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9趙氏孤兒

序

當代歌仔戲「古戲新詮」創藝風姿的《1399趙氏孤兒》

國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教授 蔡欣欣

才氣縱橫的季紋，為政治大學廣告系學士，國立藝術學院戲劇所藝術碩士，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博士，現任教於樹德科技大學表演藝術系。季紋跨界跨域的求學歷程，開闊了她的藝術視野，也為她蓄積了豐沛能量，無論傳統戲曲或現代戲劇，電影腳本或小說散文，她都能游刃有餘地融貫古今中外，對話傳統與流行。近年來季紋著力於為臺灣歌仔戲開展饒富細膩深渺情思，極具當代思辯價值的展演景觀，如《石秀》、《燕青》、《美男子竇蓮魁》、《丑王子》與《男后夜行》等歌仔戲創作，都展示了她兼融古典意蘊、人文關懷、社會脈動與現代美學的編導功力；尤其榮獲第三十屆「傳藝金曲獎」最佳劇本獎的《1399 趙氏孤兒》，更廣受社會各界讚譽肯定。

被王國維評價為「即列之於世界大悲劇中，亦無愧色」的元雜劇《趙氏孤兒》，描述春秋晉國大夫趙盾遭奸臣屠岸賈誣陷，慘遭滅門之禍。為救助倖存的趙氏遺孤，晉公主、韓厥與公孫杵臼等人殺身以成仁，草澤醫生程嬰與妻子犧牲親身骨肉以替換保全，忍辱負重等待孤兒長成報仇雪恨。元劇作家紀君祥自《左傳》、《國語》及《史記》等史籍中取材，再點染加工創作，除宣揚「忠孝節義」、「善惡有報」的中國傳統觀念外，也寓含在元異族統治下對趙宋滅亡的黍離之悲。而基於劇作中對古代東方社會忠義與誠信價值觀寄託，以及搜孤殺嬰等情節與西方宗教事件的呼應，《趙氏孤兒》成為首部被翻譯到歐洲世界的中國古典名劇，且持續地被轉譯或改編為中外戲劇或影視作品，在海內外不斷展演與傳播。

季紋認為《趙氏孤兒》值得玩味之處，正在於「歷史以違背歷史的戲劇手段呈現，成為不同政治（與反政治）意圖的武器，甚至左右了觀眾對於歷史的認識」。是以創作者可以有不同的正反立場與詮釋觀點，思考歷史與戲劇、舞台與生活、宣傳與政治。因此季紋別出機杼從明朱權《太和正音譜》對紀君祥之詞「雪裏梅花」的評價發想，架構1399 年燕王朱棣發動政變，綁架軟禁寧王朱權脅迫書寫討伐檄文表態的前夕為劇作背景，串連「靖難之役」與《趙氏孤兒》對於「政治權謀」、「人性幽微」與「殺戮救贖」等歷史命題的糾葛指涉，從而揭示在面對人生困頓、挑戰或抉擇的當下，自我意志的叩問、取捨、啟悟與超脫。

《1399 趙氏孤兒》以「戲中戲」的互文結構，細筆刻畫為留存趙氏血脈，「素手提刀破胎門」的莊姬公主；頂天立地正氣凜然，「忠臣不怕死」的韓厥將軍；識破官場污穢罷職歸農，「一諾千金重」的公孫杵臼；認賊作父十五載，方知身為「趙家一脈根」的趙氏孤兒。劇中好些唱詞化用元劇曲文，古樸妥貼，但又不失歌仔戲的語感趣味；且別有新意，善用關鍵砌末，如讓神獒耍弄嬰孩，渲染程嬰驚恐心痛的氛圍，由此延伸朱權掛念世子氣急吐血的張力，繼而讓神獒成為「救孤」的歷史見證，蒼涼悲切。特別是其慧心巧思，藉著朱權的「出戲」與「入戲」，讓氍毹劇影與現實語境相互對話，虛實點染「朱權／程嬰」的一體兩面。所謂「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當時不盡情，過後空歡喜」，身不由己的徬徨無奈，權衡妥協的利弊得失，處處為營，步步驚心，然此何嘗不是好些芸芸眾生的寫影燭照呢！

我和季紋的師生情緣源於政大，當時我還在攻讀博士學位，也在系上兼任講師，教授大一國文通識課程，新鮮人的季紋來選課就讀，自此她與戲曲結下不解之緣。才思敏捷的季紋，聰穎好學，除認真鑽研劇作文本外，更身體力行拜師學藝，粉墨登場舞台實踐，深昧案頭與場上緊密結合之道；爾後多年在學理深化與實務操作的浸潤積累下，季紋的編導實力越發堅強。《1399 趙氏孤兒》運用元雜劇一本四折加楔子的體制結構，由四個演員改裝扮演十三個腳色，將春秋史事、元劇旨趣與明代政變堆疊交織成戲，主題立意寄託深遠；而簡潔的舞台設計，靈動的排場走位，悠揚的音樂設計，精彩的演員劇藝，成功地為當代歌仔戲打造出「古戲新詮」的創藝風姿，值得細細品賞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