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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當媽會怎樣?無後生活的N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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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們是誰?

女孩子們心裡七上八下,魚貫走進學校的多功能教室,咯咯笑著,散發不自在的氣氛。剛開始長大的乳房摩擦棉質衣料,有幾個人的胸部已經很豐滿了。有些很受歡迎的女生,對經過的男生搔首弄姿。男生們邊走邊呆望,他們多了這節空堂,正要去消磨長長的下課時間。教室裡,女學生坐在觀眾席,還沒有真的準備好要談論女人的事:生理期、性事和生小孩。女孩是怎麼變成女人的。大部分的人都從電影、手足和睡衣派對,學到了一些性愛知識,但今天要談的話題主要是經期,還有她們的內褲上很快就會出現的落紅。健康教育老師告訴大家,教室裡的每個女生都會遇到,只有少數幾個運動健將例外,因為她們體能活動量大,月經可能會來得比較晚。她說,月經來了就要小心,很容易就會懷孕。

老師小心翼翼地拿捏尺度,要提供有用的資訊,卻又不能讓小女生過於恐慌害怕,也不能傳達強烈的性愛意涵。但她傳達的訊息振聾發聵:妳要小心,生育力隨初經來潮報到,懷孕風險跟著生育力降臨。未來婚後,計畫中的孩子會給婚姻錦上添花,但太早懷小孩註定悲劇。女孩,妳們可以選擇不讓男生接近,直到妳們準備當媽媽為止。

這些女生長大以後大都會成為媽媽,女性懷孕產子天經地義。那一天,她成為一名母親。她的人生從此與她創造的生命相連。她再也不一樣了。

可是沒有生小孩的女性呢?我們是誰?為什麼不生小孩?




先來聊聊用字遣詞。我們用來稱呼彼此的語言非常重要。正因如此,在英文裡,沒有生小孩的女性沒有好的稱呼,讓我覺得好難過。每個稱呼都讓人聯想到我們不具備的身分,而非我們是誰。

不孕、不生、無後。
這些字詞透露出批評的意味。
非媽媽、沒有孩子的女性、非人母。

沒有一種稱呼我們這些女性的方式不帶否定詞。我們只不過被當作母親的相對面。

就連全美各地從事女性與性別研究的教授,都不知道該如何適當地稱呼我們。他們在電子郵件中筆戰,爭論「不生」(childfree)與「無後」(childeless)的模糊分野究竟有何差別。無後通常是指想要生卻沒有生孩子的女性,不生則是選擇不生孩子。少數幾位教授提倡用「潘克族」(PANK,取「Professional Aunt, No Kids」首字)來代稱沒有生小孩的「專業阿姨」。有人則是提到「不生蛋的母雞」,我相信只是玩笑話。然後他們熟練地發揮專業技巧,先讓人上鉤再轉移話題,開始說起女性有權使用自己喜歡的稱呼,談起語言的種族化 ,闡述母職與社會階級現實。這幾個議題當然很吸引人,但就連這些學者都找不到中性、好表達的稱呼方式。

我們被困在無後和不生這類用語裡,從這兩種說法能夠看出,一邊是生不出孩子的傷心人,另一邊則是悠然自得的逍遙人。

在醫學上,沒有生過小孩的女性叫「未產婦」(nullipara),應該是最切合實際的用語;但說起來很拗口,而且這個字也用來指稱「還」沒有生過小孩的女性。
沒有適當的詞彙,稱呼我們變得麻煩又彆扭。但隨著我們這樣的女性人數愈來愈多,一定會有適當的通用詞彙出現。在那之前,只好先用不完美的指稱來擋一擋。在這本書中,無子嗣、無後、不生、非母親、非媽媽、未產婦等語彙,會依文脈以尊重的心態斟酌使用,若用字遣詞上有令人感覺不受重視之虞,我要對有此感覺的人說聲抱歉。

打開電視看上一個小時,你很難不看見,廣告裡有嬰兒、熱絡溫馨的家庭,以及散發慈愛光輝的祖父母,手裡抱著可愛的小不點。美國是全世界最鼓勵人們生小孩的國家之一,我們的文化一直仍對女性生小孩有所期待;但總有一部分女性沒有生孩子。二十一世紀初,沒生孩子的女性比例為百分之二十,比一九八○年那時高了一倍。根據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資料,二○一六年,這個比例下降到百分之十四左右。

在美國的人口統計資料中,專家將無子嗣女性定義為「四十到四十四歲的女性,不曾生下存活於世上的孩子」,並假設這些女性有生之年都不會有小孩。儘管有些年紀不小的名人會挺著大肚子登上報章雜誌封面,生殖醫學技術也有所突破,但是四十五歲以上的產婦,人數依然少之又少(皮尤研究中心分析美國人口普查局的資料後指出,二○一六年,此人口群占比低於百分之零點二)。


我們尚未釐清,經濟大衰退(Great Recession)會對無子嗣比率產生什麼影響,但在經濟大蕭條和兩次世界大戰期間,無子嗣比率約莫在百分之二十左右。當時,由於貧窮、營養不良、男性人口稀少,導致出生率嚴重不足。而今日,主要是營養充足的女性不想成為媽媽,投入戰事的男性也在少數。

賠率精算師可能會說,現今美國沒有生小孩的女性,比較有可能是教育程度良好、住在都市的白人女性。也許如此,只不過目前白人、非裔美國人和亞裔女性裡,無子嗣人口的占比很接近(分別為百分之十七、十五、十四)。西班牙裔人口裡,無子嗣女性占比百分之十,也沒有低到哪裡去。另外,無子嗣女性也比較有可能是單身女性,她們從事專業工作或擔任管理職,有自己的房子(通常位在都市裡),是原生家庭裡的獨生女。

我們有些人試著生孩子卻沒成功。十二個月以上不避孕還沒懷上孩子,會變成醫學圖表上的「生育障礙」(又是一個令人不舒服的字眼)。四十到四十四歲無子嗣女性當中,近一成八屬於這個類別,意味著將來不太可能懷孕生子。遲遲沒有懷孕的原因,有讀書、工作和卵子老化。卵子老化不僅會增加受孕的困難度,基因和身體異常的機率也會隨年齡提高。

我們當中有些人—不生族群—則是試著不要懷孕。避孕藥和避孕器愈來愈先進,對這番努力有所助益。但話說回來,是我們決定不生小孩的嗎?還是我們只是始終沒生小孩?

研究指出,不生並非一項單獨的重大決定,而是許多小抉擇的結果。許多人不是明確地選擇不生小孩,只是沒有明確地選擇生小孩而已。換句話說,維持無子女狀態,是專心追求其他目標而延遲生孩子的合理結果。接下來,大自然替我們下決定,步入更年期,使我們失去生育力。

都怪學校、工作和終身大事。

一份又一份的研究證實,教育程度較高的女性,比較有可能沒有子女,或生得比較晚。其中一份研究指出,女性每完成一個求學階段(學士、碩士、博士),沒有生小孩的機率就會上升百分之十四。

教育程度提高,就業機會通常也會跟著提高。女性一直留在職場上(未就業期間不超過一個月),就很有可能不會生兒育女。但諷刺的是,持續就業的男性更有可能成為父親。二○一○年起,職場上超過一半的管理職和專業工作由女性擔綱,從事這類工作的女性,沒有生小孩的人數比從前多。

還有終身大事的問題。現在許多年輕美國人結婚年齡愈來愈大,或是乾脆不結婚。二○一○年,新郎的年齡中位數是二十八歲,新娘的年齡中位數是二十六歲;但在一九六○年,新郎是二十三歲,新娘是二十歲。在生育年齡期間,女性若無願意攜手共度一生的伴侶,終身無子女的機率,每年會提高百分之十五。不過愈來愈多證據顯示,單身女性願意在未婚狀態生兒育女。事實上,在二○一四年的時候,未曾結婚的女性人口大都已為人母。

學業、事業、結婚年齡延後,成為育齡女性沒有生孩子的原因。而男性通常會和比自己年輕的女性交往,在這樣一成不變的文化偏見下,女性可生育期間日漸縮減之際,可能的伴侶也愈來愈少。

這些趨勢和統計數字代表的,都是一個一個我們認識、深愛而沒有為人母的人。一旦生了孩子,女性就成為母親。但對大多數沒有孩子的女性來說,沒有孩子這件事,沒有明確的發生時間。我們一直沒有小孩這件事,背後動機和客觀因素彼此交織,發展成種種微妙的故事情節,沒有絕對的理由。

二○一五年十月,俄亥俄州克里夫蘭,包括我在內,超過一百名女性魚貫進入萬豪飯店(Marriott Hotel)宴會廳,參加首屆「非媽高峰會」(NotMom Summit)。與會者年齡介於二十四到六十九歲,來自美國十四個州、三個加拿大省份,以及英國、冰島和中國。我們來到這裡,花兩天時間聆聽專題演講、參加工作坊,焦點都在沒有孩子的人生。

籌辦高峰會的凱倫.瑪隆.萊特(Karen Malone Wright)是一名充滿活力的六十歲女性,高峰會贊助網站TheNotMom.com也由她創辦。萊特先是歡迎大家來到克里夫蘭,然後提出一個問題:「妳成為『非媽』(她自創的說法)是出於選擇還是偶然?」她建議我們用這個問題破冰,來分享彼此的故事並找出共通點,將無後或不生的分野放到一旁。

接下來兩天我遇到的女性,大約有一半認為自己是偶然成為非媽媽,另一半表示是自己的選擇。

凱瑟琳在十四歲時得知自己的體質無法懷孕生子。現在她的年紀在二字頭尾巴了,還不能完全接受這個事實。

葛拉迪絲因為子宮外孕(胚胎的著床位置不在原本的子宮內壁,而是跑到連接卵巢和子宮的輸卵管),而導致輸卵管破裂。因為這個危及性命的緊急狀況,將來若想懷孕已不大可能,即使懷孕也是不智之舉。

蓓絲嫁給一個很棒的人,她嘗試多年仍無法懷孕,甚至接受不孕治療。現在她四十幾歲了,很擔心自己過了生育期。

金恩想生小孩,但她還沒找到能成為好爸爸的穩重伴侶。
有幾名女性的伴侶在前段婚姻有過小孩,已經不想或不能再生了(常見原因是動過輸精管結紮手術,無法重接通)。

海蒂患有雙極性疾患 ,正在服用數種藥物來改善病情。她不想冒險懷孕給孩子帶來先天缺陷,也不想停藥。

我另外遇到一名女性,告訴我她的伴侶也是女性,她們沒有辦法取得共識,決定何時、如何、由誰懷孩子。

在自己選擇不生小孩的人這邊,我聽見各式各樣讓女性選擇不生孩子的類似原因。

不只一個人說無法負擔養小孩的花費。
還有一個人說地球上人口已經太多,她不想再多生一個。
玳比遲遲沒有決定要不要成為媽媽,後來大自然插手了,提早來臨的更年期替她做了決定。

貞妮的家族裡有教養方式不當的記錄,她在打破家庭失衡的惡性循環。
我遇到幾個家中排行老大的女性,表示自己在原生家庭必須擔任照顧者的角色,已經夠了,不想再養其他小孩。

艾咪對自己的工作和兩口之家很滿意。她覺得目前的家庭生活和職涯已圓滿豐足,決定不要添個小孩。

少數幾名女性表示與小孩相處不自在。
有一兩個人說她們就是不喜歡小孩。



跟我們的直覺相反,不是媽媽的人,身邊其實也可能有許多小孩。有些女性因為配偶有小孩成為繼母,或成為繼祖母。有些人對別人的小孩敞開家門,組成多元的家庭。有些人在學校照料學童,或看顧幼小的鄰居。
另外也有人生下孩子,將孩子送養。有些女性因為法院判決而必須與親生骨肉分離。有些女性的小孩在出生後夭折了。這些女性因為生理狀態,在統計數據上都算母親,但小孩不在身邊,她們也許和從未生小孩的女性有許多共通之處。有的女性雖然沒親自生過小孩,卻領養了小孩或照顧年紀比她們小的親戚。專從生理角度來看,可以說和非媽媽有相同經歷。有些媽媽也許沒和孩子住在一起,她們也可能在沒有小孩的生活中找到共鳴。

母親們也許會好奇,若人生沒有孩子會如何,或是她們的女兒沒有小孩,會過怎樣的人生。明確劃分究竟誰是「非媽媽」沒有意義,這麼做如同用繩子想將一隻蜂鳥套住。


無論我們為何沒有小孩,我們遲早都會把焦點從增加家庭人口,轉移到充實自己的人生。就像有生小孩的父母親,沒有孩子變成了我們的一部分身分。若欠缺適合生小孩的條件,我們會傷心難過,如同哀悼生命中其他的損失。若我們選擇不生,得向誰說明什麼的必要終將日漸淡去。或許偶爾會為選擇後悔,設想人生的另一種樣貌;但就像生兒育女的女性,她們大概也曾後悔過吧。

我們的人生如何建構、要在哪裡生活、與誰交朋友,這些事情都沒有通用的藍圖。沒有養育孩子的責任,我們缺少明確定義的遵循方向,也沒有顯而易見的角色範本。我們不需要對繼起的年輕生命負責,不會將基因投入未來世代,我們的人生傳承有基因終止線。我們在家族樹上的枝幹沒有分支,也不會開花結果。所以我們塑造人生的方式和身為母親的人不同。

誰來指引非媽媽,帶她們從年輕到老年,穿越充滿各種可能性的茫茫大海呢?

開始為本書研究調查前,我從來沒聽過其他非媽媽的故事,也很少談及自己的非母親生活。我們開不了口,也許是因為每個人沒有孩子的背景大不相同。我們有些人因為沒生小孩而被指摘自私,對解釋我們遇到的現實狀況感到厭煩。有些人還在為無法生兒育女傷懷,不想因為透露心事而讓旁人不自在或覺得惋惜,形成尷尬場面。還有些人幾乎不曾考慮過小孩的事。可是保持沉默會讓非母親汙名化、邊緣化,使人誤解我們的處境。保持沉默會讓可能選擇不成為母親的年輕女性被拒於門外,無法了解無後人生的可能性,只能獨自探索她們的人生選項。
真相總是愈辯愈明。

從多年前在海灘上的那天起,我為沒有孩子的女性舉辦了許多場小型聚會。有時來參加的是陌生人,有時是我認識的女性。不管怎樣的場合或與會者,我們都很快就聊了起來。



非媽高峰會結束後,我往南開了三個多小時的車來到代頓。有十二名與我素未謀面的女性,回應了代頓大學女性與性別研究學系張貼的公告,前來參與我舉辦的「無後人生」討論會。這群由教職員組成的參與者來自多元族裔,年齡從三十出頭到六十好幾都有。

簡單說完開場白,我講解接下來會如何討論讓大家齊聚一堂的主題。
「請挑選一張卡片,來反映妳沒生小孩的生活體驗。」我一面說,一面把色彩繽紛的索引卡,攤在會議室的桌面上。卡片上面寫著問題,描述沒有小孩會如何影響女性的生活。例如:別人知道妳沒有小孩時怎麼說?沒有小孩如何影響妳和朋友之間的關係?妳的生活中有哪些事,可能會令親朋好友感到驚訝?

大家爭相挑選卡片,稍微討價還價了一番。接著我們進入討論,每一名女性都要負責帶領眾人,討論她拿到的問題。每一個主題都自然地銜接到下一個主題,毫無冷場,九十分鐘分配給不同主題,就這樣飛也似地度過了。當媽媽們聽見別的媽媽描述育兒經驗,會感同身受地點頭,在場女性同樣也對無後人生彼此共鳴。

接下來每一章,我會先節錄幾句不同討論小組中女性提及的意見,再深入探討幾位女性的個人經驗,並聊一聊相關研究發現,以及我的個人故事。

歡迎來到無後女性的世界。

我自己的非母親人生故事,從一尊木乃伊展開。

我在舊金山的圖坦卡門法老展上,遇見了未來的先生。他是個體面負責的男人,與我之前交往過永遠無業的夢想家很不一樣。我們在我三十歲的時候結婚了。丹恩當時三十七歲。

結婚第一年我們住在我的舊金山小公寓裡。後來我們在郊區非常棒的學區買了一間房子,一邊投入在公司的工作,讓事業穩定發展,一邊對於當父母這件事抱持開放的態度。家裡生了四個女兒,我是長女,從小在功能不彰的家庭長大,讓我覺得自己在某方面已經養過家了。後來有對與我們感情要好的夫妻,說他們想要生小孩,所以我們也就加入了。我一把子宮內避孕器拿掉,就在房事結束後倒立身體,一心一意想要懷孕。我想要感覺寶寶在我體內成長。

幾個月過去,然後又過了幾年。朋友在這段期間懷孕了。我們則是去看了醫生。

一九八○年代中期,不孕治療還是比較新的技術。我接連好幾個月接受檢測和進行侵入性治療,藥劑效力也愈來愈強。問題不在丹恩,而在我。我的生理週期太短,所以即使懷孕了,胚胎也無法在子宮內壁著床。腹腔鏡手術過後,我在恢復室得知我還有子宮內膜異位症。

外科醫生說:「我都清乾淨了,接下來這一年是妳最有可能懷孕的一年。」
那位醫生將我的生育沙漏翻轉過來。接著我把運動褲穿上,套住手術過後腫脹的腹部,辦好出院手續。我朝停車的地方走去,半路上往灌木叢吐了起來。我永遠無從分辨,這是麻醉後的宿醉效應,還是大限逼近讓我腸胃翻騰。



2 職場生活

我的工作是那種需要妳就需要妳,才不管妳有沒有小孩。我並不覺得自己被利用。
同事間的派對都和結婚或新生兒洗禮有關。我永遠不會辦那樣的慶祝活動。
我是一名母親,工作就是我的小孩。我生了工作和人際關係。


我的同事後來向我坦白,因為我太常跑醫院,他們以為我得了癌症。那段時間我在富國銀行擔任招募專員,穿梭在全美國的頂尖商學院,吸引企管碩士搭上富國號驛馬車 。沒有人知道丹恩和我想要生小孩,連雙方父母都不知情。我超級不希望大家每個月都來關心我的經期。除此之外,工作是天堂,能讓我擺脫永無止境的療程、排卵期計算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我竭力追求母職,也盡心投入職涯發展。



沒有小孩是女性發展職業的有利因素。如果終生不婚,對追求成功的事業更是一大利多。弔詭的是,美國全國青年縱向調查數據顯示,對男性來說有小孩比較好。生一個小孩會讓爸爸的終生所得增加百分之六。相反地,媽媽每生一個小孩終生所得就會下降百分之四。
這種粗略的二分法或許可以歸結到,美國人長期以來對性別和工作抱持的文化假設。就傳統的性別角色考量:爸爸有年幼的孩子要養,在工作上會比較穩定和投入;媽媽則要請假或早退,花時間照顧調皮搗蛋的小鬼。所以,比起有一群要在六點前從安親班接回家的小孩,沒有孩子的女性不是更能長時間工作嗎?而且既然非媽媽不需要請產假,也就沒有留職停薪,等產後再回來工作的問題—非媽媽會一直待在工作崗位上。
亞卓安.凱西(Adrienne Casey)先由配戴警徽與槍上街巡邏的警員做起,後來才升為便衣值勤捉拿要犯的警探。我們走在一起時,她保持警戒,用和緩鎮定的語氣和我說話。我覺得渾身不對勁,好像被她捉到的人。我猜只要當過執法人員就會給人這種感覺。

她說:「我在一九五八年進入聖地亞哥警局當職員。那時候我十八歲,晚上開始到學校修讀刑事司法課。聖地亞哥警局有五名女性警探,都是響噹噹的人物。她們做到權力這麼大的職位,賺的錢跟男性一樣多,很了不起。她們比你認識的一般人還要偉大、堅強,而且勇氣十足,聽起來就是我想做的事。」

那些工作很少出缺。商業財經媒體基普林格公司(Kiplinger)將其列為十大最危險的職業,不分男女。但亞卓安想要當警察,於是她搬到洛杉磯自己一個人住。她剛滿二十一歲就拿到副警長的警徽。幾年後,聖地亞哥警局的其中一名女性警探終於離職了,亞卓安這才回到自己的家鄉。

她說:「沒錯,我是有配槍。如果我遇到會受重傷或死亡的危急狀況,我會開槍射人。但我的槍放在皮包裡。女警便衣執勤時,必須這樣把槍帶在身上。當我真的遇到危險,要掏出槍來並不容易。」

現年七十五歲的亞卓安身材嬌小,雙手纖細修長,彈鋼琴來應該會很優雅。她告訴我,她曾經和一名不認同女警的警佐共事。只要亞卓安知道要出困難的逮捕任務而請求支援,他就會抬起頭用鄙夷的眼神看她。

她回想:「所以我就不再要求支援。我都自己逮人,逮那些身材魁梧的罪犯。我幾乎每次都靠虛張聲勢。我最喜歡說:『別逼我在你朋友面前讓你難看。』」她輕聲笑說,不管男的、女的還是年輕人,罪犯都吃這一套。「我記得有一次,我要求一名體型像相撲選手的高大女性乖乖就範。我知道,如果我的手碰觸到她,她會發現我的手很小,猜到我其實力氣不大,所以我把她送上警車前沒有上銬。那一次逮人我沒有搭檔。」

亞卓安在聖地亞哥警局待了五年。剛開始她在少年隊執勤。她說:「處理的都是最令人難過的狀況,牽涉到女性和孩子。後來我負責處理偽造和殺人案,以及情報和詐欺案件。後來又被派去處理性犯罪,處理強暴案件。」她壓低聲音告訴我,一九六○年代晚期,被害人很難站出來指控犯罪者。「對強暴受害人來說,那段時期很殘酷。如果妳不是修女,被人在街上痛打拖入巷子,妳的名譽受損程度,很有可能比侵犯妳的人更大。令人難以承受。」

她說:「但最讓我輾轉難眠的案件是虐童案。如果有小孩嚴重受虐被送到醫院,你要去找他們問話,前提是如果他們還能開口講話。如果能照相,要替他們照相。但醫院不會讓你進去,必須徵得父母同意。當然,父母往往就是施暴者。所以我會騙過護士,想辦法偷偷溜進醫院。兒科醫生不會見你,你得追他們追到家裡,想辦法讓他們透露內情。」

我緊緊握著鉛筆,聽亞卓安講述日常工作的可怕故事。我努力串起問題,試著聽進她要說什麼。亞卓安則是興致勃勃、輕鬆地聊著,彷彿只是在對我訴說某些同學調皮鬧事的過往。我非常好奇,若是一名慈母,被派去處理這類案件該怎麼辦。亞卓安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她說:「現在,有小孩的媽媽們和沒小孩的女性也許有差別。我想當時危險不太會是我們的考量,我們比較在意值勤時間和搭檔可不可靠。」但她不是很確定,因為那幾年與她共事的女性少之又少。不過她絕對曾和超多男性一起工作。
「最近大家都在說玻璃天花板。那時候根本沒得選,女警就是不能升職。我起初不覺得有什麼困擾。但後來愈來愈多男性成為我的上司,他們對我的工作懂得一個個比我還少,我開始感到憤怒。」

於是亞卓安離開警局,替地方檢察官調查刑事案件。在那裡工作的女性同樣很少。她負責押解殺人犯、強暴犯、虐童犯,還要在審理期間整理犯罪資料,將大壞蛋繩之以法。一天工作十二小時和不定時工作是家常便飯。沒多久她就升任為調查官。

她說:「如果他們因為我是女人就不讓我升職,我也不意外。我當調查官的時候,如果有人說要去接小孩,我一定會套出他們想要做什麼。他們知道,不能永遠用這個在我面前當藉口。我離職的時候,地方檢察官辦公室還是只有四名女性調查員,其他都是六十幾歲的男性。」

即使當上調查官,亞卓安還是親自辦案。她回憶:「我對虐童案有很深的責任感。只要有人可以訪談,讓案子成立,幾個晚上不睡都沒關係。因為大部分受虐兒童最後都會被送回給虐待他們的父母。」她搖搖頭,「真的很令人灰心。我見識過太多令人鼻酸的情形。我現在還得試著不去想那些讓人難受的事件。還很年輕的時候,我並不覺得怎樣,隨著時間推移,這些事變得愈來愈沉重。」

亞卓安在三十一歲的年紀,嫁給了來採訪她工作的記者。他們已經結褵超過四十五載。「我想我們應該討論過生小孩,但判斷自己還沒準備好。」她回想:「史蒂夫會是很棒的父親,不過我覺得我們會為了小孩爭執。我很確定他會太縱容小孩。現在我們的小狗是地球表面最受寵的動物,實在是被寵壞了。」

她說自己從未有過當媽媽的衝動,她想她知道原因。亞卓安回憶:「高中二年級的時候,他們給所有女生看一支實際生產的影片,裡面有外陰切開術、長長的針頭和產鉗—該有的都看到了。畫面很血腥。我們離開教室時議論紛紛,大家都說:『我永遠不要生小孩,就算要有小孩,也要用領養的。』印象太深刻了。我確信大多數看過影片的人後來反倒生了很多小孩。可是我因為這支影片覺得懷孕很可怕,而且那時我很膽小,嚇得一輩子都不敢懷孕生子。」

包碧.哈特威(Bobbi Hartwell)看起來比她四十五歲的實際年齡來得年輕許多,也許是因為她用心在工作與生活間營造平衡。她和先生肯尼斯散發出活力與健康。也難怪,他們最近才從歐洲、非洲、東南亞的兩年長途旅行回來。兩年的旅行呢!

身為訓練有素的核子工程師,包碧經常要替能源部清理試爆場地。後來她自願接受資遣,取得公費的轉職培訓資格,由國家為她出讀法學院的頭一年學費。她就是在那裡認識了肯尼斯。他們兩個加起來,總共要還二十萬美元的學貸。所以畢業後,包碧曾經短暫當過家事法律師。她說:「我很討厭那份工作。還好我有人脈,我加入了一間法律軟體公司,在那個領域待了十五年。如果我們有小孩,就不得不一直做討厭的法律工作,這樣才能養家和償還貸款。」

現在她為三間不同的軟體公司工作,有時要到辦公室,有時在家上班,而且幾乎都一直在旅途中,大概占了一半到九成的時間吧。她說:「從事這一行的大都是女性。這一行要做很多專案管理和軟體訓練。大部分的人都無法按照那樣的行程工作超過三年。少數幾名女性可能有孩子,但我想她們的孩子多半都大了。孩子還小的人都是男性。」

「我媽說我才五歲就告訴她不想生小孩。二十幾歲時,我經常把『永遠別說永遠不』掛在嘴邊,因為我們都聽說過人們有時會突然萌生母愛。但我從來沒有過。」

包碧的決心受到考驗,她做過一項艱難的決定。她說:「我和一個很棒的人認真交往了好多年。但他真的很想要小孩,這可不是妥協能夠解決的事,我們只好分手。」幾年後她認識了肯尼斯。肯尼斯遇上不想生小孩的另一半,也鬆了一口氣。

除此之外,肯尼斯很想自己當老闆。所以兩人在人口數兩千的奧勒岡州卡爾頓買下一間舊加油站,改裝成熟食店。包碧說:「對我來說只是玩票性質,我覺得會很有趣,又可以學到新東西。的確也是,我學到了記帳和行銷之類的事情。」她也一直兼差做軟體諮詢工作,在三明治賣得不好的時候,就用這些錢支付帳單。

六年後他們把熟食店賣掉,肯尼斯加入包碧的法律軟體諮詢事業。他們發現只要有筆記型電腦和網路,不管在哪裡都能工作。一年之內,他們就把所有財產賣掉,把小房子租出去,踏上旅途。

她說:「我們排出優先順序來決定目的地,盡可能滿足我們的夢想。舉例來說,肯尼斯熱愛爬山,他一直想爬義大利多洛米蒂山。我則是一直想去非洲看看。我們先跑最貴的行程,因為我們不知道工作合約會持續到什麼時候。」所以他們把歐洲和非洲排在前面,考慮到當地氣候,這樣安排也對。工作量減少時,他們就動身前往東南亞,因為那裡生活開銷較低。回家後沒多久,工作合約也終於結束了。

她告訴我:「我們料想可能發生的狀況,真的就那樣發生了。我們這些X世代的人,最出名的就是一直跳槽,做很多不一樣的工作。我欣然接納社會的這種印象,而且完全樂在其中,不覺得哪裡有錯。如果我必須花錢養小孩,就沒這麼輕鬆了。」

包碧目前從事的工作與公用事業法規遵循有關,結合了法律和工程背景。她指出:「我現在的收入比我可以賺的錢少,因為我選擇做有趣的工作,不是被困在某種不喜歡的行業裡。如果我有小孩要念大學,我想那我就不能這麼做了。要成為像我今天這樣的人不能有小孩,有了小孩就無法取得這些工作成就。」



二十五萬美元。

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估算,要將一個孩子從出生養到高中畢業,平均一戶家庭要花這麼多錢。念大學的費用還沒算在裡面。
養小孩的花費如此高昂,我們似乎可以合理地說,當女性放棄成為母親,也許就能選擇比較不利為人母者的工作,雖然薪水較低,但卻比較有成就,例如藝術工作或非營利組織的工作。也可以選擇高壓力、高報酬的工作,例如醫生、律師、公司高層主管。以及工作時間長或不固定,同時也有可能要冒很大的生命危險的工作,例如執法人員、營建人員、軍人。不是沒有媽媽做這些工作,她們也從事這類行業,但是家裡沒小孩的女性通常比較有時間投入工作,比較不必花時間照顧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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