣，這些未來的願景讓我整個人輕飄飄的。
這時，我看見爸爸的表情。
「怎麼了？」
他一副忍痛的模樣，眉毛緊緊擰起，嘴唇發白。
「你還好嗎？」
他好像喪失了語言能力，臉頰鼓成奇怪的形狀，彷彿正緊緊咬住臼齒，低沉的咕噥聲從他嘴中冒出。
爸爸終於發出低吼似的聲音：「妳把故事貼到網路上？有人花錢買來看？不是——不是出版社？」
「喔，當然不是！」我笑了聲。「真的，不是出版社。我們只是貼出那篇故事，讓別人下載到自己的電腦或是手機什麼的。只要付五十分錢就可以。其實這也不算是真正的出版啦，不過把故事貼到那個網站，感覺就像是自己出版了一本書。你能理解嗎？」
書房裡陷入漫長的沉默，我漸漸發覺他半個字都聽不懂。爸爸靠著傳統的紙本寫作、校對維生。小梅和我現在做的事，對他而言就和發明飛行車一樣超乎想像。
開市大吉的喜悅逐漸消散。儘管我和小梅完成了長久以來的夢想，但我卻一點都不覺得開心，身體逐漸變冷。
「我現在要——呃——要去寫作業了。」走到門邊時，我問了一句：「你要不要喝茶？」
爸爸只是死盯著我剛才坐過的桌面，僵硬得如同雕像。他看起來沒有生氣，只是痛苦萬分，彷彿想起了很討厭的回憶，或是目睹了恐怖的意外。
我咬住嘴唇。一定是我害他這麼不舒服，儘管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我正要轉身離開，心思卻被某件事物勾住，猛然回過頭。他眼中閃著淚光。我絕對沒有看錯。
我直接走回二樓房間，坐在床上，渾身發抖。外頭正在過著國慶焰火節，煙火劈哩啪啦響個不停，但我一點都不想去湊熱鬧。
我從來沒有看爸爸哭過，從來沒有。我一定是做了非常、非常糟糕的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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