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書】茶水間

二〇二二年十二月第一週的星期日，我記得那天的冬雨夾雜著雪霰。包含我在內的演出者為了進行實境秀《茶水間》的首次拍攝，要在首爾的某棟大樓集合。不曉得是因為大樓附近路邊攤飄來的韓式雞蛋糕香味，還是因為我緊張到沒吃東西，我忽然感到飢餓。疲憊無力的我拖著應該有三十公斤重的行李箱來到大樓。
拍攝日一個月前，我只見過李日權製作人一次。那天，我好像在見到他之前也是肚子很餓。我很喜歡李製作人的紀錄片，萬萬沒想到他會聯絡我參加節目，所以我緊張到沒有心情吃早餐。
李製作人是個毫不遲疑透過語言來實現目的的人。他不接受參加申請，而是親自挑選素人參加節目，希望盡量找到普通的上班族，而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獲得同事的推薦。不知道同事推薦我是因為我的哪一點，我問了關於實境秀的具體概念等種種問題，但李製作人說為了確保節目順利進行，不能在拍攝前告訴我，只透露了是一種以茶水間為背景的狼人殺遊戲。
李製作人看我參加意願不高，因此提出破格的建議，說我可以等首次拍攝大家都在的場合聽過說明後，再決定是否出演。他接著補充說明，規則非常簡單，會是一場追蹤演出者之間的心理變化的遊戲，而且他們會做好準備，拍攝期間只有一週，甚至在這段期間內也不會影響到演出者平常的工作。
當我表明自己是紀錄片版《茶水間》的粉絲時，李製作人內心非常高興，但又難掩苦澀的表情。他一口接著一口啜飲咖啡，接著對我說：
「那首次拍攝的時候，你可能會有點吃驚。」

一來到位於大樓十九樓會議室的拍攝地點，我立刻明白他說我會吃驚是什麼意思了。演出候選人為包含我在內的四名男性，以及四名女性，其中一人是我在紀錄片中看到過的女人。那個人正是聽到新人年薪和自己差不多，亂抓一把即溶咖啡隨身包塞到口袋裡的女人。
她僵硬地坐在角落，一臉不滿掃視安裝在各個角落的鏡頭。我瞬間和她對到眼，自顧自高興地露出傻氣的微笑，卻慘遭對方無視。
但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首次拍攝的時候，你可能會有點吃驚」現在仔細想來，李製作人說的這句話真是冷漠又不友善到極點。但是跟看過製作團隊給我們八個人看的資料畫面之後所感受到的比起來，我那時受到的驚嚇簡直微不足道。

誰最討人厭？
 拿公用製冰盒製作可樂或咖啡冰塊的人。
 自稱環保人士將二十幾個保溫杯堆在公共洗手台不洗的人。
 把用過的紙杯疊在飲水機旁邊不拿去丟的人。
 抓一把受歡迎的即溶咖啡隨身包拿回自己座位的人。
 拔掉共用微波爐插頭替藍芽頭戴式耳機充電的人。
 在茶水間喃喃獨語的人。
 在公共冰箱中放好幾個蛋糕盒不帶回家的人。
 天天在洗手台漱口跟打雷一樣大聲的人。

想像看看如果你和這些人共用茶水間，
誰最討人厭？

選項八個，在場的演出者八個。我連續看了五遍資料畫面中羅列的選項，才意識到第一行「拿公用製冰盒製作可樂或咖啡冰塊的人」指的是我自己。大家都是初次見面，羞於見人的那一面就這樣被曝光出來，所有人臉色變得沉重。在紀錄片出現過的那個女人本來靠在椅子上，現在她坐直身體，表情更難看了。
所有人的表情從富饒興致變成倉皇失措，大家意識到資料畫面所代表的意義後所產生的羞恥感，全都被拍下來了。我後來才知道正是這個瞬間，為平淡的第一集收視率曲線圖帶來了第一次的小高峰。
「各位請注意！」
李日權製作人旁邊的主編劇有著一張稚嫩的臉，她開朗地說：
「事前提供的說明很少對吧？但我相信各位可以理解基於遊戲的特殊性，我們沒辦法透露太多。我們一個月前走訪全國各地，悄悄進行了問卷調查。為了不被你們發現，我們可是煞費苦心。」
她若無其事地說，彷彿沒看到演出者的表情。
「萬眾矚目的問卷調查第一名是『獨語』，總共獲得了一萬兩千九百八十六票中的三千兩百一十票！」
剛剛遭到突襲的我一時陷入靜止，看到編劇以真摯的語氣恭喜獨語，我內心產生一股不舒服的情緒。
「作為福利，我們將提供一張遊戲需要的提示兌換券給奪得第一的獨語。前提當然是獨語確定要參加錄製。這間會議室的樓上準備了遊戲所需要的攝影棚，以及你們的宿舍。你們今天在這裡休息一晚，最遲必須在明天早上決定是否參加。如果獨語選擇放棄，那這項福利將會讓給問卷調查的第二名。」
「不好意思，妳一直提到的獨語，究竟是在說誰啊？」
坐在離編劇最近，戴著藍色毛帽的女參加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