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試閱】
下午五點,司機離開主要道路,轉到一條小路上。大約兩公里後,這條路變成鋪滿碎石和大石頭的林間道路,我們的小巴士在爬坡道上發出更大的隆隆聲響,最後在山坡最高處停了下來,四周是濃密的棕櫚樹和巨葉植物。
「蘇叻他尼!」司機喊道。看得出來,開了這麼久的車,他累翻了。我向左往車窗外看去,一片森林。其他三個方向看去也都是同樣的景色。司機已經跳下車,拿著我的行李箱站在車門前,「先生,您到了。」他微笑地對我說。
我非常納悶地下了車,站在一片看似無邊無際的森林之中。到達這裡之前的路上,我只看到一間小咖啡館。「所以,廟在哪?」我吃驚地雙手一攤,看著四處問道。
「您往那條路走,大概二十分鐘就到了,沒問題的。」他友善地笑著,指了一條窄小、不比我的行李箱寬多少的小徑。
「帶著行李?這怎麼過得去? 這裡沒有計程車嗎?」我有些惱怒地指著我那三個行李箱問道。
司機笑了:「這裡沒辦法開車,走一點路有益健康哦。」他客氣地回答,將我兩個行李箱疊在一起,然後把第三個交到我手上,示意我應該把它扛在肩上再用手扶穩。然後,他向我鞠躬道別,就直接上了車。
我穿著整身名牌西装,茫然地站在森林當中,肩上扛著一個行李箱,旁邊還有兩個放在地上。此時,小巴士調了頭,又一次跟我擦身而過,司機笑著向我揮手。坐在最後一排的法國情侶看著我,眼神流露出深深的理解:「這個西裝男,其實比較想要住在六星級飯店吧。」
沒錯,當然!
我環顧四周,還是這麼熱得令人窒息,雖然樹冠擋住了太陽,但熱氣仍舊毫不留情地貫穿過來。我發現四面八方能見度大約只有二十公尺,之後就全被灌木叢林覆蓋了。
突然感到有點不安,趕緊檢查一下手機和其他物品是不是都還在——都在。我鬆了一口氣。
那輛巴士已經不見踪影了。這裡肯定不會有失物招領處。我在心裡嘲諷著,仍然緊握住手機,螢幕上顯示「網路搜尋中」。其實,在被樹冠緊緊遮蔽的荒郊野外,出現這種畫面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我決定沿著小徑出發了。但此時已經滿身大汗,再加上長途旅行疲憊不已,根本沒力氣拉動行李箱,而它們的輪子也完全起不了作用。當我每向前跨一步,輪子不是被凹凸不平的地面卡一下,就是完全被卡住。
「這裡一切都太糟糕,我真的受夠了!」我對著森林怒吼,相信也沒有人會聽得到。如果兩年前有人跟我說,我會汗流浹背、疲憊不堪地拉著行李箱,在完全沒有訊號的荒郊野外走著,我一定會說他瘋了。但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而我卻必須繼續走。
過了十分鐘,我看看手上的勞力士,思索著泰國到底幾點才天黑。我的思緒開始圍繞著有毒生物、湯姆.漢克斯主演的電影「浩劫重生」,還有越來越強烈的飢餓感。嘴裡不停咒罵的是,我那三個根本拉不動的行李箱、時時刻刻停在我脖子上數不清的蚊子,還有西裝下越來越難忍受的酷熱……
突然,我發現不遠處有塊牌子,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扛著沉重的行李在這極度不友善的地面上前行。
牌子是一塊深色的木板,用兩根釘子釘在一棵大樹上。上面寫的是泰文,兩行字各有一個指著不同方向的箭頭。
「這下好了,我怎麼可能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我對著森林咒罵,從褲子口袋拿出手機,尋找祕書給我的筆記。「沒有!什麼也沒提到!說下午四點四十五分抵達,可現在已經五點三十七分了,我還站在森林裡!該死!」我簡直要瘋了。没有訊號,完全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最重要的是,我完全不想再走下去了!
「那我乾脆睡在森林裡好了,豈有此理!」我近乎絕望地咒罵個不停。最後決定向右走,那條路看起來比左邊寬得多,比較好走,也比較吸引人。
「誰說只要二十分鐘!」我嘟囔著,生氣跺著腳地穿過森林,鞋子沾滿了紅沙,襯衫也因為汗水變得皺巴巴的。我站著,稍停了一會兒,看見幾隻小猴子在棕櫚樹之間跳來跳去,數不清的鳥兒鳴叫不停。潮濕的空氣還是讓人無法忍受。我慢吞吞、十分洩氣地拖著行李把手,邊抱怨邊呻吟地繼續走下去。
又過了十分鐘左右,終於在森林盡頭見到一道光,看似向我前方大約三百公尺的林間空地照射過去的。為此我鬆了一口氣,一成不變的雨林景觀終於要改變了。我雙腿、雙手和雙肩的痛楚突然像是被吹走一般,讓我一股勁地往前直衝,不再去想自己有多不舒服。
慢慢地,眼前畫面變得清晰明朗起來,我發現一根在陽光照射下閃耀的金色大柱子,另一邊也有一根一樣高的柱子,兩根柱子中間則是向上而去的階梯,通往一座建築物——我到了!
我在階梯最底端卸下行李箱,伸了個懶腰,開心望著這座位在森林裡的大寺廟,非常壯觀。眼前的畫面,讓我連想到第一次參觀埃及金字塔的情景。
我仍然站在階梯前,等待著……一個徵兆也好,一些聲音也好,或是人,隨便什麼東西都好,但這裡一片寂靜,唯有雨林傳來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寧靜。
我看了看錶,快要六點了。我大概走了四十五分鐘才穿越這片雨林。再看一下手機:還是「搜尋網路中」。只能抱著希望,或許廟裡面會有好一點的訊號,或是穩定一點的無線網路之類的,於是我扛起行李開始爬階梯。
在登上一層樓高度之後,我看到寺廟的屋頂,大概有三十公尺高,是深紅色的,中間尖端的位置還有許多裝飾。到達最上層後,眼前出現了一個大型入口,地上鋪的是樸素的深色石板,而在進入寺廟的入口上方立著一尊佛像,威嚴地俯視進來的人。
我向寺廟內部探視,裡面很暗,看來不是所有的窗戶都關上,就是窗簾全都拉上了。不見半個人影,安靜得令人感覺有點陰森。
我慢慢走進寺廟,寂靜中唯一的聲音是我的行李箱滾輪的聲音,和在森林地面上不同的是,它們現在可以平穩輕鬆地向前滾動。我想找個接待處還是報到處之類的,但什麼也沒有找到。我站在原地不動,眼角餘光發現後面角落裡有些動靜,一個人慢慢地向我走來:一身橘色長袍,還有一條紅色窄短披巾,從腋下一直延伸到背後,再從前方腰部上方繞出來。
「這一定是個僧侶,希望他可以幫我的忙。」我心裡想著,同時不得不試想這位僧侶看到的畫面:一位身穿名牌西裝的中年男子,滿頭大汗加上因為長途跋涉而疲憊不堪的模樣,他帶著三個裝得滿滿的豪華行李箱,站在一座佛教寺廟大廳的正中央。這就是我和「僧侶」第一次的邂逅。
※※※
他慢慢地、謹慎地緩步走向我,眼光直直注視著我。我的目光則落在他那藍灰色的雙眼上,那雙眼睛散發出一種巨大的寧靜。他看起來大概四十幾歲,身形雖然偏瘦,但我不知為何感受到一股威嚴且強大的氣勢,儘管他身高大約才一百七十公分。他的雙手藏在袈裟內,我看不到。沒有穿鞋的他,幾乎是無聲無息地走向我。
直到我前方約兩公尺的地方,他停下腳步,並沒有像一般企業代表,用握手或鞠躬的方式來迎接我。這卻讓我有種迫切的感覺,很想要對他說些什麼。
「您好,我是安德烈.伯格,我要在寺廟裡待上三個星期,我來對地方了嗎?」我輕聲小心翼翼地問道。顯然他的態度令我感到敬畏,我也幾乎沒有這樣跟人說過話。
「誰知道呢?」他回道。
我聽了一臉錯愕,一方面是他竟然跟我講同樣的語言,另一方面是,我對他的回答不太滿意。不論是我這身名貴的西裝,還是我帶來的三個高級行李箱,他竟然看都不看一眼。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