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失意角落》

原來我們有一樣的苦 堪布東由仁波切(印度大吉嶺波卡寺住持)

二○一五年,「淚光照見─度母的劇場」在台演出,會場中幾張波卡仁波切與東由仁波切的合照,只見東由仁波切慈悲的笑容,閃閃發亮。彷彿他一生慈悲的修行,變成他燦爛的笑容。

窮苦出生的他,由於一生的修為,第十六世大寶法王讓炯日佩多傑親賜他「堪布仁波切」的頭銜。堪布東由仁波切誕生在西藏貧窮地域。六歲時,父親過世。他的母親帶著他,辛苦地四處乞討。九歲的他,千辛萬苦投奔波卡寺,他追隨波卡仁波切,非常認真學習佛法。來台北弘法的他,坐在火車站前飯店的客廳中,第一次公開說出這段經歷。

「回頭看,有些辛苦,」堪布東由仁波切說。一九五九年,政治動盪,十六歲的他和很多藏人,逃離家鄉到印度。「一切都放棄,只帶著一套衣服,一個碗缽,其餘什麼都沒,一直逃,」他到了印度,成了遊民。好幾年的時間遊蕩在巴士站、火車站乞討。「記得有一次,我把別人施捨一毛一毛的零錢,積成了一塊錢。正高興時,回頭我看到一個更老的印度乞丐,一毛也沒討到,我一半分給他,印度乞丐很開心,」堪布東由仁波切心中有很深的感受:「原來我已經變成乞丐了」、「原來我們有一樣的苦」。前者,向人乞討不易,讓他見證痛苦。後者,他看到老乞丐這麼的開心,才知慈悲心的喜悅與可貴。

每個人在世界中都不免感受到各式各樣的失意、痛苦。「如何超越內心的痛苦?學習佛法、好好修行才能解決痛苦。」堪布東由仁波切說有時痛苦也有功德在:「如果我出生在富裕的家庭,一切順利,我可能就這樣平平凡凡過一生,而不會興起『我要好好修習佛法的心』。」

「經歷一些痛苦,原來痛苦是這樣,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受苦,」堪布東由仁波切說,痛苦也是無常,不會永遠在痛苦中。痛苦也在變化,今天痛苦,明天快樂:「觀無常,痛苦自然減少。深入觀察、體會所有人的痛苦,心一步步擴展,慈心與悲心,越來越大。」

每年,堪布東由仁波切來台灣,都到萬華跟街友一起用餐。餐後他擁抱街友,對他們說:「你們一定要快樂起來,我也曾是遊民。」他想到自己年輕時在印度當遊民的乞討經驗,內心升起「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大悲心。無法了解別人的痛苦,不易生起慈心與悲心。「如果能將痛苦轉化為悲心,心會變得越來越寬,」堪布東由仁波切說:「因為痛苦所產生的心是無量的佛心。」

感謝失意 奚淞(禪修中的手藝人)

《姆媽看這片繁花》、《三十三堂札記》記錄了奚淞生命中很重要的轉折。奚淞來自國共戰亂後的家庭,遷居台灣後,家族四分五裂,兒童時期,他在愛的認同上,沒得到一個正常的家庭感,流離造成他的不安與匱乏。「愛的欠缺深埋心中,是我一生情結,」奚淞說。

父親過世,奚淞和母親相依為命,「那段時間有種很大的快樂,找到早年失落的情感」。然而,母親突然病重,進出加護病房,一夕數變,奚淞的心靈在狂風巨浪中,卻完全幫不上忙,以為幸福快樂的生活,就此撕得粉碎,心中的恐懼、焦慮幾乎失控。母親去世後,奚淞很久不敢看母親的照片,怕看見照片中母親的憂傷。

「唯有摯愛親人亡故,才真正使人了解無常的苦痛,」面對人世無常、親人死亡,奚淞開始畫觀音,為了紀念母親的愛,他花了近三年時間,白描三十三幅觀音,也開了「三十三觀音畫像展」。開完畫展,奚淞才明白他的母親在引渡他進入一個安靜的世界,是母親給他的禮物。有天奚淞看著父母靈台上放著的照片,赫然發現母親照片臉上的憂傷並不存在,原來母親臉上的憂傷是奚淞心裡愛的感覺。

「母親的病與苦,像她親手幫我打開了一扇夜窗,面臨無際涯黝暗,我只有驚慟戰怖的份,」奚淞說:「我能度過這段心靈上的崎嶇與黑暗,很重要的引領力量,便是抄讀心經和畫觀音。」

畫完三十三幅觀音,把奚淞引進佛門。悉達多太子走出城門,看到老病死的現象,他思考了很久,最後在菩提樹下得成正覺,在鹿野苑對五位比丘講了第一堂課,苦、寂、滅、道,這是人生要處理的主題,通往心靈奧秘的那扇門。「苦為入道之門。苦,是生命的侷限與困境是對心靈全局體驗的關鍵,讓人從受困蛹變蝴蝶;道,就是安靜下來看清楚你自己的真相,」奚淞說他從佛陀的眼光看到心靈完整的視野,通往天地間的天性,也就是佛性。「通過試煉,所謂失意的困境,看到生命更廣大的真相,」奚淞說:「經過苦與困境才知道天心月圓、華枝春滿。」「原來一切值得感謝!」奚淞「感謝失意」讓他看到自己的真相,碰到自己心裡憂悲苦惱的習性,那顆容易受傷的心。他從失意角落,脫落出生命心靈全局的完成。當失意和痛苦來臨時,對很有經驗的修行者會說:「這是佛在叫你。」

未履深淵 焉有歌 胡德夫(民歌之父)

停頓了十分鐘,空氣在清晨清澈的陽光中凝結。在台北喜來登飯店十七樓,胡德夫側臉望向窗外的陽光,回頭悠悠吐出:「我最失意的時候,是在知本海邊向老兵租了一間房子,租金一個月五百,從沒付過。因為我沒那個五百。」

約莫一九八八、一九八九年間,四十四歲的胡德夫演唱事業早已呈休止狀態,原住民運動面臨瓶頸;負債累累;從台北拄著拐杖回台東,帶著嚴重的骨刺,日夜劇痛;離婚,帶著兩個小孩,一個讀幼稚園,一個小學,回鄉投奔年近八十歲的媽媽,這是十一歲離開故鄉後,他第一次返鄉定居。「情何以堪!」胡德夫回首。

小孩頑皮,他不忍年邁的媽媽辛苦,中秋節那天,他決定把孩子送進位於台東下檳榔,收容發展遲緩孩童及孤兒的阿尼色弗兒童之家。老媽媽不忍孫兒,哭倒在地,胡德夫強把孩子拉走。揮別啜泣的孩子後,他在綠色隧道的茄冬樹下,兩腳跪在路邊,望著那條他曾積極抗爭才保留下來的綠色隧道,仰天嚎啕痛哭,「穹蒼高處的神啊!孩子送進去,就剩我一個人。你一定俯聽我呼求的聲音,讓我再有機會唱歌,把孩子接出來。」

第二天,胡德夫三姊的電話響起,黑名單工作室發起人王明輝打來說:「有兩首歌,希望能由你來唱。」胡德夫忘了昨日的呼求,回答:「我什麼歌都唱不了,我沒有歌了。」王明輝說:「Kimbo,這兩首歌,只有你能唱。」胡德夫突然驚醒,「昨天我不是有禱告」。抱著半信半疑,想窺視這允諾是不是從神而來,胡德夫搭火車北上。「那兩首歌很絕很妙,」胡德夫說簡直就是當時自己景況的寫照,那是〈搖籃曲〉和〈不不歌〉。

不要學白郎說謊騙自己這片大地從來不是私人的財產
金碧輝煌的高樓上住著小腦袋他們的錢很多心很窄
總有一天你要自己去流浪窮人家的孩子一樣會長大
只是瘦一點呀不過沒關係寂寞時你就看看那高高的月亮「〈搖籃曲〉的歌詞真正寫到我心裡面,這個就是我的歌」唱這首歌時人在生命幽谷的胡德夫說,「寂寞時,你就看看那高高的月亮。你要記住,生命本質是孤獨,寂寞時,你就想想美麗的故鄉。」一邊唱,他告訴在谷底的自己「奮起很重要」。

另一首〈不不歌〉,「不父不子不夫不妻不男不女,」胡德夫一開始唱,心裡升起很大的仰嘆,從心底唱出「不喜不悲,不知是什麼滋味」,那是胡德夫的再創作。唱完,他上洗手間時,經過錄音室,看見裡頭三個人抱頭痛哭。後來才發現其中一人正是孩子的媽。

歷經「半百年孤寂」的胡德夫從這裡開始,用自己的呼吸、歌聲詠嘆人生,找到回家的路。「我出生第一天穿的衣服就是太平洋的風,」九年部落流浪歲月,胡德夫留下一首歌〈太平洋的風〉:「太平洋的風一直在吹,最早母親的感覺,最早的一份覺醒,吹動無數的孤兒帆船,領過寧靜的港灣,穿梭著美麗的海峽上,吹上延綿無窮的海岸,吹著你,吹著我,吹生命草原的歌,太平洋的風一直在吹。」

一路下來,胡德夫常說:「未履深淵,焉有歌。」

《人間角落》

鞋 蔣勳

八月從新疆一路南下到了敦煌,天氣乾熱,覺得隨時可以飛砂走石起來。敦煌稍有綠意,一些在乾旱土地裡頑強生長的紅柳,也成排成林了。在敦煌市中閒逛,一個小小的賣鞋的店,各式各樣的鞋,最多的是塑料的涼鞋,也是街上大部分人腳上穿的。我卻忽然看到一箱麻鞋。拿起來看,覺得很熟悉,啊,是啊,這就是唐宋畫裡常見的那種麻鞋,穿在僧人的腳上,從長安出發,走過河西,出了西域,一直走向信仰中的天竺印度,我拿在手上,細細看了起來。藍布的鞋底,襯了很多紙和破布,用粗針線衲成結實的一片,可以看到手工針頭的痕跡,鞋面用粗麻線做基本的結構,牢固地編織成容納腳的形狀,再用細麻線網絡起來,可以繫綁在腳踝上。

「一雙十元人民幣!」老闆說,隨即告訴我:「現在沒有人穿這種鞋了。」

我買了幾雙,當天黃昏上鳴沙山,就是穿著這樣的鞋,踩在柔軟細密的沙上,沙穿透麻線,充滿在腳掌腳趾四周,有一種日光的溫度,沙又自動流出,一點不黏滯在腳上。想到這樣一雙鞋,曾經穿在無數信仰者的腳上,一路走到他們求知求真理的國度,便對這樣的鞋有了敬重。有一雙一直留在家中的角落,彷彿受我長時的供養。九根手指頭的故事 黃春明

蓮花是和爺爺住在山裡長大的。她最喜歡爺爺抱她,家裡也只有爺爺有時間抱她。有一天蓮花知道每一個人都有十根手指頭的時候,她發現爺爺少了一根大拇指。蓮花十分驚訝。沒想到爺爺除了說了這個斷指的故事之外,其他九根傷痕纍纍的手指頭,每一根也都有它的故事。蓮花她愛聽故事的童年,這些手指頭的故事,爺爺翻來翻去,不知講了多少遍,講到後來,那根斷掉的大拇指,竟然跑到沒有子女的老夫妻家投胎去了。

蓮花慢慢長大,山裡的年輕人,從山頂像溜滑梯溜到平地,留下來的老年人也不多了。蓮花很久很久沒聽爺爺說故事了,爺爺和山一樣,不再說話。

蓮花十四歲那一年,有一位說國語的腔調很怪的老兵,穿過屋子裡的兩道鐵門,走進蓮花的小房間,蓮花一眼就看到這位老人也少了一根大拇指。她不但沒有看到陌生人走進來時的怯怕,反而笑著說:「哈,你和我爺爺一樣,只有九根手指頭。」老兵聽了覺得好不自在。蓮花一邊脫她的衣服,一邊說她的爺爺的事。「妳等一下!」老兵說。蓮花沒聽懂老兵的意思,很快的脫光了衣服,往靠牆的床邊躺下來,繼續說爺爺的大拇指的故事。「那你的手指頭是怎麼斷的?」她邊說邊拍著騰出來的床位。老兵站在那裡楞了一下,懼懼的說:「我,我做你的爺爺好嗎?」蓮花一聽,抓起床邊的衣服遮住身體坐起來說:

「那你怎麼可以跟我睡覺?」
「當,當然。我們不能。」
「那你會不會說手指頭的故事?」
「我的手指頭也有很多的故事。」
「真的!」蓮花高興了一下,又不安的說:
「那你還是要給我錢才可以啊。」
「我給我給,現在就給你。你快把衣服穿起來。」

老兵常去找蓮花講手指頭的故事。蓮花也把老兵當著爺爺一樣愛他。但是,有一次有一段不算短的時間,老兵沒去找蓮花說故事。等到有一天,輔導會和另外幾個老兵帶著斷指老兵的遺書來找蓮花的時候,蓮花已不在那裡了。她也沒回到山上。據說蓮花又被轉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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