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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聚落的鹹|客家惜物論,芥菜祖孫三代同堂上桌
每年春節前,雲林縣大埤鄉就會變成一座大型酸菜廠:稻田邊的挖土機鏟起芥菜,接著載著芥菜的卡車接力穿越鄉間小路進到加工廠;交由吊車把放滿芥菜的帆布袋騰空勾起;然後,「芥菜魔毯」就飛掠過十幾位農友頭頂上方,降落進「鹹菜窟仔」(醃漬池)。
鹹菜窟仔裡站著十幾位戴斗笠、穿花布衣、腳穿雨鞋的農友,他們忙著拿長鐵叉排菜,待在醃漬池邊的則拿著碗公一碗碗撒下粗鹽醃菜,鹽花漫天飛散,有如雪花飄落,如此罕見的農地降雪景觀,只在這個「酸菜的故鄉」限定。
全台產量第一的鹽菜庄
是天時、地利與人和的合力助攻讓酸菜(又稱為鹹菜)奇蹟誕生在稻鄉。大埤鄉坐落在濁水溪沖積平原,水源豐沛、土壤肥沃,鄉內有許多村子,會在秋天二期稻作收割後的十月到隔年二月期間,全村動員種芥菜、醃酸菜,其中的興安村又稱「鹽菜庒」,不到千人的村落卻拚出全台產量第一的酸菜,全台灣有超過八成的酸菜出自這裡。
「芥菜受氣候因素影響很大,好壞收成量有時差到三成多,大埤鄉採收的面積平均在一千五百甲以上,可採收十萬公噸的新鮮芥菜,醃成四萬公噸的酸菜。」雲林縣大埤鄉農會總幹事吳昌遠舉例:「醃一座好像山的酸菜,若用十七噸的大貨車來載運,大約要花上一萬台的載運車次。」
從小在鹹菜堆裡長大、大埤鄉興安村酸菜廠第三代老闆吳宗淇表示:「芥菜平均生長約六十天,採收後放田裡脫水一天,用卡車載進工廠加鹽醃漬。」運菜和吊菜的任務可以機械化,但是醃漬工作仍然依賴有經驗的人工。
巨型醃漬池的人力依最有效率的方式站位,一座長十六公尺、深三點六公尺,可醃六十公噸酸菜的菜池,會在東、南、西、北四個角落站有撒鹽工,池裡的十位菜工則站成一圈,兩人一組依分配範圍鏟菜、排菜。菜池裡不斷重複鋪菜、撒鹽、鋪菜、撒鹽……,直到堆滿約一樓半高度的醃菜,再出動吊車運來厚石漬壓,三到四個月之後才能開箱酸菜。吳宗淇指出,撒鹽工可不是人人能當,因為站一整天都要保持眼明手快地均勻撒鹽——這是決定酸菜能不能成功醃漬的關鍵環節。
在地農友勤快又擅長醃菜,原來是百年前客家人移居此地留下的醃漬文化,即使在地客家族群現在已經「福佬化」,講台語的多過講客家話,但從地方上的三山國王廟宗教信仰和飲食習慣,仍然留下探尋客家文化的歷史線索,從攤車、小吃及餐廳的料理都可見酸菜食材的身影。興安村民熱絡地舉例「爌肉飯啊!必加」、「台鐵便當也會放」、「牛肉麵、刈包和飯糰」、「滷味沒有放酸菜會怪怪的」,近來風靡全台的高人氣酸菜魚餐廳,更讓酸菜供不應求。
一棵芥菜變成酸菜、覆菜和梅乾菜的旅程
酸菜真是有趣的醃漬蔬菜,可能有人常常吃酸菜,卻未必知道酸菜、覆菜和梅乾菜其實都是從同一顆芥菜變成的。鹽是芥菜的護照,依醃漬脫水程度由少到多,讓芥菜展開變成酸菜、覆菜到梅乾菜的變身旅程。
芥菜以一層菜、一層鹽相疊醃漬三個月,當色澤由綠轉黃、散發鹹酸味,就是「酸菜」。此時若取出架在竹片上,晒個幾天再回放桶裡或塞進玻璃瓶,則是還帶有水分的「覆菜」(意指趴在竹竿上的形狀,又叫福菜)。若是把酸菜直接晒到全乾就是「梅乾菜」,可取葉子相疊綁束一卷放進玻璃瓶,只要保持乾燥不發霉,可以一直存放。
原來酸菜、覆菜和梅乾菜只是加鹽醃漬脫水程度不同,卻帶來了酸鹹濃郁的不同滋味。如果用醃菜家族三代做譬喻,第一代酸菜是「阿公」、覆菜是「兒子」,那麼梅乾菜就是「孫子」,像這樣源於客家飲食的惜物論,讓芥菜的一生真精彩。
吳宗淇認為,像酸菜這樣老派的農村產業還可以生存的原因之一,是因為它還扮演穩定菜價的功能,「當颱風天菜價飆漲時,自助餐廳和團膳業者會端出酸菜肉絲、酸菜豆干替代昂貴的鮮蔬,加上台灣人仍以小吃、台式料理為主要飲食習慣,讓古早味的酸菜成為不能消失的味道。」
不過酸菜生產的方式早已變貌,過往農村裡用大木桶醃漬的情景已消逝,吳昌遠記憶中的家鄉地景是路邊常常排著醃漬桶,他說:「三十幾年前還在用木桶醃菜,醃菜的人會跳進木桶裡光腳踩踏,但是木桶用久會損壞,能夠製作和維修的老師傅越來越少,傳統工法的木桶又很貴,九○年代開始有人在地面挖窟仔、鋪帆布醃菜,後來再擴建成水泥池,增派挖土機、吊車來作業。」鹽菜庒的地貌從農地轉型像工地,現在包在斗笠和花布袖套裡鏟酸菜的也不全是在地農民,還有許多是辛勤工作的移工們。(文.林嘉琪)
 
長濱手炒海鹽|海鹽爺爺大鏟炒出阿美族風味鹽
位居花東海岸中段的台東長濱鄉永福部落,阿美族語「慕樂諾斯」(Mornos),意思是初生的嫩草與牙齒,也有美少女茂密黑髮的意涵,是一處背山面海的小坡地。慕樂諾斯部落海鹽爺爺的手炒海鹽、金字塔鹽、刺蔥鹽,在花東海岸地區頗富知名度。
海鹽爺爺將血桐葉對摺,包起些許手炒海鹽,再以泡過熱水晒過日頭的山棕做為綁線,一包小小的手炒海鹽,是遊客來慕樂諾斯的體驗之物。海鹽爺爺常開玩笑的嚇唬遊客、一臉嚴肅的說:「我們阿美族都帶著一小包鹽上山打獵,鹽沒包好的話,就會變成甜的喔!」看著遊客一臉狐疑樣,海鹽爺爺反而咯咯大笑了起來。
回鄉煮海鹽,沒人教就自己摸索
七十幾歲的蔡利木,以前大家叫他「蔡班長」,後來叫他「海鹽爺爺」。一頭白髮、眼神深邃,如太平洋海水幽深,但話語中,盡是阿美族人的幽默樂觀,以及與自然共存、崇尚手作價值的智慧與韌性。
他十五歲離開故鄉到台北,做過木工、保全,也曾經去沙烏地阿拉伯當過兩年的建築工人;六十歲那年回台東照顧媽媽,一開始種植有機蔬菜如大白菜、蘿蔔,成立了部落第一個產銷班,因此「蔡班長」的稱謂便由此而來。後來因為要導覽部落、推廣阿美族文化,開始有了手工煮鹽的構想。
蔡利木兒時曾聽老人家說,日本時代族人會在海邊煮鹽,一次就煮個兩、三天;也有人說,很早很早之前,會在海邊以海水淋沙子,溶出的鹹水可以熬煮成鹽。同樣是阿美族的妻子朱花妹也回想起小時候颱風過後,家鄉堺橋海邊礁岩的洞槽裡會有鹽巴,嚐起來苦苦的。
打算煮鹽之後,他特別去問了幾位耆老:「到底以前是怎麼煮鹽?」老人家說:「就煮啊,剩下一些水時,再倒水下去煮,一直煮就會有了。」記憶遠逝,老人家說的話輕描淡寫,但要找回技藝,可是一點都不容易。
於是海鹽爺爺自己摸索煮鹽的方法,慢慢地累積經驗與心得。一開始,從海邊取海水裝桶載回家試煮,撿海邊的漂流木做柴火。通常從早上七點多開始,中間添海水七、八次,每次添水一鍋要煮一個多小時;煮到晚上十點多,約十五個小時,才取得少少的五斤海鹽。
煮鹽很熱、很累,但也很有成就感。他一次一次炒煮海鹽,逐漸掌握翻炒的時機、速度、力道與各種小技巧,最後最重要的翻炒階段,要搭配火候適當控制,才不會把鹽炒焦、炒壞了味道。不過,阿美族人自由隨興的個性,也反映在他每一批鹽的風味,嚐起來都不太一樣。
如果有人預約早上體驗煮鹽活動,他前一天就會提前準備,先熬煮到晚上十點多(或更晚),留點餘熱,隔天一早再起火加熱;若是下午體驗,就大約一點再生火。遊客雖然好奇手炒海鹽的製作,但礙於耐心與時間有限,也只能以半成品讓他們體驗。
手作達人DIY,還要老天爺給運氣
手工煮鹽產量少,來部落的遊客也少,加上鹽不好賣,收入少,很多事情只得自己應變。因此他年輕時學的手工技藝,也派上用場,像是煮鹽的大灶與遊客體驗的小灶,都是自己親手搭建的,他強調:「只用水泥做灶,遇高溫會裂開;若以水泥、黏土加上破碎玻璃,不僅可以保溫,又不用花大錢。」
搭工寮,應該是海鹽爺爺最讓人佩服的技藝之一。他說,以前家家戶戶在海邊都有工寮,夜晚天黑地暗,睡在工寮可見滿天星斗。如今,九月颱風過後,他就開始找漂流木搭工寮,「木材在哪,工寮就在哪裡」,天生的手作達人,兩天就能蓋好工寮。
「金字塔鹽」是海鹽爺爺最亮眼的產品。問他是怎麼做出來的,蔡利木樂歪歪地說:「我也不知道啊!跟老婆吵了一架,心情不好,就乾脆不炒也不加火了,結果隔天起床一看,媽呀!怎麼這麼美麗!那些都市來的主廚、貴婦,都搶著要。」
要煮出晶體明顯的金字塔鹽,得要有十足的耐心跟運氣,煮到快結晶時,不能翻炒,而是要以柴火餘溫跟鹵水的蓄熱,維持緩緩的蒸發作用,慢慢降溫、慢慢結晶,但不見得每次都能成功,隔天早上起來打開鍋蓋,才是驚喜。安聯人壽還曾以海鹽爺爺的金字塔鹽故事,拍攝一支「大海的形狀」企業形象影片呢。
除了手炒海鹽以外,海鹽爺爺也用在地香料推出風味款調味鹽,如加入萬壽菊、月桃果實、馬告、刺蔥等。有趣的是,在這些風味鹽中,以都市人最熟悉的馬告鹽最受歡迎,但馬告是泰雅族慣用的植物,殊不知刺蔥才是阿美族的傳統物產。
晚上住在海邊工寮,吃點在鹽巴辣椒水裡游泳的新鮮蝦子,喝點補酒、盡看星辰、傾耳聽浪。運氣好,不要惹老婆生氣,慢火熅燜,等待海鹽慢慢結聚合結晶。有,也好;沒有,也不強求——這就是阿美族海鹽爺爺蔡利木的日常。(文.沈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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