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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結:內心隱形的拉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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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什麼是「情結」?

「情結」這個名詞,原本是心理學的專業術語,但是它現在已經成為日常用語的一部分。我們經常可以在生活對話中聽到「那個人有很深的情結,不好相處」、「我對音樂有解不開的情結」等等說法。

最初這個用語被介紹到日本時,曾經有「心的複合體」或是「複合」等翻譯,目前則直接音譯成片假名(コンプレックス)。如今,這個詞幾乎完全融入了日本人的日常生活,但是很少人知道,最早以現在這個意思使用「情結」一詞的,是瑞士的精神科醫師榮格,而且了解這個用語正確意義的人,也出乎意料地少。這是我想要重新思考「情結」的原因。首先讓我們來觀察,是什麼樣的心理現象會令人們感覺到「情結」的存在?以此作為出發點,我們將逐步深入探討這個問題。

1 是什麼威脅了我們的主體性

我們總以為自己的行為是由自己控制的。想吃什麼就吃,不想吃就不吃。我們依照自己的意志行動,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具有主體性,但事實並非總是如此。我們的主體性比自己所相信的要來得薄弱,也有許多人因為行為違背自己的意志而感到苦惱。

在某種意義上,我們可以說,精神官能症患者就是因為自己的行為違背自己的意志,而深感痛苦的人,比方對人恐懼症就是一例。

有一位女學生不知道為什麼,因對人感到恐懼而無法外出。她並沒什麼特別的理由,自己也覺得「這種擔心很愚蠢」,可是一旦要外出就會心生恐懼,怎麼樣也踏不出門。雖然受苦的當事人也知道「不會發生什麼事」,但恐懼的情緒依然違背她的意志湧現上來——這就是對人恐懼症的特徵。

又比方說,最近因為案例大增而造成社會問題的學校恐懼症,也是例子之一。許多有這種症狀的學生,他們學習認真、成績優良,也不討厭學校或老師(關於這一點,其實使用「學校恐懼症」這個名稱容易招致誤解。患者在意識上,對學校或老師並沒有任何恐懼)。相反地,有些學生甚至為了去上學,會從前一晚就開始計劃、分配時間,但是一到了早上,「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辦法去學校」。到底是誰違背了這位認真學生的意志,讓他沒辦法上學?

關於違背當事人意志的行動,更戲劇化的情況應該是歇斯底里吧——芭蕾舞者在出場前一刻,突然雙腿麻痺而無法跳舞;預定在會議上發表重要報告的上班族,前一天聲帶突然發不出聲音。在這些狀態下,身體的機能違背了當事人的意志,擅自停止運作,當事人對身體的主體性完全受到壓制。佛洛伊德與榮格剛開始做研究時,歇斯底里症的患者很多。這些患者明明身體沒有任何異常,卻有的人眼睛看不見、有的人耳朵聽不見。在佛洛伊德與榮格早期的論文裡,記載了許多這樣的案例。雖然大家都說這樣的案例已經大量減少了,但絕非全然消失,即使是現在,還是有這樣的患者來向治療師求助。

對於上文所述精神官能症的案例,讀者們或許會認為事不關己,只覺得:「世上真是無奇不有,竟然也有這種事啊!」又說不定讀者們會想,那些都是「異常」人的事,不會發生在自己這種「正常」人的身上。但事實上,隔開正常與異常的那堵牆,並不像世人所認為的那樣堅固。

舉例來說,對人恐懼症就是如此。這種精神官能症是一種日本人特有的症狀,很能幫助我們了解日本人的心性,但出乎意料的是,許多一般人也有近似的苦惱。有相當多的人,就算症狀沒有到「對人感到恐懼而不敢外出」的程度,也會因為「容易在他人面前臉紅害羞」而苦惱。

在京都大學保健管理中心擔任精神科醫師的笠原助理教授,為了闡明對人恐懼症的精神病理,付出了長期而持續的努力。他發表了非常有趣的統計結果(《全國大學保健管理協會會刊》第四號)。根據昭和四十二年(1967),京都大學的兩千四百八十一名新生在入學時填寫問卷所得到的統計結果,勾選「容易臉紅」的學生有九百九十五名(40.1%),勾選「在意他人視線」的有七百九十八名(32.2%)。當然,問卷告知學生們「就算過去一年當中只發生過一次」也可以「輕鬆地」勾選;我們也必須考慮到這些新生在過去的一年,為了準備考試承受了嚴峻的壓力。儘管如此,這個數字之大還是令人吃驚。這些學生並非全部都患有精神官能症,絕大部分都過著「正常」的學生生活,但是他們都曾經在人際關係中經驗到某種不安,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在榮格在《分析心理學二論》所記載的歇斯底里病例中,有一位女性患者聽到摯愛的父親去世的消息時,無法控制地發笑。在她的意識裡,父親過世是令她非常哀傷的事,但是卻無法制止自己「發笑」。或許有些人認為這種戲劇化的歇斯底里症狀和自己無關,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但即使是這樣想的人,大多數說不定也都遭受過「發笑」的突襲。許多人有這樣的記憶吧?小時候參加嚴肅的典禮,卻因為很無聊的小事想笑,必須苦苦忍耐,甚至真的忍不住笑了出來,而被斥責一頓。或者是去看醫生時,明明事先告誡自己要保持正經,但聽診器一碰到皮膚就想笑,讓人不知如何是好。那個不理會自己意志的控制,擅自嘰嘰嘎嘎笑出聲的人,到底是誰?

日常生活中,我們也經常經驗到違背自己意志的行為,比如說錯話,或是忘記事情。明明是熟識已久的人,當面看到卻突然忘記他的名字;或是在重要的場合,脫口說出不得體的怪話來。

榮格在〈論早發性失智症的心理〉中舉出許多這樣的例子。比方某位男性(A)的前女友,和他分手後與另一位男性(B)結婚。A與B因為工作的關係,彼此認識而有往來。某一天A要寫信給B,卻怎麼也想不出B的名字,十分困擾。關於這樣的事情,佛洛伊德也做了許多研究,甚至以此為主題寫了《日常生活的精神病理學》一書。

筆者自己也聽過這樣的例子。有一位女性與學生時代的老師相約,他們好久沒有見面了。她準時在約定的地點等候,但老師一直沒有出現。遲到很久以後,老師終於來了,說了一聲:「你好!」這位女性心裡原本打算說「老師好久不見」,衝口而出的卻是「讓您久等了」。

與歇斯底里的情況不同的是,在這種場合下「說錯話」的原因,當事人也很清楚。自己遵守了約定的時間,老師卻讓她等那麼久,心裡當然有點不高興;但另一方面她知道老師的生活十分忙碌,同時也覺得這一點小事沒什麼。後來老師到了,卻完全沒有對自己的遲到表示歉意,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聲「你好」,於是「讓您久等了」這句話便違背她的意志脫口而出——那是她期待老師會對她講的話。

這個例子告訴我們一件重要的事情:這位女性的心裡,發生了某種「分裂」。一方面老師讓她等那麼久,她不太高興;另一方面,她想要平靜地接受「老師遲到」這件事。當後者(想要接受的心)試圖作為主體而行動時,前者(不高興的心)反叛了,讓她說出意想不到的話來。經由這個例子我們可以推想,在之前我們舉出的例子裡,是否都發生了某種內心的「分裂」現象?而且當事人只意識到其中一方,忽視了另一方。

在剛剛的這些例子裡,我們看到即使是所謂「正常」的人,主體性也會受到威脅與壓制。不僅如此,在我們的日常經驗裡,其實這樣的事很常發生,不是嗎?比方「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一肚子悶氣」——這是怎麼回事?還有,日本人會這樣說某個人:「我肚子裡的蟲子不喜歡他」(虫がすかない)——這是什麼意思?日本的語言中有很多類似的表達方式,很能刺激我們思考。因為不是「我」不喜歡,而是「蟲子」不喜歡,所以我不可能了解其理由。如果是這樣,那麼在我的體內,卻和「我」不一樣的「蟲子」,到底是什麼東西呢?在試圖闡明所有這類現象的時候,「情結」的概念很自然地會浮上我們心頭。不過在這一節的最後,我還要提出另一個威脅到我們主體性的現象。

——那就是夢。夢是我們自身的心的現象,但是我們卻無法根據自己的意志,想夢見什麼就夢見什麼(雖然也不能說,意志的力量對夢的現象完全沒有影響)。有一位接受筆者心理分析的患者,每天所做的全都是可怕的惡夢,於是他試著在入睡前回想小時候的快樂經驗,但這卻對他夢中的內容沒有任何影響。

榮格經常提到一件事:聖奧古斯丁為了提升自己的人格而終生努力不懈,但仍然會做一些違背他意志的夢。最後他認為:神應該不至於因為我們所做的夢的內容,而追究我們的責任吧!即使是聖奧古斯丁,也無法做自己想做的夢。

因為夢有這樣的性質,所以能大大地幫助我們闡明先前描述的各種心理現象。關於這一點,我們將在第五章詳細討論。

為了以實驗的方式揭示以上的現象,榮格構想出一種「詞語聯想法」。在下一節,我將完整地說明這個方法。


第五章 夢與情結
4 夢中的「我」

截至目前,我們談論了情結在夢中的人格化;在上一節中,我們也看到了阿尼瑪與阿尼姆斯,如何在夢中具象化成為異性的形象,但是在這裡產生了一個問題——夢中的「我」,到底是什麼?夢中的「我」,象徵了什麼?

我們在第二章中,看到了雙重人格與分身這兩種「另一個我」的特異現象。事實上,我們不是都在夢中體驗過這種情況嗎?我們在夢裡偷東西、做各種壞事,有時候甚至會殺人。不得不說,這些行為與清醒時的「我」相比,完全是另一種人格的表現。我們還經常在夢裡看到「我」的樣貌——從懸崖墜落的「我」、抵死奮戰的「我」⋯⋯仔細想想,這難道不就是「自見幻覺」(autoscopy)嗎?

因此,我們思考雙重人格與分身現象的意義時所採取的觀點,也可以用來理解夢中的「我」的意義。夢中的「我」並不是現存的自我本身,而是作為可能性的自我——或許應該稱為潛在自我——的形象。人類的特長之一,在於有能力把自己當作對象來觀察。自我可以把自我當作判斷的對象,比方認為自己不夠善良,或是自己在智能方面很優秀等等。自我能夠透過與未來的關連——將來可能會發生的事、將來可能會遭遇的危險等等——將自己對象化。但是,當作為對象的自己出現在夢裡的時候,就不只是思考的對象了,而是成為行動與體驗的主體,這一點是夢中的「我」的特徵。而且就如同本章第二節所說的,我們必須透過「意象」來了解它。夢中的「我」既是主體,也是客體。恐怕再也找不到其他如此栩栩如生的自我形象了吧!

夢中的「我」,能事先經歷未來可能發生的體驗。以上一節所引述的夢來說,那位罹患焦慮症的婦人,並不是去思考自己潛在的繪畫能力,而是直接經驗了承認這份能力,以及承認之後所帶來的奇妙效果。然而,那終究只是世界的一種可能而已。如果要讓這個可能性真實發生,這位婦人非得實際上拿起畫筆來畫畫看不可。

夢中的「我」,有時候也會是過去的我。那很可能是遭到自我遺忘的、我的某一個面向。清醒時的自我對情結採取防衛的態度,能保持某種程度的自主性,但是在夢中,我們以更逼真的方式體驗自己與情結的關係。夢中的「我」是自我的某個面向,而這個面向與情結之間,有著強烈的關聯性。先前我們說,自我透過與情結的對決來得到進展,由此我們也可以理解,夢中的「我」顯示了自我發展的可能性。

順帶一提,夢中也會發生「分身」的現象。剛剛我們說,在夢中看見自己的模樣,是某種性質的「自見幻覺」;但我所說的夢中的分身現象,是更為明確的經驗——我們在夢裡看到自己遇見自己,或是清楚地看到有兩個自己。

接下來就讓我們來看看這樣的例子。這是一位女大學生所做的夢:

母親在整理櫃子上的東西。我就在她的身旁。(那是在自己的家,但樣子和現實中的家不同。)母親突然倒下來死去。我緊緊抓著她哭泣,但奇怪的是,隔壁的房間裡,還有另一個我正拿著掃把在掃地。

這位女性與母親相處得不好,來找我諮商就是為了改善母女關係。母親經常挑剔、斥責女兒的缺點,結論卻總是「有這麼多缺點,一定找不到人願意娶妳,妳就一生單身留在家裡好了」。事實上,她們爭吵不休的母女關係背後,卻是兩人無意識的緊密結合。她們母女是一體的,因此母親相信無論如何攻擊女兒,她也不會離開自己。以此為前提,這位母親才會不斷地叱罵、責備女兒,但其實兩人都隱約感覺到,她們已經到了非分開不可的時候了。雖然爭吵越來越激烈,但仗著這樣的一體感,兩人都沒有付出努力,嘗試改變現狀。

我經常在前來尋求諮商的人身上,看見這樣的親子關係。頻繁的爭吵,不見得表示雙方正逐漸分離。以無意識的緊密結合為基礎的爭吵,既不會帶來破壞、也不會帶來建設,只不過是不斷反覆經歷同樣的狀況而已。這並不是真正的對決。

透過與治療者的談話與夢的解析,患者逐漸開始了解以上的事實。就在這個時間點,她做了上述的夢。做子女的人在試著脫離對父母的依賴而自立的時候,經常會夢見父母的死亡,這象徵了父母的形象在子女心中的急遽變化。這樣的夢讓子女強烈地體驗到離別的悲傷。無法承受這悲傷與孤獨的人,是不可能離開父母而真正獨立的。

在這個夢裡,雖然「我」因為母親突然的死亡而哀傷;但「另一個我」卻好像有什麼事情終於告一段落似地,平靜地掃地。這兩者都很重要。如果有任何一方的傾向太強,情況就會變得很困難——如果前者的心情太過強烈,這位女兒大概就無法離開母親獨立了;若是過於傾向後者,當事人將欠缺人類的情感,不只是與父母,也會與其他的人疏離,變得孤立。透過夢中的分身體驗,這個人可以說同時經驗到這兩種難以並存的傾向。

最後,這位女性和母親大吵了意義深遠的一架,向自立的方向邁進。以上述的意義來說,這是個非常重要的夢。在這個夢裡,緊緊抓住母親而哭泣的「我」,與清醒時的自我相近;而冷漠的另一個「我」,則表示補償自我的傾向。

如同我們在第二章所說,榮格提出了「自性」的概念。他認為,為了補償自我的片面性而送來「另一個我」的主體,就是這「自性」。我們可以說,「自性」是一種原型,存在於內心深處,是自我存在的基礎。有時候,這個作為原型的自性,會以某種意象出現在我們的夢中,顯露出它某部分的性質。榮格在他的自傳中提到一個夢,可以作為這種自性意象的例子:

我在野地裡散步,走在看得見山丘的小路上。陽光燦爛,廣闊的風景向四面八方延展。終於,我走到小路盡頭的一座小小的教堂。教堂的門微開,我走了進去。嚇我一跳的是,祭壇上既沒有聖母瑪利亞的像,也沒有十字架,只有一盆美麗的插花。但是祭壇前的這盆插花上,面向著我盤腿坐著一位瑜伽行者,正處於深沉的冥想狀態。更仔細地看他的臉,發現那就是我的臉孔。我感到深刻的恐懼。醒過來的時候我這樣想:「啊!他就是冥想著我的人。他在做夢,而我就是那個夢。」於是我知道,如果他醒來了,我將不復存在。

這也是「另一個我」的夢,而且具有非常深遠的意義。自己的存在,是一位瑜伽行者冥想內容的一部分;當這位瑜伽行者停止冥想,自己的存在也將消失——毫無疑問地,這樣的體驗在榮格的心中,激起了無以名狀的感動。榮格自己也說了,這是個關於自我與自性的夢。意識到自己「只不過是一位瑜伽行者的冥想內容」這件事,讓他強烈地感覺到自我的渺小;同時他又確信,那麼偉大的人物,就存在於自己內部——這兩點,或許就是所有宗教情感的基礎吧!取代基督與瑪利亞,在西洋式的禮拜堂裡冥想的東洋行者,作為榮格的自性形象非常合適。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一位來尋求諮商的人告訴我,人生中應該有的經驗,他幾乎都經歷過了,繼續活下去也沒什麼意思,想要自殺。我不在這裡說太多細節,不過聽了這個人的敘述,他的確經歷了各式各樣的事情,令人印象深刻。「再活下去也不知道能做什麼」的倦怠感、虛無感也非常強烈。他說:「人生的百分之九十八,我都已經活過了。就算現在自殺,剩下的百分之二也不覺得可惜。」我回答他,應不應該阻止一個想得如此透徹、堅決尋死的人,我不知道。但我確定知道的是:「你的人生只活過了百分之二。還有百分之九十八是你不知道的。」我又加上一句,如果你覺得剩下的那百分之九十八也不足為惜,那就請你自殺吧!對於累積了許多經驗而感到驕傲的他來說,「你只活過了百分之二的人生」這句話,似乎造成了很大的衝擊。不知道是不是這些話的影響,總之後來這個人重新下定決心,面對今後的人生。

如果以自我為主體,我們或許可以揣測自己活過了百分之多少的人生。但是如果以榮格夢中的瑜伽行者為主體,我們怎麼知道自己經歷過的人生,到底佔了這位行者冥想中的多大部分呢?其實,甚至連有沒有達到百分之二也無法斷言。我確信存在於我們心中的「另一個我」是無限遼闊的;只是因為順著這個人所說的話才將它顛倒過來,暫且說是百分之二。也就是說,我們活過的人生比例,接近無限小。

「自性」與阿尼瑪、阿尼姆斯一樣,都是榮格構思的原型之一。關於「原型」這個概念,我們將在最後一章稍做說明。


第六章
情結與原型

如前章所述,榮格在長期思考、研究情結之後,開始提倡原型的概念。我們將在本章,說明榮格所主張的「原型」。首先,我們會解釋何謂伊底帕斯情結——這是早期的佛洛伊德認為最為根本的要素。接著,透過與該情結的比較,再進一步闡明榮格的想法。


1 伊底帕斯情結

伊底帕斯情結的名稱,來自希臘神話的故事。索福克里斯 以這個神話為基礎,寫下《伊底帕斯王》這部悲劇,不過民間流傳的神話與索夫克里斯的創作,故事的綱要幾乎一模一樣。

伊底帕斯是底比斯的國王萊瑤斯與王后柔卡斯塔的兒子。然而因為神諭表示,這孩子長大後將會奪走父親的性命,所以萊瑤斯決定殺死他,但王后柔卡斯塔不忍心痛下殺手,命令家臣把嬰兒帶到國境丟棄。之後,嬰兒被鄰國的人救起,當作國王的孩子撫育成人。

萊瑤斯曾經用黃金做的針刺穿嬰兒的腳,傷口一直沒有真正癒合,因此人們給這孩子取了「伊底帕斯」(希臘文的意思是「浮腫的腳」)的綽號。伊底帕斯長大後從友人那裡聽到謠言,自己不是哥林多國王真正的兒子。為了查明確切的答案,他前往德爾斐神殿請示神諭。太陽神阿波羅告訴他,回到故鄉的時候,他將會殺死自己的父親,並且與母親結婚,於是伊底帕斯決定離開哥林多,開始流浪,因為這時候的他,仍然相信自己是哥林多國王的兒子。旅途中,他在一條小路上與一位老人發生衝突,將老人連同座車一起推下山谷。當時的他並不知道,那老人就是他生父萊瑤斯。

伊底帕斯不知道自己已經犯下弒父之罪,朝著底比斯城繼續他的旅行。這時候底比斯城的郊外出現了一隻名為史芬克斯的怪獸,將人們都困在城裡。牠有著一張女人的臉,以及獅子的軀幹、腳和尾巴,還長著一對翅膀。史芬克斯抓住每一個路過的人,要他回答一個謎語,凡是答不出來的人,就會被殺死吞食。這個謎語是:「什麼動物早晨用四隻腳、中午用兩隻腳、晚上用三隻腳走路?」而這時的底比斯,因為國王不知道被什麼人殺死了,所以發布了一條命令——誰能解開史芬克斯的謎題,就可以獲得王位。

伊底帕斯接受了挑戰。他告訴史芬克斯,答案是「人」。因為人在嬰兒時期用四隻腳爬行,接下來學會用兩隻腳走路,年老了以後拄著拐杖,變成三隻腳。謎題被解開後,史芬克斯跳到山谷裡摔死,伊底帕斯登基成為底比斯的國王,並娶了柔卡斯塔為妻。也就是說,他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上演了一齣神諭所預言的悲劇。

伊底帕斯就任國王以後,底比斯的饑荒與瘟疫不斷,於是他派人前往德爾斐神殿請示神諭。神諭指示,底比斯之所以災禍連連,是因為殺死先王的人玷污了這個國家,他們必須找出兇手,將他驅逐出境。伊底帕斯找出萊瑤斯王遇難時身邊的侍從,還詢問了哥林多國王的使者,將各種線索拼湊起來,終於知道了全部的真相。這時候柔卡斯塔上吊自殺,伊底帕斯詛咒自己的命運,親手刺瞎雙眼,放逐自我四處流浪。

這是多麼可怕的悲劇啊!但是,佛洛伊德主張,在我們每一個人的無意識裡,都存在著如此可怕的內容。他根據大量的精神官能症案例做出判斷,認為每一個男性的無意識之中,都將自己的母親視為愛慕的對象,也因此產生與父親敵對的衝動,並且會壓抑這種衝動,因而形成了情結。佛洛伊德借用上述希臘神話的主人翁的名字,為這種情結取名為「伊底帕斯情結」。他認為,伊底帕斯情結是所有情結當中,最根本的一種;其他所有的情結,都是由此衍生而出。

在與佛洛伊德合作研究的時期,榮格曾經指出女性也具有相對應的情結。佛洛伊德接受了這個意見,並且將女性的情結命名為「厄勒克特拉情結」(Electra Complex)。女性在幼兒時期會依附、依戀母親,但是到了五、六歲的時候,會開始以異性的父親作為愛戀的對象,並且敵視母親、將母親視為競爭對手。厄勒克拉情結也是以希臘神話的人物命名的,以下就讓我們簡單介紹這個希臘神話。

阿伽門農以將軍的身分參加特洛伊戰爭。他不在家的時候,妻子克呂泰涅斯特拉與情夫埃癸斯托斯私通。凱旋歸來的阿伽門農中了兩人的奸計,在浴槽中慘遭殺害。埃癸斯托斯害怕遭到報復,於是將阿伽門農的女兒厄勒克特拉寄養在一位貧農家,並打算殺死厄勒克特拉的弟弟俄瑞斯忒斯。厄勒克特拉救出弟弟後,將他托給姨父保護,並且多次差遣使者告訴他,父親的仇非報不可。終於,姊弟倆同心合力,將殺父仇人埃癸斯托斯,以及克呂泰涅斯特拉(也就是他們兩人的母親)殺死。就在厄勒克特拉鼓勵弟弟俄瑞斯忒斯動手的時候,母親克呂泰涅斯特拉露出姊弟倆曾經吸吮過的乳房,乞求他們原諒。

這也是個不亞於伊底帕斯的悲劇。但如果看了這些故事就認為希臘人很殘忍,那就太愚昧了。如果把這些故事當作是我們內心的戲劇來看,再回想一下前一章談到死亡體驗時所說的事情就能明白——事實上,這些故事在我們的身邊經常發生,只是希臘悲劇放大了衝突的規模,以更血腥的方式呈現而已。

現在大多數人已經不再使用「厄勒克特拉情結」這個名稱,而以「伊底帕斯情結」來統稱子女對異性父母的愛戀與依附,以及對同性父母的憎惡與敵意。當然,就像我們先前一直強調的,情結是一種情感的複合體,愛憎的情感在其中互相交錯,而表現為矛盾的態度。我們無法斬釘截鐵地說,伊底帕斯情結單純是對異性父母的愛與對同性父母的憎惡。無論如何,一旦自我受到伊底帕斯情結的影響,就會發生許多障礙。

舉例來說,假設有一位少年因為伊底帕斯情結的影響而憎惡父親,但另一方面他的自我卻敬愛父親。為了解決這樣的矛盾,這位少年很可能將馬當作父親的代償,而患有馬恐懼症。或者,也可能有某位女性對父親的迷戀過於強烈,因此拒絕一切適合結婚的男性而終生保持獨身。我還曾經遇見一位無條件反抗權威的男性,對他進行分析後發現,這位男性在幼兒期所產生的對父親的憎恨情感,一直到成年以後都沒有解決。

從這個角度來看就可以明白,我們之前所舉出的各種例子,有許多如果當作是伊底帕斯情結的問題來思考,就都可以理解。對男性來說,父親的確是難以應付的對象。因為覺得不可能勝過他而屈服,是很可惜的事;但持續反抗、甚至像伊底帕斯那樣徹底打敗父親,也會留下遺憾。我們甚至可以說,自我要以什麼樣的方式處理伊底帕斯情結,是一生的課題。

事實上,佛洛伊德認為,人類的文化就是在努力與伊底帕斯情結對抗的過程中產生的。他還以大量的時間與精力,闡明宗教與藝術背後的伊底帕斯情結。

我們已在第二章說過,阿德勒反對佛洛伊德的這種想法,而更重視自卑感。他認為,伊底帕斯情結也是為了隱藏自卑感,並證明自己比家人優越而產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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