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一點娛樂】
女兒：「媽媽，你知道嗎，男生，在視訊通話時，全都不穿上衣。」
媽媽：「不穿上衣？天氣有這麼熱嗎？」
女兒：「尤其有胸肌腹肌的更是。隨時隨地，不穿上衣。」
媽媽：「不會很怪嗎？」
女兒：「對啊，有一次我開口問，他們說平常在家都不穿上衣。」媽媽哦一聲，原來是集體約好在家都不穿上衣。
有天我進姊姊房間問事情，先敲門，輕輕推開一個小縫，免得看到不該看的。瞄到電腦上有視訊畫面，我小聲問：「現在可以說話嗎？」我也怕嚇到對方。「沒問題。靜音，對方聽不到。」
我小心湊近姊姊，避開鏡頭。真的沒穿上衣，姿勢還擺得美美的在看書，我忍住笑。等我問完問題，轉身準備出去時，加一句：「跟他說，十月底，天氣轉涼，可以穿上衣了。」
說完後我們同時大笑，但我們只有大笑的嘴型，聲音壓得好低，好像很怕電腦的靜音功能壞了似的。姊姊臉上的笑容，真是可愛極了。
兩個小時後，姊姊來說：「我剛剛真的有問他天氣不是有點涼了，怎麼不穿衣服。」你猜對方怎麼說？「我是想讓你的生活有一點娛樂啊。」
【不知道才好】
從前，公婆都會在週末來家裡小住。那時候姊姊弟弟還小，他們來看孫子，我和先生會趁機出去約會。
有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我剛回到家，發現電話答錄機有留言，順手按下，一聽開頭就知道白天有人跟親戚通電話時按錯了鍵，聊天的內容全被錄了下來。頭兩句好像聽到了我的名字，說時遲那時快，我按下刪除鍵，馬上清除全部的內容。
別人私下的談話內容，不是說給我聽的。我不需要聽。我也拒絕聽「別人傳來」的話。
因為當事者說給別人聽時，是一種態度。別人傳給你聽時，又是另一種態度。兩種都不是給你的，不需要聽。不知道才好。
【無關輸贏】
夫妻雙方為了一個歧見爭執不下，其中一方寫信來問我。我一看問題，不敢回。只說：「你要不要請另一半，用她自己的觀點也寫封信問我？」
我不敢回信的原因，不是怕自己說的不對。寫信給我的一方，或許早已經知道我的答案是跟他站在同一陣線，只是來尋求多一位「支持者」。這時候不管我說了什麼，另一方都會將我當成「敵人」，很難聽進去什麼。我幫不上忙，袖手旁觀可能更好。
一方說要愛的教育，一方說不打不成器，如果想聽我的意見，可以。但是，第一，雙方要先達成共識，「我們去問某某人的意見，好不好？」第二，請雙方各寫一封信給我，各自陳述自己的看法。
至於我的答案，只有一種，它不是為任何人存在的，它原來就在那裡，你問，我答。如果我的看法與你的相反，你是不是更有機會聽進去？這也是我贊成有事找心理諮商師的原因，比較中立，比較聽得進去。
夫妻間的歧見，有時候真正的問題，不是在表面上看得見的那件事。光吵個輸贏，是沒有用的。有時候，讓他知道你愛他，你就贏了。
【我比較厲害】
朋友問：「你上次讓你媽失望，是什麼時候？」
我從四十年前想起，說：「我沒讓我媽失望過。」
朋友很驚訝，驚訝的不是我這麼厲害，是「天底下怎麼可能有這種媽媽」。
我開始想自己的孩子，「他們上次讓我失望是什麼時候？」
哎呀，他們也沒讓我失望過。一次都沒有。
是我的孩子很厲害嗎？
不對孩子失望，當然是我比較厲害。
*
朋友問我：「你上次拒絕你媽，是什麼時候？」
我從四十年前想起，說：「我沒拒絕過我媽。因為她從來沒要求過我什麼。」朋友很驚訝，驚訝的不是我這麼厲害，是「天底下怎麼可能有這種媽媽」。
我開始想自己的孩子，「他們上次拒絕我是什麼時候？」
哎呀，他們也沒拒絕過我。
是我的孩子很厲害嗎？
不對孩子要求什麼，當然是我比較厲害。
*
朋友問我：「有沒有哪件事會讓你媽難過，但你還是要做？」
我從四十年前想起，說：「沒有。我做的事我媽不會難過。」朋友很驚訝，驚訝的不是我這麼厲害，是「天底下怎麼可能有這種媽媽」。
我開始想我自己的孩子，「他們明知我會難過還是要做，是什麼時候？」
哎呀，沒有。一次都沒有。
是我的孩子很厲害嗎？
不用自己的情緒來箝制孩子，當然是我比較厲害。
【別阻止孩子交朋友】
當弟弟描述這一幕給我聽時，真替他高興。朋友在人生的地位，可以和親人平起平坐。如果孩子看朋友看得比父母還重要，不要沮喪，應該為他高興，因為孩子又找到了他人生拼圖裡很重要的一塊。
弟弟的學校，把全年級的孩子拉到荒山野地的原始部落去體驗。他回來後說的不多，卻說了這件小事──
「媽媽，你知道pick-up truck嗎？就是小卡車，後面沒有屋頂的那種。那天，我和三個好朋友，我們四個人坐在上面，車開得好快，我在後面笑得⋯⋯笑得肚子好痛，那種笑，真的，再笑下去就要死掉了⋯⋯」他說話的語氣，彷彿我不可能知道天底下有這種快樂。
「你們要去哪裡？在笑什麼？」我臉上的神采，可能跟弟弟的不相上下。
弟弟說：「兩個老師在前面，不知道要載我們去什麼地方，車好快，風好大，我們一邊笑一邊把水瓶裡的水亂灑⋯⋯整個好像瘋了⋯⋯」
他始終沒有說什麼事情好笑，但光看著他說話時眼裡發出的光彩——眼前這個我最愛的人，在那個瞬間，是他人生裡最美好的時光。
弟弟說的這份情感，是任何其他感情都不能取代的。不管從小我有多愛他，也不管今後我還會繼續愛他一輩子，我的愛取代不了那份情感。
不要為了任何原因阻止孩子交朋友，這份美好，你幫不了忙，也取代不了。
【笨】
有一天，我和他又不知道為了什麼芝麻小事爭執。當他說不過我時，會說我笨。我又沒測過智商，要怎麼證明自己不笨呢。
我說：「我從認識你的第一天，就死心踏地的跟著你，我這樣算不算聰明？」
他說：「算。算你聰明。」
我說：「當時你又黑又矮又醜，我又白又高又美，但我看到你之後，再也沒對任何男生多看一眼，直到你願意娶我，我這樣算不算聰明？」
他說：「算。」嘴角浮出偷笑。
我說：「我明明很聰明。那你呢？說件聰明事來聽聽。」
他：「⋯⋯」
我說：「不用想了。你的智商想不到。你做的第一件笨事，是被我騙。買房子，買我的名下；買車子，買我的名下；買股票，買我的名下。如果我們要離婚，小孩也會說要跟我走。那種『被賣了還幫忙數錢』的人，說的就是你。」
他：「⋯⋯」
我說：「一時被騙也罷，你卻準備一輩子被我騙。你啊，你真是聰明哪。」
剛剛爭執的小事還重要嗎？不重要。當一個人疼愛你疼到骨子裡去的時候，有時候讓他覺得自己聰明，是應該的。
p.s.：
「他哪裡聰明了？」
說你笨你不信。一個又黑又矮又醜的男人可以娶到一個又白又高又美的女人，他如果不是有錢，就是聰明。除非，除非這個又白又高又美的女人是笨蛋。但是，通常又白又高又美的女人，如果又笨，只會選有錢的嫁。
【沒挑】
我是家庭主婦，但他對採買這件事有興趣多了。
今天我們出門的主要目的是散步。
我說：「等一下要不要去超市？」
他說：「好。」
我說：「有東西要買嗎？」其實是沒有。
不等他想到一個可買的東西回應，我說：「買個水果。」
他說：「好。」
即使已經有一冰箱的水果了，他還是說好。
進了超市，我袖手旁觀。不幫忙採買也罷，還喜歡下指導棋。我說：「不要買太多。等會兒我們還要繞去馬鞍山公園。」他拿來牛奶，我說太重了，又馬上補一句，「明天開車出來再買。」不然他寧願提得重死也會捨不得放回去。他根本不喝牛奶，是我喝。
結帳隊伍有點長，我說：「好冷。我先出去。」
他說：「我再去拿兩個電燈泡。」
我說：「電燈泡不是今天才換新的。」
他說：「買了備用。」
我站在外面無所事事，瞪著超市門口落地窗上的促銷海報亂看一通。突然，他排進了離我最近的一條結帳隊伍。當我正在欣賞他帥氣的小腿肚時（不好意思說帥氣的臉龐，只好隨便挑一個地方說），突然發現有問題。
立刻奔到他身邊，說：「你買的是黃光的燈泡嗎？」
這件事說過五百次了。我痛恨家裡出現白色的光線。
我已經確認有黃光字眼後，他說：「我挑的是黃光沒錯。」
我說：「你根本沒挑。你是不小心拿到的。」
他不好意思笑了。
「跟當初你也沒挑，就娶到我是一樣的。」
到底是誰運氣好、誰倒楣，真不想計較了。
【別氣】
早上叫他起床，他不理。
說快遲到了，還是不理。
最後終於可以出門了，我說：「下次不要遲到。」
他回：「遲到五分鐘有什麼關係。」
*
早上叫他起床，他不理。
說快遲到了，他不理。
一邊弄早餐，一邊大喊他起床三次，他還是不理。
眼看已經遲到了，最後我不得不走到他床邊，再叫一次。
三分鐘後，他揹好書包出來，走到餐桌坐下，說：
「你為什麼不叫我？」
「我有叫，你不起來。」
「我不起來，你就不叫了，遲到沒關係嗎？」
別氣，這就是青少年。
別氣，過了就好。
【做媽媽都是這樣的】
他喜歡吃螃蟹。我怕麻煩。
沒有我的津津有味，他的興趣也變得可有可無。
有幾次他想買大閘蟹，我說新聞說養的方法有毒。
幾年過去了，他都沒再買了。
昨天朋友送了四隻來，晚飯蒸了。
本想說他兩隻、我一隻，我還倒了啤酒來配。
弟弟往餐桌上一坐，我們隨口問：「你要吃嗎？」
他從小皮膚過敏得厲害，蝦不能碰，更不要說蟹了。
我沒預期他會說好。
他遺傳了我的個性，這種麻煩的食物，興趣不大。
他吃西瓜從不吐籽，是怕麻煩。吃葡萄也不吐籽。
意外地，他拿了一隻螃蟹，但咬了一口就丟回盤子。半分鐘過後，他又把螃蟹拿回盤子，吃了起來。他放下筷子，從頭到尾沒吃飯沒吃菜，用外科醫生的耐心對待那隻螃蟹，我們吃完螃蟹、吃完晚餐了，他還在一個蟹腳一個蟹腳的慢慢吃，最後吃到乾淨得不能再乾淨。我大驚。從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身上，看到了我不知道的一面。最後，他抬頭問：「我們家還有螃蟹嗎？」
第二天到了超市，一反常態，要先生去看看大閘蟹怎麼賣。公的、母的，大的、小的，各有各的價錢。「買三隻送一隻，買五隻送兩隻。」先生知道我的習慣，喜歡吃多少買多少。
當老闆正把四隻裝入袋子時，我指著冰箱上「十隻特價」的牌子說，「為什麼不買這種？不是可以放幾天都沒問題嗎？」
提著十隻螃蟹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不打自招，說：「你那麼喜歡吃螃蟹，我從來沒主動說要買。結果一發現孩子喜歡，馬上買，一買就是十隻。」
他說：「都沒發現你對我這麼壞。」
我有對你壞嗎？有一本故事書叫《做媽媽的都是這樣》。
【懸賞照片】
我正在專心寫稿，她問得太突然，地點又讓我猶豫，雖然語氣親切，態度面容也和善──「你是不是⋯⋯」先是廣東話，但馬上轉成國語，「你是不是寫專欄的⋯⋯」
我竟然搖頭。「好像啊。」她牽著身邊一跳一跳的小女孩走開了。好大的罪惡感在我的心裡升起。不應該，真想起身去跟她說對不起，人家高興看見你，你竟然不承認。
我不是故意的。這是家裡社區，直覺想要保護自己的隱私。始料未及的，明報上拇指甲大小的專欄照片，竟被比對出來。這是近年我已經不讓新照片曝光的原因。如果有人請我受訪或寫東西，請原諒我不照相的請求。
從小，我就納悶警察貼的懸賞照片，怎麼可能因此捉到壞人。原來，真的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