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的小表妹娜迪亞需要數學輔導，所以我向她提議：當時我的正職是避險基金分析師，又有電腦科學背景，我提議用即時通訊軟體或是電話，遠距一對一教她數學。結果，輔導成效很好，我的家人們很快就知道我在免費當家教。不到一年，我就發現自己定期輔導十多位表弟妹。
為了幫助他們，我開始撰寫網頁式數學練習軟體，這樣他們就可以自行彌補知識缺口，然後根據自己的進度自主學習，我也可以同步追蹤他們的掌握程度。我將網站取名為可汗學院（Khan Academy），這是我唯一能找到適合的域名。我發現一對一學習很有效，所以我很快就想到，或許我可以擴大平台的規模，讓成千上萬、甚至是數百萬像我表弟妹一樣的學生也能受益，享有類似家教的輔導。
我聽取朋友的建議，開始錄製影片上傳到YouTube，作為學習軟體的輔助教材。到了2009年，我的網站每月有五萬名學習者造訪，每位學習者都渴望得到課業輔導。我發現有許多使用者是學生，他們個人或是他們的家庭因為請不起家教，所以把可汗學院當作是個人家教。
現在，可汗學院是一家非營利組織，有超過250名員工，為全球超過1.5億名學習者，提供超過五十種語言的學習資源。我們的使命，是將類似一對一輔導的個人化學習模式推廣到全世界，換句話說，就是為每個人免費提供世界級教育。
我對組織的長期願景是，成為全世界所有學習者的家教，我們也一直朝著這個目標前進。這不只是為了擴大個人化輔導的規模。早在可汗學院成立之前，長達數十年的研究（與直覺）已顯示，如果教學進度能依照學生的情況調整，讓學生真正掌握一門學科、能夠「精熟學習」（mastery learning），學生就能學習到更多。
這與現狀正好形成強烈對比：現況是，一個班級有三十名學生，即使有很高比例的學生還沒完全掌握一個概念，全班通常仍會繼續學習下一個概念。很顯然地，要為每位學生提供隨時待命的真人家教，成本太昂貴了。所以，唯一可行的解決方法就是運用科技。我相信，有朝一日，AI科技有可能是化解這個難題的重要關鍵，甚至有可能成為有能力模擬真人家教的「聖杯」。
2022年夏季，我收到格雷格・布羅克曼（Greg Brockman）與山姆・奧特曼（Sam Altman）寄來的電子郵件。當時他們分別擔任OpenAI總裁與執行長。OpenAI是一間創新的研究實驗室，致力於開發友善、對社會有助益的AI技術。他們希望與我們碰面，討論合作的可能性。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世界即將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當時距離OpenAI推出ChatGPT還有四個月、距離發表GPT-4還有七個月時間，他們想和我們討論的是GPT-4最終的發表計畫。我很感興趣，但也懷疑我們彼此有合作的可能。我並不認為，可汗學院可以馬上應用新一代的生成式AI達成我們的使命。雖然AI技術持續進步，在寫作上可以做一些有趣的事情，而且似乎有一定的可信度，但是在我看來，這項科技似乎還無法真正理解知識，缺乏邏輯或演繹推理能力，也還無法生成可靠、合理的事實。但是另一方面，我對於OpenAI已經取得的成就充滿敬意，所以我們約定碰面。
OpenAI領導階層認為，GPT-4的強大能力一定會讓人們驚訝，他們相信，很多人會覺得興奮，也會有人感到不安。正因如此，他們希望與少數值得信賴的合作夥伴共同發表GPT-4，這些夥伴可以展示真實世界的案例，證明GPT-4能為社會帶來正面影響。他們第一個想到的組織，就是可汗學院。
他們希望與可汗學院碰面的第二個原因，是想請我們協助評估AI科技。OpenAI需要對外展示GPT-4具備演繹推理與批判性思考能力，而且能實際處理各種知識。OpenAI團隊想了解GPT-4在應對大學程度的生物學問題時，會有什麼樣的表現，而我們正好擁有數千個類似的題目。
我意識到自己將是地球上第一批見證GPT-4能力的人之一，突然感到很興奮。根據過往經驗，我發現真正開始探索某項科技的時機點，就是在它還未成熟的時候。當多數人認為這項技術只不過是玩具或是消遣時，如果你能投資、並進行適當的測試，等到這項技術真正成熟時，你就能從中獲益。影片學習的早期階段正是如此，許多反對者會說，YouTube只不過是打發時間的娛樂平台。但是早期的探索者證明，隨選影片不是只有貓咪彈鋼琴的內容而已，事實上你可以運用YouTube影片，幫助其他人學習。
現在，我們經常看到學生透過隨選影片學習幾乎任何他們想學的東西，而且影片在課堂上也愈來愈能被接受。就這一點來看，可汗學院的確發揮了關鍵作用，我們運用影片為全球數億名學習者提供隨時的教學輔導。我們也證明了影片不會取代老師，而是可以分擔部分教學工作，為老師騰出更多時間用於個人化學習、實作活動或是課堂討論。這麼做事實上會提升老師的價值，而不是減損。現在，我們也要觀察生成式AI能否做到同樣的事情：給予學生支持，同時提升老師的價值。
奧特曼和布羅克曼開始展示GPT-4時，先給我看了一題他們直接從美國大學理事會（College Board）網站下載的生物科先修課程選擇題。他們請我作答。看完題目後，我說答案是C。接著他們用某個聊天介面（類似現在大家與ChatGPT互動時的介面），要求GPT-4作答。GPT-4回覆了正確答案。
當下我沒說話，卻暗自開始起雞皮疙瘩，心中仍然有些懷疑。「等等，」我說，「這個AI已經能回答大學先修課程度的生物科題目？」我心想，或許它只是碰巧答對這一題，「你能不能請它解釋，它是如何得出答案的？」
布羅克曼開始打字，「請說明你是如何得出答案的。」短短幾秒內，GPT-4就提出了清楚、簡單、完整的解釋。而且它的回答非常口語化，就好像是真人、不是機器在回答。
這時，我再也無法壓抑內心的驚訝，「能不能請它解釋，為什麼其他的選項是錯的？」
布羅克曼照做了，過了一會，GPT-4開始解釋為什麼其他選項是錯的。
接著，我問布羅克曼，GPT-4是否能寫出大學先修程度的原創考題。結果它真的寫出來了，而且還多寫了十道考題。
「這改變了一切，」我對奧特曼和布羅克曼說，腦海中開始想像GPT-4可以如何讓我們重新想像教育、資格證照、工作與人類潛能的各種可能性。
「我們也有類似的想法，」奧特曼說，「這項科技還不夠完美，但確實不斷在進步。誰知道呢？如果我們做對了，說不定會成為教育工作者需要的工具。」
我們以前一直認為只有在《星際爭霸戰》（Star Trek）電影裡才會出現的科技，突然間變得非常真實。那些最偉大的科幻小說家想像出來的創新科技，如今已成為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