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書】深山裡的夕暉

朝夕竟然沒注意到黃昏村有家小診所，就在宿舍和派出所附近而已。

小診所有著白色的外牆和可愛的紅屋頂，外頭還有綠色的藤蔓攀爬，看起來乾淨又溫馨。但正是因為如此，座落在黃昏村那排因為潮溼而顯得又灰又綠的矮房之中，也顯得特別突兀。

燈籠魚。

不知道為什麼朝夕腦海裡冒出了這種生物，小診所看起來就像燈籠魚頭上的那盞燈一樣，在一片簡陋的外表之上，美麗又絢爛地發著光，引誘人踏入陷阱。

搖搖頭，朝夕來到黃昏村後就很愛胡思亂想。他推開小診所的門，裡頭窗明几淨，好像連燈光都特別明亮。

「有人在嗎？」朝夕敲門。

穿著醫師袍的男人聞聲從裡頭走了出來，他愜意地雙手插在口袋裡，見到朝夕的時候整個臉都亮了。

意外的，村裡的醫生不是朝夕想像中垂垂老矣、臉皺巴巴又駝著背的老人家。男人身材高大，相當年輕，而且有張非常英俊的臉孔。

「真稀奇，我好久沒看到細皮嫩肉的年輕人了。」

醫生笑露一排白牙，朝夕看見他醫師袍上繡著「深暉」這個名字。

年輕醫生的髮色淡淡的，看起來很柔軟。他拿著棉花棒，彎腰消毒傷口的動作很仔細、很溫柔，像在清理什麼珍貴的寶物一樣。

朝夕莫名地想起了那個人，連醫生的名字都讓他想起那個人。

「會有點痛喔。」深暉說。

「沒關係，怕痛的人當不了警察。」朝夕說。

年輕醫生發出笑聲。

「還是你喜歡痛一點？警察先生。」

「不是……」朝夕臉有點燙，膝蓋上的疼痛讓他緊繃起來。他看著醫生替他蓋上紗布，用繃帶綁緊，幾乎有點太嚴謹了。

「好啦，以後騎腳踏車請小心點，不要左顧右盼，這裡的路不像大城市這麼平。」深暉抬起頭來對著朝夕笑。

朝夕不得不承認這醫生長得真好看，和他的小診所一樣，乾淨又漂亮。

「你的眼睛……」朝夕看入神了：「是紫色的耶。」

在這個充滿老人家的小村莊裡，出現這麼年輕的醫生就已經夠神奇了。

深暉笑得很友善，簡單交代：「隔代遺傳啦。」

「你祖父母是外國人？所以你不是黃昏村本地人？」朝夕充滿好奇，但又覺得自己太過積極。

沒辦法，能在黃昏村這種深山小村莊裡能遇到同齡人，就像是找到稀世珍寶一樣令人興奮，朝夕還以為自己未來，唯一的社交活動會是和村裡的老人下五子棋，聽他們講古。

他希望醫生不覺得他奇怪。

「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深暉，駐村醫師。是的，我的祖先某代可能是外國人，我不是黃昏村本地人，但我在這裡有一段時間了。」深暉說，他盯著朝夕看：「黎朝夕先生。」

「你知道我的名字？」

「當然，村裡難得有新鮮的人進來，你的到來像超級巨星呢……」深暉坐在旋轉椅上晃動，他俏皮的模樣也讓朝夕想起那個人，總是讓人感到輕鬆又自在。醫生用手指點點朝夕的胸口：「還有這裡有寫名字。」

朝夕低頭，他的制服上確實繡著名字。他下意識遮住名字，耳朵都開始熱了。

「抱歉，我沒想到這裡有這麼年輕的醫生，滿稀奇的。」

「為了服務這些偏鄉的老人家們，和你一樣，不是嗎？」

確實是。朝夕摸摸頸子，雖然他被長官調派來這裡，不只是因為熱心服務。

「所以，初來乍到還習慣嗎？」深暉又打開話題。

「還可以，只是這裡跟想像的有點不一樣……」

「怎麼說？」

深暉的態度很隨和，朝夕對他的第一印象滿好的。

「我以為這裡會更……晴朗乾燥？」朝夕聳肩。

深暉凝視著他，眼珠像玻璃，和天空的顏色相仿，漂亮到不自然。

「這幾天都是陰天還下雨才會這樣，黃昏村這個季節都是這樣的。」深暉說，他脫掉手上的手套，笑著說：「也許明天太陽就會露臉了。」

醫生輕拍了朝夕的大腿兩下，動作有些過於親密，大概是被黃昏村的風俗給同化了。朝夕心想，他盯著膝蓋上的漂亮包紮，腰椎竟然因為那些碰觸而麻麻的。

朝夕希望自己看起來沒有紅得跟煮熟的蝦子一樣。

「好啦，表現很好，朝夕小朋友。」深暉邊用和小孩說話的娃娃音說著，邊從放在桌邊的玻璃罐內拿出一根棒棒糖給朝夕，「下次騎腳踏車記得看路好嗎？這麼健康的身體要好好保護。」

朝夕不好意思拒絕，只能收下糖果。

「謝謝，掛號費用的話……」

「喔，不用啦，就當作是幫忙朋友。」深暉擺擺手。

朋友嗎？

朝夕沒料到來這裡還能和年輕人交朋友，他本來都做好沒有社交生活的長期抗戰了……

「謝謝。」朝夕覺得滿好的，他拉下褲管，還不是很想離開，「對了，不知道醫生有沒有助眠的藥物？」

「叫深暉就可以了。」深暉給了朝夕一個很好看的微笑，又問：「最近睡不好？」

「可能是剛換新環境的關係，很常做惡夢。」

朝夕抬頭，深暉就這麼凝視著他，好像要穿透他整個身體一樣。

「那可不行。」深暉說得一副很嚴重的模樣，他又隨手拿了幾包藥給朝夕：「健康的身體需要充足的睡眠。」

黃昏村的人似乎很在意身體的健康。朝夕不只第一次聽到他們這麼說了，他有些莞爾，或許這就是村民長壽的祕訣。

「這不是安眠藥。」朝夕看著手中的藥包，那比較像藥草、中藥，他玩笑道：「我以為你是西醫。」

「我在這裡什麼都是。」深暉又拍了拍朝夕大腿，指尖滑過，「還有這是黃昏村特產的一種草藥，煮點熱水泡著喝，跟你保證比安眠藥還有用。相信我，你今晚會一夜好眠。」

醫生俏皮地眨眼讓朝夕臉上一陣熱，他不知道自己在幹麼，在這種年邁的鄉村能找到同齡朋友已經不錯了，他不想因為不必要的誤會搞砸剛萌發的友誼。

朝夕靦腆地笑了笑後。將藥包收進口袋裡。

「謝謝你……深暉。」

「不客氣。」

「那麼，我要回去工作了。」朝夕幾乎是有些依依不捨。

「好的，有空歡迎再來玩。」深暉很爽快的邀約，年輕又有活力，在黃昏村裡看起來太耀眼、太特別了，「或我去找你玩，我們現在算朋友了吧？作為這個村裡唯二的年輕人。」

「當然好。」

朝夕用力隱藏心底的那點小火花，他向來很擅於隱藏，也很擅於捻熄。

＃＃

一天又過去。

朝夕晚餐吃了村長送的雞蛋、米和蔬菜，挺豐盛的，冰箱裡還有一堆。沒來幾天朝夕就充分體會到了什麼叫被阿公阿嬤餵養，他有預感自己會被養胖，下山之後同事可能都認不出他來。

手機依舊沒有訊號，晚餐後朝夕看了本自己帶來的書打發時間。黃昏村的夜晚很寧靜，連狗叫聲都沒有。

書不怎麼好看，朝夕看到一半就沒繼續了。閒著沒事，躺在床上的朝夕想起深暉，他找出他給的棒棒糖塞進嘴裡，打開窗戶想看看星空透氣。

可惜天空依舊一片霧茫茫的，只有那片奇怪的紫色。

朝夕支著臉頰發呆，吸著嘴裡的棒棒糖，想著明天該找什麼工作做。如果再去找那個醫生，他會不會嫌煩呢？想著想著，朝夕眼角餘光注意到黑漆漆的田中有東西在晃動。

起初，他以為是什麼動物之類的，但那黑影是直立的，而且不斷做著重複的動作，那東西在向他揮手。

針刺般的顫慄爬上朝夕的腰，厚厚矮矮的身形，頭頂上是像粽子般的奇怪形狀，他認出那是早上和他招手的那位婆婆。他嚇了一跳，幾乎是踉蹌地往後跌去，嘴裡的棒棒糖從窗戶掉了出去，滾落在漆黑的草地間。

朝夕戰戰兢兢地爬起身，當他小心翼翼再次往窗外望去時，田裡一片平靜，並沒有什麼揮著手的老婆婆。

再三確認後，鬆了口氣的朝夕將臉埋進自己雙手裡。

想也知道怎麼可能。

現在是晚上八點，早上的婆婆總不會一直對著他的窗揮手吧？

「自己嚇自己的蠢蛋。」朝夕喃喃著，再次看向平靜的稻田，吞了口唾沫，他還是伸手關上窗戶，將窗簾拉上，然後繼續埋頭在那本不好看的書裡，直到夜更深點。

睡前朝夕按照深暉的話用他的草藥泡了茶來喝，他沒問那是什麼草，不過喝起來的感覺不壞，像花草茶，只是多少帶了點泥土味……就和這裡的人一樣。

一口氣喝完，朝夕刷個牙就上床睡覺了。他把自己捲進棉被裡，也不知道是不是深暉給的藥草起作用了，即便比平常早很多時間上床，他也很快就睡去。

這夜，朝夕沒有再夢到那個不斷開車上山，聽著同事們斷斷續續在對講機裡聊天打屁，最後遇到「氣球」的夢。

那晚的夢短短的，朝夕夢到遙遠的山頭上站著一個明顯的黑色身影，微笑著向他不斷揮手。

夢裡沒有警覺心，朝夕也對那身影揮手，結果不到一秒的時間，黑影來到他面前，巨大的黑手摸了下他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