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親臨東區
「但是，你知道你不能那樣做。」當初我打算自己去倫敦東區一趟，體驗底層社會生活，向某些朋友求助時，他們對我這麼說。幾經考慮之後，他們還說：「你最好找警方派人帶你去，」我想他們肯定因為腦筋一時轉不過來而感到很痛苦，因為怎麼會有像我這樣的瘋子提出此等無腦的要求？
我向他們抗議：「但我不想跟警方打交道。我只是想要到東區的底層社會去一趟，親自見識那裡的生活。我想了解當地人的生活方式，了解他們為何住在那裡，生活目標為何。總而言之，我要親自去那裡住一陣子。」
「你幹嘛去住在那種地方！」每個人都這麼說，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去那裡做什麼？大家都說那裡有很多人命賤如糞土的地方。」
「正好就是我想去的那種地方，」我打斷他們。
「但是，你真的不能去啊！」他們用堅決的態度回應。
「我來找你們可不是想要聽這種話。」對於他們不能了解我，我有點被惹毛了，所以回答得直白了一點。「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只是想要你們跟我說說自己所了解的東區，好讓我可以開始盤算一下。」
「但是我們根本不了解東區。它就在那裡，在某個地方。」說完後他們隨便揮揮手，指著他們偶爾會看到太陽升起的方向。
「那我只好去找庫克旅行社啦！」我宣稱。
「喔，好吧！」他們說，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庫克旅行社一定知道的。」
但是，喔，庫克旅行社，湯瑪斯．庫克父子開的旅行社，他們在世界各地幫人找路，清除路障，簡直是活生生的路標，為所有迷路的旅人提供緊急救援──毫不猶豫，效率迅速，辦起事來輕輕鬆鬆，遠近馳名，他們可以帶我到黑暗非洲的蠻荒地帶或者西藏內地，但若是要到倫敦東區，距離拉德門圓環僅僅一石之遙的地方，他們反而辦不到！
「你不能去啊！」庫克旅行社倫敦齊普賽街分社那一位像是識途老馬的員工對我說。「這實在是太 …… 嗯 … …太不常見了。」
「那你去問警察吧，」面對態度堅決的我，他用充滿權威的口吻做出結論。「我們還不熟悉帶路到東區的業務；我們不曾接受過那種請求，也完全不了解那個地方。」「那就算了吧，」我打斷他，為了避免他用連番否定之詞把我掃地出門。「至少你可以幫我做一件事。我只要你預先知道我要做什麼，假使我遇上麻煩，你才能夠認出我。」
「啊，我懂了！如果你被謀殺了，我們可以幫忙認屍。」他的口氣愉悅卻又冷血，此話一出，我眼前立刻有畫面浮現：我橫屍在一塊石板上，遺體遭人大卸八塊，冰涼的涓細水流不斷從旁邊汨汨經過，同時也看到悲傷的他有耐性地彎腰認屍，確認屍體生前就是那一個想要去看看東區的瘋狂美國人。
「不，不，」我回答道，「我只是怕有條子找我麻煩時，要你幫忙指認我是誰。」說到「條子」這兩個字的時候，我有點激動；對於當地的方言，我的確也開始略知一二了。
「那種事，」他說，「向來是我們總公司在管的。」他用帶著歉意的口吻補了一句：「你知道，這種事是沒有先例的。」
總公司的某位員工哼哼哈哈，支吾其詞。「我們不能把客戶的資訊洩漏出去，」他解釋道，「這是公司規定的。」
「但就我這案例而言，」我不死心地追問，「是我這個客戶要求你們提供我自己的資訊給警方的啊！」
他還是哼哼哈哈，支吾其詞。
「當然，」我趕快搶話，「我知道這種事沒有前例，但是──」
就在我要開口時，他接著繼續說：「的確沒有先例，而且我覺得我們沒辦法為你做任何事。」
然而，我還是帶著一位住在東區的偵探的地址離開了，動身前往美國總領事館。在那裡我終於找告某個可以幫我「辦正事」的人。他講話不會哼哼哈哈，支吾其詞，也不會抬眉直視我，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或者用茫然驚訝的表情看我。我花了一分鐘解釋自己的來意與計畫，在他眼裡一切都是如此自然而然。接下來他詢問了我的年紀、身高與體重，把我全身打量了一遍。緊接著，就在我們倆握手道別時，他說：「好吧，傑克。我會記住你，注意你的行蹤。」
我鬆了一口氣。這下我可說是破釜沉舟了，隨時都可以投身進入那一片似乎沒有任何人了解的都市荒地。但是，接下來我又碰到了新難題：也就是那一位已經載著我在「西堤區」（City）繞了好幾個小時，沉穩而極其優雅的灰鬚馬車司機。
坐好後，我說：「載我到東區。」
「先生，去哪裡？」他問道，毫不掩飾自己的訝異之情。
「去東區，哪裡都好。走吧。」
馬車疾馳了幾分鐘，沒有目的地，接著茫然地停下。我的頭頂上方沒有車篷遮蔽，司機困惑地盯著我看。
他說：「呃 ……我是說，您要去哪兒啊？」
「去東區。」我複述了一遍。「不一定要去哪裡。只要載我去任何地方繞一繞。」
「先生，地址呢？」
「喂！」我大發雷霆。「載我去東區，趕快！」
顯然他聽不懂，但是他把頭一回，一邊嘮嘮叨叨，一邊要馬兒開始往前跑。
想要避開倫敦街上貧苦生活的景象，是不可能的，不管置身何處，只要走個五分鐘幾乎一定可以看到貧民窟；但是，我的馬車正在穿越的這個貧民窟可說是無邊無盡。街道上到處都是新來的不同種族居民，身材矮小，外表悲慘或者醉醺醺的。我們經過好幾英哩的磚牆，四處都髒兮兮的，每過一條街道與巷道就出現新的磚牆與慘狀。街頭巷尾都是喝醉的男男女女，爭吵聲傳遍各個角落。市場裡有許多老人，不分男女，都在充斥污泥的垃圾裡面翻找腐爛的馬鈴薯、豆子與蔬菜，孩童環繞著爛掉出水的水果堆，宛如蒼蠅，拿出一點點可以吃但有部分腐敗的水果，當場就狼吞虎嚥吃掉了。
全程我沒有看到其他馬車，從孩子們跟在後面與旁邊奔跑的模樣看來，我乘坐的就好像一台來自於更好世界的幽靈馬車。眼前只見一道道堅實的磚牆，街道泥濘不已，街景令人嘆為觀止；我這輩子第一次害怕圍在我身邊的人群。……
「但是，你知道你不能那樣做。」當初我打算自己去倫敦東區一趟，體驗底層社會生活，向某些朋友求助時，他們對我這麼說。幾經考慮之後，他們還說：「你最好找警方派人帶你去，」我想他們肯定因為腦筋一時轉不過來而感到很痛苦，因為怎麼會有像我這樣的瘋子提出此等無腦的要求？
我向他們抗議：「但我不想跟警方打交道。我只是想要到東區的底層社會去一趟，親自見識那裡的生活。我想了解當地人的生活方式，了解他們為何住在那裡，生活目標為何。總而言之，我要親自去那裡住一陣子。」
「你幹嘛去住在那種地方！」每個人都這麼說，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去那裡做什麼？大家都說那裡有很多人命賤如糞土的地方。」
「正好就是我想去的那種地方，」我打斷他們。
「但是，你真的不能去啊！」他們用堅決的態度回應。
「我來找你們可不是想要聽這種話。」對於他們不能了解我，我有點被惹毛了，所以回答得直白了一點。「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只是想要你們跟我說說自己所了解的東區，好讓我可以開始盤算一下。」
「但是我們根本不了解東區。它就在那裡，在某個地方。」說完後他們隨便揮揮手，指著他們偶爾會看到太陽升起的方向。
「那我只好去找庫克旅行社啦！」我宣稱。
「喔，好吧！」他們說，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庫克旅行社一定知道的。」
但是，喔，庫克旅行社，湯瑪斯．庫克父子開的旅行社，他們在世界各地幫人找路，清除路障，簡直是活生生的路標，為所有迷路的旅人提供緊急救援──毫不猶豫，效率迅速，辦起事來輕輕鬆鬆，遠近馳名，他們可以帶我到黑暗非洲的蠻荒地帶或者西藏內地，但若是要到倫敦東區，距離拉德門圓環僅僅一石之遙的地方，他們反而辦不到！
「你不能去啊！」庫克旅行社倫敦齊普賽街分社那一位像是識途老馬的員工對我說。「這實在是太 …… 嗯 … …太不常見了。」
「那你去問警察吧，」面對態度堅決的我，他用充滿權威的口吻做出結論。「我們還不熟悉帶路到東區的業務；我們不曾接受過那種請求，也完全不了解那個地方。」「那就算了吧，」我打斷他，為了避免他用連番否定之詞把我掃地出門。「至少你可以幫我做一件事。我只要你預先知道我要做什麼，假使我遇上麻煩，你才能夠認出我。」
「啊，我懂了！如果你被謀殺了，我們可以幫忙認屍。」他的口氣愉悅卻又冷血，此話一出，我眼前立刻有畫面浮現：我橫屍在一塊石板上，遺體遭人大卸八塊，冰涼的涓細水流不斷從旁邊汨汨經過，同時也看到悲傷的他有耐性地彎腰認屍，確認屍體生前就是那一個想要去看看東區的瘋狂美國人。
「不，不，」我回答道，「我只是怕有條子找我麻煩時，要你幫忙指認我是誰。」說到「條子」這兩個字的時候，我有點激動；對於當地的方言，我的確也開始略知一二了。
「那種事，」他說，「向來是我們總公司在管的。」他用帶著歉意的口吻補了一句：「你知道，這種事是沒有先例的。」
總公司的某位員工哼哼哈哈，支吾其詞。「我們不能把客戶的資訊洩漏出去，」他解釋道，「這是公司規定的。」
「但就我這案例而言，」我不死心地追問，「是我這個客戶要求你們提供我自己的資訊給警方的啊！」
他還是哼哼哈哈，支吾其詞。
「當然，」我趕快搶話，「我知道這種事沒有前例，但是──」
就在我要開口時，他接著繼續說：「的確沒有先例，而且我覺得我們沒辦法為你做任何事。」
然而，我還是帶著一位住在東區的偵探的地址離開了，動身前往美國總領事館。在那裡我終於找告某個可以幫我「辦正事」的人。他講話不會哼哼哈哈，支吾其詞，也不會抬眉直視我，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或者用茫然驚訝的表情看我。我花了一分鐘解釋自己的來意與計畫，在他眼裡一切都是如此自然而然。接下來他詢問了我的年紀、身高與體重，把我全身打量了一遍。緊接著，就在我們倆握手道別時，他說：「好吧，傑克。我會記住你，注意你的行蹤。」
我鬆了一口氣。這下我可說是破釜沉舟了，隨時都可以投身進入那一片似乎沒有任何人了解的都市荒地。但是，接下來我又碰到了新難題：也就是那一位已經載著我在「西堤區」（City）繞了好幾個小時，沉穩而極其優雅的灰鬚馬車司機。
坐好後，我說：「載我到東區。」
「先生，去哪裡？」他問道，毫不掩飾自己的訝異之情。
「去東區，哪裡都好。走吧。」
馬車疾馳了幾分鐘，沒有目的地，接著茫然地停下。我的頭頂上方沒有車篷遮蔽，司機困惑地盯著我看。
他說：「呃 ……我是說，您要去哪兒啊？」
「去東區。」我複述了一遍。「不一定要去哪裡。只要載我去任何地方繞一繞。」
「先生，地址呢？」
「喂！」我大發雷霆。「載我去東區，趕快！」
顯然他聽不懂，但是他把頭一回，一邊嘮嘮叨叨，一邊要馬兒開始往前跑。
想要避開倫敦街上貧苦生活的景象，是不可能的，不管置身何處，只要走個五分鐘幾乎一定可以看到貧民窟；但是，我的馬車正在穿越的這個貧民窟可說是無邊無盡。街道上到處都是新來的不同種族居民，身材矮小，外表悲慘或者醉醺醺的。我們經過好幾英哩的磚牆，四處都髒兮兮的，每過一條街道與巷道就出現新的磚牆與慘狀。街頭巷尾都是喝醉的男男女女，爭吵聲傳遍各個角落。市場裡有許多老人，不分男女，都在充斥污泥的垃圾裡面翻找腐爛的馬鈴薯、豆子與蔬菜，孩童環繞著爛掉出水的水果堆，宛如蒼蠅，拿出一點點可以吃但有部分腐敗的水果，當場就狼吞虎嚥吃掉了。
全程我沒有看到其他馬車，從孩子們跟在後面與旁邊奔跑的模樣看來，我乘坐的就好像一台來自於更好世界的幽靈馬車。眼前只見一道道堅實的磚牆，街道泥濘不已，街景令人嘆為觀止；我這輩子第一次害怕圍在我身邊的人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