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書】給愛麗絲

後記

薄暮最後的光暈紅一室，一雙凌空的小小的手，投下了蝴蝶的倒影。

在牆上迴旋，在攤開的紙頁上，在橫列如枕木般的鍵身，錯落的黑與白，領孩子前去很遠的地方。

那是一幀四乘六的照片，收藏於塵封經年的家庭相本。約莫五六年歲，坐在一架大過於稚幼身形的我許多的鋼琴前，雙腿懸空晃啊，搆不著踏板和地板，細瘦的手指頭，五六歲的拳心，尚不能像握著一顆小球那樣的放在鍵身之上。大大的鋼琴像沉默神祕的樹，指尖是鳥兒啄擊的喙。照片裡，凝視著琴譜上豆芽音符的目光如此專注，敲出了一個聲音，再敲出另一個聲音。

每星期一堂鋼琴課，年輕溫柔的老師搬來了椅子，總坐在孩子的左手邊，示範指法，適時為他翻譜、調整彈奏的姿勢，為他講解每一個音符、樂句，與合聲的道理；孩子小小的心有時也會飛走，飛到身後的卡通、到還沒破關的電動遊戲、沒寫完的作業簿。

傍晚的光線落在琴身像鏡面，映著孩時的臉；我記得老師常在某些段落時，與我指尖一起合唱著旋律，歌聲輕輕如風鈴；有時彈到一半，公寓鄰隔某一戶，也會傳來回聲對話般的琴音；我記得孩時的我很喜歡的練習曲，左右手交叉彈奏，右手在高低主旋律間橫越左手時，有如飛翔，如那幀照片裡留下的蝴蝶的舞。

我是在整理寫自大學至今逾十年的文字之際，想起了這些。大學離開台北，終於暫停了從四歲起每週一堂的鋼琴課。那年，我報名了學校的鋼琴比賽，最後一次演奏的曲目，是蕭邦的〈幻想即興曲〉。

直到後來，開始寫字，才發覺所有的文字都是音符，所有的書寫都有一種旋律，可以邊寫、邊唱，像在耳邊輕輕哼著的歌。我和媽媽說，第一本書我想取名《給愛麗絲》，她說：「好啊，那是我學會的第一首演奏曲。」

任憑琴音已舊已老，雙手蒙塵，重新坐回於靜默之前，用長長長長的時間，等待著蝶蛾撲翅飛旋，是啊我想起，那也是您最喜愛聽我為您彈奏的一首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