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一開始,我想開門見山地切入主題,請問你是否了解「聽」(日文:聞く;音:きく)和「傾聽」(日文:聴く;音:きく)的不同?
根據日本NHK放送文化研究所網站的解釋,單純只是「聽」聲音的情況下,日文通常會使用「聞く」(聽),而帶有專注、深入(心神投入)或是主動探知內容的情況下,則應該使用「聴く」(傾聽)。
也就是說,「聽」指的是單純的聲音進入了耳朵,而「傾聽」則是聽到了說話的人內心的心聲。
在我們一般的日常生活之中,經常會出現「聽」這個字。例如,「我剛剛聽說股票好像又跌了」或者「我們剛剛說的話,部長好像完全沒在聽」。總之就是話已經進入了某人的耳朵,但有沒有聽進去就不知道了。
相對地,「傾聽」則會用在比較特別一點的場景。例如,「傾聽那首歌,勾起了我許多的回憶」,或者「部長很認真地傾聽我的說明」。所以,傾聽還帶有花了時間認真聆聽的意思。
也就是說,「聽」是被動的,而「傾聽」是主動的。
如果要讓身為心理師的我來定義的話,我會說「聽」就是如字面上的意思,收到了對方所說的話,而「傾聽」則是聽出了對方所說的話背後所隱含的意思。
這樣的解釋應該還算恰當。
†本書的探索
那麼,「聽」與「傾聽」到底哪個比較困難呢?
老實說,我一直都認為「傾聽」遠比「聽」來得困難,而且我也一直都覺得「傾聽」是一門高技術含量的工作。
在我所專攻的臨床心理學之中,就經常使用「傾聽」這個詞彙。例如,日本傳奇的臨床心理學家河合隼雄,就曾經出版了《傾聽內心的聲音》(原書名『こころの声を聴く』,一九九七年,新潮社)和《閱讀力與傾聽力》(原書名『読む力.聴く力』,二○一五年,岩波現代文庫)這樣的書。
因此,我也曾經認為所謂的「聽」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本能,而「傾聽」則是專業且具有高技術含量的工作。我也曾經認為,諮商心理師一定要能聽懂個案當事人話中所隱含的內心深處的想法。
當時的我真的很淺薄。
時至今日,如果你再問我,我一定會告訴你「聽」應該遠遠難於「傾聽」。
讀者的你可能會說:「怎麼會?」
但你有沒有發現,言談之間我們會說「都不聽我說話」,但如果寫成「都不傾聽我說話」,還真的蠻奇怪的,不是嗎?還有我們也會常說「聽不見」,但幾乎不會說「傾聽不到」這樣的話。
也就是說,當有人說「為什麼都不認真聽我說?」或「請等等,聽我說一下呀!」的時候,他們所期待的應該是「聽」而不是「傾聽」。
這時候,說話的人所希望的並不是對方能了解他們內心深處的感受,而是希望至少能聽到他們所說的話。
他們所希望的是對方能認真對待他所說的話。這就是「好好聽我說」這個訴求的真正含義。
這真的很難。因為我們也會有無法真正接收到說話的人到底所言何物的時候。
比如,有人對你說「我愛你」,當下你或許會立刻聯想到「這個人該不會是想圖謀我的遺產吧」,此時的我們可能只想去解讀這句話的背後含意,而無視於眼前這句話。
或者,有人對你說「你的話讓我很受傷」,此時的你也可能會立刻有所反應,並且立即反擊「你也有問題吧!」。
當然我們也會有不想聽的時候,也有力不從心沒辦法聽的時候。「聽」看似簡單,不就是將聲音聽入耳中就是了。但是,我們卻常常會將我們的耳朵堵起來,有聽而沒入耳。
「聽」是真的比「傾聽」更難。
與試圖了解對方內心深處的想法相比,認真地聽聽他們一字一句的訴說,確實更不容易。
那麼,我們該如何才能做到「聽」呢?這就是這本書想要探索的東西。
†不知如何對話的時代
其實,直至今日,我都還是覺得我一直是專注在「傾聽」,好像沒有認真地思考過「聽」這個問題。
因為「聽」對於作為心理師的我而言,實在是太過理所當然,例如,曾經有人問過我「如何聽別人說話」,我甚至覺得果然是外行人會問的問題(當時的我真是淺薄啊!)。
如果要細數是什麼時候讓我的想法有了巨大的改變,那應該是從二○二○年我開始在日本《朝日新聞》執筆「社會季評」專欄的時候吧。每三個月一篇的社會評論,主要是談論當時社會上發生的一些現象。想當然耳,評論的觀點是採用我當時一貫所抱持的想法來評論當時的社會時事,在評論的過程中我才猛然發現,這個社會真正缺少的是「聽」啊!
時至今日或許仍是如此,但是,以當時的社會氛圍而言,社會環境因為疫情而存在著各式各樣的議題,各種議題當然也激起了各種不同的聲音,我們生活的社會也因此呈現了嚴重的對立。
因此,當時的社會無處不強調「對話很重要」,但就我所見,所謂的對話卻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
雙方所說出來的話就像石頭碰石頭。彼此之間都受到彼此堅硬而激烈的言語刺激、互相傷害,而真正所需要的互相理解、取得彼此可以接受的結論,卻是異常困難。
即使提高音量大聲說話,也沒有人要聽。
這些都已經不是彼此是否能夠了解彼此內心真正想法的問題,簡單地說,就是「我就是討厭他」,一點都不想聽到對方說了什麼。
結果就是,社會的撕裂只有越來越深。這就是我當時所見到的社會現象。
所以,從那段時間開始我所寫的評論,慢慢地轉移並且圍繞著「聽」這個主題。
我在潛意識裡並非刻意要將「聽」作為各種評論的重點。而是身為心理師的考量,真的很想對社會說點什麼,自然而然地也就將話題專注在「聽」的主題上了。
為什麼我們的社會無法聽進別人所說的話呢?我曾經嘗試以各種不同的方式,不斷思考這個問題。
†讓「聽」的能力恢復
在我撰寫評論的同時,身為心理師的我也開始思考應該如何看待這個所謂的社會,希望能寫出一種非常平易近人的「社會哲學」之類的東西,在我的心中慢慢有了一個輪廓。
話說在那個時候,我光是為了每季的連載就已經忙得透不過氣,全然沒有要將有關於「聽」的內容整理成書的想法。
時間的轉折是發生在二○二一年的年終,是一次《朝日新聞》所舉辦的線上活動。當時的活動是由記者高久潤先生負責籌辦,活動上我們討論了許多有關我在「社會季評」中所寫的有關「聽」的評論,以及回答讀者的提問。
這次活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參加人數將近千人(我原先預估最多也就百來人),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大家對於「聽」這個話題有著如此強烈的關注。
不僅僅是參加人數大爆滿,更讓我感到訝異的是,居然還有將近一百五十位的線上讀者提出了各種問題。
有人高喊不想再聽到政治人物和企業老闆說的話、社區的聯繫越來越少、社會少數族群的聲音很難受到關注,許許多多有關社會中「聽」的欠缺問題,如雪片般飛來。當然這是活動的主要目的,會出現這些問題也是理所當然。
但不僅僅如此。
有人問到,家人有心理病,該如何聽他們說話?
有人問,擔心公司裡的部屬的狀態,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有人問,身邊的人不理解自己,不知該如何表達才能讓他們了解?
還有許多人提到,有關日常生活中,有許多人因為不知道如何聽別人說話而感到苦惱,也有許多人因為沒人聽自己說話而感到痛苦。
「聽」的確太破碎了。
這不僅是社會整體的問題,也是每個人正在承受的煩惱。所以「聽」這件事,無論是從總體或是個體來看,都是一個迫切應該面對的問題。
因此,身為心理師的我,也不斷地思索自己是不是應該要做些什麼?
畢竟,這些都是我日常的臨床工作時常要處理的問題。
例如,先生不想聽太太說的話、太太到底說了什麼先生總是聽不懂、父母無法了解孩子們在想什麼、爸爸媽媽也不聽聽孩子們到底想說什麼。
無論說了多少次的「我真的很討厭那樣」,那個人還是完全有聽沒有懂。
那麼,我又是如何在日常工作中處理這些與「聽」有關的問題呢?通常我會嘗試與當事人不斷地交換意見,盡其可能地恢復當事人日常生活中所應具備的「聽」的能力。
仔細想想,我應該也算是個「聽」的專家。
直到現在,那個一直隱藏在「傾聽」背後的「聽」的價值,似乎突然就被彰顯出來了。
†讓人聽你說話的技術
「聽」的殘缺不全與「聽」的回復。
為什麼我們會變得不想聽別人說話,要如何才能做到聽別人說話呢?或者,在什麼情況下別人不想再聽我們說話,那又要如何才能讓別人聽我們說話呢?
這就是本書的主題。
對於「如何聽人說話」也是我一定要寫的內容。
現在更不是謙虛說客套話的時候。
在心理學的世界裡,「聽人說話的技術」還真的需要一些技術的累積。
我的工作無論如何都離不開聽人說話的部分,無論是引導當事人侃侃而談,亦或是遇到當事人難以啟口時,協助他們打開心房說出心中的困擾,為了達到溝通的目的,必要時我們還是有一些小技巧。
事實上,讀者們會發現,坊間的書幾乎沒有寫過這樣的小技巧。
個人覺得或許是因為這些能夠引人暢談的小技巧過於具體,在實際的應用上還是因人而異。
還有,這些小技巧在各自的臨床應用上,或多或少都會融合心理師個人的風格,如果勉強寫成文字,又顯得牽強附會,感覺就不像是應該寫在書中的東西。
即便如此,這樣的小技巧在某些時候還是能發揮一定的作用,所以我在本書的開始,會先整理一些我自己覺得還蠻實用的「聽人說話的技術 小技巧篇」。
希望讀者們可以根據自身的情況進行微調後使用。
但是,之後的問題處理才是真正的重點。
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當有人抱怨「為什麼你都不認真聽我說話」時,即使用了這些「聽人說話的技術」的小技巧,還是可能會有起不了作用的時候。
心理諮商也是一樣。「聽人說話的技術」在平時大多可以發揮一定的幫助,但真的遇到嚴重問題時,考驗的就是「聽」的能力,這些臨床的小技巧可能就完全起不了作用了。
當「聽」的功能殘缺不全時,身為諮商心理師的我們實際的做法,就是要好好地聽,而且是確確實實地聽。
即便如此,當我們的內心變得越來越狹窄時,耳朵當然也就自動關起來,無法再聽進別人所說的話。自己也會變得越來越不知該何去何從。
這就是問題的核心。
那麼,該怎麼辦呢?
我們就先說結論。
就是先從「讓別人聽你說話」開始。
我們之所以聽不進去別人所說的話,是因為沒有人聽我們說話。當我們的心受到壓迫或是威脅時,自然就無法聽進去別人所說的話了。
所以,我們要先讓別人可以聽進去我們所說的話。
或許可能是因為自己的某種經歷而不想聽別人說話、也可能是各種各樣的原因讓你就是想把耳朵摀起來不想聽,也可能是你有你自己的想法而不想聽。
這麼多的狀況,都只有在有人願意聽我們訴說的時候,之後我們的內心才能騰出空間去容納別人的故事。
這就是所謂「聽」的功能的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