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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張當票3:門簾外的人生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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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神錢老】

經營當舖,客人自然來自三教九流、四面八方,其中找我典當最多的人是賭徒;但有些時候,也會有一部分不是因為想典當,而單純想找我鑑定稀奇玩意兒的人。

有一天,我的一位出身商業世家的好朋友「張先生」,忽然問我:「有件好東西請你幫忙看看。」說完就從隨身的袋子裡掏出了一個木匣,裡頭整整齊齊地裝著麻將牌。

雖然我自己不打牌,不過當學徒的時候,常常伺候愛打牌的老闆,所以對麻將還算熟悉。不過這副牌有些蹊蹺;每張牌的尺寸比市面上常見的塑膠麻將略大,而且色澤完全不同。張先生見我留上心了,便鼓勵我仔細瞧瞧。

我先是抄起放大鏡研究牌的材質,一看才發現,原來整副牌全是象牙製成。牌面經過長期的摩挲與手汗的浸潤略微泛黃,發出古樸的光澤,牌面刻工細膩,很有歷史文物的味道。我放下放大鏡說:「麻將不稀奇,但是象牙做的我可是第一次見到。你怎麼會有這副牌呢?」

「嘿嘿,這是我師父要我拿來讓你鑑定的。」張先生笑著說。

「師父?什麼師父會特地收藏一副麻將?」

他一派輕鬆回我:「當然是教我賭錢的師父。」

我聽了心裡犯嘀咕,只聽過教電腦、教插花,還有教詠春拳的師父,從來沒聽說賭錢也要請師父。於是我好奇地又接著問:「能不能告訴我這位師父是什麼來頭呢?」

這話匣子一開,張先生不僅說起了麻將的來歷,也談起自己的身世。原來他的父親在民國五十幾年時是個赫赫有名的金融業大亨,還身兼某信用合作社的理事主席。而在台灣傳統的商業世家中,子女除了要接受一般的教育之外,還得接受人際關係、社交活動等商業訓練,以便未來能接下長輩打拚的江山。因此自幼開始,張先生不斷地接受各方藝文訓練,除了常見的鋼琴、吉他、手風琴之外,父親還延請大學美術系的教授教他欣賞畫作,與漢學大儒學習四書五經,培養他優雅的氣質。
但以上這些都不稀奇,在他十八歲時,他爸爸竟請了一位斯斯文文的上海人來當他的老師,這位先生姓「錢」,大家尊稱他一聲「錢老」。而錢老到張家只為了教張先生一件事,便是如何賭錢。

這一聽我倒忍不住打岔了:「別開玩笑了,天底下哪有爸爸找人教兒子賭博的道理?」

他笑著說:「是啊,賭博哪裡需要教?幾個朋友聚在一起什麼都能賭。不過我父親在商場打滾數十年,見過很多的紈褲子弟誤交損友,一個晚上被騙幾百萬的大有人在。

因此我爸爸認為與其嚴令禁止,不如找專家教我賭博的門道,以後才不會被詐賭。」

「那麼你說的錢老,他都教你什麼?」

「不論撲克牌、骰子、牌九還是麻將,任何賭法他都會,尤其精通麻將。無論是手氣好時如何乘勝追擊;或是手氣不好怎麼保持不敗;甚至是各種出老千的手法等,他什麼都會,無所不教。錢老一輩子精研賭技,這副麻將乃是從當年上海的一方之霸黃金榮手上贏來的。日後他前往香港,照樣靠賭打遍天下。而我只不過是跟錢老學了幾年而已,在朋友之間便已能常常扮豬吃老虎,贏了不少。」

「既然他這麼厲害,靠賭博不就能致富嗎?哪裡需要當什麼老師呢?」

「正因為他打牌不會輸,風聲傳遍大大小小的賭場,所以沒人願意讓他進場。」

錢老的故事我聽得一愣一愣,但真要說起來,其實一般人賭錢是不會用象牙麻將的,因為若是材質不夠老,每一張牌的紋路還很清楚時,十分容易作弊。所以象牙麻將算是打著好玩的君子麻將,並不適合上戰場廝殺。不過,現在手上這一副牌的紋路幾乎一樣,想必經過很多人的手汗和時間,才能磨練出一副讓人猜不透的麻將。

我順手搓了搓桌面上的牌張,奇的是牌聲琤琮悅耳,聽起來心曠神怡,相較之下塑膠麻將所發出的喀啦喀啦聲簡直是噪音。這副牌已經不是單純的賭具,儼然已經是一件藝術品了。

於是我接著又問:「我見過不少有錢人打麻將,卻沒見過這麼精美的象牙麻將。不過比起這副牌,我更想認識錢老,能不能介紹我們認識呢?」
「行啊,不過得碰碰運氣。」

時間一轉眼就過了半年,我也沒把這件事擺在心上,但某天張先生突然來電約我吃飯,說要介紹錢老讓我認識,讓我雀躍不已。依約我到了一家西餐廳,只見張先生身旁坐著一位七十多歲的長者,精神矍鑠,眼神分外犀利,彷彿可以洞穿人心似的。

剛見面時,因為彼此還不熟悉,我不好意思向他請教賭博的話題,而他也小心翼翼,只是一個勁兒地描述年輕時曾在上海光顧過的幾家高級西餐廳,換作不知情的人聽了,肯定以為他是美食專家。一直到日後每隔一、兩個月,我們總會碰面喝酒聊天,大家愈來愈熟後,錢老慢慢放下了戒心。終於有一回,我們聊起了這副麻將,我抓緊機會

問他:「錢老,當初您怎麼會讓張先生拿麻將給我鑑定呢?」

他笑著說:「唉,那可不是我的意思。其實張先生家裡收藏了很多古董,但他獨鍾我這副麻將,常常要跟我借。不過這副麻將可代表了一個輝煌的年代,所以我向來不外借。而那一天是張先生編個理由,說要幫我帶給你鑑定,我當下沒多想便交給他,誰知道不借還好,一借就是三個月。看來鑑定是假意,四處炫耀才是目的。我想通這一點,也就不跟他計較了。」

錢老談興一開,也開始聊起了自己的身世。他出身江蘇鹽城的官宦世家,自幼生活優渥,家中的大人常常打麻將消遣時間,而錢老每天就在牌桌間穿梭嬉戲,誰知道他的悟性奇高,看著看著竟無師自通。五歲不到就贏遍族中長輩,到了十歲便在鹽城一帶無人不知,鄉里間都知道有個小孩牌藝精湛,能算出每個牌搭子手上的牌。因此在十五、六歲時,錢老便決心在「賭」上發光發熱,於是收拾行囊,前往上海的花花世界闖蕩。
雖然錢老在家鄉已算數一數二的麻將高手,但是十里洋場的郎中有如過江之鯽,明明上一秒才拿到一餅,下一秒出手就變成九餅了。饒是錢老再會算牌,也算不到別人會出老千,因此剛開始常輸得灰頭土臉。不過再怎麼說,錢老也不想就這樣輸得不明不白,所以往往當對手手上還在數錢數得開心時,他便再掏出等額的賭金說:「剛才你贏我一千塊大洋,現在我再給你一千塊,你能不能教我怎麼把一餅變成九餅?」

對方聽了還以為他是傻瓜,笑道:「怎麼?輸一千還不夠啊?好,我就告訴你。」

此後,每輸一回,錢老便拜一次師,回家苦練賭術。慢慢地,錢老精通了各門各派的賭術和騙術,任何對手想在他面前詐賭的,都逃不過他的法眼。日子一長,錢老也漸漸在上海闖出了名號,各方賭徒都想會會這位不出千卻能戰無不勝的年輕人。同時錢老的財富也迅速累積,風光不可一世,名聲漸漸傳進上流社會,終於引起「上海三大亨」之一的黃金榮的注意。

某日正逢黃金榮壽宴,他在家中席開三十桌麻將,邀請各方名流友人打牌同樂,主桌上用的正是黃金榮的傳家之寶:象牙麻將。當時黃金榮手氣極旺,連勝多位好手,最後才終於輪到了錢老上桌。當時錢老年輕氣盛,開口便跟黃金榮叫陣:「黃老爺子打牌贏錢沒什麼意思!不如這樣吧,如果我贏了,這副象牙麻將歸我;若是我輸了,賠你二萬大洋。」

此話一出,現場賓客均嚇得鴉雀無聲,黃金榮聽了更是怒不可遏,立刻接下挑戰。

而即便黃金榮的手氣再旺,終究也是敵不過錢老的高明牌技,果真被贏走了那副象牙麻將。黃金榮表面上願賭服輸,但是一個毛頭小夥子讓他在壽宴上丟臉,這口氣說什麼也嚥不下去,於是此後便千方百計找他麻煩。許多賭場礙於黃金榮的勢力,只能將錢老拒於門外。上不了賭桌的錢老宛如失去舞台的歌手,只能黯然離開上海。
到了民國三十幾年,錢老輾轉到了香港發展,當時雖然身上沒帶幾個錢,不過只消一個晚上便贏了四百多萬港幣,立刻威震香港各大賭場。而且無論麻將還是牌九,他賭什麼就贏什麼,所以也逐漸在尖沙嘴一帶闖出名號。錢老贏牌靠的都是算牌的真本事,預測上家與下家手中的牌,再佐以觀察每個人玩牌的習慣,就能手到擒來,雖然他也熟知各種詐術,但是從不出老千,算得上有職業風範。因此,也有許多大老闆即使在他身上輸了不少,仍然指名找他賭錢。

「既然你在香港混得這麼好,怎麼會來台灣呢?」聽到這裡,我忍不住開口問。

錢老乾笑了一聲說;「唉,還不是為了孩子。」

原來錢老年輕時曾經成家,還生下一個女兒。只不過太太受不了錢老沉迷賭國,結婚沒多久兩人便離異,原先女兒跟著母親生活,日後才轉而投靠錢老。基於此,錢老左思右想、考量了種種因素,覺得台灣還是較為安定的去處,於是便在民國三十八年,父女倆來到寶島。

不過,受到過去盛名所累,錢老初入台灣的賭場便已無人不知了,而且當時出千的郎中較多,錢老並不喜歡詐賭之徒,而麻將場也不歡迎一位百戰百勝的賭神。漸漸地,錢老只能打打小牌,賺些小錢維持生活開銷。不過隨著時間拉長,他的牌搭子也漸漸發現跟他賭錢不如直接送錢給他,因此慢慢地沒人想跟他打牌;同時也因為年華老去,於是錢老也在思考將一身賭藝傳給有心人,此時剛好就有人想請他當張先生的老師,於是也就順水推舟收了張先生為徒。

雖然一直耳聞錢老打牌功力,但其實我從未真的見過他打牌,只有在偶爾他的興致一來,才會拿出象牙麻將秀幾招賭場裡常見的千術,例如,如何在洗牌時安插牌的位置、怎麼擲出想要的骰子點數、如何神鬼不知地換牌等,任憑一旁的我們如何從哪個角度研究、仔細觀察,始終都瞧不出端倪。
錢老還提醒我們打牌時不能只看牌面和牌搭子,一定要特別留心四周家具擺設,以及一旁端茶倒水的人的神色,因為每個小動作都有可能是有心人士刻意設下的陷阱。就這樣,錢老、張先生、我還有另一位朋友,四個人時常湊在一起喝酒聊天,前前後後約三十年之久。不過後來隨著當舖的生意愈來愈忙,我們也逐漸失去了聯繫。

一直到民國八十七年左右,有一天,一位李先生登門拜訪,說有件寶物一定要讓我鑑定。他從隨身的行李箱裡拿出一個木匣,我瞧著有點眼熟,還沒等他開口,我立刻搶著說:「等一下,這是一副象牙麻將對不對?」

「是啊,你怎麼知道?」

「因為全台灣可能只有這一副,而且還是屬於一位錢先生的,這你知道嗎?」

他點點頭說:「我知道。」

「好,讓我瞧瞧。」我接過木匣打開一看,果然是當年的那一副象牙麻將,只是獨缺一張東風,雖然另有四張空白的牌可以補上,但是要找到善於雕刻的工匠,還要將筆劃練得跟原先的字體一樣可不容易。不過,我不太在意缺張的問題,反而問道:「錢老最珍貴的寶物怎麼會落在你手上呢?」

「他是我的岳父,前些日子他已經去世了。」

我聽了十分難過,想到世界上少了一位賭神,半晌說不出話。我清清喉嚨問:「錢老怎麼走的?」

「他因為賭場上的一點小事情跟別人起了爭執,一時氣急攻心住了院,加上急性肺炎,沒幾天就去世了。臨終前,他拿出這副麻將交給我太太,囑咐她:『全台灣只有大千當舖的秦嗣林看得懂。』所以我才來請您鑑定。」

「等等,難道你們打算當這副麻將?這可是錢老的遺物啊。」

「要當、要賣都可以,因為我不打麻將,而且我太太不太諒解父親一輩子沉迷賭博,她甚至連看別人打麻將都不願意。我們討論過,與其留在櫃子裡生灰塵,不如找個識貨的人處理。」
我想了想說:「雖然這副麻將很寶貴,但是這是我的熟人所有,而且象牙的價格並不高,若是讓其他同業估價,價格也不會太高。」不過要是我出價得太低,別人會說我趁人之危;若是出高了也不妥。想了想,我說:「這樣吧,我出十萬元,如果你需要就先當,若是你問到更高的價錢,再贖回去賣就得了。」這個數字已遠超過李先生的期待,於是他也開心地一口就答應。

開當票時我問:「難道錢老都沒留下其他東西嗎?」

「有啦,不過都是一些私人往來的信件,不過我們不了解岳父過去往來的朋友,所以都燒給他了。對了,你知不知道什麼人會對這副牌有興趣呢?」

我第一時間想起張先生,不過看起來李先生並不知道他與錢老的師徒關係,於是我也略過不提,只是找出張先生辦公室的聯絡電話,告訴李先生可以打過去問問。

果然沒隔幾天,張先生跑到店裡,劈頭就問:「我師父的麻將是不是在你這裡?」

「是啊。」

「他的女婿前兩天打給我,開口要五十萬。你覺得我該不該買?」

「隨便你,反正他在我這裡當了十萬。」

「可是整副牌獨缺一張東風。」

「對啊,我只開十萬也是因為少一張東風︙︙等等,你怎麼知道少了一張牌呢?」

「嘿、嘿,因為那一張牌在我那裡。」張先生得意地笑著:「我最後一次跟師父打麻將,他誇口說:﹃如果這把牌你自摸,我就送你一樣東西。﹄結果我真的贏了!當時師父已經把他一輩子鑽研的賭場規矩、賭場趣聞、賭博秘訣等都寫了下來,只是礙於法令,無法出書。他原以為我會討這一本秘笈,誰知道我什麼都不選,獨要一張東風。只要少了這一張,即使整副牌在他手上也甭玩啦!」

「你實在是居心叵測!」

「都是跟師父學的。不過,你覺得我該不該買呢?」

「我想你跟錢老也算有緣分,現在東風在你手上,整副牌又出現在你面前,這手牌可要好好打才是。」

後來,張先生和李先生殺價殺到二十萬,張先生拿著當票親自來贖。我一面拿出木匣,一面開玩笑說:「這副牌若不在錢老手上,可能發揮不了它的魔力。」
張先生愣了一會兒說:「確實也是,當初我假借拿給你鑑定的名義,硬借了三個月。這段期間我廣約牌友,跟各路英雄豪傑都打過。只是總覺得打起來卡卡的,不太入手。不過我看師父用這副麻將時,卻好像神乎其技,要什麼有什麼。」

「即使是千里馬,也得遇上伯樂才能日行千里,要不然再駿的馬也可能只在路邊拉車而已。錢老一輩子精研麻將,這副牌就得遇上他這種人,才能發揮極大的效果。就像再鋒利的寶劍得遇上一流的劍客,才能威震天下啊。」

「哈、哈,有道裡。改天我們另外約兩個朋友一起來打打看?」

我搖搖手說:「我可是不打牌的啊。」

有人說:「人生是一場豪賭。」而其實人生中任何的決定也就像一場場的賭局,除了全神貫注於主題上,其實更重要的是:注意周遭的變化。就例如打牌時一直執著於要自摸的牌,卻忘了看看牌搭子要怎麼出牌、別人臉上的表情等,說不定已經需要換牌了。否則雖然離勝利只剩臨門一腳,但卻更容易因此放槍而功虧一簣。

因此,日後我在下任何決定時,都會先觀察每一個人的意見和周遭環境,再深入了解主要問題,最後下的決定比較不會出錯。要是我一開始便深入研究問題,忽略了旁邊的事物變化,最後的決定可能是南轅北轍的。雖然我與錢老的相聚總在吃喝中度過,我也不打牌,但從他的經驗裡,我卻獲得了一生都受用不盡的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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