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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唐的巫蠱與集體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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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蠱之源起

  本研究所界定之主要討論對象,為由漢代到唐代以巫蠱之術害人之歷史記載,而並非所有關於巫術之事,或者關於巫覡之記載。作為一種黑巫術,巫蠱在現代人的概念中是邪惡的、帶有神祕性的害人之方法。但現代中文中所謂的巫蠱,其參考系統大多為西南少數民族中流行的蠱,不少學者已經有所論述。
  然而在古代,巫蠱二字的意義並不完全和西南少數民族地區完全一樣。所謂巫蠱與祝詛為兩件事。巫蠱又原為二事,巫為巫術,蠱為病痛或病毒,兩者原無關係。以巫術之施行而令人中蠱毒,則為巫蠱。祝詛之術,則為以呪術之施行達到令人生病或死亡或遭禍之目的,其中不一定有蠱毒。然而巫蠱祝詛合而觀之,均為以巫術手段以達到加害他人之目的,可以黑巫術一詞統括之,在本文的討論中,將巫蠱與祝詛當作同一件事來看。因為到了漢代,實際上人們也常常認為兩者是同一回事。巫蠱祝詛之現象,為世界各文明中常見,其根源,有部分為人生理和疫病之自然因素,另一部分則為宗教中對鬼神力量之信仰,以及人因社會制約而產生的各種心理因素。
  在古代中國,最早有關蠱的記載見於甲骨文中,當時是用以描述一種致病的原因。由於蠱字的構形為皿中有蟲,其基本的意義不外是某種病蟲為害,而且可能與飲食有關。不過此時所謂的蠱,應該已經是帶有某種比較神祕性、不可見的病因,因為以一條牙齒疼痛的資料來看,「有疾齒,唯蠱虐。」胡厚宣引用此條論殷人疾病時,以為卜辭中之蠱為毒物所致。就文意而言,此時的蠱字應指的是一種致病的因素,而不專指與腸胃有關的病。不過無法得知此等病痛是否為造蠱者所施放而引起的。《左傳》昭公元年記載:
  晉侯求醫於秦,秦伯使醫和視之,曰:「疾不可為也,是謂近女室,疾如蠱,非鬼非食,惑以喪志。」……「女,陽物而晦時,涇則生內熱惑蠱之疾。」趙孟曰:「何謂蠱?」對曰:「淫溺惑亂之所生也。於文皿蟲為蠱,穀之飛亦為蠱,在周易,女惑男,風落山,謂之蠱。」
  在這段看來有些混亂的敘述中,可以注意的是,醫和所說的「疾如蠱」,是說晉侯的疾病的徵象有似蠱疾,是由於近女色所造成。這種近女色造成的疾病,不是鬼魅作祟,也不是由於飲食所造成。反過來看,這也就等於說蠱是由鬼和食物造成的疾病。「於文皿蟲為蠱」,意思應指器皿中食物腐敗生蟲稱為蠱,也就是蠱字造字的本意,是和腐敗的食物有關。「穀之飛亦為蠱」指的是穀物生蟲飛出的現象,也可稱為蠱,但已經是引申義,所以說「亦為蠱」;「女惑男」為蠱,其實是說由於近女色而產生的虛弱之疾。又說「淫則生內熱惑蠱之疾」,則此處之蠱亦為引申義。《左傳》莊公二十八年,「楚令尹子元欲蠱文夫人」,這裡的蠱字也是指的女色淫惑,但是此處是男子設法令女子犯淫惑之罪。至於宣公八年「晉胥克有蠱疾」的蠱是否如杜注所說「惑以喪志」,就不得而知了。至於「風落山為蠱」,則為另一引申義。《周易》有蠱卦:「象曰,山下有風,蠱。君子以振民育德。」《說文解字》段注蠱字下引:「序卦傳曰,蠱者事也。伏曼容注曰:蠱,惑亂也,萬事從惑而起,故以蠱為事。」看來在許慎的東漢時代,蠱字用為蠱惑之意,應該已經是一般公認的用法。但這並不違背蠱字的原意,即造成疾病的病毒。再者,醫和的說法間接指出蠱病和鬼有關係,也即是與害人的巫術有關。《侯馬盟書》中有一例,殘存詛蠱二字,可能是目前所知最早將祝詛與蠱相聯的例子。但是,此例看來可能只是咒詛者希望對方得蠱疾,不一定有放蠱毒的行為。我們可以推測,在商代,蠱作為一種病因,可能已經具有某種神祕的性質,成為人們懷疑和懼怕的對象。這種觀念,可能一直在中國西南邊境少數民族地區流傳,因而學者指出,納西族東巴圖像文字中之瘟神作容器中放二條蟲,應即蠱字在東巴文中的體現,這與商代甲骨文的造字理念是一致的。
  在《周禮》中,秋官庶氏的職掌為:「掌除毒蠱。以攻說襘之,嘉草攻之。」據鄭玄注,攻說為一種祈祀,而嘉草則可能是藥草。如此,處理蠱之方式顯示人們將蠱視為一種必須用宗教和醫藥兩種方式來解決的問題。這其實與古人治療任何其他疾病一樣,因為在當時人的心中,人之所以得病,其來源本就有由於鬼神降災,以及物理生理因素兩方面。秦簡《日書》記載,如人無故得病,其解除方式常常以各種相應之儀式為之。馬王堆《五十二病方》中治病的方法,一方面施以藥劑,另一方則誦咒語,也是同樣的心理。同時,可以推測,《周禮》雖是部古代政治制度的理想建構,但它將除毒蠱的工作特別立一個官職,至少顯示當時觀念中,毒蠱是有似一種威脅公共衛生的問題,必須由政府處理。但是《周禮》中的蠱,不論是否為病名,或者為某種惡靈,都似乎尚未與祝詛之術聯在一起。
  《山海經》的寫作時代大約在戰國中晚期,其中多次提到服食某些東西可以不受蠱疫侵襲,譬如《中山經》中有一段:「……又東三十里,曰浮戲之山。有木焉,葉狀如樗而赤實,名曰亢木,食之不蠱。」類似的段落不必一一列舉。這些材料可以提供一些佐證,指出當時人概念中的蠱是可以經由服食而解決的病痛,似乎不見得必須與宗教活動發生關係。一直到秦統一之前,蠱災一詞,指的應該都是某種害人的惡靈或惡氣,但是這蠱看來並不是有人故意放來害人,而比較像是自然流行的疾病和惡靈等。例如《史記》中記載:
  作鄜畤後七十八年,秦德公既立,卜居雍,「後子孫飲馬於河」,遂都雍。雍之諸祠自此興。用三百牢於鄜畤。作伏祠。磔狗邑四門,以禦蠱菑。
  注云:「磔,禳也。厲鬼為蠱,將出害人,旁磔立於四方之門。」這種在城門四隅用動物鮮血來抵禦蠱菑的方式,顯然有一種對厲鬼的相信,而「蠱菑」是厲鬼所造成的。類似的記載也可以在《禮記.月令》中見到:「季冬之月……命有司大儺,旁磔。」《後漢書.禮儀志》中著名的有關大儺的一段記載中,蠱也是一種可以被消滅的惡靈之屬:
  中黃門倡,侲子和,曰:「甲作食凶,胇胃食虎,雄伯食魅,騰簡食不祥,攬諸食咎,伯奇食夢,強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隨食觀,錯斷食巨,窮奇、騰根共食蠱。
  顯然這裡的概念是和周禮一致的,即蠱毒是政府必須處理的一種對公共衛生的威脅。但是另一方面我們也看到,漢代時蠱的概念已經開始與祝詛之術聯在一起,成為巫者用來害人的工具。如此一來,巫蠱二字聯用,有了新的意義。如下文所論,由漢至唐,巫蠱一詞在史籍中不斷出現,成為漢唐宮闈政治中常見的插曲,也是政治鬥爭的工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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