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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愛是什麼?
需要被愛又是什麼?
而當我們找到愛或被愛的同時,是否能完好保有自我……

繼第一本小說《蘇西的世界》暢銷後,艾莉絲.西柏德經過多年的沉澱才出新書,這一次她大膽嘗試描寫中年女性的困境。
克萊兒和海倫是一對被關在一場殘酷關係中的母女,彼此卻已成了對方生活的中心。但是在大大出人意表的開場中,海倫跨過了一道她從未想過會踰越的界線。
她幾乎毫無意識地採取行動,彷彿她長久以來就想這麼做了。

海倫與她年邁失智的母親克萊兒,透過一場母女的慘劇檢視女性的一生,直視生命的殘酷。
接下來的24小時內,海倫來到一個新的十字路口,當她面臨抉擇時,過往的生命片段一一浮現眼前。
過去這麼多年來她處心積慮要贏得母親的愛,如今她自由了,但這卻是太危險也太不能把握的自由。

希柏德安排的這場「消失的母親」悲劇搬演出的母女情節,保證令人屏息讀完。
希柏德在《近月》一書中探討了家人之間的情感糾結、犧牲的意義,以及把我們與潛藏的瘋狂衝動分開的那條細細的界線。
蘇西如果沒有在14歲死去,或許就會是49歲的海倫。

同樣是暴力事件,希柏德這次從加害者的心理角度出發,如同希柏德自己經歷過的暴力事件,她總是想探出女性與暴力的深層關係。
不同於《蘇西的世界》,《近月》技巧難度更高,主述者海倫的記憶顯得凌亂不連貫,甚至是不完整,且49歲的女性,內心累積的失望與快樂,比14歲的世界更 幽微。


「我想妳媽只是沒那麼完整,」他說:「生命大部分都只有近似,沒有徹底的東 西。」
「就像月亮。」我說。
一彎細細的月低垂在半空中。
「沒錯,」他說:「月亮其實一直都很完整,但我們無法時時刻刻見到,我們看到的,是近月,或不那麼純粹的月亮,其他則藏在我們的眼睛之外。月亮只有一個, 我們跟著它在天空的步伐,生活也受其規律、潮汐影響。」
「沒錯。」
我知道我應該要去理解我爸話中深意,然而我所明白的卻是,我們百脫不了自己,也擺脫不了我媽。不管我到哪裡去,她都會在。

名人推薦

「伴隨著如浮標般漂浮的黑暗睿智的是,那條分隔清明與瘋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模糊界線,使得《近月》既令人不快又十分吸引人。」──《舊金山紀事報》

「從《近月》開場的第一行……我們就認出了希柏德的手筆:她那貼近感官然而毫無瑕疵的平直用語,在她創造的這個世界中尖銳與陰森交織纏繞。」──《休斯頓紀事報》

「希柏德仍然可以寫出優美而陰森的場景。」──Washington Post Book World

「希柏德那一瞬不眨的作者之眼是她的品質保證:越是作家不願去看見或感覺或承認的可怕事物,她越是盯住不放。」──《時代雜誌》

「輝煌地步步進逼,殘酷地誠實,以及正中心所結的那個無比難解的結……以如此寬大的智慧描寫,以致這本小說的優雅出色超越了它的恐怖的細節展演。」──《波士頓環球報》

「艾莉絲.希柏德不只才華洋溢而且膽子很大。」──Arizona Republic

譯者

史寬克

臺大外文系畢,文字工作者。

目錄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試閱

給Glen,永遠



第一章



當一切已仁至義盡,殺掉我媽自是理所當然。突如其來的癡呆,往往裸露出一個人的核心。我媽那部分早已腐壞,像是放了幾星期的花瓶瓶底發臭的水。與爸初相識的她,曾是如此美麗,即使到很後面生下我,愛人的能力也還在,但那一天當她抬眼望我,這些都已隨風而逝。



如果我沒有接起電話,我媽運氣不太好的鄰居凱瑟太太,應該會繼續打貼在我媽杏仁色電冰箱上的緊急電話名單。但實情是不到一小時,我就匆忙奔回我出生的房子。



正值十月涼爽的早晨。我一進門,就看到我媽直挺挺地坐在扶手椅上,一個人喃喃自語,身上裹著條毛海披肩。凱瑟太太說,早上她拿報紙到門口,我媽竟然不認得她。



「她想用力把門關上,」凱瑟太太說:「尖叫到好像我拿熱水潑她,妳可以想見這不忍卒睹的一幕。」



像是化身為圖騰,我媽坐在那張鋪綿的紅白色扶手椅上,自我爸死後,這張椅子已陪她超過二十年。她在椅子上慢慢老去,先是讀書做做針線,後來眼睛不行了,天一亮就盯著公共電視,直到晚餐後在電視前睡著為止。最近這一兩年,她甚至不再吵著要開電視,只是坐在椅子上。我大女兒愛蜜莉每年聖誕節都會寄來紗線,她經常把一坨坨紗線放在大腿中央,像有些老婦人拍拍貓一樣輕撫線團。



我向凱瑟太太道謝,請她放心,事情我來處理。



「妳知道是時候了,」她從前門下台階,轉過身說:「她一個人住在這房子實在是太久了。」



「我知道。」我把門關上。



凱瑟太太走下前門的台階,順便帶回三個她在廚房看到的大小不一的空盤,她說是她的,這我相信。我媽的鄰居都是神的子民,我小的時候,她還抱怨過附近馬路上的東正教教堂,毫無道理地把人家喚做「那些愚蠢的神聖二愣子」。但也是這群人會召集底下的人,以確認這位房子年久失修的怪老婦人還有得吃有得穿。一旦遭盜匪威脅,呃,女人獨居就是不妥。



「有人住在牆壁裡。」她不止一次這樣說,但直到我在小時候的床旁邊找到保險套,我才把兩件事兜起來。原來偶爾幫我媽修東西的曼尼,會把女孩帶到樓上的房間。我跟凱瑟太太說這事,也找了個鎖匠。但我媽拒絕搬家並不是我的錯。



「媽。」身為她唯一的孩子,也只有我會這樣叫她了。她笑笑地抬頭看我。



「狗娘養的。」她說。



所謂癡呆,有時你會感覺他們好像是跟著真理雲遊四海去了,彷彿已練就看穿皮相的本事。



「媽,我是海倫。」我說。



「我知道啦!」她對我咆哮。



她雙手緊握住彎彎的扶手處,熊熊怒火像不受控制的獸爪,我知道她壓制得很辛苦。



「那很好。」我說。



我站在那好一會,意識到一個不變的事實是,她是我媽而我是她女兒。我想這只是開場,碰面常有的不愉快還沒開始。



我走到窗邊,拉起條破布繩把金屬百葉窗打開,外頭我小時候住的院子雜草叢生,灌木叢與樹木原來的樣子,和其他同伴玩耍的地方都難再尋,不過我媽的行為傳開後,我就沒有了玩伴。



「她是三隻手。」我媽說。



我沒有轉過身。我望著一株藤蔓已攀上院子角落的高大杉木,占據住我爸以前做木工的小屋。待在那裡是他最快樂的時光。日子難熬的時候,我就會想起他在那裡費力地磨光木圓球,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誰?」



「那個賤女人。」



我知道她在說凱瑟太太。但是人家可是每天都來看看我媽醒了沒有,幫她拿《費城詢問報》,還時常從自家院子摘花,放到裝冰紅茶的塑膠壺,這樣我媽打翻時也不會摔壞。



「沒這回事。」我回說。「凱瑟太太人好,又對妳百般照顧。」



「那我那個藍色的鴿窯缽碗呢?」



我知道那個缽碗,也發現好幾個星期沒看到它了。小時候,它裡頭總是放著像核桃、巴西堅果與榛果這些我認為被囚禁的食物,我爸會用小叉子剝開然後挖出。



「媽,是我送給她的。」我沒說實話。



「妳搞什麼?」



「我知道她喜歡,她人又這麼好,所以有天妳在打瞌睡時,我就拿給她了。」(待續)

我想告訴她的是,人家沒有義務幫忙,這些人不欠妳什麼。


我媽看著我,深不可測的表情令人心悸。她噘起嘴,下唇往前伸然後發顫,她準備要哭了。我離開房間往廚房走。每一次回來,都要耗上幾個小時陪她,屋子的每個房間都值得我這麼做,除了她的房間。我從小聽到大,低低的嗚咽聲又開始了,她能用精心編排的聲調博取同情。我爸一直是那個趕到她身邊的人,而他死後,這角色就落到我頭上。二十多年來,我已盡其所能地呵護她,只要她一通電話說心臟快爆炸了,我就趕回家,而隨著年紀越大,看醫生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我也都帶她去。


下午較晚的時候,我在裝了紗窗的後陽台清理著草墊,我把門開了小縫,好能聽見她的動靜。在漫天灰塵中我聞到明顯的大便味,一定是媽需要上廁所但無法起身了。


我丟下掃帚衝去找她,她沒有死(我大概無時無刻都在盼望),但大小便開始失禁。她應該也希望死在自己家吧。然而她還是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除了把自己弄髒。


「是大號!」她說,這次的笑跟狗娘養的那次不一樣。狗娘養的還帶點人味,但這一次是完全陌生,裡頭既無憂懼,也沒有不懷好意。


通常當我把一天的這些事情講給最小的女兒莎拉聽,她就會說不論她有多愛我,當我老了,她都不會幫我脫光光換尿布。「我會花錢找人。」她說:「人生沒什麼比及時行樂更好的吧。」


才幾秒鐘整個房間就瀰漫著一股味道,顧不得灰塵,我跑回陽台兩次大口大口呼吸,讓自己靜心去想怎麼弄成她想要的樣子,我知道我還得叫一輛救護車,我也清楚,媽的人生遲早要走到盡頭,但我不希望她到醫院時滿身大便,應該說是我知道她絕對不想要這樣,所以她一輩子最重視的外表,也就成為我最要緊的事。


我在陽台吸了一大口氣,然後走回去她那兒,她已沒了笑容,情緒非常激動。


「媽。」我叫她,雖然我很肯定她不認得自己,也不認得我這個女兒了。「我先幫妳清乾淨,我們再來打電話。」我並非鐵石心腸,但忍不住想:妳再也無法打任何電話了。為什麼就事論事要經常被指指點點?屁話跟真話是兩回事,不就是這樣?


我跪在她面前,正視著她的臉。我恨她,我從沒這樣恨過一個人。一切無聲,我靠近她,像是終於可以觸碰一件寶物,用手指掠過她長長的銀色髮辮。「媽。」我低聲說。我叫她,因為我知道一切都靜止了,不會有回音,不會有回應。


不過濕濕的感覺讓她不太高興,她像隻陽光下的蝸牛,急著要擺脫痛苦的環境。我從跪姿轉成半彎腰,肩膀靠著她的肩,小心翼翼不壓到她。我使出橄欖球員擒抱的姿勢讓自己直起身子,但她比我想的更輕也更重。


我試圖讓她輕鬆站好,但才一站起來,她就癱在我的雙臂中,我用盡全部力氣不讓她往下掉,卻讓兩個人都跌坐在地。當我找到支撐她重量的平衡點,忍不住想起我爸,他是如何年復一年承受此重擔,要跟左鄰右舍賠不是,還要忙著止住她流不完的眼淚,他是如何一次次把她當成自己,直到兩個人再也分不清彼此。


我覺得自己快哭了,因為我們之間,還有這房子的祕密,就快要落幕。我今年四十九歲,我媽也已八十八歲,而我爸在我老二莎拉剛滿四歲沒幾個月就死了,莎拉永遠都不會知道他人有多好,或跑到工作室,在他那些接合精良的木工作品中玩耍。我一想到他那台自創的木馬在小屋腐爛,抱著我媽的雙手就差點無力。他一撒手人寰,整個房子與我的生活都變調了。(待續)
我拉著我媽到通往浴室的台階,雖然我能感覺到她也想幫忙,但我還是質疑自己的腦筋,我竟然會覺得這沒問題?她體重至少有一百磅,而中年的我,即使身體保養得當,從沒能拿動超過六十磅的東西。這根本行不通。我整個人垮在樓梯上,被她又髒又濕的身體壓住。


我在鋪了地毯的樓梯喘氣但沒有放棄,我是下了決心在叫救護車之前,要把我媽弄乾淨且換好衣服。我跟她一起倒臥著,此情此景彷彿似曾相識,有種情人倚著自己打盹的奇特感受。我腦筋一轉,想到我可以把她帶到後面的浴室,在洗手台沖洗,要不廚房也可以。但我要怎麼定住她?如何一邊抓著她,一邊幫她沖水?更不用說到時地上都是水,我們隨時都可能滑倒,頭部著地。


我媽開始打鼾。她的頭往後歪在我肩上,所以我能看到她長滿斑的臉與脖子,我看著她的顴骨,還是這麼高聳,但此刻也跟著身體一起形容枯槁。以後沒人愛了?天色逐漸昏暗,我望著外面樺樹的葉子,好排遣心中困惑。我一整天都不見人影,也沒打電話到威斯莫說取消,我彷彿看見一○一寫生教室空蕩蕩的平台,而學生們在畫架前,因為我沒來,只能握著炭筆乾瞪眼。


我知道如果我不動,我媽大概會睡上幾個小時,到時天都暗了。我想像我朋友娜塔莉在藝術大樓的大廳到處找我,到班上問學生也沒結果,她可能打電話到我家,也許一個人或和她兒子漢密許直接開車過來,按了門鈴卻沒人在家,娜塔莉很可能會以為不是我就是莎拉或愛蜜莉出事了。


我從下面用雙手撐住我媽,總算讓她的雙手微微在台階移動著,我一邊一邊來,像是在操控一個真人大小的玩偶,不過要做到對她控制自如,根本不可能,但我一定得自己克服,一個人完成,不驚動兩個小孩。我轉身鑽出來,坐在她身旁的台階上,她的呻吟聲像是在消氣的氣囊。早知這房子的沉重會把我毀滅,我得掙脫這一切,就在剎那間,我想到小屋裡的一堆木馬中有個澡盆。


我放她一個人打盹,轉身往樓上跑,衝進她凌亂的臥房拿幾條被子,還有到粉紅色的盥洗室拿毛巾。從洗手台上的鏡子,我看了看自己。我的眼睛顯得比平常更小也更藍,好像隨著情況的緊急程度會改變顏色與外觀。好幾年來我都剪了非常短的頭髮,幾乎能看到頭皮,所以每次一踏進門,我媽就會看我一眼然後說:「別告訴我妳也得了癌症,這年頭人人都有癌症。」我只解釋短髮讓生活很方便,不管是運動,弄弄花草或是工作。不過她的話中有話也讓我在想,如果我真的得了癌症,她會在意嗎?還是只是當成趕時髦?她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後者,但自己的母親會這樣實在又令人難以置信。


我拿著被子與毛巾,停在樓梯的最上方,不去想她可能再也看不到每個房間,以後,這些就只是堆滿雜物的空殼子。樓上走廊陷入一片沉寂,我看著牆上的圖片,這些大概也很快就看不到了。我想像從此以後只剩長年不見天日的陰暗角落,而且因為沒有窗簾的防風窗與厚泥磚牆,回音又大。我唱起歌,亂唱一通,什麼貓食廣告與兒歌都唱,兒歌是從我媽來的習慣,好驅走緊張的情緒。總之我需要點聲音。不過當我往下走,我又恢復了平靜。我媽還是一樣倒臥在地,下面看得到舊舊的酒紅色波斯毯。(待續)
「不,媽,不。」我說,雖然我知道這比跟隻狗說話還沒用。狗還會動動頭,有表情,但我媽現在毫無反應,不過是一具有骨頭的臭皮囊。


「為什麼會這樣?」我想問。我抱了一堆被子與毛巾,站在她身旁哭起來。我輕聲祈求不會有人來敲門,凱瑟太太不會來探頭探腦,雖然這個時間大可以找做雜工的曼尼來幫我一下。


我把毛巾放到下面的台階,拿出爺爺紅黑相間的哈德遜灣羊毛被子,朝廚房方向鋪到地上,然後加上條墨西哥風的白色婚被,這樣羊毛才不會刺刺的。其實我腦子並不清醒,只當作自己在捲魚或包春捲,或者是,在包超級媽媽捲餅。


我彎下腰,吸氣,調整好身體,把兩隻手都插到我媽的胳肢窩下,不得不感謝世界健身房的史黛拉。


她的眼睛突然張開。


「妳在幹什麼?」


我當場愣住,跟她這樣面對面,我覺得她隨時都可能張嘴咬掉我的眼睛,那麼到時我就跟蜥蜴的尾巴或快被吃掉的河粉一樣,只抖了一下旋即消失無蹤。我雙手繃緊。她從來沒這麼全身無力吧?


「丹尼爾!丹尼爾!」她大叫。


「媽,爸不在。」我回答。


她看著我,臉色一沉隨即又亮起來,像是在漆黑中閃爍的火柴。


「我要那個碗。」她說:「現在就要!」


像這樣隨時陪著她,扶著她,去理解她已經糊塗掉的腦袋,我承擔的夠多了。所以她說她的,叫愛蜜莉「漂亮小寶貝」(事實上愛蜜莉剛滿三十歲,小孩都好幾個了),她爸小屋旁的葛根該用鐮刀鋤一鋤吧(小屋在大煙山腳下,早就沒人去了),鄰居都不值得信任,偷東西還滿肚子壞水。我用毯子把她的身體包好,讓她頭部在一端開口露出,好繼續說話。最後我把毛巾放在她胸前,慢慢呼吸,數到十才開口。


「我們要搭雪橇囉。」我跟她說。我把兩邊開口的地方捲在手心緊握,總算讓她身體稍微離地。我沿著餐廳鋪設的地毯,吃力地拖著她進廚房,最後停在邊門外。


「嘟!嘟!嘟!嘟!」她喊了幾聲,然後就安靜下來盯著外頭的世界,像小孩子在看聖誕節的燈海。我很想問一問她:有多久沒走到後院了?有多久沒聞到花香,弄弄樹叢,或是到那把生鏽的白鐵躺椅上坐坐?


我的情緒越來越糟,雖然外頭有新鮮空氣,能遠離我媽的臭味與密閉房子的一股樟腦味,但幸好網子上爬滿藤蔓,即使一門之隔的鄰居也不會清楚看到她裹得像蠶繭,躺在這個有點高度的邊門口上。


走下邊門前的三個台階,地上都是煤渣,我就在後陽台這兒走來走去。小時候我坐在這裡,兩條腿還只能晃啊晃的,現在我媽躺在那兒,倒像是個收發用的架子。我全身是汗,從光線在我背上的角度,我想再不到一小時,這四周的房子就都看不到太陽了,我們兩個還得一起共度漫漫長夜。


我又摸了摸她的寶貝辮子。似乎是很多年以前,她的頭髮突然從粗硬變得柔軟,從此秀髮一直是她的驕傲。在認識我爸之前,她曾經當過一陣子內衣模特兒,我從小到大一直非常嫉妒。不管為人如何,她永遠是鄰居中最漂亮的媽媽,她的樣子讓我理解到人什麼是美,同時也發現到一個痛苦的真相,繼承母親基因的女兒不見得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血統的各種隨機意外,不是會讓鼻子變塌,就是額頭不正,結果細緻的美人胚子也可能變成鄰家女孩。


到外頭吹吹風,已聞不出她身上有便味,也讓我回到現實。我根本不可能把她弄到小屋,我到底在想什麼?光是下這三道台階,拖離陽台就會讓她受傷,還有,那個老舊澡盆要裝什麼?直接拿後院水管的冷水?何況澡盆一定很髒,到處是放了很久的木料還有碎碎的木屑。上一次待在小屋,我注意到爸爸的工具板還有工具的各種模型,已經從牆上脫落,正好就摔在澡盆旁邊。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媽,到此為止吧。」我說:「我們只能到這裡了。」


這次她沒有笑,說「狗娘養的」,最後也沒哭。當我回想起這一幕,我會認為那時她可忙著呼吸花園的空氣,感受臉上的午後陽光。不知道為什麼,她不再開口了,或許她已忘記自己有過小孩,而且多年以來,她都得假裝自己很愛她。


我希望趁她躺在陽台上,我能說得出這些話,不過風越來越強,連停在樹梢的烏鴉都飛走了,對我而言,事情變得很簡單,她漫長人生犯下的所有罪愆全歷歷在目。(待續)
她已八十八歲。她閉著雙眼,呼吸紊亂,臉上的皺紋彷彿是細緻古董瓷器上的線條陰影。我望著空蕩蕩的樹梢,清楚知道,接下來做的並不需要任何理由,我甚至沒去想網子或後面籬笆搞不好有目擊者,我拿出本來要幫她洗澡的毛巾,把軟軟的毛巾用力扔到她臉上。她死命掙扎,布滿青筋的雙手緊抓著我的手臂不放,手上的鑽石與紅寶石發出急促的閃光,但我沒有鬆手。為了怕被偷,這些戒指她從不離手。我更用力地往下壓,結果毛巾一動,露出她的眼睛。我一邊瞪著她,一邊按著毛巾不放,直到我感到她的鼻尖斷氣,身上的肌肉也突然鬆垮下來,我才確定她死了。


第二章


關於我媽生下我之前的生活,我的線索並不多,有斯托本的玻璃紙鎮,純銀相框,她流掉兩個小孩前收到的十多個第凡內搖鈴。我過了很久才注意到這些東西幾乎不是有缺角、凹痕,要不就是裂開或變髒,因為它們大部分都曾經或可能被丟過牆壁,或我爸。我爸反射性的躲避功夫,常讓我想到在濕透的人行道,輕快地邊跳邊唱雨中旋律的金凱利。我媽越霸道,我爸就越包容,我很清楚他這樣逆來順受,也是為了讓她不用面對青春的流逝,於是她看自己,就像我入夜溜下樓看到她那些珍藏的照片一樣,永遠不會變。


他們兩人初相識時,我媽剛從田納西的克納斯小鎮來,在當內衣與輔助衣的展示模特兒,不過她比較喜歡說:「我是位襯裙模特兒。」我們有非常多這方面的照片。加框的黑白照片裡,我媽穿著或黑或白的襯裙,正值青春年華。「那可是薄如蛋殼。」她會一整個下午都不跟人說話後,突然從客廳的角落出聲。知道她在說某張照片的某件襯裙,我會去選一張可能是蛋殼的白色襯裙。如果選錯,一切就毀了,她會跌坐在椅子上,脆弱得像個吹出的泡泡,在空中閃閃發光。而如果選對了,我就會把相框拿來給她。不知不覺我簡直對它們滾瓜爛熟,有鋼圈、生絲、基本款,與我最喜歡的,粉紅玫瑰花瓣。貪戀她難得綻放的笑靨,我總是陪著她掉入時光隧道,彷彿還是坐在腳椅上的小孩,聽她講攝影時的其人其事,或者她收到什麼禮物作為部分酬勞。


粉紅玫瑰花瓣指的是我爸。


「他剛當上水檢員,」她說:「根本不是什麼攝影師,穿著一套借來的衣服,口袋方方的,不過我當時並不知情。」


孩提時光悠悠,那時我媽正值盛年,還不會一一計較年齡必然的不完美。等到我進入青春期,而她五十歲生日前的兩年,她開始用厚布遮住所有鏡子,即使我建議乾脆把鏡子全部拿掉,她也不要,她偏要放著,彷彿是對自己的年華老去,偷偷提出沉默的控訴。


其實她在這些穿著粉紅玫瑰花瓣襯裙的照片中,真的足以自豪,也只有她喜歡自己,我才能得到一點暖意。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我清楚這些照片根本就是我們小鎮的歷史紀錄,它們可以證明,以前一切有希望多了。她那時笑得多自然,毫不做作,眼睛還看不到恐懼,以及隨之而來的痛苦。


「他是攝影師的朋友,」她說:「正好到城裡來逛逛,衣服也是他朋友設局的一部分。」


千萬不能問:「什麼局,媽?」這會讓她感覺很糟,好像她又臭又長的婚姻,只是兩個同學間的一場午後騙局。所以我都會說:「那次是幫誰拍?」


「是才子萬約翰的東西。」她說,臉閃著光,像一盞被點亮的老式路燈,屋子裡的其他東西反而像是朦朦朧朧,消失無蹤。我當時沒想到,這些回憶都跟孩子沒關係。(待續)
沉浸往事是她最快樂的時刻,我則在一旁忠心不二地守候,她的腳冷了,我拿東西蓋好,如果房間的光線太暗,我就去悄悄打開書架上的燈,讓它灑下小小的光圈,絕對不能太大,只要她的聲音不至於在闇黑中成了怪裡怪氣的嚇人回音。外頭,我們房子前方的馬路上會有工人路過,他們來幫新的東正教教堂裝色玻璃(不知為什麼,綠色是最便宜的一種),聲音大到很難不受影響。每當這種情形上演,我媽就會喃喃自語,眼神呆滯空洞,似乎更陷入如夢的往事之中。


「女孩有五個,不是八個。」我會跟著附和。


或說:「他姓奈特利,非常有魅力的名字。」


回首曩昔。我發現自己聽起來太可笑了,竟學我媽那種思春少女的口氣,不過那時候在我們家,最珍貴的莫過於即使每件事都不合常理,但在這屋子裡,我們三個還是讓自己貼近一般的男人、女人與小孩。所以不會有人看到我爸繫上圍裙,回家後還得做家事,或看到我哄著我媽吃東西。


「我不知道他根本不是時尚業的人,直到他吻了我。」她說。


「那吻功如何?」


每回到這裡她就激動起來,接吻後的幾個禮拜理應什麼都好,但她就是不能原諒我爸有次竟然帶她去鳳凰城。


「不是紐約城,」她垂頭喪氣地看著自己外八的腳丫,「我都沒去過耶。」


在我們家,我媽大大小小的失望事不勝枚舉,好像一張清單被貼在冰箱上,在沒有我之前天天如此,而有了我之後,也沒有改善。


對街的地方,已看得到電視發出的藍光,我這樣輕拍她的頭,應該有好長一段時間了。我爸媽初搬到鳳凰城時,這附近剛剛起步,幾乎全是年輕的小家庭,如今這些一九四○年代占地四分畝的房子,都只能拿來租給運勢不好的夫妻。我媽說只要看房子一直在壞,就知道是租給房客。不過我倒是認為,還好有這些人,讓這條街不至於變成獨居老人在等死的地方。


等到天色一暗,也跟著起涼意。看著我媽裹了兩條毯子的身體,我想氣溫或天色的種種變幻,她是不會有感覺的了。


「結束了,」我跟她說:「都結束了。」


頭一遭,我的四周一片空無,頭一遭,不再有如影隨形的攻擊、責罵或卑劣感。


我媽肉身消亡之處,世界是這樣空白,我一邊呼吸著,一邊聽到廚房的電話響起。我溜出陽台,往回走到網子處,隔壁鄰居的陽台並沒有人,只看到一隻附近的公貓在梳理自己,莎拉還小時,總是叫這種貓是「橘色果醬」。隔壁的紙垃圾袋全摺疊得好好地,上頭歪歪地放了個舊金屬蓋,我提醒自己要記得把媽的垃圾拿出去。從小,她就再三吩咐袋子怎樣摺疊才對。「要把紙袋、蠟袋當作自己的床單,摺成跟醫院裡頭一樣的豆腐乾。」


電話鈴聲響個不停。我走上那三道木階回到門邊,媽的兩隻腳都伸到台階外面了。我曾經拿過答錄機給她,但她老認為壞掉了。娜塔莉倒認為:「她應該是怕吧,我爸不是還認為提款機會吃掉他的手哩。」


為了把媽再拖回屋去,我把她的身體往旁邊挪,此時我聞到有異味,空氣中有打火機油夾雜著煤炭的味道。這個時候的電話鈴聲,簡直像是腦子裡有隻鎚子在敲打,或者像噩夢中傳來的叫喚聲。


我進廚房第一個就看到腳踏凳,因為電話掛在它上頭的牆面。它是我第一把兒童椅,用了有十年之久,紅色塑膠的部分三十五年前早就裂過又補過。在廚房看到它,就像看到頭被冷落的獅子,它跟著電話鈴聲吼叫著,要朝我猛撲,又讓我想到爸把我放在上面的一幕。當時年輕的爸已看不到笑容,我媽則抖著手,把捏得爛爛的桃子與香蕉送到我的嘴裡,她這麼辛苦在嘗試,從一開始大概就沒喜歡過。


我抓起電話,好像把它當成救生艇了。(待續)
「喂?」


「妳沒事吧?」


聲音老老的,氣若游絲,我一點都沒被嚇到,即使人就站在門外,我大概也是一樣。


「什麼?」


「我看妳待在陽台好一陣子了。」


後來回想起來,可能從這一刻我才開始怕,才意識到外在世界的衡量標準,理解到自己做的事完全沒有正當性。


「是列佛頓太太嗎?」


「海倫,妳們倆還好吧?克萊兒有狀況嗎?」


「她好得很。」我回說。


「我可以叫我孫子來,他很樂意幫忙。」她說。


「我媽剛想到院子裡一下。」我說。


從我的位置,透過廚房水槽上的小天窗,可以看到整個後院。我記得我媽費盡心思在種藤蔓,這樣從列佛頓家樓上臥房就看不到我們家。「妳的閨房會被那男人看光光。」我媽邊說,半個身子都掛在窗戶外面弄藤蔓(我的房間在廚房正上方),冒著生命危險就為了確保列佛頓先生啥都看不到。不過,不論是列佛頓還是藤蔓,早就都不在了。


列佛頓太太又問:「克萊兒還在外頭?天冷了。」


這讓我心生一計。


「她在對妳揮手呢。」我說。


「純潔,蠢蛋的蠢。」我媽曾這樣說她:「就只會假正經,白癡到不行。」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列佛頓太太慢慢地說:「海倫,妳確定妳們沒事嗎?」


「怎麼了?」


「我們都知道,妳媽不可能跟我揮手。」


顯然,不是太笨。


「不過很高興聽到妳這樣說。」


事情很簡單,我必須把我媽的屍體拖進來。


我大著膽說:「妳看不到她嗎?」


「我現在在廚房,五點囉,我都是五點鐘做晚飯的。」列佛頓太太解釋。


列佛頓太太什麼都是第一,九十六歲的她,不僅在這附近最長壽,還能完全自理生活。我媽沒一點能跟她比。不過說真的,女人之間的競爭即使到最後,也一樣愚蠢與不客氣。誰先有胸,誰跟白馬王子在一起,誰嫁得好,誰家比較漂亮。而我媽和列佛頓太太之間,最後要一較高下的就是誰活得長。我實在很想說:列佛頓太太,恭喜,妳贏了!


不過我說的是:「列佛頓太太,我真佩服妳。」


「海倫,多謝。」可能已聽出是恭維?


「我會催我媽進來,不過要她高興才行。」我說。


「是啊,這我知道。」她一向說話都很小心。「有空來坐,幫我向克萊兒致上問候。」我沒說破,要她問候跟我媽揮手一樣是不可能的。


我把電話掛回架上。列佛頓太太跟我媽一樣,可能也堅信有線電話才最好用。其實我知道她前一年就大不如前,但她還告訴我媽她每天都在運動,甚至背得出各州首府以及歷任總統。


「不會吧。」我自言自語,聽到綠金相間的亞麻布傳來模糊的彈跳聲。我本想衝出去告訴她電話的事,但從紗門看出去,原來是那隻橘色果醬跑到她胸口,像小貓一樣玩著她髮辮的緞帶。


在我體內的那個一直很保護母親的孩子,早就跑到紗門外把橘色果醬趕出陽台,然而,當我看著那隻被我媽叫做「壞小孩」,又大又醜的貓,整個壓在她胸口,用前爪不斷拍著她綁辮子的緞帶,我卻一動也不能動。


經過這麼多年後,我媽終於還是走了,而且是我親手做的,就像面對風中殘燭,掐掉搖搖欲墜的燈芯。她掙扎的時間只有幾分鐘,實現的卻是我畢生的夢想。


橘色果醬玩著玩著,竟然把緞帶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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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語言
    • 中文繁體
    • 裝訂
    • 紙本平裝
    • ISBN
    • 9789571351773
    • 分級
    • 普通級
    • 頁數
    • 280
    • 商品規格
    • 25開15*21cm
    • 出版地
    • 台灣
    • 適讀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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