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書】春畫：一窺江戶人的日常性生活

前言
 

說起春畫，尤其是指浮世繪的春畫，明治中期以後的大眾只注意到畫中大膽的性描寫，所以把春畫視為低俗、猥褻，不堪入目的東西，而現代的一般人則把它看成是江戶時代的色情圖片，認為它只是為了刺激好色男子的情慾而存在的產物。
 

上述這種看法，在明治時代接受西化潮流的過程中，幾乎已成為一般的定見。不過最近卻有研究結果顯示，江戶時代的春畫並非只為好色男子而作，當時的許多男女老少，不分身分貴賤，都喜歡欣賞春畫。換句話說，江戶時代的春畫原本就是提供眾多「成人」一起開心玩賞的東西。
 

近年來，世界各國對春畫研究的成果，也使大眾對浮世繪春畫的印象發生了巨大變化。譬如英國的大英博物館從二○一三年十月起，舉辦了一場為期三個月的特展「春畫－－日本美術裡的性與悅」。我們從這次展覽獲得的成功可以看出，西方各國對日本春畫的看法已經發生了變化。
 

舉例來說，一位前往大英博物館參觀特展的西班牙婦女發表感想時表示：「像這種性愛世界，全體人類都是一樣的吧。這麼私密的題材被畫成作品，並且成為日本文化的一部份，實在令人驚異。就連歐美都不曾這麼大膽開放地處理這種題材吧。春畫的創作視角十分健康，不含任何偏見，表現手法極為細膩，跟創作詩句非常相似。」
 

如果我們拋棄偏見，改以正面態度欣賞日本春畫，就能清晰地分辨春畫跟現代色情藝術的明顯差異。這種差異大致可分三類：第一，色情畫的主題以女性為主，春畫裡的人物則是男女都有，而且男性的臉孔跟性器也跟女性一樣描繪得非常精細。
 

第二，色情畫的主題都是具有性魅力的女性或男性，春畫的主題則包括各種身分地位的男女，從幼兒到性意識剛開始萌芽的少男少女、已婚中年男女、上了年紀的男女…各年齡層都有。
 

第三，浮世繪春畫的畫面裡附有一種獨特的說明文字。大家在鑑賞畫作的同時，不妨閱讀一下這些說明，各位就會發現，浮世繪春畫的世界裡處處充滿「笑點」。因為春畫是從歡笑的出發點描繪人類的各種性行為。這種春畫獨具的特色，在全世界色情畫世界裡應該都是獨一無二的。
 

在這本書裡，我將以「成人」的角度向各位介紹春畫的特色。
 

在每幅作品的解說裡，我也會用現代的語言介紹畫中的「題詞」或「文字」。另外，每幅圖畫的章節標題，都是我精心創作的川柳詩。之所以採用這種簡單易懂的詩句作為標題，因為我想告訴大家，春畫絕不是什麼艱深難懂的東西，並希望大家能從鑑賞中獲得更多樂趣。
 

結語：性即是笑
 

這本書的主題是「成人的春畫入門」，所以我把全書分成兩章：「人生之中的性」和「一年四季的性」，並在書中向各位讀者介紹了許多浮世繪春畫。然而，最近有一種風潮，只要一聽到「成人的」，就很容易引起誤解。其實從某種角度來看，這也是一種令人無奈的現象，因為從明治時代以來，只要提起「春畫」，一般人就不免聯想那種大膽又露骨的男女性交畫面，這類作品通常被稱為猥褻畫、祕畫或江戶色情畫。當然，如果只看春畫的畫面，確實毫不顧忌地畫著許多男女的性器，但如果大家肯花點時間，細細欣賞畫中的說明文字和詩句，各位就會發現，畫中所描繪的人物或世界，絕不是為了刺激觀眾性慾而安排的特殊設定，這些春畫的主題幾乎全都是從庶民日常生活中找到的性風俗題材。更值得一提的是，出現在畫裡的人物分布於各種年齡層，他們的身分各異，畫中場景的時令與故事背景也各有特色，春畫的構成要素可說是多采多姿，令人百看不厭。應該說，放眼古今東西，除了浮世繪春畫以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一種藝術能以如此廣闊的視野，來表現人類的性風俗吧。而且，這種表現絕不能歸類為任何特殊或奇異的文化，而是一種能夠獲得人類普遍理解的藝術，就像我在前言裡提到過一位女性，她參觀大英博物館的春畫特展後提出的感想是：「像這種性愛世界，全體人類都是一樣的吧。這麼私密的題材被畫成作品，並且成為日本文化的一部份，實在令人驚異。就連歐美都不曾如此大膽開放地處理這種題材吧。春畫的創作視角十分健康，不含任何偏見，表現手法極為細膩，跟創作詩句非常相似。」
 

眾所周知，人類的生存與繁衍都必須依賴兩性的性行為才能成立，但由於宗教上或思想上的觀點不同，性行為所象徵的文化或文明的意涵，也就隨之產生各種差異。這些差異不僅層層相扣，也跟牽連到許多複雜的問題。所以說，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單純，但春畫真正遭受非議的部份，其實深藏在這些差異之中。譬如以性愛為主題的繪畫中最具代表性的日本春畫，尤其是浮世繪春畫，曾在當時（江戶時代）擁有過各種名稱。今天，我們把春畫叫做猥褻畫、祕畫，但在當時，浮世繪春畫卻被一般人稱為「枕畫」或「笑繪」。因為大家認為，閨房之內的房事應該是「含笑以待」的事情。這種看法也反映在刊載春畫的書籍裡，這類書籍的書名旁邊通常都加註以下的字眼：「好色」、「風流」、「豔本」、「會本」，或是「笑本」、「咲本」。「豔本」、「會本」、「笑本」、「咲本」的發音都是「ゑほん」，跟「繪本」的發音相同，其實就是「繪本」之意。換句話說，當時一般人認為，凡是與性有關的房事、色事、豔事等，都是「惹笑」或「可笑」的事情。
 

不過，春畫雖然也叫「笑繪」，但欣賞過本書介紹的畫作之後，相信大家都已明白，春畫裡並沒有那種廣泛流傳於古今寰宇的單純色情故事。浮世繪春畫的絕大多數「笑點」，並非來自刻意營造，而是在某種情境下，由觀眾自身的感覺引導大家到達「笑點」。觀眾看到春畫時，心裡可能產生的想法是：「廣闊的性愛世界裡，或許真有這種人吧？或許真的發生過這種事吧？」換成現代的說法，觀眾可能會在心底發出感嘆：「啊！有喔！的確有這種人。的確有這種事。」只是在某些狀況下，儘管任何人私下都能理解「性」是一種既「惹笑」又「可笑」的東西，但要公開說明這種想法時，卻又很難找到理論的依據。因為這種「笑點」，不是因為輕視或譏諷對方，而是自己的臉頰情不自禁地浮起笑容。
 

當我們欣賞浮世繪春畫時，儘管表面上裝出毫無興趣的模樣，內心深處卻自然地對「性」產生敏感的聯想，不論腦中多麼想抑制這種聯想，卻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這種反應會發生在任何人身上，不論男女老少，不分貧富貴賤，可能會有程度的不同，但任何人都無法避免。當時的浮世繪師對觀眾這種心理反應，肯定也都掌握得一清二楚。譬如春畫裡的男女性器和臉孔處於同等重要的地位，都能讓觀眾看得十分清晰， 這就是繪師深知觀眾心理的最佳例證。浮世繪師甚至不顧人體的自然比例，把性器畫得跟臉孔一樣大小，一樣精緻。換句話說，繪師是藉著這種技巧暗示觀眾，「性」對人類來說，不僅牽涉到性器（私處）或情慾（內心），其實「性」跟容貌（表面）或頭腦（思想）也是一種互相共存的關係。
 

從這種角度欣賞春畫的有趣之處，就是在明瞭「表」（面子）與「裡」（內心）的關係後，一面感嘆自己也有這種「表」與「裡」的差異，一面對畫中的性愛世界露出莞爾一笑，如果能這樣欣賞春畫，才算是真正享受「成人」的樂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