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時間任選,工作量隨意
Coupang Flex 貨物配送員/朴鎮永


凌晨三點,鎮永的車抵達住宅大樓園區入口處。當車子從住戶出入口轉向訪客出入口時,警衛生硬的聲音就透過喇叭傳了過來。
「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深夜宅配送貨。」
「要送到哪幾個園區?」
「嗯,從一〇一棟到一〇八棟都要送。」
「需要多長時間?」
「一個半小時就夠了。」
回答完所有問題之後,出入口的柵欄才升起。這個住宅園區還算親切的,有些甚至還要打開車子後車廂,確認配送紙箱之後才准允進出。Flex配送員和Coupang正式僱用的「Coupang Man」不同,沒有貼著公司標誌的車輛和制服為輔,一輛普通車子裡塞滿泛黃紙箱,站在警衛的立場當然會進行澈底的確認。但這麼一來,為了「查清身分」所浪費的時間不只會拉長整體配送時間,而且對收入一點幫助都沒有。如果這個過程沒完沒了地拉長,配送員就會因為擔心無法在規定時間內完成配送工作而焦慮不安。所以Flex配送員之間才會出現「深夜配送最令人害怕的就是警衛先生」這樣的笑話。
二〇二〇年因為新冠疫情,無可避免地迎來「零接觸時代」。雖然未來預期會走向網路社會、非面對面社會,但我們卻是在還沒準備好的情況下被迫接受。迄今為止,我們一直享有的平凡日常生活被按下了暫停鍵,大部分上班族和學生們不用再面對是否出勤、是否到校上課的危險選擇,迎來所謂的「居家辦公」「遠距教學」這樣不必面對面的生活。然而,為了保障某個人安全所採取的零接觸生活,卻得讓另一個人必須忍受更激烈、更危險的現場工作。
站在一〇一棟共用大門前,一點開APP就出現大門密碼「#3253」,鎮永一把抱起要配送的紙箱朝電梯走去。配送的地點分布在十五樓、十二樓、七樓、三樓,總共四家六箱。他按下最上層的十五樓按鈕──先到十五樓的話,只要趕在電梯門關閉前盡快送達,就可以接著搭電梯下樓──然後再分別按下十二樓、七樓、三樓的按鈕,以同樣的方式配送。如果想在清晨七點前完成配送工作,就必須像這樣從高樓層往低樓層移動,加快配送速度。即便錯過了電梯,也可以走安全梯下樓分層配送。
凌晨時分很少會在電梯裡碰上住戶,偶爾在電梯裡遇到的住戶還會說一句:「這麼晚了還送貨嗎?」「加油!」之類的話。但是,當他們確定造成電梯緩速下降的罪魁禍首,就是宅配司機每個樓層都按停之後,多數住戶會默默報以不滿的眼神。每次碰上這種情況,鎮永就會習慣性地低頭說:「對不起。」換個角度站在住戶們的立場多想想,就能理解他們的心情。
但是,真正在他心裡留下小創傷,卻是迎面碰上不安多於不便的住戶。不久前,Coupang物流中心才爆發出集體感染新冠肺炎的事件,因此越來越多住戶害怕和送貨員搭同一部電梯。這種時候,鎮永就會往旁邊挪一步,儘量將身體縮在電梯角落。因為即使他比任何人都更嚴格遵守防疫規定,每天更換口罩,隨時消毒雙手,但在別人眼裡,他不過是一個「散發汗臭味的危險陌生人」罷了。在新冠疫情時代,只能把這想成是「聖誕老人的悲哀」,鎮永還是得每天到處奔波,面對不特定的多數人。

星級評價影響僱用與否
Flex配送員也得接受星級評分。不同於一般的商品和美食餐廳星級評分會向大眾公開,配送員的評分只有透過Coupang物流中心和APP才查得到。星級評分從〇到五,最近六十天內有四十戶以上的宅配明細,才會根據分數分級。
四.五〇~五.〇〇 綠色/配送失誤不到〇.五%,配送分數非常優秀。
四.〇〇~四.五〇 黃色/配送失誤在〇.五%至一%之間,配送分數為平均值。
四.〇〇以下 紅色/配送失誤在二%以上,配送分數在平均值以下,要減少質量降低的因素。
*以上分數會影響業務分配的優先順序。
就像這樣,評分共分為三級,如同交通號誌燈一樣綠黃紅。分級越往紅去,得不到工作分配的可能性就越大。正如所有評價都是相對的,隨著配送人力的增加,星級評分的標準也必然越發嚴苛。雖說星級評分是為了僱用令人安心的人力,將誤送風險降到最低的一種評價制度,但另一方面,也是平台業者掌控「非典型勞工」的一種有效「演算管理」。平台配送員被困在這種制度的枷鎖中,與無數看不到的配送人力展開無形的「星級競爭」。諷刺的是,這場競爭的勝利者不是拿到「五顆星」的勞工,而是能以更低價格配送更多貨物的企業。
因此,Flex配送員對「懲處」都非常敏感,因為一旦受到處罰,不只星級降分,影響到分配的優先順序,懲處還會如同「紅字」一樣累積下來。一旦累積到三次,Flex帳號就會被停權一個月,這也稱為「黑色」處分。受到一次懲處的鎮永,也變得更加敏感。雖然所有工作都要求謹慎,但因為配送工作的「完成」爭分奪秒,所以神經必然會繃得更緊,因為沒有像文書處理器一樣可以按下「delete」刪除鍵或「ctrl+Z」還原鍵的機會。對於靠Flex配送工作維生的人來說,帳號停權就等同於上班族被裁員一樣。
Coupang從二〇一八年引進Coupang Flex,因為和Coupang Man不同,不是正式僱用人員,因此具有可以根據當天配送量彈性決定配送員人數的優點。Coupang為了招募更多Flex配送員,以「推廣」的名義,將每件配送報酬一度提高到三千韓元(約台幣七十二元)。因此有許多人被「月收入超過五百萬韓元(約台幣一一九〇四八元)」的宣傳所吸引,加入Flex配送員的行列,註冊人數約高達三十萬人,全韓國平均每天有四千人在從事這項工作(以二〇一九年為準)。
鎮永也是在那時開始投入這份工作,日夜努力送貨的話,每個月真的能賺到五百萬韓元。雖然日夜顛倒,身心俱疲,但現在的辛苦似乎有望實現他以自己名義開家小店的夢想。然而,這樣的期待並沒能持續多久。隨著Flex配送員人數的激增,Coupang中斷推廣制度,配送單價也跟著大幅下降,從三千韓元降到兩千韓元,再一路降到一千韓元上下。每天申請配送工作的人力爆量,從企業的立場來看,根本不可能再度提高單價,就像到手的魚不用再餵食一樣。隨著推廣優惠的消失,有些人就放棄了配送工作。但對於晝夜全職配送的人而言,沒有其他選擇的餘地。對他們來說,配送工作不是兼差,而是「職業」。若想取得與推廣時期同等的月收入,就得增加配送件數。在配送單價腰斬的情況下,配送件數就得增加兩倍,才能賺到和過去等量的報酬,最後無可避免地被歸納到長時間勞動的結構中。
鎮永最早是在YouTube上偶然看到廣告,才得知Coupang Flex的。廣告上的退休老夫妻、孩子上小學的家庭主婦、準備開始新挑戰的年輕人,全都一臉幸福地在送貨。讓鎮永心動的是最後出現的廣告詞:
「時間任選、工作量隨意,工作就像郊遊一樣!」
不需要什麼特別的技術,只要有一支手機和一輛汽車,任何人都可以嘗試的這項工作,對頻頻在就業門檻上受挫的鎮永來說,無疑是一個機會。
「拿著高中畢業的學歷,有可能進自己理想中的公司嗎?有可能在公司任職嗎?有可能成為正式員工嗎?這種事情我想都不敢想。所以我很高興,能有這種不需技術就可以工作的機會。」
那時,鎮永甚至不知道平台工作是什麼,是否適用四大保險,只認為可以踏踏實實流著汗水賺錢,這個機會本身就非常珍貴。他相信,只要誠實勤奮地努力工作,這個機會就是引領自己走向未來夢想的「踏腳石」。然而不久前鎮永到銀行洽談貸款時,因為他的身份是事業所得只扣繳三.三%的個人經營者,而且透過配送工作賺到的收入也很難獲得認可,所以從銀行這邊得到無法核貸的回覆。這時,他才知道「平台工作」是一個誰都可以做,卻得不到任何保障的職業。這明明是他除了睡覺之外,投入所有時間的工作,但實際上公司、銀行、制度都不承認這是一種「職業」,也不給予任何保護。
「這就是我日復一日申請後等待通知的日常生活。有可能今天配送了十件,明天卻只有五件,後天則一件都沒有。這種壓力,沒經歷過的人是無法理解的。」
金石堂門市 全家便利商店 ok便利商店 萊爾富便利商店 7-11便利商店
World wide
活動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