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森林
活動訊息
內容簡介
撼動人們對信仰、愛情、謊言與人性的看法,
桃莉.海頓筆下最動人,最催人淚下的作品!
二次大戰期間,希特勒一方面屠殺猶太人,一方面進行種族純化政策。其中,為了培養出純種雅利安人的「生命之源」計畫,納粹高官強行掠奪具有雅利安血統的女人,以孕育出符合納粹意識形態及審美觀的下一代。據統計,當時光是德國境內,就有六千名孩童是這樣誕生的。
金髮碧眼的美麗女子瑪拉,具有匈牙利和德國血統,擅長多國語言,是個說故事的能手。她正是納粹最喜歡的雅利安人,因此經歷了一連串令人震驚的事件--被強暴、生子,為了存活,甚至還殺子。但上帝似乎為瑪拉開啟了另一扇窗,讓她遇見深情而溫柔的柯文,育有兩個美麗的女兒--萊絲莉、梅根。然而,諷刺的是,在遇到天真無邪的小男孩托比之後,瑪拉卻走進更加血淋淋的悲劇裡。
長期承受種種壓力的長女萊絲莉,面對喪母之痛,選擇前往威爾斯的花之林,因為那裡有母親口中最美好的向日葵森林。她萬萬沒料到,當地有更多令人心碎的事實,正等著她……
名人推薦
──《波士頓地球報》
「桃莉.海頓是個罕有的奇才,她筆下的愛與恨有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感動了無數讀者。《向日葵森林》使我的身心靈,深深為之悸動不已。」
──《當好人遇上壞事》作者/哈洛德.庫希納
試閱
那一年,我最想要的就是有一個男朋友。當時的我十七歲,而且從來都沒有約會過,但該有的我全都有:胸部、長及肩膀的頭髮、月經週期、慾望。我當然有慾望。
有一次,在我還小而且不是那麼精通技術性部分時,我最好的朋友和我假裝在做愛,我們的腿張開成剪刀狀,張開到我們的胯部對著胯部,身體緊緊相貼。 這件事被我奶奶當場逮到,她要塞西莉回家,然後用一根木頭攪拌匙打我的屁股,還要我坐在餐廳裡唸《聖母經》。她說,她很確定我之所以有那種興趣是遺傳自我的母親。或許我是吧,然而,即使年紀還那麼小,我就已經認為對性感到好奇並沒有那麼不好。
但是,在我十七歲前,除了收到一張情人卡片,還有在愛達荷州(Idaho)沙尖鎮(Sandpoint)遊樂場的露天看台下被一位丹麥鷹級童軍偷走了三個吻之外,我什麼經驗都沒有。
這讓我感到十分沮喪,而我那個當年九歲的妹妹梅根可是一點都幫不上忙,她總是很樂意幫忙確認我一定如自己所想的那麼醜,甚至還暗示著可能有男孩子覺得我很臭。
爸爸告訴我,我需要的是耐心。「時候到了自然就會發生,隨緣吧,妳一定會交到男朋友的。」他說。我回答他,如果我們沒有那麼常搬家,或許緣份早就已經來到我面前了。
所以到最後,我去找媽媽尋求安慰。我問她,她第一次談戀愛是在什麼時候?
「漢斯.克勞斯.費雪。」她跟我說。
我找到她時,她正在廚房裡擦地板。她的雙手和雙膝都壓在亞麻油地毯上,頭髮用一條紅色的印花手帕綁起來。她停了一會兒,思考問題,接著她露出牙齒微笑。她伸手到廚房流理檯上拿香菸,然後再次坐在地板上,背靠著水槽旁的流理檯。她雙腳交叉,讓膝上的煙灰缸保持平衡。
「那是我和艾兒菲姨媽住在德勒斯登(Dresden)的時候。其實我是不能和男生約會的,我才剛滿十五歲,阿姨說我還不能外出。他們那個年代是很嚴格的,妳知道的。」她點燃香菸, 煙霧後的雙眼在微笑。我們都知道,艾兒菲姨媽說的話對媽媽的行為,並沒有產生什麼約束的效果。
「他是麵包師傅的兒子。我認識他是因為艾兒菲姨媽要我每天去拿麵包。如果她讓布莉姬塔去,誰知道會不會發生這件事呢?或許我永遠也不會認識他。但是,感謝布莉姬塔很懶。總之, 他每天都在店後面,不斷把麵包拿下來。」她停了一會兒,目光仍然停留在我身上。「妳猜他帥嗎?」
「他帥嗎,媽媽?」我問。你一定要慫恿媽媽繼續講她的故事。那是樂趣的一部分。
「他帥嗎?這個嘛,我會告訴妳的。他的頭髮和妳的髮色一樣,不,或許稍微深一點,而且是像這樣往下梳,那個時候的男生都是梳那樣的頭。他的眼睛是藍色的,嗯,或許更像藍綠色, 而且是淺色的,一種淺淺的藍綠色,就像有時候舊玻璃會有的那種顏色。他的嘴唇相當薄,很薄,通常我並不喜歡男人嘴唇薄薄的,但配上漢斯,它們讓他變得相當……我該怎麼說呢?
傲慢,就是這兩個字。他會站在後面的房間,把麵包拿下來,而我心裡則想著:『瑪拉, 妳一定要讓那個男孩成為妳的男朋友。』妳可以想像,我只要看著他,就知道他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她露出牙齒微笑看我。「我那時非常愛他。我每天去拿麵包,在等待的時候,我腦子裡都在幻想自己親吻著那纖細的唇。」
「妳吻了嗎?」
「這個嘛,一開始要讓他注意到我是很困難的。我只是一個女孩,而愛上漢斯的女孩很多。」
「不過妳確實讓他愛上妳了,不是嗎?」我問。(待續)
她還是那副露出牙齒微笑的表情。她用一隻手把幾股長髮固定在印花大手帕下,還是沒說話。媽媽不需要說話,她只是露出牙齒微笑。
「妳做了什麼?有那麼多別的女孩子,妳是怎麼讓他注意到妳的?」
「我開始穿著我的德國女青年聯盟制服去拿麵包。每一天都穿,即使沒有開會也一樣。他是青年運動團體的領導人。」她停了一會兒,思考並研究香菸的尾端,然後再次露出微笑。「有時我會在店的後面看見他,他會穿上他的制服。他穿那件制服時看起來很帥,而且走路時有點神氣,所以我看得出來制服讓他感覺到自己很重要。因此,我心想:『瑪拉,如果他知道妳是女青年聯盟的優良成員,他一定會喜歡妳的。』」
「他有喜歡妳嗎?」
她對我眨眨眼。
「那麼艾兒菲姨媽怎麼說呢?她不反對妳在不該和男生約會的時候去約會嗎?」
「這個嘛,她是有點反對。其實一開始她很反對,但我告訴她漢斯的家世很好,還說他是個好男孩,功課很好,而且有一次我在麵包店裡聽他父親告訴舒華茲太太,漢斯可能會被選進阿道夫.希特勒學校。他說那件事快拍板定案了。」她說。
「所以,當阿姨聽見這件事之後,她就說週五晚上我可以和他一起去跳舞,不過布莉姬塔要跟著一起去,」她大笑,「以防我發生有關親吻那雙薄唇的事。那個時候他們相當嚴格,不像現在。」
「但是妳是怎麼讓他愛上妳的,那才是我想知道的部分嘛。妳是怎麼讓他開口邀妳出去的啊?」
媽媽拿著香菸,先是盯著香菸看,最後將香菸在煙灰缸裡弄熄。周遭的地板仍是濕的,我們坐在刷子、桶子和地板破布後面,背靠著廚房的櫥櫃。
「我做了一件相當下流的事。」媽媽說。她的聲音很低,而且帶有陰謀的意味。
「什麼事?」
「嗯,有一次他走到店前面和我講話時,我說自己實際上是大公的孫女。」
我大笑。「真的嗎?」
「我告訴他,我祖父是大公,因為安全的關係,我被送到德勒斯登和艾兒菲姨媽一起生活, 但事實上她並不是我的親阿姨,只是我家人付錢請來照顧我的一位奶媽。」
我可以想像得到媽媽以如此戲劇性的方法做出這種事,而且覺得很有趣。可憐的漢斯,他一定不知道自己跳入了什麼樣的陷阱。
「妳為什麼要這樣做啊?」
她聳聳肩,咯咯的笑。「我不知道。這只是我做過的某件事,我想確定他喜歡我。」
「可是那是謊話呀,媽媽。」我說,心裡仍然覺得想發笑。
她又聳聳肩,噘著嘴,擺出沉思的表情。「不,也不盡然啦,反正只是個故事嘛,我又不是故意講來害人的,只是沒有夠有趣的真實事情可以告訴他。」
「所以,妳告訴他,妳的祖父是大公?」
「這個嘛,妳一定要了解,我當時非常想跟他交往,我只是希望事情能順利進行。我想, 如果他相信,那麼他就一定會想和我一起跳舞,而且一旦他認識了我,那麼我和什麼人有沒有關係就不重要了。」
她轉頭過來看我,以眼神表示不需要認真以對。「我當時只有十五歲。每個人十五歲時都會有一點瘋狂,相信我。」
「他有發現真相嗎?」她聳聳肩,跪下來繼續擦地板。「我不知道,到耶拿(Jena)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我正在作夢。那個夢和史都華大道上的那間房子有關,在梅根出生前,我們住在那裡。我住在樓上的小閣樓房間裡,爸爸幫我把這間小閣樓房間改裝成臥房。我站在小窗子前,看著下面的街道,但原本種在史都華大道兩旁的榆樹變成了向日葵。街道上沒有人,但陽光讓一切閃閃發亮,非常漂亮。
然而,即使它看來似乎像是史都華大道上的那棟房子,但我知道事實上它並不是。它是我很小的時候,我們在底特律(Detroit)曾經住過一陣子的公寓。雖然樓上的臥房屬於史都華大道,可是我知道那樓梯向下通往底特律的公寓。
在夢裡,我可以聽見媽媽在哭泣。她當時坐在樓梯下面陰暗小儲藏區裡的一個硬紙板盒子上,但我仍然在樓上史都華大道的房子裡。
「萊絲莉,妳起床了嗎?」
我猛然醒來。
梅根正站在我的臥室門口。她只穿了內褲和一件前面寫著「NASA Johnson Space Center/Houston (休士頓美國航空暨太空總署詹森太空中心)」的超大T恤。她靠在門框上,雙腳交叉。「爸說妳必須立刻起床,他今天早上得去上班,所以他不在時,妳一定要下樓來陪媽媽。」
「幾點了?」
「差不多九點了。爸爸說他午餐後會回來。」
她轉身,沒關門就走了。我閉上眼睛。我依然記得那個夢,而且因為突然被叫醒,以至於它還緊抓著我,而且夢境相當真實,甚至當它逐漸消失時也是如此。(待續)
等我穿好衣服來到廚房時,爸爸已經去上班了。梅根還在吃早餐,她把椅子往後推,兩隻腳藏在寬大的T恤下面。媽媽正在收拾盤子,把它們放進水槽裡。收音機的聲音開得好大,現在正播著「週六晨間以物易物商店」。媽媽很迷這個節目,她會慢慢欣賞所有她夢想得到的交易。
我伸手拿了一片土司放進烤麵包機裡。土司是全麥的,上面全是嗄吱嘎吱作響的小麥種子,雖然把它作成烤土司很棒,但吃的時候會一團亂,因為上面的小麥種子會掉得到處都是。
梅根正在挑小麥種子,藏在T恤下的雙腳把衣服撐出一個球形,她小心翼翼的把種子放在T恤上,再用舌尖一一舔掉。
「老實說,梅根,妳吃東西時真像豬耶。」我說。
梅根拿起另一顆小麥種子,轉頭看我,確定我在看之後,就用舌尖舔掉它。
「媽媽,妳看她啦,梅根把她的土司搞得噁心巴拉的。」
媽媽從水槽那裡轉過身來。她看了梅根一會兒,搖搖頭。「妳把麵包屑搞得到處都是。」她說。「坐好,把妳的腳放在該放的地方。」
我走到櫥櫃拿棉花糖米香棒。「梅根,媽媽說把妳的腳放下來。」
「所以呢?妳又不是我媽。」
「可是她是,所以,快照著做。」
「哼,看妳有沒有辦法讓我放下來啊?」
我生氣的坐了下來。
梅根繼續挑土司上的小麥種子時,我伸出手抓住她其中一隻腳,然後猛然的把它拉到地板上。
媽媽沒理我們。她背對著我們,繼續洗碗。她一手拿著鋼絲球,一手拿著舊的鑄鐵長柄平底鍋,拚命的刷。她偶爾會暫停,把窗台上煙灰缸裡燃燒的香菸放在嘴唇上,還一度把收音機的音量調高。不過她始終沒有轉過身來。
梅根伸手要拿另一片土司時,我的手緊抓著她的手腕。
「放開!」梅根說,聲音相當大。「別一天到晚對我發號施令,萊絲莉!」
「妳吃土司的方式很噁心,而且妳是故意的。好了,妳不可以再吃了。妳這個故意搞得亂七八糟的搗蛋鬼。」
「妳管我!」
「媽媽,妳叫梅根不要再弄了啦!」
「萊絲莉,放開我的手!」她站起來想掙脫,結果椅子往後倒,弄出很大的聲響。
媽媽轉過身來。
沒有人作聲。
我們兩個人都看著她。她拿起香菸,很小心的把它放進煙灰缸裡弄熄。廚房裡儘管還有「週六晨間以物易物商店」的喧鬧聲,但我仍可以聽見香菸碰到煙灰缸玻璃時發出的聲音。
媽媽很不耐煩的舉起一隻手拂開臉上的頭髮。「妳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回事?妳們是姊妹,怎麼可以老是吵架?」
我們沒有回答。回答也是於事無補。
「我真不懂妳們,」媽媽說。「妳們為什麼不快樂?妳們擁有那麼好的人生,有歐麥利和我,我們愛妳們。我們給妳們一切,可是妳們好像還是不快樂?」
「我們快樂啊。」梅根說。
「我們只是鬧著玩的啦,媽媽。」我趕緊說。「我們不是故意要聽起來像在吵架,我們只是在玩,對不對?」
「我真不懂妳們。」媽媽搖頭。
「我們很快樂,媽媽。」梅根又說了一遍,她的聲音裡帶著輕微的絕望。「看到了嗎?我在微笑,我和萊絲莉真的很快樂。別哭了,好嗎?」
但是已經太遲了。媽媽把臉埋在雙手裡,接下來,她從廚房跑出去。我們留在那裡沒動,聽著她凌亂的腳步聲踏在樓梯上,直到收音機的聲音蓋住腳步聲為止。
梅根也開始哭了。被翻倒的椅子還在她身後的地板上。她看著我,讓眼淚流下臉頰。
「好了,梅根,妳想再吃一點早餐嗎?來點烤鬆餅好不好?我知道妳喜歡烤鬆餅。別哭了,好嗎?我幫妳弄一點鬆餅好不好?」
她擦擦眼睛,搖搖頭,接著她把椅子扶正,也離開了廚房。
我爸稱這種事為「發作」── 媽媽的發作。媽媽發作時,爸爸會半聳著肩,然後面帶微笑,彷彿那只是她一個反覆無常的小怪癖,就像別人在洩漏祕密之後,會朝自己身後撒鹽一樣。
然而我討厭這種情節。小時候,我以為那樣是正常的,我以為每個孩子的母親都這樣;直到十歲或十一歲時,我才發現別人的母親不會這樣。
我一個人在廚房裡,把水槽裡幾個剩下來的盤子洗好,清理桌子,將梅根的麵包屑擦掉,最後把已經泡得軟軟的麥片倒掉。
不久之後,梅根回到廚房,她想用一把寬齒梳整理髮尾。「幫我好不好?」她拿出梳子說。「我沒辦法把所有的結梳開。」(待續)
我妹妹有一頭漂亮的頭髮。她的頭髮就像爸爸的頭髮,顏色深得幾近黑色,但也像媽媽的頭髮,非常直。你可以用你的手指頭梳它,它會輕柔、波浪般溜過指尖,像水一樣;然而,梅根的頭髮最棒的部分是它的長度,它幾乎長到可以讓她坐在上面。
她的頭髮太多,經常會散掉,因為它全部的重量讓她無法使用小女孩用的髮夾或頭飾帶。梅根總是帶有一副未被馴服的表情,儘管如此,人們有時候還是會停下腳步,轉身再看她一眼,因為她十分醒目。我在梅根這個年紀時,始終不被允許蓄留那麼長的頭髮,不過我也不曾擁有像梅根那樣又黑又直的頭髮。
「萊絲莉,爸一定會殺了妳,因為妳讓媽媽發作。」我在梳梅根的頭髮時,她說。
「我?是妳的錯!妳這隻小豬。爸爸會殺了我們兩個。」
她沒答腔。她離開我身邊,拿走我手中的梳子,走到桌子那裡。她坐上桌子,然後把長髮拉到身前,梳髮尾打結的部分。
「梅根,不要在桌子上梳頭髮。」
她沒答話。
「妳聽見我說的話了嗎?那樣很不衛生耶,換別的地方啦。」
她還是沒反應。不過她放下梳子,改用手指頭去梳,並看著頭髮。「萊絲莉?」她問話時沒有抬頭。「媽媽為什麼會那麼做?」
「做什麼?」
「就是那樣。我的意思是,我們只是在開開玩笑,僅此而已。為什麼她總是無法了解呢?」
我聳聳肩。
「她為什麼一直認為我們不快樂?為什麼對她來說,我們每一分鐘都百分之百的快樂是那麼的重要?」
「這只是其中一件事而已,梅根。」
「什麼其中一件事?」
我聳聳肩。
十點四十五分,媽媽再度下樓來。梅根和我還坐在廚房裡。她走到桌子那裡拿她的香菸。
「妳要一杯咖啡嗎?」我問。我已經站起來了。
她點點頭。她走到水槽那裡,身子往前,透過水槽上方的窗子望著外面。她一隻手靠在嘴唇上,香菸不離嘴的抽著。
「沒有花。」她說。
「是啊。」我回答。「不過春天來時會有很多花,記得爸爸種的那些新的花嗎?」
梅根搶走我手上的茶壺,想幫媽媽倒咖啡。她小心的從罐子裡舀了一匙細咖啡粒,然後將滾水倒進去攪拌,「媽媽,妳的咖啡好了。」
她擠進媽媽和水槽之間,想要媽媽低頭看她,還端起那杯冒著熱氣的咖啡。「媽媽,妳喜歡的咖啡好了。」但媽媽仍兩眼盯著她上面的窗子看。
她們看起來並不像,我妹和我媽。梅根又瘦又輕盈,膚色很深,像是從童話故事裡跑出來的精靈。媽媽又高又白,五官明顯且突出,而她的頭髮是淡得像海砂般的金色。她唯一遺傳給梅根的是那雙藍色的眼睛,它們非常藍,就像藍色的條紋格子布一樣。
媽媽離開窗前,梅根跟著移動。
「我開始不喜歡這裡了,」媽媽說。「太冷了。我不喜歡冷。」
她坐下來,同時終於接過梅根泡的那杯咖啡。
「那麼,意思是我們又要搬家了嗎?」梅根輕聲問。
「我不喜歡這裡。」媽媽回答。
「我喜歡。」梅根說,她的聲音還是很輕柔,又帶著點猶豫。媽媽一邊喝咖啡,一邊透過咖啡杯的上方看著她。「我認為這裡很好,媽媽。我在這裡交到了朋友,像凱蒂和崔西。」
媽媽放下杯子。「這裡沒有花。」
「可是媽媽,現在是一月啊!」
我媽嘆了一口氣,把咖啡杯放在桌上,凝視著杯子。「可是這裡沒有花。」
「一月份,任何地方都沒有花的,媽媽。」梅根說。
沉默了一會兒,媽媽開口說:「列別尼(Lebeny,位於匈牙利西部)就有。在外公的溫室裡。」她說。「那裡一直都有花。」
梅根的臉突然亮了起來。她走近媽媽身邊,跪了下來,將雙臂放在媽媽的脖子上。梅根用一隻手把媽媽的臉從咖啡杯的方向移開,那樣媽媽就必須看著她。
「告訴我和萊絲莉,有關列別尼的事,好嗎?那次妳和艾烈克偷偷溜進外公的溫室,拿外公的山茶花來裝飾頭髮,然後去參加舞會。妳知道,那次你們不該熬夜的,因為那是一場大人的派對。他們演奏《藍色多瑙河》時,妳和艾烈克在樓上的走廊上跳舞,而且還聞到所有美麗女士們身上的香水。跟我們講那個故事,好嗎?」
媽媽的臉變得很柔和,疲憊、沒精神的樣子也全不見了。她低頭微笑的看著跪在椅子旁的梅根。「妳們知道那個故事,親愛的。我已經跟妳們講過一百遍了。」
「哦,我知道。」梅根說,她的表情很著迷的樣子。「不過它真的是我的最愛。再說一遍,好嗎?拜託嘛?我和萊絲莉想聽嘛。」
媽媽摸著梅根的臉時,還在微笑。那微笑讓她變得好漂亮。(待續)
2
媽媽生在一個匈牙利上流社會家族裡,生在附庸風雅的舊奧匈帝國遺跡當中。她的父親在大戰時曾經和興登堡(von Hindenburg)一起作戰,戰後不久就從軍中退伍,回去管理位在匈牙利西北方的家產。他的童養媳(他在一九一四年認識並結婚的那位)是薩克森(Saxonia)麥森(Meissen)最老的家族之一的小女兒。
除了媽媽之外,家裡還有三個孩子。她對大哥米哈里只有模糊的記憶,因為他在她兩歲之前就離家,遠赴德國求學;不過,她摯愛的弟弟艾烈克只比她小十三個月,他們一直是童年的好玩伴。
媽媽在講和艾烈克有關的事情時都相當生動,我甚至有種他就是我的兄弟的錯覺。媽媽的妹妹喬安娜在她八歲那年,因為猩紅熱而過世。
雖然媽媽不曾多說,但我猜想,四個孩子當中,外公最疼愛的就是她。媽媽非常漂亮,有著當時歐洲非常重視的金髮,以及純潔的容貌。她在所有的照片裡都被打扮得像個小公主,穿著絲絨、絲綢和蕾絲做成的衣服,而且那頭長長的金髮總是被很仔細的捲起來。
即使那些照片的氣氛嚴肅,她的嘴上也會帶著淺淺的微笑。我們只有一張媽媽全家福的照片,照片當中,她和其他孩子分開站,緊緊靠著外公的手臂。如果你仔細看,還可以看見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同時手指頭深情的摸著她的頭髮。
外公一直要她穿得漂漂亮亮的。媽媽這輩子大都是講雙語,因為外婆只跟她說德語,而外公說匈牙利語;不過在她六歲時,外公從米蘭請了一位家庭教師,讓她學義大利語。除此之外,她還上舞蹈和聲樂課,同時還學習彈鋼琴和風琴。當她想要一匹小馬時,外公就請了一位維也納來的馬術教師,還買了一匹白馬給她。
媽媽就像她的哥哥米哈里一樣,是位很有天賦的學生,因此外公決定讓她擁有最佳優勢。他和外婆都相信德國教育,因此,當媽媽十二歲時,就被送去和外婆在德勒斯登的姊妹──也就是艾兒菲姨媽一起住。她在那裡就讀一所私立的女子學校,同時準備上大學。
但媽媽不喜歡離開家。她說,有一整年的時間她都很想家,許多個晚上都是哭著睡著,最後,艾兒菲姨媽把她的床移到走廊,那樣她才不會吵到和她同房的女兒布莉姬塔。可是這次,外公並沒有對她的懇求做出讓步,所以她只好繼續留在德勒斯登。慢慢的,她終於習慣在那個城市裡的生活,習慣堅持桌上一定要擺一塊蕾絲桌布的艾兒菲姨媽,還有習慣睡覺會打呼的布莉姬塔。
媽媽在耶拿上大學的第一年,戰爭爆發了。她當年十六歲,在動亂中斷大學生活之前,她繼續念書,直到那年秋天。她本來應該被送回匈牙利的,因為希特勒驅逐每一位有外國出生證明的人,但她被視為德裔人,所以可以留下來。不久之後,她和其他幾位曾經是德國女青年聯盟成員的女孩子,來到德國北部的一間青年旅舍。
媽媽並沒有和我們講很多與這幾年有關的故事。我想她那時候應該相當害怕吧。那間旅舍離漢堡(Hamburg)不遠,而媽媽經常說她總是躲在櫥櫃裡,捂著耳朵等待聯軍的飛機飛過。
她講那些事情時,我們聽到的故事背景總是寬廣、平坦的鄉間,夏天潮濕,而冬天十分嚴寒。有時候,我們還會聽到她在戰時遇見的其他女孩和婦女的事。她那時在一間農場工作,而最讓我著迷的故事人物之一,正是來自於此。
潔德薇佳是位來自華沙的已婚波蘭婦女,但我總是搞不清楚她是如何到農場的。從媽媽講那件事的方式來看,潔德薇佳聽起來總是常被環境嚇到的樣子。讓媽媽感到有趣的是,潔德薇佳是個都市家庭主婦,但這時卻得在外面從事農務,她對此不以為意,反而在意的是她被迫和社會地位比較差的人有親密接觸,因為她認為其他婦女的社會地位都比她差。
媽媽有模仿人的天分,她曾模仿潔德薇佳走路的樣子、她的暴牙和帶有鼻音的口音給我們看。媽媽會在房間裡四處走動,還模仿波蘭語用鼻音嘲笑我們,將臉扭成一副驕傲自大的兔子模樣,直到她憋不住的開始笑起來。接著,她會一屁股坐進一張椅子裡,抱著肚子大笑不止;當然,梅根和我也會跟著笑到眼淚都忍不住流了出來。
到了一九四五年,英軍帶著巧克力和香菸來時,媽媽得了斑疹傷寒,病得好重,所以她不太記得他們。不過,她確實記得巧克力條,而且在她臥房的抽屜裡還留著戰後她拿到的第一個巧克力的包裝紙。
當媽媽躺在醫院裡養病時,遇見了爸爸。他當時是美國士兵,去探望病房裡的另一個人。躺在床上的媽媽因為剛治好斑疹傷寒,身體還十分虛弱,頭髮也因為營養失調而掉了一半,手臂上還有一道傷口,繃帶從手腕包到手肘。
當爸爸走過一排排病床之間的走道時,媽媽正試著用受傷的那隻手喝湯,但她不僅把湯匙弄掉了,連托盤和碗也都掉了,湯灑了一地。爸爸彎下身,拿起那個滾動的碗。他說,當他站起來,把碗還給她時,他立刻就愛上她了,愛上她的繃帶、禿頭、湯還有全部。
事情是否真的是那樣,很難說。我爸一直都很浪漫。(待續)
一九四六年的年初,他們在維也納結婚。媽媽的心願之一就是等她身體強壯點時,回匈牙利尋找她的家人。戰爭期間,她和全家人都失去連繫。從一九四五年底到一九四六年年初的整個冬天,她和爸爸的足跡踏過了所有被戰爭蹂躪的德國鄉村地區、奧地利(Austria)、西捷克斯拉夫(western Czechoslovakia)和匈牙利西北部。
媽媽的家人全都在戰爭中失去性命,她的哥哥米哈里在戰爭爆發時已經有了妻子和孩子。米哈里於一九三六年被徵召進入德意志國防軍(Wehrmacht),然後在法國軍事演習時喪生。外婆則於一九四○年因為心臟衰竭過世。
留在家中協助外公經營家產,而沒有像和他同年的大部分男孩一樣加入軍隊的艾烈克,在一九四二年遭到德軍射殺。幾乎發瘋的外公,孤單的前往德勒斯登艾兒菲姨媽家尋找媽媽的消息,但他和艾兒菲姨媽也在一九四五年盟軍的轟炸當中身亡,而媽媽也始終沒找到布莉姬塔。
一九四六年九月,爸爸再度被派往位於英國南部的基地。隔年退役後,他和媽媽留在英國,最後搬到威爾斯,接下來的十年,大半都生活在一座威爾斯山坡的一間小屋裡。
媽媽曾告訴梅根和我,有關他們那段生活的美麗故事。他們住的那間小屋一直都沒有人住,而雇用爸爸的農夫說,如果他們把它修好就可以免費住在那裡,因為他很同情媽媽,她那時身體仍然很不好,而他認為山上的空氣能幫助她儘快恢復健康。
小屋位於山坡上,連一條到那裡的馬路都沒有。他們必須走上一條陡峭的小徑,穿過一座森林,再經過一座橋之後才能抵達。刻在門上石板的是小屋的威爾斯名字,意思是「花之林」。媽媽說,他們第一次到那裡時,小屋後面的庭院全都開滿了向日葵。媽媽把這視為一個好兆頭,因為在威爾斯常下雨,向日葵通常長得不太好,但在花之林,它們開得十分茂盛。
爸爸和媽媽在那裡一直住到五○年代末期。後來有個冬天很冷,緊接著又是一個潮濕的夏天,向日葵沒有開花,於是他們搬家了。
星期六的晚上,爸爸用完晚餐後,上樓到他的書房。用過晚餐後,他喜歡在那裡聽收音機,雖然偶爾也會看書或寫信,但通常他什麼事都不做,只是把躺椅向後推,轉到音樂電台聽音樂。
「爸?」我說,稍微把門打開。「我可以和你談談嗎?」
他原本把躺椅完全往後靠,閉著眼睛。聽見我這麼問他,他張開了眼。「當然可以,萊絲莉,快進來。」
我小心的把門關上,走過去坐在椅子旁的腳凳上。我用一隻手指觸摸躺椅的把手,感覺著襯墊裡粗糙不平的線狀物。
「爸,我們要搬家嗎?」
他再次閉上眼睛。收音機裡傳來的聲音相當大,是古典樂。老實說,我並不認為爸爸聽得懂這種音樂。媽媽聽得懂,她知道曲目、作曲者、音樂的類型和演出者;但爸爸不懂,而且也不特別關心。他喜歡聽,因為那是個幾乎沒有廣告的電台。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聽媽媽開始提起這件事,」我說。「她正在考慮。」
「她沒跟我說。」
「她也沒跟我說,不過我還是感覺到了。」
他沒動,只是繼續閉上眼。
「所以呢?我們要搬嗎?」我問。
「妳媽媽需要比較溫暖的氣候,萊絲莉。」他最後這麼說,再次張開眼睛。「這裡對她來說太冷了。」
「我們以前也到過比較溫暖的地方,可是她也都不喜歡。面對現實吧,爸,事實上沒有一個她會一直喜歡的地方。」
我可以看見他眼中的瞳孔擴大。它們變大了一會兒,然後又縮小。
「妳媽媽什麼也沒跟我說,」他說。「所以別光想一些有的沒有的事。」
我再次用手指頭感覺躺椅把手的襯墊。
「還有,我不喜歡聽妳這麼說。冷確實會讓她覺得很困擾,妳也知道,那樣會讓她的背更加惡化。所以,那不是她的錯。」
「她的背?她有吃藥,爸。」
他仍然看著我。「嗯,但是到比較溫暖的地方,她就不需要忍受寒冷之苦。」
「不是冷的關係,」我回答。「是花的關係。」
他把躺椅調回坐姿。「什麼?」
「我說,是花的關係,才不是冷或她的背,或任何其他事的關係呢,是那愚蠢的花的關係。她想前往某個有花的地方,即使是在一月。」
爸爸什麼都沒說。即使有音樂在播放,但書房內一下子變得好安靜。(待續)
我仔細觀察他,爸爸稱不上是英俊的男人,他有愛爾蘭的血統,身材雖不高但卻很結實,還有一頭濃密的黑色鬈髮,雖然兩耳旁的毛髮已變得灰白了。他的臉給人一種好像太過勞累的感覺,尤其是在眼睛四周,彷彿他這輩子都沒好好睡過一覺似的,但那還是一張會讓人感到愉快的臉。
他的氣色相當好,兩頰像聖誕老人一樣紅通通的,而且他老是打賭梅根和我沒辦法看他看五分鐘而不笑。沒錯,我們兩個都做不到。這麼隨和的爸爸配上外表相當令人敬畏的媽媽,確實有種出乎意料之外的感覺呢。
「這樣並不公平,」我說。「我們一在某個地方定下來,你們就想起身離開。而且坦白說,爸,我現在哪裡都不想去。我快要畢業了,而且想在這裡畢業,我在這裡有朋友,我認識這裡的孩子。」
我轉頭看著他。「我真正想的是參加我的畢業舞會。我希望有人會和我出去約會,像班上的其他女孩一樣。我不想成為唯一沒有被邀請的人,唯一沒有地方可以去的人。如果我們現在搬家,就會發生那樣的事。」
爸爸露出溫柔的微笑,伸出一隻手來摸我。「我知道有時候,這樣對妳們來說很辛苦。」
我從他的聲音聽出來,如果媽媽和我之間,關於搬家的事需要攤牌,我其實沒有機會贏的。我嘆了一口氣,接著又嘆了一口氣,沉重的大氣。「我覺得我得等到一百萬歲才會有第一次約會,那時候我已經變成一個沒有牙齒的老太婆,而且在初吻時,對方還會把我的假牙都吸出來。」
他露出牙齒微笑。
「這一點都不好笑,爸。」
「我知道,親愛的。」他說,但還是咯咯的笑。
「好,如果媽媽決定要搬──」
「萊絲莉,關於搬家的事,她什麼都沒提,妳是在製造不存在的問題。」
「如果媽媽決定要搬家,我想留下來和布莉雅娜在一起。我已經跟她談過了,我跟她說我們可能會搬家,她說她會問她媽,看看我能不能和他們一起住到學年結束,只到六月。」我執意繼續說。
「妳不該和別人談家裡的事,萊絲莉,這是我們的私事,妳不該跟陌生人講的。」
「爸,布莉雅娜不是陌生人,她是我的好朋友。再說,我並沒有講得很仔細,我只是試探她的意思。」
「冷會讓妳媽媽很困擾,」爸爸的態度變冷漠了。「如果她想搬,那麼我們就應該要搬,畢竟我們欠她那麼多。」
我什麼都沒說。我低下頭,用雙手撐著頭,兩眼盯著地板。收音機裡傳來的音樂是拉哈曼尼諾夫(Rachmaninoff,1873-1943,俄國浪漫主義作曲家暨鋼琴家)的作品,這是一首協奏曲,但我不記得是哪一首。
「爸?」
「嗯?」
「你覺得我醜還是什麼的嗎?我的意思是,跟我講實話。」
他張大眼睛。「妳當然不醜,萊絲莉。妳問這什麼問題啊?」
「我只是納悶。」我一邊聽著協奏曲剩下的部分,一邊研究地毯上的圖案。
「妳看,」他的聲音很柔,「妳還有很多時間,別太心急。事情會有圓滿的結果。」
我抬起頭。「你第一次和女孩子約會的時候,是幾歲啊?」
「比妳現在還要大。我當時在部隊裡。」
「你在那之前都沒有約會過嗎?你在家的時候?」
「妳奶奶會殺了我,在農場裡約會?」他露出牙齒微笑。「不過,我還是知道女孩子是什麼。」
「哦。」
「所以,懂了嗎?」他把手放在我的頭上。「大自然會照顧一切的,別擔心,妳會交到男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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