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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與妹仔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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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聆聽者〉

在酒店裡,有許多故事可以聽。
有些客人來,是為了喝酒、唱歌、找人陪;但也有些人,是為了說話。他們需要一個聽眾,而我,剛好可以坐在他們身邊聽他們說話。
酒店裡面的客人大致分成幾種類型。無論是道上兄弟、商務老闆,還是電子業、金融業的人,其實對酒店來說,都是一樣的定義──有錢人、男人;但是對酒店小姐來說,未必如此。遇到不同的客人,會有不同的應對模式。
身上穿戴各種品牌的,我們在談吐上需要留心,要說出符合他們社會階級的語言;一群兄弟進來包廂,得先判斷出主客,說話應對更要謹慎,不要得罪人;西裝打領帶的,多半要的是陪伴,多一些關愛與溫柔,讓他們卸下心防,就能安全下莊。
面對不同的客人創造相對應的情境,對我來說,很像小學時期寫作業的樣子,連連看,看最後會連到什麼樣的答案,都讓人覺得期待。

外星人來了
有一次,遇到一位退伍的長官。他不喝酒,只喝白毫烏龍茶,也不讓我們唱歌,只是點歌播放。整個包廂裡有好幾個酒店小姐圍繞著他,本以為是要陪他玩遊戲,沒想到居然是聽講。
長官滔滔不絕地講著外星陰謀論。在他的認知裡,希特勒、秦始皇,甚至金正恩,都是蜥蜴人。他解釋蜥蜴人是高等邪惡生物,帶著某些任務來到地球,因此這些擁有「豐功偉業」的人,只要完成任務了,就會離開地球,結束生命。他講到激昂處,還會單腳踩著桌子,那雙布滿風霜痕跡的藍白拖鞋就踩在腳底,而他把包廂當作集合場,我們這些酒店小姐就是他底下的兵。
那天晚上我聽得興味盎然,因為實在太獵奇了。後來才知道,這位長官是傳說中的人物,在酒店裡大家戲稱他是「外星人」,因為他也認為自己是帶著任務來地球的外星人。不過他的任務是來拯救世界,只要完成任務,飛碟母艦就會接他離開。
這位外星人每週固定來三天,每次都是同樣的故事和同樣的姿態。大家不願意再聽一次,紛紛走避。後來只要行政進到休息室問:「外星桌?」大多數小姐都是低頭滑手機,沒人想被叫進包廂裡。而我總是帶著看戲的心態坐進包廂,看外星人對其他小姐演講。直到有一天,外星人要求我坐在他的大腿上,一手抓著我的大腿,另一手拉著我的手去摸他的下體,我才覺得這趟星際漫遊可以畫下句點。
在那個當下,我其實沒有太多被騷擾的感覺,只是腦袋裡的搜尋引擎加速運轉──外星人的生殖器,長什麼樣子?

一萬二,要不要?
或許我真的是一個可以用故事換鐘點費的酒店小姐(才沒有,給我錢),身邊才會圍繞著許多充滿故事的客人。
有一個客人我們認識很多年了,我總是叫他二哈,除了像哈士奇一樣讓人摸不著頭緒之外,二哈的口頭禪就是「哈哈」。
二哈是傳產富二代,動不動就把錢掛在嘴邊,或是拿錢出來揮霍。有時候會把錢壓在倒滿威士忌的公杯底下,徵求酒量好的小姐喝掉;有時候會直接掏出鈔票要求摸特定的身體部位。我並不知道自己是哪個部位與他的審美契合,每次他來店裡都會點我到他的身邊坐。
跟二哈互動幾次後,有天晚上,他將鈔票夾在手上,將臉湊近我的耳邊說:「你要不要跟我打炮?」
還沒等二哈把話講完,我就疾速彈開。從那次之後,二哈總是想辦法靠近我,對我發出各種邀約──
「打炮,一萬二,要不要?」「親嘴,一萬二,要不要?」「包你一天,一萬二,要不要?」「把這瓶喝完,一萬二,要不要?」……我並不知道「一萬二」是什麼吉利數字,我只知道要不是念起來太拗口,我會將他的綽號改成一萬二。
我們之間的情誼愈來愈像朋友。沒有來酒店的日子裡,三個月或半年就會收到一次簡訊:「想你了,沒有打炮也沒關係。」大多都是交代近況的訊息,甚至有一天還傳來抽脂的照片給我看。他沒有太多要求,就是想要有個說話的出口。
某天我們又在包廂裡遇到,這次我暗自盤算,看在多年來他沒有過分踰矩行為的份上,倘若他再發出邀約,我就接受。
後來我們一起去看了電影,還是我想看的《復仇者聯盟》。在劇情高潮之際,我緊盯著螢幕,內心跟著逐漸激昂起來,一度要高舉雙手歡呼。二哈卻趁我不注意,伸出手指彈了我的奶頭一下,非常快速、非常莫名。當我被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轉頭看他時,他竟是一臉得意的樣子:「哈哈。」
我當下不顧旁人的眼光,惡罵他一頓,而他竟帶著小孩偷吃到零食般的微笑看著我。在那個瞬間,我不知道要繼續「教育」他,還是放棄他。
二哈的經驗也是我少數身體界線被侵犯,但沒有感到不適的。當時我只有滿腹的憤怒與惋惜,錯過了投入電影高潮的時機點。

這些經驗,說不上好或不好,或許我跟這些客人就像連連看的兩個端點,不知道怎麼連,就接上了。有時候我也摸不清自己與客人的互動模式,既沒有一定的套路,也沒有刻意經營。我就像小時候在完成這項作業一樣,拿著筆,從我這邊出發,慢慢走到另一邊。
只有一次,我已經連到點了,但那個看似正確的答案,背後還有其他的意義。那次經驗,讓我印象深刻。

弟弟的人生,是他換來的
有人說酒店一天,人間一年。往往是因為我們經歷了許多,看見了社會最真實的樣子。而我們也在這個過程當中,交換了一點屬於我們自己的故事。
在那一間小小的、暗暗的包廂裡,我用時間交換了這些客人的人生。

酒店的夜晚都是冷的,通常是因為酒店小姐身上的布料少,冷氣又強,冬天更不用說了。然而那一個夜晚,是我印象中特別冷的。我曾經以為自己是悽慘的,但其實,在酒店裡流轉的人,都是辛苦人。

在某個兄弟桌的包廂裡,阿弟仔坐在沙發的最邊邊,整個人像是將自己遮掩起來般,在我還沒坐到他身邊時,他就已經開始喝酒。我在腦袋開啟了「連連看」模式──要怎麼跟他應對呢?
通常年輕的兄弟們較為「活潑」,沒事就拿錢出來彰顯地位,或吹噓自己的「武器」有多雄偉;不像大哥們出席時的包廂,只要是大哥帶著小弟來的,通常相對安靜一些。
阿弟仔坐在這群年輕兄弟之間,彷彿他就是大哥一樣。不過,從他的穿著與動作判斷,我相信他只是跟著大家一起來喝酒的,沒有其他目的。
被阿弟仔點到身邊坐時,我非常意外,因為我通常不是兄弟桌會喜歡的類型。為了避免場面尷尬,我也趕緊喝下幾杯酒,藉著酒精讓自己放鬆一點。
阿弟仔似乎察覺到我的不安,主動點歌找我合唱,又划了幾回拳,好像他才是那個要來跟我「連連看」的人。
感受到他的行動,我才稍微放鬆下來,終於和他「連連看」配對成功。
我們那個晚上就像是在包廂裡又開了一個包廂一樣,無視旁人,天南地北聊了起來。
阿弟仔確實不是大哥,他是殺人未遂、正在假釋的小弟,受大哥指使才進監獄。一開始的遮遮掩掩,是怕自己又沾上什麼麻煩。他一邊喝酒,一邊講著過去,勤勤懇懇,跟嚼著一口檳榔的外在形象相當矛盾。
他說自己從小就沒有父母,在外面接觸到一些兄弟帶著他做事,就好像找到一個家一樣。即便他知道這個家的人或許都有些錯誤的地方,但終究有一份歸屬感放在心裡。他有一個弟弟,為了不讓弟弟跟他一樣,他努力完成所有「上面」交付的任務,去換弟弟的正當人生。
講到弟弟的時候,他眼神映著包廂裡的光,在一片黑暗中有五光十色,但仔細看,那一片閃爍的光裡,有一些溫情。我問他會不會後悔?阿弟仔說:「我不怨!值得。」他的聲音突然有點大聲,其他人也往這邊看了一眼。這簡短的回應裡,在我聽來字字沉重。
「只要我弟弟可以過好的人生,我就覺得很好了。」類似的句子,我也從一些酒店小姐的口中聽過。有些是家裡的長姊,有些是單親媽媽,大家都選擇了成全另一個更好的人生。
我跟阿弟仔說,很難想像他殺人的樣子,他竟笑著回答,自己也難以預料。我從他的笑容裡,看到那個小時候的阿弟仔,在還是孩子的時候、在還是別人小弟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為弟弟的人生負責了。
那晚回到休息室,我仍想著阿弟仔的神情,突然覺得冷氣有點強。或許,這個社會的夜晚裡,需要更多溫暖。

我們是沒有執照的夜間療心師
酒店的包廂裡,不只有女人的故事,還有許多男人的故事。因為社會的期待,他們長成了白天裡人們眼中的樣子;許多沒有辦法宣洩的情緒,在夜晚,全都進到包廂裡,變成他們想要的樣子。
酒店小姐們雖然沒有諮商的專業,但我們卻在每個心靈脆弱的夜裡,成為最好的聆聽者。聽著一個又一個心碎的故事,看著這些男人、有錢人、掌握某種權勢的人,在我們面前脆弱得像個孩子。
在那些夜晚裡,我們是彼此交換,而不是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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