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解千愁：區均祥地水南音及唱本

序

李小良（香港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兼任教授）

《一曲解千愁：區均祥地水南音及唱本》一書，區均祥師父口述，2023年冬在澳門及香港兩地同步出版，獲得澳門特別行政區文化發展基金資助，由李銳俊撰寫編輯、程衛東審稿修訂，出版者為區均祥粵劇曲藝社。這個出版計劃呈示了文化有心人對前輩民間藝術家和廣東南音説唱這一庶民文化形式的尊重，及其對保育和傳承傳統文化所盡的努力。

1944年出生的區均祥師父，至今已有六十餘年的漫長音樂生涯。自少習南音、粵曲等廣東曲藝，兼擅多種樂器和拍和。作爲樂師，區師父是吹打高手，他的嗩呐演奏，是行内公認為一流的。區師父同時也是專業醮師，由此他取得豐富的儀式音樂實踐經驗，道教儀式音樂融入了他的地水南音演奏，是造就了他獨特南音風格的一個重要因素。2010年代，區師父更參與跨文化、跨表演形式的演出，曾與葡萄牙傳統音樂法多（fado）、香港和澳門現代舞蹈和劇場，合作跨界演出。

2018年區師父獲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頒授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南音説唱」代表性傳承人證書，是這個非遺項目唯一健在的傳承人。回溯2012年，人稱梅姨、生於1925年的吳詠梅女士，擅地水南音師娘腔，入選第四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名單，2013年獲嶺南大學頒授榮譽人文學博士學位，翌年逝世。澳門雖是彈丸之地，但先後有兩位地水南音藝術家榮登國家非遺名錄。地水南音代表性人物之中，再大一輩的杜煥（1910-1979；他也是區均祥的師伯），則未能趕及非物質文化遺產這個概念的環球流行而登錄傳承人之榜。然而，無獨有偶，在《一曲解千愁：區均祥地水南音及唱本》出版的同年，也有論述杜煥的專著《香江傳奇：一代瞽師杜煥》，於七月在香港出版，由學者榮鴻曾和吳瑞卿撰寫。兩書都是把廣東南音説唱及其重要人物銘刻於音樂文化史極具意義的一步。

《一曲解千愁》一書内容，包括四部份：（一）南音、（二）生平、（三）樂器、（四）唱本。文字流暢易讀、敘述趣味盎然、排版設計圖文并茂，整潔淡然，面向大衆讀者，可閲性很高。本書以第三身陳述，並非第一身直白，但行文常常語涉區師父，敘述調子頗有點像他的話音現身於字裏行間，述說自己的故事，娓娓道來，平易近人。書中第四部份「唱本」，共收錄南音四首，更就是他所唱之曲，相應的頁面又附上二維碼，連結網上現場演出影音片段，捨實體CD，取虛擬空間連結，傳統曲藝的呈現，緊貼數碼科技的轉化。從象徵意義上來説，《一曲解千愁》是區師父話音與樂音的再現。
        
從區師父作爲表演實踐者的經驗和認識的角度，書中「南音」的部份，講述了木魚、龍舟、板眼、粵謳等説唱曲藝與南音的關係；南音的音樂結構、音樂拍和、曲詞腔調、方言；瞽師、師娘、和失明藝人；「地水」一詞的《易經》出處等。區師父談到南音樂師的拍和技巧，以「隨、籌、引、托」四字涵蓋，與另一組常見説法「齊、隨、補、引」或「補、引、搭、齊、隨」，略有差異，可見民間不同藝人群體師承之間，會各有稍稍不同的表演論説心得，這些對同類音樂形式實踐的微觀多元理解，是很可以相互補襯的。「籌」，書中的説明是「籌劃一種音階來伴隨唱者」，這是相對寬廣的、概括性的説法，其指涉似乎可以包含崔德鑾所綜合整理出來的十種粵曲伴奏基本手法—引 、連、補、裹；托、齊、清、跟、跳、追—其中的好幾種。「南音」部份末尾附錄「編校者補充」一節，為讀者再加説明南音的歷史脈絡、起源、演變，其中仔細徵引了好幾種學術專書，作爲佐證，編撰工作做得很認真。
        
南音，在粵劇演出中，幾乎是必不可少的其中一種曲體，亦不乏好用南音的粵劇編劇和撰曲，戲臺上的南音，今天聲情仍茂。而地水南音，過去一世紀由師娘瞽師街頭藝人傳承過來的獨特庶民文化演唱風格和實踐方式，隨著社會經濟結構不斷轉變，滄海桑田，人非物也非，真有點「生時長在呢個奈何天」的唱嘆；不過，縱然是「雨雪霏霏、餘音渺渺」，地中有水，南音餘韻，總又能「一曲解千愁」，長歌詠敘澳港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