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克斯傳奇

五、皮克斯（公司）PIXAR,INC.

公司成立時的名稱是皮克斯公司，不過，卡特莫爾和史密斯很快就去掉了公司二字——皮克斯聽起來簡潔又有力。
《頑皮跳跳燈》也許是第一部讓觀眾忘記自己在看電腦動畫的電腦動畫影片。《小錫兵》則贏得1988年奧斯卡最佳短片動畫，讓電腦動畫走出SIGGRAPH和動畫電影節，成為正統的藝術媒介。
但1988年末，他們的問題是：皮克斯動畫如何自力更生？如何開始替賈伯斯賺錢，而不是一直花錢？

1986年初，皮克斯離開盧卡斯電影公司後，表面上看來，辦公室並沒有太大改變。團隊還是待在聖拉菲爾的寇那大道，辦公室仍然在工業光魔5幢大樓的其中一幢，他們身旁就是喬治‧盧卡斯的特效人員。為了避免太過熱情的盧卡斯迷闖入，外觀平凡的大樓只用英文字母A到E做標示──只有C幢大樓正門有個工業光魔刻意留下的標誌，寫著「寇那光學研究實驗室」。而在大樓後方的停車場，皮克斯員工隨時都有可能碰上工業光魔在拍片，看到特效用的縮小模型著火或爆炸。
在皮克斯方面，賈伯斯很快就終止「孫悟空」計畫，畢竟，皮克斯是間硬體公司。卡特莫爾和史密斯認為，不管怎麼做，目前製作電影的經濟負擔都太過沉重。史密斯覺得應該要保護出資的小學館；他和小學館的人員關係很不錯，擔心那位扛下所有風險的公司繼承人，會被不停增加的預估成本搞得顏面盡失。除此之外，賈伯斯幾乎不管皮克斯的事務，NeXT已經讓他忙得不可開交了。
卡特莫爾和史密斯調整了自己的角色，開始扮演這家基本上算是新公司的管理階層。他們訂閱《公司》（INC.）雜誌，買了些商業書，其中還有入門書《低買高賣、早收帳遲付款》（Buy Low, Sell High, Collect Early & Pay Late），打電話給紐約理工的前同事吉姆．克拉克，向他徵詢建議。克拉克創立的電腦公司矽谷圖像極為成功；他含糊地說道：「喔，那蠻簡單的，你大概一年內就會懂了。」

公司成立時的名稱是皮克斯公司（Pixar Inc.），不過，卡特莫爾和史密斯知道不需要公司（Inc.）二字之後，很快就去掉了這個稱號；皮克斯聽起來簡潔又有力。至於皮克斯動畫工作室這個名字，以及這個名字背後所代表的意義，都還得再等幾年才會成真。
雖然他們在盧卡斯電影和紐約理工遇過非常多人，雇用員工仍然是項新挑戰。雇一個圖像專家非常簡單，他們知道怎麼判斷這個人有沒有天分，常能看出誰才是最棒的人才；但是在財務和行銷這種陌生無比的領域裡，他們只能倚賴獵人頭公司，還有，靠自己祈禱。
公司被盧卡斯賣掉的時候，只有少數幾台皮克斯影像電腦原型機。賈伯斯給了卡特莫爾和史密斯一些製造方面的建議，但幫助不大；那些建議是來自賈伯斯的領域，是需要數十萬銷售量，才能進行的大量生產。卡特莫爾和史密斯雇來生產工程副總裁查克．柯斯塔（Chuck Kolstad），負責監督電腦的生產。柯斯塔39歲，擁有企管碩士學位，之前在羅姆（Rolm）電信設備公司擔任生產經理。他穿著整齊又有商業頭腦，與皮克斯大部分成員散發的學術氣質大相逕庭，但他在硬體生產方面的知識，讓其他人非常佩服。柯斯塔發現，這裡比他工作過的任何地方都更像大學；就算以當時矽谷的標準來看，這裡的員工也實在太奇怪了，他們對研究的興趣甚至超過金錢，柯斯塔說：「在那裡，我們必須提醒員工去兌現他們的支票。」

1986年中，組裝室送出的一台台皮克斯影像電腦，電路版全都裝在灰色的鐵盒裡。拉薩特在盒子正面設計了一個浮起的方塊，再加上一個凹陷下去的圓形，結合成皮克斯的標誌。
理論上，這台機器會擁有很大的市場，資金充足、必須處理大型影像的各個領域，都會有潛在客戶：放射科技、科學研究、石油探勘、國防等等。初期銷售讓賈伯斯非常有信心，皮克斯影像電腦很快就走進一流大學，飛利普電子也下了數十台訂單。到了8月，皮克斯已經開始與3家廠商進行再行銷協商，3家廠商分別是飛利普、電腦製造商史貝瑞公司（Sperry Corp.）以及符號公司（Symbolics）。
「史帝夫認為，我們將會以影像電腦立足世界。」柯斯塔回憶道。

但皮克斯影像電腦剛推出時，頂上就籠罩著烏雲。影像電腦本身並沒有使用者介面，所以客戶花12萬5千美元買下皮克斯影像電腦後，還得搭配昂貴的昇陽工作站。在皮克斯影像電腦瞄準的幾個領域中，也沒有適合的軟體可以用；客戶必須等待獨立軟體開發者，或是乾脆自己寫一套軟體。工業雜誌《電腦圖像世界》（Computer Graphics World）問道：「如果一台影像處理器只有軟體開發工具，卻沒有應用程式可以用，而且還需要搭配另一台主機，誰會願意花12萬5千美元買它？」
賈伯斯不在乎這些小心眼的反對者，經驗告訴他，只要你提供一台好電腦，訂價正確而且易於使用，配上人類的獨創能力之後，它就會擁有無限的可能性。畢竟，1977年他和沃茲尼克推出蘋果2號時，根本沒有人想過電子試算表這種東西，但不到兩年內，一套叫VisiCals的試算表軟體──是一個哈佛企管碩士生和他的程式設計師朋友在閣樓裡完成的──就成為助長蘋果2號銷售的強大因素之一。皮克斯影像電腦和蘋果2號不同，並不是消費性商品，但背後的概念是相同的。「人類的創意是天生的，」賈伯斯在幾年後的訪問中說道：「他們會用一些製造者從未想到的方式使用工具。」
賈伯斯指示卡特莫爾和史密斯，在全美各地成立皮克斯影像電腦的銷售據點。

在賈伯斯的眼裡，皮克斯那個小小的動畫部門──成員只有拉薩特和幾個兼職的圖像科學家──不可能替公司帶來任何利潤。卡特莫爾和史密斯為了保住動畫部門，向賈伯斯強調，如果能製作更多像《安德烈與威利》這樣的短片，到SIGGRAPH上放映，有助影像電腦的銷售。去年是皮克斯待在盧卡斯電影旗下最後一年，皮克斯製作了《出神入化》的彩繪騎士特效，卻沒有在SIGGRAPH發表作品；卡特莫爾決定，要在1986年的SIGGRAPH，推出皮克斯獨立之後的第一部短片（1985年SIGGRAPH播放的短片中，拉薩特非常推崇角色動畫《佩提的湯尼》（Tony de Peltrie）。其製作團隊來自蒙特利爾大學，主角是個表情非常豐富的老鋼琴家，在短片中一邊演奏、一邊回憶過往的美好時光）。
這部短片將以拉薩特的盧克索檯燈實驗為藍本。某天，湯姆．波特帶著還是嬰兒的兒子來上班，拉薩特和嬰兒玩的時候，得到了靈感；他覺得嬰兒的身材比例非常有趣，嬰兒的頭部和身體其他部分比起來，顯得特別大。這觸動了拉薩特的搞笑神經，他心想，年輕的檯燈應該長什麼樣子？他把盧克索檯燈模型所有的部件縮小──只有燈泡除外，他的理由是，燈泡必須另外購買，所以不會長大──創造出另一個角色，小盧克索（Luxo Jr.）。

一開始，拉薩特把短片設定成沒有情節的角色動畫練習。他在布魯塞爾的動畫節展示部分初期測試成果時，著名的比利時動畫師勞爾．塞維（Raoul Servais）告誡他：「不管影片多短，都要有開頭、中場和結尾，千萬不要忘了故事。」拉薩特辯解道，這部影片實在太短，沒辦法有故事。塞維回道：「10秒鐘也可以說故事。」
塞維說服了拉薩特。拉薩特想出一段簡單的情節：影片開始時，兩座檯燈在玩接充氣球遊戲，小盧克索走到充氣球旁邊，跳上充氣球，在上面蹦蹦跳跳，跳到充氣球破掉漏氣；大盧克索在一旁什麼也沒做，讓小盧克索很沮喪；最後，小盧克索拿到了一個更大的新充氣球，又變得很高興。卡特莫爾和史密斯替這個計畫找了個藉口，把短片當成測試，測試演算繪圖軟體的「自我陰影」（self-shadowing）效果──也就是物件本身發光和製造陰影的能力。
時間和資金都很少，拉薩特盡可能簡化場景。背景全黑，不會有華麗的鏡頭移動（事實上，鏡頭根本沒有動）。他把心思全部集中於研究古典動畫原則，努力找出表達情緒的方法。角色沒有臉也不會說話，但拉薩特用頭部動作，以及跳躍速度的細微差異，表達小檯燈是快樂還是傷心。不管在影片的任何時刻，大小檯燈的情況都會明確地表現出來。

拉薩特製作《頑皮跳跳燈》（Luxo, Jr.）同時，另外兩個皮克斯圖像專家，也在他的協助下製作自己的短片。比爾．瑞佛斯對於重現海浪翻滾形態的演算法非常有興趣，製作了《旗子與海浪》（Flags and Waves），影片中，海浪反射夕陽，一波波撲向海岸；在布朗大學主修建築，後來轉作圖像程式設計師的艾本．奧茲比（Eben Ostby），製作了《海灘椅》（Beach Chair），影片中，一把海灘椅緊張地在沙灘上往水邊靠去，小心翼翼地把前腳伸進水裡試水溫，然後急忙逃跑。瑞佛斯和奧茲比也協助拉薩特，進行《頑皮跳跳燈》的模形製作和演算繪圖。
這3部短片都在達拉斯會議中心的SIGGRAPH首映，6千名觀眾立刻認定，《頑皮跳跳燈》是項重大突破，其擬真水準遠超過《安德烈與威利》（皮克斯的行銷部門當然沒有傻到告訴別人，沒有任何一部影片、沒有任何一格畫面是用皮克斯影像電腦製作）。然而，情緒的真實感比影像擬真度更加重要，《頑皮跳跳燈》也許是第一部讓觀眾忘記自己在看電腦動畫的電腦動畫影片。

短片放完後，拉薩特看見吉姆．布林向他走來，一副就是有問題要問的樣子（布林那時已經回到噴射動力實驗室）。拉薩特準備好面對那些他不懂的、陰影演算法之類的深奧技術議題。
「約翰，」布林問道：「那個大檯燈是爸爸還是媽媽？」

拉薩特這才瞭解，他已經成功地把迪士尼式的思想和情感，放到了角色身上（沒人記得拉薩特怎麼回答布林，但拉薩特曾在別的場合表示，那個大檯燈是「爸爸」）。
這方面，這位29歲的動畫師已經超越了華特大叔。華特．迪士尼發現，替無生命物體增添生命特質，具有喜劇的潛質；他曾說：「用蒸氣挖土機、搖椅等無生命物體，來描繪人類的感覺，一定能讓人發笑。」拉薩特學生時代的影片《女士與燈》，已經探索過這種喜劇價值，到了《頑皮跳跳燈》，拉薩特更進一步，展現出他的天才：他證明了，以無生命物體做為角色，具有戲劇的潛質。如果動畫師能瞭解並應用迪士尼九大老的動畫原則，物體就可以用它們的情感，完全抓住觀眾的心；它們看起來也許比人類還像人類。

同年，皮克斯還有另一項重大成就，事後觀之，這個里程碑對公司的未來極為重要。皮克斯依約完成了電腦動畫製作系統（Computer Animation Production System，CAPS），交給剛更名的華特迪士尼公司（Walt Disney Company）。光是訂定這份合約，就花了超過一年。迪士尼開始認真考慮，將描線與著色作業電腦化之後，找來盧卡斯電影的卡特莫爾和史密斯，以及他們的對手約翰．惠特尼和蓋瑞．戴摩斯，要求兩個團隊各自提案，爭奪這份合約。史斯密在紐約理工時，曾與舒爾的傳統動畫師合作；這個不被重視的經驗，突然成為極重要的寶藏。他寫了又長又詳細的提案，明確強調，他的團隊不但懂電腦動畫，更重要的是，還瞭解傳統動畫的製作程序；他得到了這份合約。盧卡斯電影同意，在出售皮克斯時，讓皮克斯帶走這個合作案。
接下來的協商非常困難。迪士尼在艾斯納掌控下，協商時非常強勢，而且這個計畫還會讓迪士尼踏進從未碰過的領域。合約終於簽訂之後，羅伊．迪士尼邀請卡特莫爾和史密斯，到迪士尼樂園紐奧良園區內，一間藏在角落的私人餐廳，一起吃晚飯慶祝。

史密斯需要一個人負責這個計畫；他認為最棒的人選，是一個名叫湯姆．漢恩（Tom Hahn）的工程師。漢恩是影像處理專家，和之前很多電腦圖像工程師一樣，曾表示想在皮克斯工作。雇用漢恩有些尷尬，因為皮克斯得把他從迪克．舒普那裡挖來，而舒普是史密斯的老朋友。12年前，舒普在全錄帕羅奧托研究中心工作，帶領史密斯走進電腦圖像世界；後來舒普離開全錄，創立自己的公司。失去這麼棒的人才，舒普當然很苦惱，但在皮克斯面前，他實在無能為力。皮克斯出身於盧卡斯電影，身上還是罩著那層光環。史密斯回憶道：「來自盧卡斯電影的皮克斯──這個名號實在讓人難以視而不見。」
漢恩和他手下的小團隊所開發的系統，以皮克斯影像電腦為核心，會先掃瞄動畫角色的鉛筆稿，上色，接著合成其他掃描進來的背景和圖層，最後再把完成的畫面錄進電影膠捲。系統首次測試是《小美人魚》（1989年）的一個鏡頭──結尾時，「川頓國王」向「愛麗兒」和她的新郎揮手道別。迪士尼對成品非常滿意，立刻決定從《救難小英雄澳洲歷險記》（1990年）開始，所有的動畫電影都改用CAPS；這個決定讓皮克斯都覺得有些意外，不過迪士尼怕觀眾會認為電腦將因此降低影片的手工質感，所以堅持這項改革得祕密進行。。
事實正好相反；CAPS讓迪士尼電影的圖像豐富程度，可以追上、甚至是超過自己在1930和1940年黃金時代的水準。最顯著的不同之處在於，電影製作師現在擁有更大的自由度，設定顏色時，再也不必受制於賽璐珞片。傳統的製作方式，是把很多層賽璐珞片疊在攝影機前，每層畫著不同的角色、或是同個角色的不同身體部位（正在動的身體部位通常放在上層，抽換比較容易）。問題在於，空白的賽璐珞片並非完全透明，會改變壓在下層賽璐珞片上的顏色；即使賽璐珞片上用了同一種顏色，放在中層時，顏色濃淡還是會與上層或下層不同。

因此，電影裡的每一種顏色──例如角色皮膚的顏色──都必須依照賽璐珞片的位置調整濃淡，一旦肢體或是角色移到其他層，顏色也得隨之改變。一部長片電影可能會用到多達40萬張賽璐珞片，調整顏色是極為沉重的負擔。此外，在實務上，動畫師只能用5層左右的賽璐珞片，因為太多層賽璐珞片，會讓低層的顏色偏差到無法修正。
CAPS解除了這些限制，大幅減少著色所需的人力（變成用電腦著色），也讓藝術家有無限多層的賽璐珞可供使用。CAPS也可以使用數位特效，讓過去費工的鏡頭垂手可得。多層式場景現在可以完全透過電腦完成，想創造景深的幻覺，再也不需要巨大又耗工的多層式攝影機。《小美人魚》的製作成本，只夠製作3個使用多層式場景的鏡頭；而5年後的《獅子王》，有數百個這種鏡頭。
迪士尼決定保守這個祕密，讓許多皮克斯的員工感到挫折──他們來自研究界，而在研究界裡，聲望和名氣比金錢還有價值。史密斯回憶道：「我們不斷要求（迪士尼）公開。」幾年後迪士尼終於鬆口，CAPS讓兩家員工共同獲得1991年的奧斯卡科學工程獎。

CAPS計畫最立即的效果，就是刺激皮克斯的硬體業務；迪士尼為使用CAPS，買下數十台皮克斯影像電腦，成為皮克斯的最大客戶。長期來看，CAPS是皮克斯和迪士尼合作關係的開端；CAPS不但提早完成，表現還超出迪士尼預期。CAPS計畫是第一片拼圖，等到幾年後皮克斯準備好製作電影時，這些拼圖都會成為皮克斯的籌碼。
不過，這份合約完全無法讓公司轉虧為盈；皮克斯影像電腦經歷初期成功後，銷售數字一直讓人很失望。1987年，皮克斯開始設計低成本的皮克斯影像電腦2號，減少其性能擴充的空間。賈伯斯要求把外殼交由哈特姆．艾斯林格（Hartmut Esslinger）的青蛙設計（frog design，公司名稱的f與d均為小寫）負責；其設計費用高達6位數字，讓卡特莫爾和史密斯非常苦惱。青蛙設計公司之前替蘋果2號C型以及黑色的NeXT Cube做過設計，賈伯斯非常喜歡這間公司。卡特莫爾和史密斯也希望能有好的設計，但這筆費用對營運困難的公司來說，實在太過奢侈。最後，外殼仍然以拉薩特原本的凸方凹圓設計為主。

皮克斯在1988年初推出這台機器，外型光滑簡潔，訂價29,500美元，原型機種的價格也降至49,000美元；硬體銷售卻依然低迷。皮克斯創造了高科技結晶，但在這個世界似乎乏人問津。
1987年，在設計新電腦同時，負責皮克斯影像電腦軟體的工程師，生物物理學博士派特．漢拉漢（Pat Hanrahan）相信，皮克斯真正有價值的資產，應該是演算繪圖程式「雷耶斯」（Reyes）。這套軟體已經出到第4版，在製作《安德烈與威利》以及《頑皮跳跳燈》時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他開始四處找尋讓Reyes成為產品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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