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書】生命如不朽繁星
那些親眼見證過的人,都會記得:生命是什麼。活動訊息
用閱讀開啟視野,讓書成為照亮你人生的光
【金石堂選書】本月推薦您這些好書👉 快來看看
內容簡介
生命是什麼?
五天的邂逅,原來緣份早已牽繫十年
在這個人們互不信任命如草芥的國度裡
生命仍在被拯救、被保護、被尋找
「我終於、終於、終於找到妳。」
那些親眼見證過的人,都會記得,
當男子在坑穴裡高聲呼喊八歲女孩的名字
所感受到生命浩瀚無垠、奔騰飛揚的喜悅
★美國總統歐巴馬選書、車臣版《追風筝的孩子》
★入圍美國國家書卷獎
★榮獲2014年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及北美獨立書商年度首作獎
★榮登《華盛頓郵報》年度選書No.1,數十個權威媒體書評年度選書
★榮登《紐約時報》暢銷榜,第一本以車臣十年內戰為故事背景的小說
「聯邦軍焚毀她家、架走她爸爸的隔天早晨,
哈娃緩緩醒來,夢中盡是一朵朵海葵。
她穿衣之時,整夜都沒闔眼的艾哈邁德在臥房門外踱步,看著窗外的天空亮起;旭日東升,他卻從未感覺天亮得如此緩慢。」
2004年午夜時分,車臣共和國一個白雪覆蓋的村莊,哈娃的爸爸在自家遭到蘇俄士兵劫持,並帶上隸屬內政部的卡車。對街的老鄰居艾哈邁德目睹一切卻無 能為力,只能看著士兵劃下火柴將哈娃家燒掉。卡車終於開走後,他發現八歲的哈娃躲在屋後的樹木之間,坐在皮箱上,他做出一個決定,兩人的命運因而永遠改 觀。
他帶著哈娃到鄰近一家醫院尋求庇護,醫院已遭棄置,全院僅餘婦產科與創傷科這兩個攸關生與死的部門還在運作,唯一的醫生是遠從倫敦回來的女外科醫生桑 妮雅。桑妮雅之所以願意回到車臣,是為了她那嬌美動人卻桀敖不遜的妹妹。艾哈邁德、哈娃,和桑妮雅三人似乎從此刻開始才連接在一起,但隨著故事發展,漸漸 發現原來他們的命運在久遠之前早已緊緊相繫。接下來的五天之中,作者描述了長達十年的故事,構成一部布局宏偉、感人至深的史詩般鉅作。
獲獎記錄
▲美國總統歐巴馬選書
★首屆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首屆-最佳首作獎 John Leonard Prize
★第79屆Anisfied-Wolf Literature Prize
★邦諾書店年度發現獎Discovery Award
★《華盛頓郵報》2013年No.1選書
★《GQ》雜誌2013年No.1選書
★《出版人週刊》《科克斯評論》《圖書館期刊》年度十大好書
★入圍美國國家書卷獎、美國獨立書商indie Choices Award年度首作獎
▲美國獨立書商五月No.1選書
▲亞馬遜網路書店五月選書
▲亞馬遜網路書店年度編輯百大選書
▲《華盛頓郵報》《出版人週刊》《圖書館期刊》年度十大好書
▲Goodreads Choice Awards 2013年度最佳文學小說入選
▲榮登《紐約時報》暢銷榜,第一本以車臣十年內戰為故事背景的小說
名人推薦
--詹宏志、蔡素芬、張鐵志、伊格言、鍾文音、熊宗慧 震撼推薦--
陳柔縉(作家)、馮品佳(英美文學學會理事長)、王定士(前政大俄羅斯研究所長)--專文推薦
書評
車臣的悲哀,無疑沉重,但作者熟練穿插幽默,讓讀者不僅不會深陷悲慘的殺戮,反而在翻頁與翻頁間,不斷噴出笑聲,卸下戰亂的厚重盔甲,輕易接近角色, 感受不同處境的人,即使深陷黑暗,仍能如小星星,透散光芒,甚至了悟,正因漆黑夜幕鋪天蓋地,星星更顯光亮。--陳柔縉,作家
《生命如不朽繁星》是安東尼.馬拉的第一本小說,但是敘事功力卻驚人地老練,極度寫實的文字卻創造出魔幻寫實的氛圍。這種介乎寫實與奇幻的效果或許源自戰爭本身的荒謬性。--馮品佳,交通大學外文系講座教授、中華民國英美文學學會理事長
《生命如不朽繁星》百分之百引人入勝。這部新人之作極具企圖心,文筆鮮活,只有另一部新人之作Everything Is Illuminated足以與之匹比。安東尼.馬拉一出手就有這種表現,我實在無法想像他未來會有何種成就。- 安‧派契特 ,《奇蹟之邦》作者
《生命如不朽繁星》精采絕倫,令人屏息,以一處飽受戰亂、屢遭世人遺忘的區域為場景,編織出迷人的悲歌。安東尼.馬拉以活生生的車臣戰亂為背景,塑造 出一群脆弱、令人動容的人物,其間種種命運糾葛,刻劃出人間的大愛與犧牲。- Adam Johnson,The Orphan Master's Son作者
《生命如不朽繁星》氣勢磅礡,文筆華麗優美,極具說服力,令人難以相信這是一部新人之作。安東尼.馬拉是一位值得關注、賞析的作家。- T. C. Boyle,The Women作者
安東尼.馬拉的小說《生命如不朽繁星》讀來令人心碎,卻也是部超凡的傑作。書中八個人物 (以及一個國家) 歷經兩次殘酷的戰爭,全書闡述忠誠、犧牲與持久不變的大愛。閱畢之後,你的視野將為之改觀。- Maile Meloy,Both Ways Is The Only Way I Want It作者
安東尼.馬拉的處女作以細膩的文筆,大膽直觸一九九○年代後期的車臣共和國的戰亂與衝突。書中的故事植基於駭人的殘酷,人性的救贖來自難以解釋的恩 慈,讀來令人動容。作者妙筆生花,藉由種種巧合、機緣、親情與信念,帶領書中人物與讀者走過一段繁複而絕美的旅程。- Vincent Lam,The Headmaster's Wager作者
目錄
黑夜讓星星更顯光亮 陳柔縉
生命的不朽奇蹟 馮品佳
第一日與第二日
第三日
第四日與第五日
作者附記
致謝詞
試閱
他們站在街上,凝視對面那一大片平坦焦黑的灰燼,靴邊的白雪漸漸消融。灰黑的雪地冒出幾朵橘紅色的餘燼,嘶嘶作響,但是其餘已成焦土。不到七年之前,艾哈邁德才幫杜卡加蓋小屋,好讓女孩有間自己的臥房。當年他抬著林木行走四十公尺,從森林走到村中,指關節起了水泡,腋下也陣陣抽痛,花了好些個月設計、好些個禮拜籌畫、好些個時日興建的屋舍,如今短短幾個小時之內全都付之一炬,只剩下鐵釘與鉚釘、絞鏈與門閂,件件隨著火光直衝雲霄。大火亦吞噬種種添增杜卡家中獨特風味的小寶物,比方說那副擺在小圓桌上的手雕棋盤,棋盤一動,矮胖的國王就從一側搖晃到另一側,好像一個喝酒喝到半醉、勉強站穩的男人,杜卡將之命名為「葉爾欽殿下」。還有那個畫了蔓藤花紋的陶瓷花瓶和一個可以播放卡帶的收音機,若是架在電話簿上,收音機的天線剛好可以刮過天花板,但是長度依然不足,除了雜音之外,收聽不到任何音訊。還有那本書齡八十五年、杜卡祖父購自麥加的可蘭經,紫色的書封印上草書,字字龍飛色舞。然而火神無法辨識何為真主的話語、何為普查局的紀錄,火神一吸氣,可蘭經和電話簿皆消失在火神口中,化為煙霧。
女孩的手指緊緊抓著他的手腕。他想要把她扛到肩上,朝北飛奔,直到村莊沒入林中,但是他們站在燒焦的木板之前,他提不起勁說出鼓舞的話,也沒精神握住女孩的手、移動雙腳、走向他打算讓兩人前進的方向。
「那是我家。」她的聲音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他聽在耳裡,感覺好像他
在一個空蕩的通道之中所聽到的唯一聲響。
「別這麼想,」他說。
「別怎麼想?」
「別以為那還是妳家。」
他幫她圍上亮橘色的頭巾,皺著眉頭看著她臉頰上一枚被煙煤燻黑的指紋。昨晚聯邦軍上門之時,他眼睜睜地躺在床上。先是柴油引擎悶悶運轉,這種隆隆的聲響,比槍炮聲更加駭人。接著傳來一句句俄語,他走到客廳,鼓足勇氣拉開窗簾的下襬,透過玻璃窗的一角,他看到車燈劃破暗夜,四個矮矮胖胖、肚皮鼓鼓的士兵從卡車裡現身,其中一位拿著裝了酒的水壺猛灌伏特加,一跌跤就大罵地上的積雪。艾哈邁德站在自家客廳,好想大喊大叫,敲鑼打鼓,施放照明彈,但是士兵們已經走到對街,抵達杜卡家門口,他們敲敲大門,砰砰、砰砰,然後一腳把門拽開。艾哈邁德看著手電筒的光影穿過大門,沿著牆壁閃動。一分鐘、兩分鐘,艾哈邁德這輩子從來不曾感覺時間過得如此緩慢。士兵們終於架著杜卡再度現身。膠帶封住杜卡的嘴,杜卡悶聲呻吟,膠帶隨之出現一道道細微的皺紋。士兵們在他頭上套上黑布套。哈娃在哪裡?艾哈邁德的額頭冒出一顆顆汗珠,雙手感覺異常沉重。士兵們抓住杜卡的肩膀和皮帶,跌跌撞撞地把他推進卡車後座,用力關上車門,艾哈邁德頓時鬆了一口氣,但是鬆弛之情馬上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對自己的憎惡,因為他還活著,平安待在自家客廳,在此同時,杜卡卻被架上離他不到二十公尺的卡車裡,等於已經步入地獄。卡車的保險桿上方印著白漆粉刷的字號02,表示卡車隸屬內政部,將不會留下任何逮捕紀錄,這也表示杜卡既未正式受到逮捕,當然永遠不會回返。「女孩在哪裡?」士兵們問問彼此。「她不在這裡。」「如果她藏在地板下面呢?」「她沒有。」「查看一下,以防萬一。」那個喝得醉醺醺的士兵扭開水壺壺蓋,踉踉蹌蹌走進杜卡家;過了一會,他走回大門口,往後丟了一根火柴,關上大門。火舌吞噬門旁的窗簾,玻璃窗板熔成一團,凝積在窗台之上。
哈娃在哪裡?當卡車終於開走,火勢已經蔓延到牆壁和屋頂。等到車尾燈的燈光縮減到跟顆櫻桃一樣大小,艾哈邁德才走到對街。他繞著大火跑了一圈,進入屋後的森林。他的靴子踩過凍僵的矮樹叢,火光隆隆,他幾乎數得出樹幹的年輪。女孩躲在屋後的樹木之間,臉蛋在火光中一閃一閃。灰燼沾汙了她的臉頰,淚水洗去灰燼,留下一道道蒼白的淚痕。「哈娃,」他大喊。她坐在皮箱上,明明聽到有人叫她,卻沒有回答。他把她擁入懷中,抱著她走回他自己家,好像抬著一堆散落的木桿。他拿條微濕的毛巾抹去她額頭上的灰燼,讓她躺在他病弱的妻子身邊,幫她蓋上被子,接下來卻不曉得該怎麼辦。他可以走回戶外,朝著焚燒中的屋子丟擲雪球,他可以在女孩身邊躺下,讓她感受兩個大人的體溫,他可以沐浴淨身,俯臥祈禱,但他先前已經做了晚禱,如果每日祈禱五次依然挽救不了杜卡的屋子,再多做一次也滅不了火。他反而走到客廳的窗前,拉開遮蔽燈光的窗簾,看著他幫忙興建的屋子消失在融融火光之中。這會兒他繫緊女孩的橘紅色頭巾,晨光之中,他看到她臉頰上印著一個手印,他放著不管,因為那可能是杜卡留下的印記。(待續)「我們要去哪裡?」她問。她站在昨晚留下的輪胎印上,溝印已經蒙上冰霜,積雪沿著兩側延展。艾哈邁德沒想到會碰到這種局面。他無法想像聯邦軍為什麼架走杜卡,更別提為什麼追捕哈娃。她站起來頂多只到他的肚子,頂多只跟一籃柴火一樣重,但對艾哈邁德而言,她似乎是個巨人,令人不知所措,而且他注定會讓她失望。
「我們要去市立醫院,」他說,暗自希望聽起來具有說服力。
「為什麼?」
「因為醫院相當安全。人們需要協助,就會過去醫院。而且我在那裡有個朋友,我認識另一個醫生,」他說,即便他只知道她的姓名。「她會幫我們。」
「怎麼幫?」
「我打算問她可不可以暫時收容妳。」他在說些什麼?這話就像他大多數的點子,點子在他腦袋裡蹦蹦跳跳,活力無窮,但是一說出口就像隻不會飛的小鳥,砰地一聲摔到地上。女孩皺皺眉頭。
「他不會回來了,對不對?」她問。她專心盯著擱在兩人之間的藍皮箱,八個月之前,她爸爸吩咐她收拾皮箱,皮箱一直擺在衣櫃內,直到昨天晚上、聯邦軍破門而入之時,爸爸猛然把皮箱塞到她手中,用力把她推出後門。
「沒錯。」
「但是你怎麼曉得?」
「我們應該會平安無事,」他說。「把他想成不會回來,這樣比較保險。」
「但是如果他回來了呢?」
層層眷念纏繞成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他幾乎無以應對。如果她哭了呢?忽然之間,她似乎可能淚眼汪汪,這下該怎麼辦?他怎麼叫她不要哭?他必須讓她保持冷靜,也必須安撫自己;恐慌具有傳染性,說不定迅速散佈在兩人之間,速度甚至超過任何病菌,這點他非常清楚。他把玩她的頭巾,不知怎麼地,頭巾躲過火光的襲擊,顏色依然像是當初從染缸掏出來一樣橘紅。「如果他回來了,我會跟他說妳在哪裡,這個主意不錯吧?」
「我爸爸是個好主意。」
「沒錯,他的確是的,」艾哈邁德說,這下兩人總算有了共識,他的心情不禁放鬆。
他們拖著沉重的步伐,沿著村中的主要通路「艾爾達林間支道」緩慢前進,兩人的足跡承續卡車留下的輪胎印,繼續往前延展。支道兩側矗立著一棟棟房舍,他不曉得地址,但他知道哪戶人家住在哪棟屋舍之中。一扇窗戶沒有釘上木板,窗中迅速閃過一個人影,隨即消失無蹤。
「把妳的頭巾拉緊一點,」他指示她。除了離家就讀醫學院的那幾年,他在艾爾達住了一輩子,但他再也不相信村中的鄉親。兩百年來,先是沙皇統治,而後是蘇聯當權,宗族制度始終屹立不搖,結果卻在獨立運動的戰亂之中全盤瓦解。一九九九年,不具法律效力、幾乎難以帶來和平的停戰協定正式破裂,烽火再起,村中各個宗族飽經戰亂,忠誠度消磨殆盡,人人自顧不暇,眼中只有自己的兒女。伐木是村中唯一的產業,但是第一陣砲彈從天而降之後,伐木業隨即中止,村民們少了可靠的收入,那些沒有能力遷出的民眾,只好靠著幫反抗軍走私槍械,或是幫聯邦軍探聽情報,求得衣食溫飽。
行走之時,他緊緊攬住哈娃的肩膀。這個女孩始終堅強自制,但從來不曾如此悲觀認命。她噗噗啪啪地往前走,每走一步就踢一下積雪,為了逗她開心,艾哈邁德悄悄跟她講了一個笑話,笑話攸關一位眼盲的伊瑪目和一個耳聾的妓女,不太適合講給一個八歲的小孩聽,但是艾哈邁德只記得這個笑話。她沒笑,但聽了進去。
周遭林木聳立,光禿禿的樺樹宛如骨骸,一圈圈灰色的樹皮從樹幹脫落。他們走在小路的一側,凍僵的矮樹叢由此延展,蓋過路面的碎石。坦克車開不進這裡,踩到地雷的機率隨之減低。但他依然注意結冰的地面是否突起。他走在女孩幾公尺之前,以防萬一。走著走著,他想起另一個笑話,這次是關於一位害了相思病的指揮官,但他決定最好不要講給她聽。當她的腳步變得遲緩,他帶著她走進森林,繼續走了五分鐘,來到一個從路上看不到的隱蔽之處,地上有塊被伐倒的原木,他們坐下休息,她說她想看看她的皮箱,他把皮箱遞給她,她打開皮箱,靜靜清點裡面的物品。
「皮箱裡裝了什麼?」
「我的紀念品,」她說,但他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他解開包著一塊黑麵包的白手巾,把乾硬的麵包分成大小不等的兩份,遞給她份量較多的那一塊。她吃得很快。飢餓感在他的腸胃之間已經存在許久,他早已習慣那種燒灼的感覺。他慢慢進食,用舌頭把那一口麵包捲成橢圓小塊,含在嘴巴內側,好像品嘗止咳糖錠。如果麵包無法填飽腸胃,最起碼或許可以塞滿嘴巴。他還沒咬下第二口,女孩已經吃完一半。(待續)「妳不該急著吃下去,」他說。「妳的腸胃嚐不出味道。」
她暫不作聲,思索一下他的邏輯,然後又咬了一口麵包。「但是你的舌頭不會感到飢餓,」她一邊咀嚼,一邊喃喃說道。
「我以前非常討厭黑麵包,」他說。年幼之時,除非抹上一湯匙的蜂蜜,否則他絕對不碰黑麵包。
「這麼說來,我可不可以吃你那一份?」
「我說我以前不喜歡,」他說,暗自想像一瓶蜂蜜,蜂蜜溢出瓶口。
她跪到地上,檢視原木底側。「烏拉一個人在家,應該還好吧?」
他太太一點都不好:一個人的時候不好,多了他相伴也不好,任何人相伴都不好。套句醫學術語,他認為她患了狼瘡,兼具早發性失智症。但就實際情況而言,她的神經紊亂到講話之時手肘發痛,左腳的知覺勝過大腦。早上離家之前,他已經告訴烏拉他今天一整天都不在家,當她眼神呆滯、一臉困惑地瞪著他,他覺得自己好像她幻想中的人物,他握住她的手,憑著記憶描述一幅札哈羅夫畫作之中的平靜田野、香料花園、以及林間小屋,直到她再度沉沉入睡。再度醒來之時,她會不會依然看到他坐在她的身邊?說不定他依然坐在床上;說不定他是她夢中的一景。
「她是個大人,」他開口,腦中沒有太多思緒。「妳不必為大人擔心。」
哈娃蹲在原木後頭,沒有應答。
他始終試圖把哈娃當作孩童看待,她也始終順著他的意,她似乎認為童稚與天真是兩隻奇想怪獸,怪獸早已過世,只在辦家家酒的時候才又復活。有次他們一起到學校偷搬幾張孩童的書桌當作柴火,那是她唯一一次踏進學校,但是有些時候,他覺得他們雖然年齡有所差距,歷練也大不相同,但是幾乎具有相同的人生智慧。這種想法當然不真確,但他必須相信她是個小大人,承受得了其他八歲孩童無法面對的場面。她從原木上頭爬下來,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是什麼?」他問。她小心翼翼地從手掌裡舉起一個黃色的東西。
「一隻凍僵的小蟲,」她說,然後把小蟲放進外套口袋。
「以防妳待會兒餓了、想吃點東西?」他問。
她的小臉露出當天第一個微笑。
他們沿著路邊踏步前進,女孩加快腳步,藉此彌補先前耽擱的時刻。他深呼吸,試圖消弭飄散在空中的柴油味、或是焦黑橡膠的廢氣。天光提供某種程度的擔保。最起碼他們不會被誤認為野狗。
他們還沒看到檢查站就聽到士兵們的聲音。艾哈邁德舉起一隻手,微風填滿指間的縫隙,艾爾達林間支道曾是運送木材的幹道,現在則是他們村子通往沃爾昌斯克的主要道路。村子與城市之間,除了躲藏在林木之間,否則無處可逃。最近幾個月來,聯邦軍縮減駐防軍力,當地只剩下一個檢查站,哨站在一個彎道盡頭,距離他們大約半公里。
「我們走回森林。」
「走回森林吃點東西嗎?」
「只是走走。我們必須保持安靜。」
女孩點點頭,舉起食指貼著嘴唇。整座森林都已凍僵,林木倒塌在地。他們繞個大圈,避開哨站,行走之時,歪七扭八的樹枝刺穿積雪,在他們的小腿留下一道道刮痕。從樹間望去,哨站不過是一塊釘在白楊上的軍用油布,軍方試圖藉此增添某種權威感,但是油布陳舊破爛,成效不彰。一群士兵站在油布旁,天寒地凍,地上佈滿乾枯的樹葉,若想靜靜走過,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但是這八位士兵不諳車臣語,八人共同通曉的車臣字句,說不定不及八人共同感染的種種性病,而且八人的警覺性比腦殘的公鹿還低,因此,繞過哨站四分之一公里之後,他們回到支道,繼續前進。白雲朵朵,太陽忽隱忽現,宛如蛋黃一般金澄閃耀。快到中午了。他們經過一棵棵大樹,樹木沒入林間,看來大同小異,但仔細一看,每棵樹木都有小小的獨特之處,比方說樹枝的數目、樹幹的周長、落葉在樹下圍出的圓圈。這些特點雖然沒什麼大不了,卻可能讓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轉化為一副臉孔。(待續)林木豁然開展,眼前出現一片田野,支道貫穿其中。
「我們走快一點,」他說,女孩在他身後加快腳步。他們快步穿越,走到將近中央之時,他們看到一具野狼的屍體,屍身後半慘遭撕裂,田野遠處,滴滴鮮血把雪地染成一片略帶鮮紅的黃褐。天寒地凍,任何東西都不會腐化,狼頭和兩隻前腿橫陳在地,狼身的前半截和後半截僅以一串長約三公尺、黏糊稀爛的內臟相連。野狼的臉上只留下臨死之際的神情,口中吐出一截舌頭。
「這隻野獸太大意,」艾哈邁德說。他試圖把頭轉開,但是四處都是野狼的殘骸。「沒有注意到地雷。」
「我們小心多了。」
「沒錯,我們待在路上,不會走到田裡。」
她靠過去站在他身邊,肩膀貼著他身體的一側。她從來沒有離家這麼遠。
「這裡以前不是這副模樣,」他說。「妳出生之前,這裡四處都是野狼、小鳥、小蟲、山羊、黑熊、綿羊和野鹿。」
厚重的積雪延伸一百公尺,直入林中。一叢叢枯黃的乾草冒出地面,劃穿黃褐的冰霜。他們沉重地喘氣,呼出的氣息凝結在曠野之中。先知們從未昭示這種結局,這片田野之中也沒有響亮的號角或是振翼的天使,引領這個握著他的手的女孩。
「它們以前都在這裡,」他邊說、邊凝視著田野。
「聯邦軍把它們帶到哪裡去了?」
「我們最好繼續前進。」
白蛾繞著一個燒壞的燈泡飛舞。
一隻大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從夢中喚醒。桑妮雅躺在創傷病房的病床上,身上依然穿著手術服。床墊缺乏彈性,被她的重量壓出一個印子,她看都不看誰叫醒她,甚至還沒從床墊上的印子抽身,一隻手就伸向口袋,搖搖琥珀色的藥瓶,好像瓶中的藥丸跟隨她走入夢境,也必須被人喚醒。她倒不是想要吃藥,而是出於本能,瓶中的安非他命卡答卡答,以示回應。她坐起,慢慢清醒,眨眨眼睛,揮去飛蛾的翅膀。
「有人找妳,」護士在她背後通報,桑妮雅沒站定,她已動手卸除床單。
「找我做什麼?」她問。她彎腰摸摸雙腳,暗自慶幸雙腳依然健全。
「這會兒她以為我是個祕書,」老護士搖頭說道。「再過不久,她就會像那個一年把四名祕書追得落跑的癌症醫生一樣,動手捏捏我的屁股。」
「黛希,誰來找我?」
老護士抬頭一看,一臉訝異。「一個從艾爾達過來的男人。」
「是不是關於娜塔莎?」
黛希嘴唇一抿,她大可說聲不是,或是這次不是,或是妳該放棄了,但她反而只是搖搖頭。
男人靠在走廊的牆壁上,頭上戴著一頂天藍色的圓扁帽,帽子下擺有排穗飾,稍嫌過小,緊貼著後腦杓,身上那件夾克從肩膀垂下,好像依然掛在衣架上。一個女孩站在他身旁,仔細打量一個藍皮箱裡的物品。
「桑菲亞.安垂雅娜.拉賓娜?」他問。
她遲疑了一下。她已經八年沒有大聲說出、或是聽到別人大喊她的全名,八年以來,她只回應她的簡名。「叫我桑妮雅,」她說。
「我叫艾哈邁德。」黑色的鬍鬚遮住他的臉頰,刮鬍膏是個奢侈品,很多人都買不起;她看不出來他是瓦哈比教派反抗軍、或者只是沒錢。
「你蓄鬍?」她問。
他一臉尷尬,伸手摸摸鬍鬚。「不、不,不是,我只是沒刮鬍子。」
「你有何貴幹?」
他朝著女孩點點頭。女孩圍著橘紅色的頭巾,身穿過大的粉紅色外套和印著「曼聯」字樣的運動衫,桑妮雅猜想,貝克漢轉而投效皇家馬德里之後,大批印著「曼聯」的衣物湧入舊衣捐贈中心,這件運動衫八成是其中之一。女孩膚色蒼白,好像一只未熟的青梨。桑妮雅走近之時,女孩掀開行李箱,一隻手悄悄伸進箱內,把一樣東西擺在桑妮雅看不見的地方。
「她需要一個地方待下來,」艾哈邁德說。
「我需要一張飛往黑海的機票。」
「她沒有其他地方可去。」
「我已經十年沒做日光浴。」
「拜託,」他說。
「這是醫院,不是孤兒院。」
「這裡沒有孤兒院。」
出於習慣,她轉身面對窗戶,她望穿貼滿膠布的玻璃窗,但卻什麼都沒看見。室內唯一的光源是頭頂上的日光燈泡,在暗淡迷濛的燈光下,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體溫過低。有隻飛蛾繞著燈泡飛舞嗎?不,她只是再度看到幻象。(待續)「她爸爸昨天晚上被聯邦軍架走,八成被帶到掩埋場。」
「我深感遺憾。」
「他一直是個好人,戰前在艾爾達林區培育樹木,他沒有手指,以前是個西洋棋高手。」
「他現在還是很會下棋,」女孩瞪了艾哈邁德一眼,厲聲說道。她只能藉著時態,強調她爸爸依然活著。更正艾哈邁德之後,她往後一傾,靠在牆上,微微喘氣,不停說著現在、現在、現在,口氣堅定。她爸爸是她的一切、她的世界,她爸爸已經深深融入她的心中。
「我深感遺憾,」她又說了一次。
「聯邦軍不單只是追捕杜卡,」他低聲說,偷偷瞄向女孩。
「他們幹嘛抓她?」她問。
「他們幹嘛抓任何人?」他那種自視過高、咄咄逼人的語氣,聽來熟悉;她已經在許多先生、兄弟、父親的臉上看過這種神情,如今她眼見一個陌生男子露出同樣神情,卻感到無動於衷,她很高興自己做得到這一點。「拜託讓她待下來,」他說。
「她不能待下來。」這是正確的抉擇,她應該這麼做。照顧垂死的患者已令她心力交瘁,你怎能指望她同時擔負看管生者之責?
男人一臉失望,「這裡有多少醫生?」他問,顯然打算換個策略。
「一位。」
「只有一位醫生掌管整個醫院?」
她聳聳肩。他還指望如何?那些高學位、銀行裡有些存款、看得出非走不可的人們早已遠走高飛。「黛希負責管理,我只是員工。」
「我是個家庭醫生,不是外科,也不是專科,但我有執照。」他舉手碰一碰鬍鬚,一粒麵包屑隨之掉落。「女孩跟妳待下,我到這裡工作,直到我幫她找到住處為止。」
「沒有人會收留她。」
「那麼我就一直在這裡工作。我在醫學院的成績非常好,畢業成績高居全班前百分之十。」
這個男人習於語帶懇求,實則差遣使喚,已經惹惱了她。身為戰時沃爾昌斯克唯一一位外科醫生,人們崇拜她、尊敬她、珍惜她,換作承平之時,她絕對不可能受到這種待遇。現在這個鄉下醫生、這個瘦到她壓一壓他的腹部就摸得到他的肋骨的男人,居然指望得到她的默許?姑且不管他說話的口氣,他的評估確實沒錯,卻讓她更生氣。醫院五百名員工只剩下她一個人,醫護的重擔已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前百分之十?」桑妮雅問,口氣一點都不訝異。
艾哈邁德急切地點點頭。「說得確切一點,我是全班第四名。」
「好吧,請你告訴我,你如何處理一個沒有反應的患者?」
「嗯,讓我想想,」艾哈邁德結結巴巴地說。「首先,我會請他填寫一份問卷,藉此了解他的病歷、可能的遺傳狀況或是疾病。」
「你打算叫一個失去意識、沒有反應的病人填寫問卷?」
「噢、不、不,別傻了,」他遲疑地說。「我會把問卷交給患者的太太。」
桑妮雅閉上眼睛,暗自希望當她再度張開雙眼之時,這個白癡醫生和受到他保護的女孩將會消失無蹤。唉,她才沒那麼好運呢!「你想知道我會怎麼處理嗎?」她問。「我會檢查氣道,看看患者是否呼吸,然後檢查脈搏,穩固頸椎。十之八九,我會專注於止血,我會割開患者的衣服,檢查整個身體,看看有沒有傷口。」
「沒錯,」艾哈邁德說。「我也會這麼做,同時請患者的太太填問卷。」
「讓我們試試符合你程度的問題。這是什麼?」她邊問、邊舉起大拇指。
「我認為這是大拇指。」
「不,」她說。「這是由掌骨、近端趾骨、遠端趾骨構成的第一指。」
「這樣說也行。」
「這個呢?」她指指左眼。「除了這是我的眼睛之外,你能說得出什麼名堂?褐色、用來看東西?」
他皺皺眉頭,不確定還能說些什麼。「瞳孔擴大,」他終於開口。
「醫學院有沒有花時間教導成績前百分之十的學生、瞳孔擴大可能是哪些疾病的徵兆?」
「頭部受傷、嗑藥、或是性興奮?」
「說不定可能只是因為走道太暗。」她敲敲她鬢角的一道小疤痕。沒有人曉得疤痕打哪裡來。「這個呢?」
他笑笑。「我哪知道那是怎麼回事?」
她咬咬嘴唇,點了點頭。「好吧,」她說。「反正我們需要有人清洗骯髒的床單。如果你願意幹活,她可以留下來。」女孩站在艾哈邁德後面,手裡抓著一隻橫躺在融冰積水裡的黃色小蟲。桑妮雅已經後悔自己作出允諾。「妳叫什麼名字?」她用車臣語問道。
「哈娃,」艾哈邁德說。他輕輕把女孩推向桑妮雅,女孩緊緊靠向他的手掌,生怕走出他伸手可及的範圍。(待續)一年之前,她的妹妹娜塔莎再次失蹤,自此下落不明。桑妮雅待在創傷病房的時間愈來愈長,原本只有一、兩晚,後來延長為幾星期,有次她驚覺自己已經五個禮拜不曾拿著鑰匙,打開家中的雙道鎖,在那之後,她乾脆放棄回家的打算。醫院與她的公寓相隔十二條街,感覺卻像撒哈拉沙漠一樣遙遠。家中只有一片沉寂等著她,而那種沉寂比她在手術台聽到的任何哀號更可怕。住在創傷病房其實沒什麼,反正她醒著的十八小時之中,十七個鐘頭待在病房工作。她幫患者開刀、醫治、縫合,她對這一副副軀體的了解,甚至超過他們的眷屬或是父母,那種賦予生命的感覺相當私密,幾乎像是真主吹出的第一口氣。
因此,當她同意讓女孩跟她待在一起,她的意思是待在醫院;但是女孩顯然已經知道這一點,因為她跟著桑妮雅走進房間。「這就是我們睡覺的地方,好嗎?」她邊說、邊把女孩的皮箱放在疊架而起的床墊旁邊。女孩依然抓著小蟲。「妳手裡有什麼東西嗎?」桑妮雅說,口氣帶著試探。
「一隻死了的小蟲,」女孩說。
桑妮雅嘆口氣,暗自慶幸,因為最起碼她知道小蟲不是出自她的想像。
「為什麼?」
「因為我在森林裡找到它,把它帶到這裡。」
「我得再問一次:為什麼?」
「因為它的屍體必須朝向麥加。」
她閉上眼睛。她哪有時間來這一套?她自己小時候就已厭惡孩童,現在依然如此。「我過一會兒就回來,」她說,然後回到走廊上。
別的不說,艾哈邁德換衣服的動作倒是快速。她帶著女孩參觀房間之時,他已經換上白色的手術服。她發現他站在走廊的鏡子前面打點門面。
「這裡是醫院,不是宴會廳,」她說。
「我從來沒穿過手術服。」他轉身面向她,但是鏡中留有他臉紅的模樣。
「你實習之時怎麼可能不穿手術服?」
他閉上眼睛,臉頰漲得更紅。「教授們對我不太有信心。老實說,我從來沒有當過妳所謂的實習醫生。」
「我剛剛雇用你,這可不是我想要得知的資訊。」
「我只是覺得非常榮幸,有機會在這裡工作。」在衣袖的襯托下,他蒼白的二頭肌顯得格外醒目。
「我始終以為手術服相當寬鬆。」
「這些是女用手術服。」
「妳沒有任何一件男用手術服?」
「沒有男人在這裡工作。」
「所以我穿的是女人的服裝。」
「你還得戴上面紗。」他的臉色變得蒼白。「我在跟你開玩笑,」她補了一句。「頭巾就行了。」
他點點頭,依然一臉懷疑。她顯然雇了一個魯鈍的小丑,但是有個幫忙洗床單、鋪床、應付病患家屬的小丑,總比沒有小丑來得好。「你以前來過這裡嗎?」她問,她實在不想帶他參觀整個醫院。
「我來過。」
「什麼時候?」
「我在這裡出生。」
她帶他走過廢棄的心臟科、內科、內分泌科,四處空空蕩蕩,地上積了厚厚的塵土,一個個腳印標示出他們的行跡。「東西都到哪裡去了?」他問。每個房間空空如也,房裡只剩下固定在牆上和地上的物品、以及一些沒有實際用途的東西。
「我們把所有物品搬到創傷和婦產科病房,」她說。「我們只能維持這兩個部門的運作。」
「創傷和婦產科。」
「很好笑,不是嗎?大夥要嘛命在旦夕,要不就是他媽的呱呱落地。」
「不,不好笑。」他摸摸鬍鬚,悄悄握起拳頭。每逢猶豫不決、或是煩躁不安,他就不自覺地摸摸鬍鬚,撫弄濃厚的鬚毛,但很少想出對策。
他們爬上樓梯,樓梯間籠罩在緊急燈號的藍色燈光之中。走到四樓之時,她帶著他沿著通道前行,走到醫院的西側。她什麼話都沒說,逕自推開儲藏室的門。他後退一步,生怕跌下去,她看在眼裡,心中升起一股惡毒的竊喜。「這裡怎麼回事?」他問。房間完全坍塌,僅剩下距離門口一公尺的地板,沒有牆壁、窗戶,眼前只見宛如壁畫的城市天際線,矗立在淒冷的冬風之中。
「幾年之前,我們收容了一群反抗軍,聯邦軍炸掉牆壁,以示報復。」
「有人受傷嗎?」
「黛希的妹妹瑪里。」
「只有一人受傷?」
「缺乏人手就有這個好處。」
雙方達成停火協議的那段日子,她時常來到儲藏室門口,遙望遠方的城市,試圖從廢墟之中辨識出昔日的樓房。那棟閃爍著上千道日光的高樓曾是辦公大廈,大廈外牆全是玻璃,九百十八名員工在此辦公。那座清真寺的尖塔之下,一位圓胖的伊瑪目曾經帶領虔誠的信徒們祈禱。那邊曾經有間學校、圖書館、青年先鋒隊的聚會所、監獄和雜貨店。媽媽曾在那邊勸告她,絕對不要相信一個宣稱想要討個聰明老婆的男人;爸爸曾在那邊教她騎踏車,他模仿公車橫衝直撞、引擎轟轟怒吼的聲響,他還說如果她騎得不夠快,肯定會被公車輾過,藉此誘使她趕緊踩踏板;她曾在那邊為一位小學老師解算生平第一個應用方程式,日後怨嘆自己為何不願遵循哥哥的腳步、擔任監獄警衛、增進家中收入之時,老師總是回想桑妮雅的成就,藉此安慰自己;她曾在那邊目睹一名男子刺傷另一名男子,她趕緊打電話報警,卻得知他們只是兩個排演希臘悲劇的學生。眼前恍若一個由鞋盒拼湊而成的城市,如今遭到暴躁的孩童用力踐踏,陷入泥土之中。她可以花一整個下午的時間重建昔日的景物,重現昔日的榮景,直到腦海之中的幻象比現實更加真實。(待續)「以前從這裡看不到大河,」他說。「現在醫院是室內最高的建築物。」
市內曾經高樓林立,也曾計畫興建更加高聳的樓房。「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邦」解體之後,車臣境內石油儲量豐富,在資本主義的新世紀前景看好。葉爾欽曾經敦促各共和國儘量掌握自治權,歷經兩千年的外族統治之後,各共和國似乎終於得以獨立自主。一九四六年,史達林將卡車司機和女裁縫師列入必須整肅的行業,桑妮雅的祖父母因而遷至沃爾昌斯克,但是她跟班上那些族譜足以上溯遠古時代的車臣同學一樣熱愛祖國。市府邀集利雅德、墨爾本和明斯克的建築師繪製草圖,顯然對於景氣至為樂觀。市府官員大肆宣揚,一張張草圖張貼在布告板上展示,而且當作傳單在廣場發放。她從來沒看過這種設計,根據這些草圖,建築的最高境界,不再只是採用大量水泥砌成最醜陋的四方形高樓,有次她對著地平線高舉傳單,亮麗的陽光映照紙張,傳單上一棟棟高樓融入天際線,呈現出前所未見的美景。
「他們真的想抓這個女孩嗎?」她邊問、邊將注意力轉回艾哈邁德身上。
對此,她並不感到訝異,但她還是問問看。失蹤案件宛如閃電,不時觸及民間。只有那些協助反抗軍之人明瞭自己的下場,但在遭到綁架的人們當中,真正的叛徒僅佔極少數。
「這實在沒道理,」艾哈邁德說。桑妮雅不知道他說的是缺了地板的儲藏室、坍塌的城市、或是遭到追捕的女孩。遠方一排轟炸機飛向天際,漸漸消失在雲朵之中。
「八成快要發餉了。」艾哈邁德說。
她點點頭。聯邦軍必須消耗特定數額的彈藥,才能支領薪水。若是懶得不停拿槍朝著空中胡亂射擊,士兵們就把多餘的子彈埋進土哩,幾個小時之後再挖出來,宣稱自己發現反抗軍的彈藥庫,藉此支領額外獎賞。「我們走吧,」她說。
他們穿過原本的婦產科病房走下樓梯,來到現今的婦產科病房。黛希放下毛線棒針,一邊走過來跟他們打招呼,一邊懷疑地盯著艾哈邁德。「他會加入我們嗎?」
「暫且如此,」桑妮雅說。
「女孩呢?」
「女孩也是。」
「艾哈邁德,這位是黛希。黛希,這位是艾哈邁德。我們開始工作吧。」
「幸會,」黛希說,然後走回嬰兒保溫箱旁邊的桌前。
一位女子躺在第一張病床上,女子的黑髮油膩凌亂,抱著一個吸吮她左乳的嬰孩,看到兩人走近之時,女子拉張床單,蓋住嬰孩的頭。
「沒關係,」桑妮雅說。「他也是醫生。」
「但他是個男人,」女子回了一句。
女子不太高興,挪動胸前的床單,露出嬰孩緊貼著她乳頭的小臉。
「這孩子餓了,」桑妮雅說。
「他餓久了就會習慣,」女子閉上眼睛。
隔壁病床的母親側睡,半張臉埋在枕頭哩,一個保溫箱架在她床邊的金屬小車上,保溫箱裡的音還體重過低,體溫過高,不太像個小人,反倒像隻被壓扁的小鳥。
「小孩在子宮裡缺乏營養?」艾哈邁德問。
「根本沒有營養。第二次戰爭爆發之後,我們只碰過幾個身體夠健康、生得出健康寶寶的母親。」
「我想這幾位母親的先生不是一般老百姓?」
「我們無權過問這些問題。」她走向門口,在燈光黯淡的長廊停步。「你有沒有看到飛蛾在那裡?」
「妳說什麼?」
「沒什麼,」她說。五個禮拜之後,她將在福利社看到一隻飛蛾拍動翅膀,起先以為又是幻覺,直到飛蛾的翅膀被她打得粉碎,她才相信真有飛蛾。「走廊盡頭就是創傷病房。」(待續)
訂購/退換貨須知
購買須知:
使用金石堂電子書服務即為同意金石堂電子書服務條款。
電子書分為「金石堂(線上閱讀+APP)」及「Readmoo(兌換碼)」兩種:


- 請至會員中心→電子書服務「我的e書櫃」領取複製『兌換碼』至電子書服務商Readmoo進行兌換。
退換貨須知:
- 因版權保護,您在金石堂所購買的電子書僅能以金石堂專屬的閱讀軟體開啟閱讀,無法以其他閱讀器或直接下載檔案。
- 依據「消費者保護法」第19條及行政院消費者保護處公告之「通訊交易解除權合理例外情事適用準則」,非以有形媒介提供之數位內容或一經提供即為完成之線上服務,經消費者事先同意始提供。(如:電子書、電子雜誌、下載版軟體、虛擬商品…等),不受「網購服務需提供七日鑑賞期」的限制。為維護您的權益,建議您先使用「試閱」功能後再付款購買。
商品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