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摘錄一、第一章 看似不可能的交情

跟很多人一樣,2020年攪亂了我的萬千情緒。三年來,我目睹國家一天比一天更憤怒、更分歧。接著一場破天荒的疫情降臨,政府草率的反應迫使數百萬人蒙受困苦和損失,也使我們捫心自問,什麼才是人生真正重要的事。我們怎麼走到這步田地?要怎麼找到來時路,重回更有凝聚力的美國傳奇呢?

這個話題霸占了去年我好多對話──跟蜜雪兒、跟我的女兒、跟朋友。而其中一位朋友就是布魯斯‧史普林斯汀先生。

表面上,布魯斯和我沒有什麼交集。他是紐澤西小鎮出身的白人。我是在夏威夷出生的黑人混血,童年時光被帶往世界各地。他是搖滾巨星。我呢……沒那麼酷。然而正如我一逮到機會就提醒布魯斯:他年長我十幾歲。雖然他保養得他媽的好。

但認識多年後發現,我們有一種同樣的感性。關於工作、關於家庭、關於美國。布魯斯和我以各自的方式踏上平行的旅程,試著了解這個給予我們如此多的國家。試著記錄子民的故事。想辦法把各自對於意義、真理、群體的追尋,以及更廣大的美國故事串連起來。

對談時我們也發現,我倆對美國理想仍抱持一種根本信念。不像一本矯飾的廉價小說或某種懷舊行為,忽視我們達不到理想的種種原因;而是像一座羅盤,指引身為公民的我們著手於眼前的艱困工作,讓這個地方,這個世界,更平等、公正和自由。

另外,布魯斯有些精采的故事。

所以我們為對話新增一名參與者:麥克風。就在那幾天,就在布魯斯和他出色的妻子派蒂,以及幾匹馬、一大群狗和一千把吉他同住的改建農舍裡──離他土生土長的家鄉僅幾哩之遙的地方──我們聊了起來。


布魯斯‧史普林斯汀(後稱布魯斯):第一題:你喜歡別人怎麼稱呼你?

歐巴馬總統(後稱歐巴馬):巴拉克啊。老哥,拜託喔。

布魯斯:只是確定一下!我想叫對啊。

歐巴馬:所以我們在偉大的紐澤西州,和一位紐澤西的浪子坐在一起……

布魯斯:差不多這樣沒錯。

歐巴馬:我的朋友,老闆:布魯斯‧史普林斯汀。我們人在錄音室──只是來這裡畫畫……你這裡到底有幾把吉他啊?

布魯斯:此刻我們正看著一千把吉他之屋……

歐巴馬:我還沒數完。但這裡到處都是吉他。還有烏克麗麗,還有斑鳩琴……

布魯斯:所以如果我們打算玩音樂,我們──

歐巴馬:我可是出了名的會唱歌。

布魯斯:──手邊就有樂器了。

歐巴馬:朋友,很高興見到你。今天把我們帶來這裡的,是我們已經進行好些年的對話。我們兩個都得說故事,得說說自己的故事,而那些故事已成為廣大美國敘事的一部分。我們訴說的故事引起共鳴了。
我試著回想我們第一次真正碰面的時候,或許是2008年,在選戰期間。

布魯斯:沒錯。

歐巴馬:你跟我們一起來俄亥俄舉辦音樂會。家人與你同行,我記得那時我心想:「他很低調,甚至有點靦腆。」我喜歡你那個樣子。所以我又想:「希望有機會跟他說說話。」但因為當時正是選戰如火如荼之際,各自忙著趕場。儘管我們聊得很愉快,但不是那種深入的對話。

布魯斯:對。

歐巴馬:還有一次是你和比利‧喬(Billy Joel)在紐約登台,整場音樂會都被你們包辦了。那是我第一次親眼目睹你的賣力演出。圍著鋼琴跳上跳下。你滿頭大汗,渾身溼透。那時我想:「唉唷,他會不會弄傷自己啊。」其實我從很久以前就是你的歌迷了。所以才會開始在我們的造勢大會上播放你的音樂。然後我們伸出手,問說:「嘿,你願意做些什麼嗎?」

布魯斯:跟你一起在造勢大會登台亮相是種絕妙的經驗。因為你給了我某種我一直沒辦法給自己的東西。那就是多元的觀眾。我可以為白色的臉孔和黑色的臉孔,為老老少少演出。那些觀眾可是我的樂團夢寐以求的。我最美好的演出經驗是和Jay-Z一起在哥倫布表演。我記得那時我高唱〈應許之地〉(Promised Land)。
那場的觀眾太棒了。形形色色──有勞工階級、資深樂迷、年輕朋友。很多人根本不認識我,搞不好第一次聽到我這個人。

歐巴馬:Jay-Z的情況也一樣。我敢保證觀眾裡有一群白人長者一輩子沒聽過半首Jay-Z的歌。所以我得告訴他,「老哥,這幾句歌詞要改一下。」他的作品我們需要闔家共賞版。

布魯斯: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人超棒的。我只演出三、四首歌,但那次表演令我無比興奮。這是我夢想的觀眾,是我嚮往的演出對象。
另外,我寫的好多歌詞出自基督信仰,出自福音和聖經。這種共通語言能突破文化界限。

歐巴馬:沒錯,大家都感受得到。這就是為什麼你在演出〈躍升〉(The Rising)──背後有合唱隊──或〈應許之地〉時……其實跟傳教士沒兩樣啊,布魯斯。你可能入錯行了。

布魯斯:能去那裡表演是天賜之福。大會的演出我記憶猶新。我從你當上參議員就注意你了。你進了我的目光,當時我想:「噢,這是我想說的語言,試著說的語言。」我內心無比認同你對國家的看法。

歐巴馬:我感覺我們一直在為同樣的理想奮鬥。用我們自己的媒介,我們自己不同的方式。所以當你說到跨越兩地──「我希望國家在那一邊,然而現在國家在這一邊,」我已在這一邊根深柢固,但希望把大家推向可能的地方。

布魯斯:是啊。我們幹活的小小角落,我們正在蓋同一棟大樓。

歐巴馬:一點也沒錯。這些年來我們有好多次那樣的互動:你為就職音樂會演出來了白宮一趟;我競選連任,你又做了更多事。

布魯斯:我們共進一、二次晚飯,很愉快。

歐巴馬:我們在白宮吃過一次飯,還一起唱歌──

布魯斯:我彈鋼琴,你唱歌。

歐巴馬:噢,我不記得有那回事。但我們合唱了一些百老匯的曲子,一些汽車城(Motown)的,還有一些經典名曲。

布魯斯:對。

歐巴馬:當天還有獻酒儀式。那時我想:「噢,他沒有我想的那麼害臊嘛,只是需要放鬆一點。」

布里斯:我不知道我所處的產業是不是大多數人都這樣,不過害羞的確不少見。如果你不是安靜的人,就不會拚命找其他方式來交流了。你會不顧一切地追求你的工作、你的語言、你的聲音,是因為你一項都沒有。一旦明白這點,就能體會沒有聲音的痛。

歐巴馬:於是表演就成了工具,成了途徑──

布魯斯:成了你表現完整生命的途徑──完整的人生觀、完整的人生規則──我就是這樣。在那之前,我覺得自己宛如隱形人,而這種隱形蘊含著深切的痛楚。

歐巴馬:瞧,你剛說的就是我們成為朋友的原因。因為喝了幾杯,或許在換歌的時候,你會說出這種話,而我會說:「噢,我覺得有道理。」那些是很深的困境。於是我們愈來愈信任彼此、繼續進行這樣的對話,在我離開白宮後,我們有更多時間相處。這才知道,原來我們都算和藹可親嘛。

布魯斯:在你身邊真的感覺很自在。

歐巴馬:這件事有一部分出於蜜雪兒和派蒂一拍即合。蜜雪兒很欣賞你對身為男人自己有哪些缺點的識見。每當我們結束晚餐、派對或對話離開後,他都會說:「布魯斯明白自己的缺點在哪裡,也已經跟那些缺點和解了──」

布魯斯:哈!真對不起。

歐巴馬:「──跟你不一樣?你該多和布魯斯相處。因為他真的很努力。」所以那也意味著我得向你學習怎麼當個稱職的老公。

布魯斯:這是我的榮幸。

歐巴馬:我試著解釋:「喂,他比我大十歲。他經歷過這些。而我還處在訓練模式。」雖然我們來自截然不同的地方,顯然也有截然不同的生涯歷程,但你搏鬥的議題就是我一直搏鬥的議題。你的喜樂就是我的喜樂,你的懷疑就是我的懷疑。有很多重疊之處。

布魯斯:是啊,政治之事來自個人之事。

歐巴馬:如果音樂家是在尋找穿越和克服痛苦、惡魔、個人困擾的方式,政治家在進入公共生活時也是如此。

布魯斯:但你得讓兩種特質發揮作用,這非常困難。首先,你得有本位主義──

歐巴馬:妄自尊大──

布魯斯:妄自尊大,相信你的聲音值得全世界聽見。但另一方面,你得對其他人有著莫大的同理心。
歐巴馬:這種戲法很實踐。你從自我意識開始,但在某個時間點,你又成了承載人們希望和夢想的船艦。你成了導管。今天,在我們聊天之前,我才為我的朋友約翰‧劉易斯(John Lewis)獻上悼詞,他是民權運動的巨擘,美國能成為更好、更自由、更寬厚,我們的民主能實踐承諾,他的貢獻或許不亞於任何人。我第一次遇見約翰是他來哈佛演講的時候,當時我還在念法學院。演講後我去找他,說:「你是我的偶像,你幫助我在這個廣大、複雜、好爭議、多人種、多民族、多宗教,稱為美國的地方,了解自己起碼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因為在我進入政壇時,我並沒有跟自己說要當總統。那是一場旅程。我該怎麼調和我的所有不同部分呢?我要怎麼融入群體?

布魯斯:要像局外人一樣思考這件事……

歐巴馬:這說法很有趣,而我得想想為何你會自認是局外人。我知道我為什麼是局外人。一位漂亮的紐澤西男孩不必是局外人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布魯斯:我不認為可以選擇!我認為這是與生俱來的。我的生長環境非常、非常奇特。你知道,我在小鎮,一座非常鄉土的小鎮長大。美好的紐澤西菲力荷鎮。

歐巴馬:人口?

布魯斯:大約一萬人。其中一千六百人在卡拉格西安地毯廠(Karagheusian Rug Mill)工作,包括我爸。我媽才是真正養家活口的人。我爸能工作的時候會去工作,但他有嚴重的精神疾病。從很年輕的時候他就飽受思覺失調所苦,當時我們不了解這回事,不但導致家庭生活困頓,也讓我爸難以長期從事各種工作。所以我才說我們家跟別人不一樣。

歐巴馬:我的生長環境表面上看來跟你完全不一樣。

布魯斯:對。

歐巴馬:我在夏威夷出生──夏威夷離紐澤西菲力荷很遠。

布魯斯:離哪裡都很遠好不好!

歐巴馬:是啊,在太平洋中央。我媽是堪薩斯出身,懷我的時候還沒滿二十歲,在念大學時遇到我爸──夏威夷大學的非洲學生。我的外祖父母基本上是蘇格蘭─愛爾蘭人。而愛爾蘭當局外人很久了。

布魯斯:是啊。我的祖父母是老派的愛爾蘭人。他們很老土,就是非常落伍的鄉下人。我們全都住在一起,我爸媽、祖父母和我。

歐巴馬:祖父母是你爸那邊還是你媽那邊的?

布魯斯:我爸那邊的。我被家中擁有愛爾蘭血統的家人拉拔長大,他們跟美國所有愛爾蘭裔一樣古怪。我很小就知道我跟其他人不一樣。

歐巴馬:嗯。我來說個故事。我外祖父常帶我去海邊,他會在那裡下棋喝啤酒。我還記得Primo啤酒瓶身的正面有卡美哈梅哈一世(King Kamehameha,夏威夷王國開創者)的圖片。我大概三、五歲的時候,觀光客看到我就會問:「他是夏威夷人嗎?」我外祖父會說:「是啊,他是卡美哈梅哈國王的曾孫子,」然後他們就會拍照。

布魯斯:我喜歡。

歐巴馬:這是個好故事,說明我外祖父有多愛唬人,但也說明我的身分不容易辨識的事實。我常像個局外人。有顯而易見的證據證明我跟其他人不一樣。

布魯斯:你在哪個城市?

歐巴馬:檀香山,像是汪洋中的小寶石,由來自不同地方的移民組成。有日本人、中國人、葡萄牙船員、還有夏威夷本地人,他們跟很多原住民一樣受疾病重創。這裡有優美又強大的基礎文化。但我當時還小,只知道左看右看,沒有人長得跟我很像。

布魯斯:我最早的菲力荷記憶是洛克威爾(Norman Rockwell)風格。生為小鎮兒童,你會充分融入陣亡將士紀念日的遊行、海外作戰退伍軍人組織(VFW)行軍、美國退伍軍人協會、好多好多國旗。我小時候,他們會在陣亡將士紀念日的遊行遞給你一面小國旗,然後你會跟著揮舞。我想我感受到一種非常特別的歸屬感,感覺我們國家備受祝福。曾經發生過大戰,我們贏了。我們為他人的自由奮鬥。我們在別人的土地上冒險犯難。我們是好人。我父親是突出部之役(Battle of Bulge)的卡車司機。我有那種感覺:全世界所有國家中,神特別眷顧合眾國。那種感覺深刻的衝擊著孩子,令人永生難忘。
但我的祖父母讓我享有小孩其實不該有的自由,因為他們失去過女兒,我父親的妹妹。她五歲時死於車禍。在離我家兩條街,麥克林街的轉角有間加油站。她在那裡騎三輪車,被卡車輾過。我是下一個出世的小孩,贖回的孩子。我獲得完完全全的縱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歐巴馬:所以你做了什麼?我的意思是,你把菲力荷攪得天翻地覆嗎?胡作非為嗎?

布魯斯:沒錯!五歲的我。

歐巴馬:街頭小霸王?令人聞之色變──

布魯斯:我得到太多縱容了。我比其他孩子晚上床,比其他孩子晚起床。我格格不入。我不……喜歡……規矩。如果你像我這樣,而學校要你守一堆規矩,你根本沒做好準備。我說:「好吧,那我想做什麼?」直到我發現了音樂,才找到辦法處理自己的認同,找到表達、設法讓自己被聽見的方式,我才開始對我居住的地方感到自在。

歐巴馬:聽你的音樂,我有移情的感覺,那讓我想到,在美國,就很多方面來說,我們都是以局外人之姿起步。菲力荷有哪些居民呢?

布魯斯:海邊有很多愛爾蘭/義大利人,還有南方來的非裔美國人,他們每年夏天都搭巴士來鎮郊的馬鈴薯田工作。所以我是在人種有點混雜的地方長大。我很小就有黑人朋友。但規矩很多。

歐巴馬:規定你可以去誰家……

布魯斯:沒錯,還有你不能帶誰進家門。

歐巴馬:對。

布魯斯:還有你不該去誰家。

歐巴馬:那時根本還沒開始約會什麼的──

布魯斯:沒錯。你還是個騎單車的孩子。但你已經意識到那些不言而喻的規則。菲力荷是典型一九五○年代美國小鎮,小、鄉土、紅脖子(redneck)、種族歧視。那是六○年代晚期發生許多種族衝突的小鎮。紐華克(Newark)暴動的日子,在菲力荷這個一萬人小鎮也有暴動。州警都來了,鎮上進入緊急狀態。

歐巴馬:那時你幾歲?

布魯斯:十七歲,念高中。

歐巴馬:你剛講到紅脖子。那個詞有特定一系列意涵,你知道,就像在非裔美國社群,我們可以用某些詞語來形容自己。能夠以詞彙來自我描繪的社群,你會感到某種程度的自在和愛。換成局外人這麼講,就可能大打出手了。

布魯斯:當然!

歐巴馬:你對他們有什麼看法?

布魯斯:噢,我愛這些人,愛他們的限制、他們的祝福、他們的詛咒、他們的夢想、他們的夢魘。一九五○年代美國有很多這樣的小鎮,那就是我成長的地方。
在1984年我寫了〈我的家鄉〉(My hometown),重新審視了自己的少年人生。當年,我成長的城鎮真的吃盡苦頭。我小時候那裡有三間工廠:3M、布羅克韋玻璃(Brockway Glass)、卡拉格西安地毯廠。凡是在鎮上工作的人,都是在其中一間上班。當時工廠要撤了。沿著我們狹小的主街前進,你會看到商店門窗都用木板封起來了。
當年我們鎮上種族暴動是由號誌燈前的一場槍擊案開啟。一部滿載白人小孩的車子,朝一部滿載黑人小孩的車子開槍。我一位朋友一隻眼睛瞎了。然後全鎮就停工了。這首歌就在講那個年代。
到七○年代晚期和八○年代,我知道這就是我想探討的主題,這就是我想成為的人,這就是我要寫的歌。這就是我認為有意義的事。我想留在家鄉。我想住在這裡。我想要身邊圍繞著我認識的人,說我的故事和他們的故事。
〈我的家鄉〉裡有世代傳承的元素,因為有個男孩坐在他父親腿上,而這位父親說:「這就是你的家鄉,一切都在這裡。」

歐巴馬:好的壞的都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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