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5沒空對年齡討價還價
我們有很多種方式老去,
跑馬拉松,是最不輕鬆的那種。
‧‧‧

  我盯著那張新聞照片,久久難以移開視線。
  照片裡,是位八十二歲的法國老婦人。她在二十四小時內,連續跑完一百二十五公里。
  哇,太厲害了。
  換成自己,號稱花甲美魔男的自己──老蔡,有辦法嗎?
  嗯,現在應該還可以,但問題問的是,八十二歲的我還可以嗎?
  雖然在平均餘命超過八十歲的今天,活到八十歲並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事,完全已是現實的一部分。
  但八十歲以後,能不能行動自如?
  八十歲以後,能不能不要躺在病床上?
  八十歲以後,能不能依照自己的意志,有體能走自己的路、跑自己的馬拉松呢?
  這應該才是我看著這則新聞,心中激盪的問題。

  一場全馬四十二公里,如果以後段班跑者費時六小時為基準,並維持這個均速計算二十四小時,應該可以跑完一百六十八公里。
  但這純然只是理論上,因為體能隨著不間斷的消耗,只會逐漸滑落,均速會慢慢下降,所以能跑出一百二十五公里,的確不簡單,何況,還是一位八十二歲的老人家呢!
  她要忍受著膝關節退化,忍受著身體老化的病痛,忍受著這年紀可能的孤獨與寂寞。一天二十四小時持續的跑動,不僅僅是一種肉體的挑戰,更加是一種精神上意志的考驗。

  為什麼而跑呢,都八十二歲了?
  為什麼不在家含飴弄孫、泡老人茶就好?想運動的話,為什麼不散散步就好?
  每個人都有著讓自己繼續活下去的哲學,但選擇一種嚴酷考驗自己肉體,甚至折磨自己身軀的馬拉松,絕不是一件好玩的生存哲學。
  若不是,我們總感覺體內有著遙遙的召喚,召喚著我們已不年輕的身軀裡,那顆「曾經年輕」而「此刻仍年輕」的「不服老」靈魂,否則我們幹嘛要出去折磨自己呢?


來日多少未知,但不該停在歲月的關卡上
  我們可以有很多種方式老去。
但我絕不會選擇那種「哎呦都老了,還幹嘛逞強呢」,於是便頹坐電視機前,蜷縮進沙發裡,任由一個節目換過一個節目的光陰消磨。
  在時光消逝之前,我寧願像那位八十二歲的法國老婦人,在收藏櫃裡翻出一塊又一塊的獎牌,細數獎牌記錄著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去了哪一場的馬拉松,有誰與自己一塊跑、有誰一起完賽,以及結束後的合照、聚餐。然後,歲月悠悠,隨著多年過去,有些跑馬的朋友先從人生跑道上畢業,而我還是繼續的跑,速度不快了,但完賽的雀躍依舊。
  我跑著、跑著,那些曾經一塊跑的朋友似乎又都從歲月的角落裡鑽出來,跟著我一同向前,為我喊著「加油啊!好朋友,不要放棄」。
  我希望能在八十二歲時,在清晨醒來,洗把臉,穿上短衫短褲,套上跑鞋,戴上運動帽、太陽眼鏡,關上門,走出家門,往跑場一步步走去。那將是一個晴朗的早晨,我會慢慢加熱體溫,感覺關節在彈跳、身體在韻律,那顆跑者的靈魂在雀躍。八十二歲了,來日多少未知,能再跑多久也不知道,但我至少沒有停在八十二歲的關卡上,我還要出門跑連續二十四小時的長程馬拉松。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在八十二歲的清晨出門跑馬,我會記得我在二○二二年六月二十日讀過的那則新聞,那位八十二歲法國老婦人的馬拉松故事。
  沒錯,我們會老,會老到站不起來、走不動路,但很抱歉,不會是在八十二歲的時候。八十二歲時,我還要跑二十四小時超過一百公里的超級馬拉松。然後,我會在更老的時候,告訴年輕朋友:「喔,那年喔,我八十二歲跑完了一場超馬呢,從天光昏暗一直跑到天光再度昏暗呢!」

  我們跑,我們便存在。
  歲月,就讓它在我們身後追趕吧!


22在道上,說謊是必須更是美德

在賽道上,如果詢問還有多遠,
得到的回答肯定會是:「就快到了。」
‧‧‧

  每個跑馬人的習慣不同。
  我是前半馬,愛用加法,讓自己感覺像登山,快到頂了。後半馬用減法,就感覺要回家了。
  事實上,用登山來形容並不妥當。登山的人都明白,上山不易,下山亦難。但無論如何,下山總是已經完成登頂任務,心情輕鬆很多。
  可是跑過半馬後,此時並不是下山的心情,而是還有另一個半馬在前面等著,而自己呢,則已體力消耗許多。在後半馬,除非是跑馬神人還能維持均速或甚至催速向前,否則我們多半是努力維持著比前半馬稍差的速度去完賽。
  因此,我才在後半馬用減法,麻木自己已然疲憊的身軀。
  「加油加油,別怕,就快到了,就剩下七公里了(三十五公里的指標),剩下兩公里了(四十公里指標)⋯⋯」
  我相信後半馬用減法,是符合人性的,否則多數的馬拉松賽事不會在最後接近終點時,往往標示著「最後兩公里」、「最後一公里」,這表示主辦單位很懂人性,每個跑到接近終點的人,都已經接近「人神共憤」的「意識混亂」階段,若看到四十、四十一的數字,只會覺得怎麼痛苦那麼久!但若突然看到「最後兩公里」、「最後一公里」,那就像沙漠裡飢渴許久的旅人,突然聞到綠洲的味道一樣,再沒力,也要拚它最後一口氣啊!

  這就是馬拉松逼出的人性。
  愈到最後關頭,愈要懂人性的掙扎。為掙扎的人提供適當的希望。
  在沒力的當頭,要給的是希望。難怪,當我們在折返點後,遇到比自己更慢的人灰白著臉、喘著氣、腳步踉蹌的迎面而來並詢問「折返點還要多遠」時,我們不會老實回答他「噢,還很遠啊,加油」,那可是比在他胸口上插一把劍還殘忍啊!
  於是,相信任何人也會跟我一樣,發自內心且由衷的告訴他:「就快了,快到了,前面轉個彎,就到了,加油!」然後,看著他背影往前一步步挪移,心想:他八成會在轉兩、三個彎之後,很幹自己在誆他啊!
  但沒關係,我們也確信他會在跑到你剛剛的位置,又碰到比他還慢的人時,會脫口而出一樣的話:「啊加油啊,就快到了,前面轉一個彎就是折返點了!」接著,就忘記剛剛被誆的怨尤了。

寧可賭在白色謊言,也別賭在運氣
  我們都是這樣,一路跑,一路被「善意的誆騙」,卻又一路也這樣「誆騙他人」來完賽的。
  「加油啊,就快到了。」
  「加油啊,前面補給站有冰塊,前面補給站有烤雞,前面補給站有烤乳豬,前面補給站有冰啤酒⋯⋯」
  有時是真的,但自己跑太慢,補給站的各種美好都沒了,只剩骨頭、香氣,還有空的啤酒罐。可是,在聽到的剎那,還是滿有激勵效果的。
  我知道,那是跑馬人對跑馬人的鼓舞,他不希望我們放棄。

  跑馬的人,可以相信友情,卻無法相信運氣。
  尤其是我這種後段班。我們平常完賽,體能狀況好,天氣又幫忙的時候,可以五個多小時完賽,但多數情況下,要六小時完賽的人,很清楚沒有運氣這種事。
  天氣好不好,是可以預知的。 賽道起伏高低,是可以預知的。
  個人狀況好不好,也是可以預知的,通常不會大好,不會大壞,我們就是自己,屬於前段班、中段班或後段班,大致都是常態性的,除非賽前出了狀況,比如拉肚子、腳受傷、最近忙沒怎麼練習等。
  所以,有什麼運氣可言呢?
  跑馬一如人生,怎麼用功,便怎麼收穫。
  我喜歡跑馬,因為我在馬場上,不會聽到有人抱怨:「噢,今天運氣不好,沒跑好!」我聽到的往往是,自責的「噢,今天跑不好,不如上次呢」,
或炫耀的「今天還可以啦,破 了」。
  跑馬人最清楚,馬場上,哪有運氣可言呢!四十二公里橫亙眼前,槍聲一響,大家蜂擁衝出起跑線,幾公里後,氣喘吁吁,心臟強力敲擊胸腔,就能知道跑馬沒有運氣,只有意志力,只有體力,只有平日訓練的累積。
  我喜歡跑馬,雖然不快,偶爾跑不完棄賽,但每次看著奮勇往前的跑馬人,我便知道這就是人生,不能靠運氣,只能靠努力!

  下次看到我跑得不成人形時,請千萬千萬告訴我:「加油,就快到了,前面轉個彎就到了。」
  我知道你騙我,但我心甘情願。
  繼續騙,我不會恨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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