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連離別都親自教懂我的父親〉

如果要說人生中影響我最多的人,我絕對會毫不遲疑地回答「父親」。至於原因,我想是因為我們不同於一般的父女關係,相處時反而比較像朋友,而且還有太多只屬於我們倆的回憶了。只是,日子過得越久,我越覺得不一定只有這個原因。
父親與我性格很像(順帶一提,在MBTI的四種特質中,父親和我只有第一個不一樣)。雖然我們的成長環境大不相同,彼此間難免存在代溝,再加上基於父母與子女關係的獨特性,當然也少不了會有產生衝突的地方。不過,先撇開外顯的性格不談,單就深層的內在特質來說,便會發現我們真的是極為相似的類型。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我們以前才會對彼此的私事或情緒激起更為敏感、深刻的共鳴。
我之所以使用過去式,是因為父親在我成為律師的那一年過世了。當時住在宿舍的我,正如火如荼地準備著即將到來的律師考試,而父親的電話卻開始變少了。原本幾乎每天講電話分享日常的父女突然間沒有聯絡,我確實有察覺到異狀。只是,對於一個大考近在眼前的考生而言,正值連講通電話都會感到罪惡的時期,實在無暇認真看待這件事。
終於在我手忙腳亂地結束考試後離開考場之際,接到了父親打來的的電話。
「一定是怕給我壓力,所以才一直忍著沒打電話。現在一考完就馬上打來了。」
一心想著要快點和父親分享此刻心情如釋重負的我,開心地笑著接起電話。然而,父親卻用平靜的聲音說了一句我完全沒有意料到的話。
「唯娜,爸爸想跟你說,我的身體很不舒服。」
父親從來不曾感冒,就像是嚼塑膠也能消化得很好,是那種天生體質就很健康的人。
「怎麼了?重感冒嗎?」
「不是,不是重感冒⋯⋯是癌症,醫生說是末期。」
現在是在跟我開玩笑嗎?這個慶祝考完試的儀式有點太過分了吧?一切都太不真實了。
「你在說什麼啊⋯⋯?爸,你現在人在哪裡?」
混亂的我愣在原地。強撐著逐漸神智不清的思緒,拔腿奔向父親說的那間醫院。霎時間腦海中閃過數不盡的念頭。我咬緊牙拚命忍住幾乎脫口的嚎啕。必須先見到父親才行。
氣喘吁吁的我抵達醫院,望見父親的模樣,與我平常認識的他簡直判若兩人。父親拖著一副彷彿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應聲瓦解的削瘦身軀,像個典型的癌末病患一樣躺臥著。
「這個人真的是爸爸嗎?幾個月前見到他的時候,明明還不至於這樣啊⋯⋯我還以為是他想稍微減肥⋯⋯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讓一個人變成這個樣子?」
那天,我扎扎實實地懂了「天塌下來」究竟是什麼意思。我的天,不,我的全世界崩塌了。為了忍住不哭,下巴的肌肉傳來一陣陣搏動性的抽痛,腦袋宛如凝起濃霧般變得一片空白。直到踏出病房的那一刻,強忍的淚水才一口氣潰決。痛哭失聲的我,彷彿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顫動著。
從那天起的六個多月後,我被迫經歷了徹底將人生連根拔起的離別。
對我來說,父親是「厲害」與「超級有趣」的代名詞。無論多忙、無論我人在哪裡、無論我和什麼人在一起,只要我開口說一聲,他都會立刻跑來找我;只要我表現出對任何東西感興趣,他也總會不斷想盡辦法給予適當的刺激,鼓勵我去嘗試。大家都說:「這種父親很少見。」或許是因為性格相似,光是和父親你一言我一語地開開玩笑,都讓我覺得非常有趣(就姊姊記得的父親是一個有些嚴格、可怕的人這點而言,所謂的「關係」確實是相對的)。小時候去父親的公司玩,我會直接坐在父親的位子上,也會從父親的錢包拿出信用卡放進自己的錢包⋯⋯總之,父親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要和他一樣。
曾經無一處不讓我憧憬的對象——父親,這樣的父親卻以最脆弱的模樣,帶著連他最疼愛的小女兒的臉都認不清的崩毀軀體,彷彿寧死也不願再承受如此極端的痛苦般,拚命閉緊雙眼離開這個世界。

〈雞毛蒜皮小事的價值〉

當我仍是二十多歲的律師時期,每次聽見委託人說「因為對方牙膏用完沒有蓋蓋子,所以我就爆發了」「因為對方襪子沒有翻回正面,所以大吵一架」之類的故事時,內心總會浮現這樣的想法:
「為什麼會為了這種小事吵架?再把牙膏的蓋子蓋上不就好了?重新把襪子翻回來就好了啊?難道愛一個人,連這點事都做不到嗎?」
不值一提的自以為是。我和別人不一樣,不是為了一點瑣事就要吵架的人。
然而,從我也替別人收拾了將近十年殘局這點看來,其實也會發現在老公出差時,默默萌生了「最好可以過夜再回來」的念頭;或是把孩子託付給婆家照顧一天時,自己的內心忽然有種嚼咬著薄荷糖般的沁涼、舒暢感。於是,就這樣到了某一天,一直壓抑著的憤怒才以相當極端的方式瞬間爆發。
「拜託你把垃圾丟在垃圾桶啦!煩死了!」
被我尖銳的用詞嚇到的老公,回了句「有必要那樣說話嗎?」然後也開始生氣。看著他的反應,我更是怒火中燒。就在結束了一來一往傷害彼此的話語之後,我委屈落淚,並開始細數著自己一直以來有多麼辛苦。
「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唯娜,對不起,你應該早點說啊⋯⋯」
早點說。
一口氣說完所有想說的話後,我感到無比的自由,並且大大地恥笑了那個曾說過「難道愛一個人,連這點事都做不到嗎?」「何必為了這點雞毛蒜皮小事吵架?」的二十多歲的我。雖說為了「家人」連性命都在所不惜,但⋯⋯我再也不要幫你撿垃圾了。
如果有人讀到這裡覺得鼻酸哽咽的話,請容我拍拍各位的背。家務非但無法帶來強烈的成就感,沒有「結束」一事更是令人疲憊,也因此才會變得更委屈(我的故事越說越長的原因全都是因為這個)。在前來訴請離婚的委託人之中,甚至可以說多數都是因家務引起的紛爭,點燃了決心離婚的契機(有個有趣的現象是,在離婚事由中提到家務問題的比例,以五十至六十多歲的女性占壓倒性多數,四十多歲的女性則是偏多數;至於二十至三十多歲,則是男女差不多)。

即使我們隨時都做好為自己所愛的人犧牲,
卻不意謂著這一切的犧牲,
可以變質為讓日常從此失去光芒的勞動。

〈沒有發生任何事卻結束關係的原因〉

有一對新婚夫妻,妻子大約晚上六點下班,丈夫則是會在晚上八點左右下班。妻子煩惱著是不是能為丈夫多做些什麼,畢竟自己早對方兩個小時下班。於是,她打算趁這個空檔親手準備一桌美味的晚餐取悅丈夫。而丈夫同樣在煩惱著該為妻子多做些什麼才好,為了不讓妻子下班後太勞累,他決定買些美食回家。結果,精疲力竭的妻子特意下廚,同時丈夫也拖著疲憊的身軀特地前往餐廳排隊外帶美食回家,這樣的情況一而再地反覆上演。
為對方著想的心意越強烈,越容易敏感在意對方的表情與反應。掛慮丈夫健康而精心準備了滿桌食物的妻子,對每天買外帶回來的丈夫有些不悅。丈夫不僅無法理解妻子,自己明明想盡辦法不要妻子辛勞才特地買外帶回家,她卻依然堅持每天親自下廚,他也對於必須解決洗碗與廚餘問題感到麻煩。兩人就這麼過了一年。
第一個結婚紀念日到了。為了迎接結婚紀念日,妻子特地花了三小時準備從未嘗試過的法國料理。
「只要老公像我們談戀愛的時候一樣帶束花回來,我就可以興高采烈地用這桌美食迎接他。看到我精心準備的餐點,不知道他會有多感動?」
另一方面,丈夫則是因為結婚紀念日找了間更為出名的餐廳,聽說必須排隊整整一小時。他心想著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就算要等一小時也沒關係,所以雖然有點累,但還是等了一小時。最後,他又帶著外帶食物去了趟花店,不過時間太晚了,所有的花店都已經打烊。無可奈何的他,只帶著外帶食物返家。
「雖然沒有花,但老婆看到這麼棒的食物也一定會超級開心吧?」
丈夫一見到妻子,便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帶回來的食物是在多麼有名的餐廳買的,排隊的隊伍有多麼長。咦?老婆的表情不太對。
他將從餐廳買回來的食物放在妻子準備的滿桌料理旁,然後開始吃晚餐。夫妻倆直到晚上十一點才在尷尬的氛圍中結束用餐,幾乎同時對彼此一點也不幸福的模樣感到失望。
漫長的沉默後,丈夫先一步開口。
「剛剛的食物怎麼樣?」
猶如按下憤怒的開關,妻子忽然開始大聲咆哮。
「你眼裡完全沒有我花了三小時準備的料理,只有你買回來自己想吃的食物才更重要,不是嗎?今天是結婚紀念日吔,但你到晚上十點才回來就算了,竟然連一朵花也沒有?」
丈夫對於妻子選在自己準備生氣的時機搶先發脾氣感到無言。
「我當然是為了買給你吃啊,你以為是我自己要吃才買的嗎?外面天氣這麼冷,我足足排了一小時才買到的,你怎麼連一點感謝都不懂?有人叫你做菜嗎?明明是你自己想上傳照片到社群網站,反過頭來對我發什麼脾氣!」
當晚,這對夫妻展開了一場惡毒的唇槍舌戰。話題最終導向了責備對方究竟有多麼自私。向對方發表完長篇大論的兩人,從此開始了分房生活。

在這對夫妻之中,誰錯了?答案是誰也沒錯。兩人都是秉持為對方著想的心,使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而已,只是對方卻完全沒有察覺這點罷了。
儘管誰也沒錯,但彼此間的關係勢必會出現一定程度的惡化。除非其中一方犯下明顯的錯誤,否則像這樣的關係大多就會繼續以類似的模式變糟,最後走向終點。在以自己的方式解讀對方行為的過程中,逐漸累積誤會,一旦誤會堆得太高而在某個瞬間崩塌,唯有走上終結一途。本來只是解釋得不夠清楚、解釋的時機稍微晚了點而已⋯⋯

所謂的「關係」,具有不付出努力、
放任便會自然消失的習性。
因此,若想維持一段重視的關係,
則需要傾注無限的努力。

〈努力的接力棒〉

「就過去的諮商經驗,原諒一次外遇後,對方再犯的情況實在太多了。」
從此刻起,委託人和我都很清楚,我們的對話將不再只是法律諮商而已。
「您想問的是預防另一半外遇的方法吧?沒有這種東西。從來就不是因為自己做錯什麼才導致另一半外遇。也就是說,這不是可以控制的事。而且如果已經到了需要去預設『一定有可以預防另一半外遇的解決方法』,那麼實在很難讓人認同這是正常的夫妻關係。」
我深深嘆了一口氣。喉嚨乾乾、痛痛的。
「世上的任何人都不能去批評『寬恕』的想法。不能因為別人認為這個錯沒那麼嚴重,我就非得理解,所以當然也沒有理由為了這個錯誤選擇離別而被責備。相反的情況,不也是如此嗎?就算對方犯下的,是經由別人或法律標準衡量後的嚴重錯誤,我依然可以選擇寬恕。夫妻之間的事,從來就不該基於局外人說得對或錯去下結論。」
委託人時而點點頭,時而安靜聆聽。聽完這番話,她似乎也整理好自己的立場了。
「不過,我想告訴您一件事。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這麼說⋯⋯但不妨試著從現在開始,把努力維持兩位關係的接力棒交給另一半吧?明明是對方犯了錯,為什麼是自己得試著理解和解決這個情況呢?讓對方負責吧。重新取得信任並尋求真正的寬恕,不正是您的另一半必須扮演的角色和責任嗎?假設自己打從心底覺得很難寬恕這些事,那就別再努力了,停下來吧。當對方意識到自己應該重新認真經營這段關係,他往後才會懂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或許,委託人期待的是能從我的口中聽到「如果決定寬恕對方就該盡力相信他」「萬一原諒外遇的人後又受到更大傷害,應該怎麼做」這樣的話。只是,正因為我見過太多人,不是憑著單方面拚死拚活的努力,就能解決一段關係的問題,所以我才不得不說出「將努力的接力棒交給另一個人」的話。唯有當努力的接力棒有辦法達成協調、有默契地交接,一段關係的成熟度才得以更上一層樓。
這位委託人從此沒有再找過我了。我無從得知她最後究竟選擇了離別或寬恕,也不感興趣。只盼望現在的她已經能夠用沒有焦慮的眼神,快樂、開朗地度過每一天。

關係,往往是由更能忍耐的人維持。
朋友、情侶如此,夫妻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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