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乖演員與好演員

幸運草出糗,還幸運嗎?
當然,我說過成為諧星有時候是「不得不」,這種驚喜也有很不小心造成的。印象最深的也是在《你不知道的白雪公主》這齣顛覆傳統童話的舞臺劇中,內容大概是說有個叫煤球的小女孩,她長得醜醜的,全身髒髒黑黑,腦子又蠢笨,誰都不想理她,只有善良的白雪公主願意做她的朋友。所以當壞皇后用毒蘋果害公主死掉時,煤球去求魔鏡幫忙,魔鏡答應了,但有個條件,就是公主醒來後全世界的人都會遺忘她。煤球幾經掙扎,決定為了好朋友犧牲自己,所以後來大家都以為是王子親吻公主讓她復活,沒有人知道是煤球的功勞,根本連她是誰都忘得一乾二淨。
最終有一幕很動人的戲是公主和王子的結婚典禮上,大家正歡欣鼓舞地跳舞慶祝時,煤球拿出一株四葉幸運草遞給公主。(以前公主生日時,煤球曾找到一株幸運草送給公主,當時公主很感動地說是她收到最好的禮物)。所以當煤球又遞出幸運草,並說了同樣的話「祝你永遠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公主很迷惘地問:「我怎麼記得以前好像也有人送給我幸運草,說過同樣的話?」而煤球只是淡淡地傻笑,整個氣氛堆疊到最感傷的高潮。
來了,那個「不得不」來了,那天特別炎熱,汗流浹背的我套著大披風,然後把幸運草小心地夾在腋下。結果當我把幸運草拿出來遞給公主時,它它它……它居然掉了一片葉,四葉變成三葉,這這這……這怎麼是幸運草啦!我頭皮發麻,腦中一片空白,硬生生講出了我的臺詞說:「公主,這個送給你。」公主也是嚇壞了,吞吞吐吐地說:「這、這是什麼……」嘴角已經開始抽動,接著小矮人、王子、所有人都憋著嘴偷笑。
我整個呆掉,想到金士傑老師說在舞臺上怎樣都不能笑場,更何況這幕原本是如此哀愁啊!忍啊忍啊,但再也壓抑不住噴笑到停不下來,臺詞沒辦法接著說,就這樣停頓十幾秒—是不是該機靈點說:「啊,還有一片葉子在腋下啦!」但這樣太搞笑了,怎麼拉回到感動的場面?嚴格說停三秒都是大忌,我尷尬地邊笑邊慌到想直接昏倒算了。沒想到觀眾太可愛了,哄堂大笑的他們居然開始鼓掌,一股「沒關係,請繼續演」充滿理解與安慰的暖流湧來,我才穩定下來接話:「啊,公主,是我太笨了,這是幸運草啦,祝你永遠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真的糗到爆,但那個moment太難忘了,演員和觀眾成了一條河流般融合一體,臺上臺下彷彿一起演出一幕很不一樣的劇,為的是「The show must go on!」雖然凸槌卻那麼獨特,卓別林不是曾經說過:「我表演最成功的一次,就是出錯的那一次。」哈哈,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挫敗是一種養分

直播節目空白的五秒
曾經主持過一個直播節目《冠軍家庭向前衝》,內容是找觀眾一起錄影玩遊戲,並送出很多大獎。另一位搭檔是王少偉,這種大型Live節目,我們都是人生第一次嘗試。或許有些自不量力,但總希望接觸各種不同表演的風格,探探自己的底線!
節目是晚上六點到七點的現場直播,觀眾陸續進場了,製作人提醒說少偉負責順整個流程,我在旁邊插科打諢炒熱氣氛就好了。但畢竟是第一次,我緊張到沒辦法發揮幽默感,不要說丟笑點了,少偉講完每一段話我腦中都有幾秒空白,結果每況愈下,我竟然犯了大錯,搶了少偉的話就算了,我我我……我居然還講錯,應該要先講「讓我們來看遊戲規則」,卻說成「讓我們來看題目是什麼」。直播節目耶,可想而知流程錯了導播室必定手忙腳亂、要趕緊換帶子換字牌等等,現場就這麼空了五秒鐘,真的是最長最久的五秒啊!
節目的製作人是薛聖棻薛哥,錄影完他氣得大飆罵,我只能道歉,默默想著:鍾欣凌,你這次真的搞砸了!回家後,我沮喪透頂,平常其實不太敢看自己上節目的樣子,但那天出了這麼一個大狀況,於是硬著頭皮鼓足勇氣播放預錄帶(沒錯,就是當年那種VHS的錄影帶)。看到我說錯的那段時,我真的是腿軟趴在衣櫃前……只見觀眾面面相覷五秒鐘,很明顯連他們都知道出問題了。
直播事件後再見到薛哥時,無比的歉疚與害怕佔滿內心,總是低著頭不敢和他視線交會;薛哥好像也看到了我心裡的小劇場,我越逃他越敲門,製作的大大小小節目都找我去上,錄著錄著,好像就熟悉了、放鬆了,然後有趣了。很謝謝這麼寬容大度的薛哥,否則別說合作了,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敢再跟他見面。
回想起來,並不是沒做功課、掉以輕心;我是根本沒準備好自己的狀態,或者說根本不知道怎麼做功課,心情、能力、言詞各方面能力不足,卻逼著自己勉強嘗試,當然結果適得其反,有一句話非常適合形容—沒那個屁股,就不要吃瀉藥!

等了好久的驕陽

綠葉挑大梁
向來很樂於當綠葉,尤其跟熟悉的夥伴們默契十足地演戲,襯托紅花的戲分不多,又不必扛收視責任的身分多麼輕鬆。記得當初接演《我的婆婆怎麼那麼可愛》時,知道是慧玲姐製作的戲,立刻一口答應,只是誤會大了,我一直以為我還年輕、應該是演那位可愛婆婆的媳婦,沒想到居然要挑大梁,演六十幾歲的女主角婆婆。
錯愕之餘我啟動了保護機制:簡單講就是把結果想糟一點,不要期待多成功多受肯定,而是想著觀眾可能不喜歡或無感,收視成績不太漂亮。當然我會用盡全力,接著的評論、收視率就隨緣,看老天爺賞不賞飯吃。
「事情往往跟你想的不一樣」這種保護機制,是演出《雨後驕陽》的領悟。這是一齣八點檔的連續劇,描述臺灣鞋業的故事,時間跨距三代四十年,我的角色是位典型的「土直」女孩阿霞,直爽衝動常出包,一讀完劇本我就覺得應該是個很過癮的角色,儘管是不太輕鬆的主角之一,還是很興奮地接下來了。阿霞的青年期由小甜甜演出,我演中老年,我很努力,自認也詮釋得不錯,跟所有人的化學反應很來勁,好多場戲回到家還會慢慢感受,挺熱血的拍戲人生。
整齣戲殺青後,在眾人的期待中開始在電視上播出了,小甜甜把勇敢表達愛的單純阿霞演得很好。快輪到我演的中年登場前,恰好安排了假期帶媽媽去泰國玩,所以沒能在臺灣同步觀賞,結果發生了著實招架不住的事……
那時手機簡訊在國外沒開通,所以我一無所知,直到和媽媽盡興而返,踏進國門才看到手機裡一堆簡訊—製作人、導演、經紀人、朋友留給我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話:「欣凌沒事喔!」「不要難過,這不是你的問題。」「真的不是你的錯,放寬心。」
老實說,本來滿心期待度假回來會得到大家的讚美,告訴我新戲收視率長紅、觀眾捧場叫好等等。到底發生什麼事?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急忙打開電視臺的臉書,只見滿滿的觀眾留言:「老年好難看喔!」「鍾欣凌演得好浮誇喔!」「我要小甜甜,把小甜甜找回來。」頓時烏雲密佈,閃電打雷,傾盆大雨無情地淋在身上,我從骨子裡冷得發抖,不敢哭不敢問也不敢說,怕大家擔心,怕一說出來情緒就潰堤了。

粉紅豬是過街老鼠?
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再也不敢看留言了,因為我很容易受評論影響,自信心瀕臨崩潰,不料卻還是躲不過。有一天去菜市場,正好聽到同攤買菜的太太和老闆娘用臺語說:「ㄏㄡ,現在換老ㄟ做都不好看,少年人比較好看啦。」偏偏老闆娘看到我手上拿著挑選好的菜,杵在那裡尷尬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好死不死,那位太太轉身和我四眼相對,她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啊……其實現在也不難看啦。」
我沒膽問她我演的阿霞真的那麼討人厭嗎?怎麼會這樣,還以為自己是好演員,十幾年的磨練都白費了?原來我太自以為是了,問題到底出在哪裡?是我的表情動作太造作誇張?還是我壓根沒找到角色的本質?粉紅豬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幸好我沒那麼脆弱,沒有被擊垮,冷靜地想想我對阿霞的設定並沒有錯誤。她是窮過來的女生,年輕時直率可愛,但到中年成為金錢擺第一的老闆娘,應該是觀眾無法接受我偶爾流露出勢利嘴臉、變現實的樣子吧。
問題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不能害其他人連帶被罵或收視率下降,所以我在臉書上留言:「雖然我的角色無法盡如人意,但請相信其他角色依然美麗。」慶幸戲已經拍完了,否則我可能演不下去。
看到我的留言,慧玲姐難過地想為何用心做好一齣戲要讓演員這麼委屈?經紀人Tina姐也安慰我不要難過,觀眾一定會改變想法。演阿霞老公的尹昭德更是大大鼓勵:「欣凌,你上臺記得要謝謝我。」意思是他認為我演得好到可以拿金鐘獎。得到所有夥伴的信任,總算讓內心這場大雨稍微停歇。

最壞的打算,最美的累積
吸引力法則好像不太適用於我,莫非定律比較常發生,譬如說每次等公車等很久、不耐煩招計程車時,瞥眼就看到公車從遠方進站。因此我對於戲劇的期待也遵守「莫非」,告訴自己不要美化現實,不要以為正面的思想一定會引來正面的結果,把事情想壞一點,然後做好心理準備去面對,到最後沒那麼糟,就不會太失望。
當我抱著「必死」的決心、做好最壞的打算以後,差不多過了一個月,陸陸續續有些觀眾留言:「看吧,鍾欣凌演得也很好。」越來越多人為我平反,可能一開始觀眾還需要適應期,不太習慣阿霞變世故了,但慢慢地自然能接受角色的成長。一集集過去,觀眾的接受度越來越高,戲的收視率也越來越高,終於,等待好久的驕陽在雨後綻放笑顏。
最近去看醫生,想好好調養身體,好姐妹萬芳陪著我。離開診所時,她說:「剛才醫生講了一句話很棒,『人生沒有奇蹟,只有累積』。」沒錯,我聽到時深有同感,就算遇到奇蹟,也是因為累積足夠,找到機會才能往上跳躍到那個奇蹟點。回想人生很多點都是這樣,摸索掙扎的過程很辛苦,可能也想不出來具體的轉折原因和時間,彷彿突然間撥雲見日,其實是慢慢累積而成。是不是像極了愛情?在朦朧曖昧時最美麗。

來不及問爸爸

爸,你愛美食嗎?
有個小問題藏在心中很久,一直想問爸爸又覺得很不好意思說出口,而且他可能早就忘了。那件事就這樣擱著幾十年,等到爸爸離開也來不及問了,雖然有點遺憾,但是朦朦朧朧地大概猜得到答案。
那是發生在國中模擬考時,一天下午大約三、四點,訓導主任帶著爸爸來找我,他穿著筆挺的西裝,顯然剛下班,手上提著一個世運食品店的盒子。爸爸遞給我那個盒子,說是好吃的點心,然後就跟主任轉身離開。
當時覺得爸爸很奇怪,怎麼會忽然專程跑來學校給我點心?家長不可以隨意跑進校門,而且我可以回家再吃啊。總之這件事就略過去了,有時候想到覺得好像沒什麼可問的,但偶爾回憶起又挺好奇那天他的動機,純粹臨時起意逗女兒開心?如果我問他,他大概會如此輕描淡寫。隨著歲月和成長,尤其當了媽媽以後,我慢慢懂了—這是他愛女兒的方式。
記憶中的爸爸常和美食連結,好幾次半夜一、兩點被爸爸從睡夢中叫醒,他帶著點醉意說:「有好吃的東西,快起來趁熱吃。」我們幾個小蘿蔔頭揉著半閉的眼睛,很不甘願離開被窩跟著他到餐廳,只見一桌子明蝦、鮑魚,全是他應酬時從高檔的日本料理店打包回來的。聞著香味、再看到爸爸帶著酒氣又熱切的笑容,即使再睏,只好邊哭邊乖乖坐下飽餐一頓。也因此從小把美食和愛、幸福、快樂畫上等號,難怪我一路走來始終貪吃!
不過爸爸和媽媽本身在飲食上卻非常節省,出去吃壽司,爸爸都只吃三盤就說飽了,還嫌媽媽吃太多;吃鹹粥也點很少的小菜,媽媽只好一直去加湯讓自己喝湯喝到飽。傳統型父母大多如此,總想把好的都留給小孩,從不吝惜在小孩身上的任何花費,自己則盡量省吃儉用,我完全能理解父母的心情(所以都吃女兒不喜歡的披薩皮和雞骨輪)。儘管父母的付出、犧牲、奉獻可能不是孩子要的,他們認為最好的方式也可能是有問題的,然而初衷都是善意,是一種愛的力量。

父親的角色
印象中的爸爸還有一個很清晰的畫面,是在大學畢業後演舞臺劇時,我照例搭公車回家,很習慣地坐在最後一排。過了幾站,遠遠看到一個眼熟的身影上車,是我爸!五十五歲就退休的爸爸對金錢很有概念,我們家境也一直不錯,他明明可以坐計程車或自己開車,為何來坐人擠人的公車呢?
下意識把身體滑到很低的地方,不想讓他看到我,到家那站他下車了,我仍躲在後排,故意多坐一站。不很確定當時的想法,如今回想,應該是不想打擾獨自一人的爸爸。遠遠看著他散發出一股孤單的氛圍,相信爸爸也有很多身分,或許也有家裡看不到的一面,如果我上前喊他,好像會打斷他現在的角色,而必須回到「鍾欣凌的爸爸」這個身分,搞不好父女倆都會倍覺尷尬

為了紅燒鰻而昏倒的爸爸
如果口腹之慾也有遺傳因子,那我肯定是傳承自爸爸。由於住院後飲食受到控制,只能買鹹粥和雞湯給他解饞,記得他以前最喜歡去基隆夜市吃紅燒鰻,還開玩笑說那家老闆脖子上戴的金項鍊越來越粗!爸爸罹患肝癌後,如果沒排便,身體裡的毒素累積太多,就會四肢無力陷入昏迷,有一次他又自己跑去基隆想吃紅燒鰻,走著走著忽然癱倒路旁,路人趕緊叫救護車送醫。我們真的是又好氣又好笑,到底是多想吃紅燒鰻啦!

不斷目送
前幾年爸爸住進安寧病房,在幫他按摩、抓癢、擦背、洗澡、處理排泄物的同時突然發現和這個身體很生疏,連他的手都不知多久沒牽過了。從小全盤接受父母給予物質、精神等各種呵護,卻往往疏於回饋;直到爸爸的最後一段路,發現時間如此有限,才有機會這般貼近。照顧爸爸時,有一次發現他笑得很開心就是看著幼稚園放學後的兔寶坐在他床邊吃麵線,這點點滴滴的小時光,彌足珍貴,然後發現,光是陪伴,就會讓父母覺得幸福。
最近送女兒去上學,踮著腳看著她漸漸遠離的身影,真的像電影裡的場景一樣,根本看不到了還忍不住黏在原地目送。正巧陶晶瑩陶子姐在臉書上寫「人生就是不斷地目送」,霎時,爸爸在學校、在車上、在基隆夜市、在好多好多地方的孤單背影一一浮上心頭。

 

金石堂門市 全家便利商店 ok便利商店 萊爾富便利商店 7-11便利商店
World wide
活動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