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副總統呂秀蓮「319 中彈紀實」(2004.4.4)
313 腳傷的玄機
2004總統大選投票前最後一個禮拜天三月十三日那天，連宋在台北辦超級演講會，還趴下來親吻土地，陳呂則選擇在高雄舉辦60萬人藍綠大對決晚會。當天我在趕完馬祖、台中與台東的行程之後，立即飛往高雄，甫下車就飛奔上台，一不留神右腳踢到大舞台斜坡的粗厚木板，只覺奇痛無比，但我無暇他顧，就上台講話。接著陳水扁總統到場又拉著我的手在超巨型的凱旋門左、右、前方伸展台共約六百公尺來回奔馳，接受民眾歡呼。當時右腳踝其實已經在流血，但我未敢吭聲，直到活動結束登上飛機脫下鞋子，這才赫然發現右腳趾頭及整個腳盤、腳踝早已瘀紫肥腫有如「麵龜」。飛返台北官邸已近午夜，下機後，我只作簡易療傷，第二天拄著柺杖就又東奔西跑拼選舉去了。接著選戰越來越急，傷勢也越積越重，因此最後兩天掃街拜票時根本無法用腳站立，只好在吉普車上綁著一張高腳椅，人坐上去還得把腳墊高，以免加重傷處壓力。因為若非腳傷嚴重，那敢在陳總統站著拜票時我卻坐椅子？而若非我坐高椅，又墊高右腳，以致右膝蓋的高度正好擋住由擋風玻璃射進來的子彈，那天我早已一槍斃命，或至少肚破腸流！事後回想，313 腳傷原來暗藏玄機，上天讓我提前一週腳傷拄拐杖，換取319 的有驚無險奇蹟。
319中午一語成讖
大選投票前一天的三月十九日，陳總統與我的共同行程是車隊遊行高雄市、縣的主要道路，而後台南市、縣，再奔向台中和台北。中午我們在高雄縣與台南市交接處的湖內鄉縣議員陳明澤服務處用餐休息。在此之前我們一起遊過桃園縣和台北市、縣，沿街民眾夾道歡迎，鞭炮聲不絕於耳，我因坐吉普車靠馬路這邊，陳總統則站立正中央，所以幾天下來鞭炮把我的藍色水蓮裝炸破好幾個洞。我們邊吃飯邊開玩笑，我說：「我現在知道台灣人為什麼不怕阿共仔的飛彈了，因為我們從小在『槍林彈雨』中長大。」
「妳有被鞭炮打傷否？」陳總統問。
「有啊！我的水蓮裝已經被炸得千瘡百孔，選後可以送進博物館了。」
「看真妳不就在替我擋子彈？」總統說。
「你這嘛才知！」
那時大約中午一點半鐘左右，我們的玩笑話惹得哄堂大笑。哪想到說完那句話二十分鐘之後，我果真為總統擋了一顆真槍實彈！
319槍擊事件
笑聲中我們結束午餐，然後各自上廁所。我約待3、4分鐘就出來， 陳總統早在客廳跟粉絲合照，有說有笑。我陪他們再照二、三張，就被催促上車。門前停的是國安局的防彈敞篷箱型車，我們兩人站上墊子，頭伸出來向沿途民眾揮手拜票。
車隊抵達高雄縣與台南市交界的南萣橋後，換搭台南市競選總部為我們準備的紅色吉普車。吉普車非常迷你，總統跟我上車之後根本沒有太多空間，以致我們的座車隨扈只好一腳在車內，另腳在車外隨車扈從。而總統府侍衛長陳再福就坐在吉普車右前座，總統的正前方，副侍衛長沈在添在我們後面的第二車，至於我的警衛隊伍則被排在第十五號車隊以後，全無用武之地。
那天我們的掃街車隊經過台南市灣裡區轉入金華路，沿途民眾熱情歡迎，鞭炮聲不絕於耳，總統與我在吉普車上左顧右盼揮手答禮，既興奮又心懷感激。忽然間我聽到「碰！碰！」兩聲巨響，頓時煙硝與炮屑糢糊了我們的視線，我感覺到右膝蓋遭到強大震擊，奇重也奇痛無比。我脫口大叫：「好—痛—喔！」然後低頭下視，發現黑灰色的絲絨長褲破了一個洞，鮮血滲濕褲管。上週腳傷未立即止血的教訓提醒我必需在第一時間ＤＩＹ。我於是轉頭要隨扈盧孝民遞給我隨身攜帶的黑色手提包，一邊告訴他我受傷了，一邊掏面紙，低頭處理傷口。我捲起絲絨褲管一看，淡褐色的棉質護膝有一片血跡，再拉開護膝，只見右膝蓋骨外側一個1公分大小的傷口，我先用濕紙巾擦拭傷口四週再拿整包面紙塞進護膝裡面止血。心裡怵然一驚，「難道我中彈了？」
就在此時，我的手臂碰觸到站在我右邊的總統的夾克下擺，有點黏濕，我抬起頭：「總統，您也…？」我沒有說中彈，因為我並不敢確定。他的臉上泛起苦笑，一隻手摀著下腹，另隻手仍在向沿途熱情的民眾揮舞。
待我身子坐定，隨扈盧孝民手指向吉普車右前方的擋風玻璃，我看到玻璃上面一片輻射狀的裂痕，中央有一個明顯的破洞，果真是槍擊！我倒抽一口冷氣，腦子裡閃出美國總統甘迺迪在達拉斯遇刺的那一幕，再偏頭看總統，他依然全神貫注於揮手拜票。我們都還活著！我心生感動，旋即又想，正副元首雙雙中彈可是未曾有過的大事，這一定出於精心策劃的暗殺計劃，萬一狙擊手還在現場，萬一有一個暗殺集團？萬一是恐怖攻擊？萬一是……
「離這裡最近的醫院在哪裡？」我俯身向前問司機。「成大醫院，還有奇美。」司機回應。
理智告訴我，大驚小怪是無濟於事的，如果現場兩旁的人群都慌亂起來，如果兇手再開槍掃射，後果更不堪設想。我放眼四周，沒有人發現出事了，我認為讓車隊趕快脫離已暴露的既定遊行路線才是最佳的辦法。
「我們都受傷了，趕快離開現場！有一必有二。」我俯身向前喊話，擔心狙擊手還在現場，看我們沒被打死，會再掃射。四週太吵，吉普車繼續跟著前導車沿街前行，兩旁民眾時多時少揮旗相迎。
「有一必有二！趕快離開現場，趕快聯絡醫院！侍衛長。」
我又大喊，但沒人理我，車子還在民眾揮手的路線前進。我知道侍衛長只聽命總統，但在危急時刻，我不得不大喊：「有一必有二，趕快離開現場！」
我的膝蓋抽痛著，內心倒是很鎮定。腦子忍不住在想，到底誰幹的？怎麼又是我？三十歲得癌症，沒死；三十六歲因美麗島事件差點被判死刑，沒死；六十歲了還要挨子彈，為什麼又沒死？
明天就是投票的日子，現在發生正副總統雙雙中彈的大事，為什麼？為什麼發生在台南市？接下去還有密集的行程，晚上在台中和台北都有大型晚會，還能繼續下去嗎？還會不會有更大的危險發生？
我於是偏著頭跟總統說：「這是重大政治事件，應該做政治處理。底下的活動不必進行了，不用再掃街拜票，我們趕快回台北吧。」
我想到的是，回去瞭解狀況後召開記者會告訴國人，我們已經為國人同胞擋子彈了，大家風雨同舟、團結在一起，明天好好投給水蓮配。不過，後來的發展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總統仍在揮手拜票，但我發現他的臉色有點發黑，而且略顯痛苦的表情。「還撐得住嗎？總統！」我問他，他微微點頭，一隻手仍忙著向兩旁民眾揮動。大概傷口太痛，他叫站在背後的隨扈張春波組長拿『小護士』抹肚皮。張組長繞到侍衛長椅背彎下腰掀開總統的衣服，我瞄到總統下腹一長條綻裂開來的血紅傷口，心想用面速力達姆豈不更刺痛？於是大叫：「受傷了還擦什麼小護士？趕快連絡醫療小組！趕快開往附近醫院就診！我們中彈了！」
我順手比著正前方擋風玻璃的彈孔，「原來是槍擊！」總統臉色大變，「我還以為只是被鞭炮打到。妳為什麼不早說？」他看了我一眼，我發現他臉色更黑，人也更虛弱了，快撐不住的樣子。
顯然在我比手讓他看到吉普車擋風玻璃的彈孔之前，陳總統根本不知道已經發生槍擊。根據後來他出訪中美洲在貝里斯與記者茶敘時自承，他一直以為腹部是被鞭炮打到，聽我喊取消遊行去醫院他還認為我太膽小，怕死哩。所以他叫侍衛長繼續照遊行路線掃街下去；侍衛長完全不理會我的話，怪不得！
這真是何其不可思議的景象！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鬧區民眾夾道歡迎聲中，正副總統雙雙中彈，副總統力持鎮定，試圖指揮車隊速離險境，而總統卻遲了六、七分鐘之後才知道槍擊中彈，並誤以為副總統膽小怕死哩。
更不可思議的是：
總統侍衛長就坐在吉普車前座，子彈穿過他正前方的擋風玻璃，飛越他的左側臉頰擊中我的右膝蓋。玻璃碎片灑滿他的夾克，他也知道用雙手抖掉夾克的玻璃碎片，但他居然不知道已經發生重大的槍擊事件？！
不止如此。緊挨著總統站在吉普車後坐的是他的座車隨扈組長，吉普車之後站著的是特勤警衛副侍衛長跟內政部長和總統府副秘書長，而總統和我兩旁更有頭帶白色鋼盔的摩托車警衛隊，忽前忽後如影隨形巡護著，所到之處街道兩邊更早已佈滿便衣國安人員和當地員警------
竟然沒有人察覺到總統和副總統已遭人槍擊？
竟然槍手能夠連開兩槍而且雙雙中的之後安然逃逸，毫無蹤跡？！
總統醫療小組的兩位醫師因為跟在車隊大後方，所以趕到吉普車時我們已快到奇美醫院了。兩位醫師擠上車一前一後檢視陳總統的傷口，完全顧不了我也中彈受傷。好在我沈著應變，早在第一時間就已自行止血，否則一路顛跛到奇美，鮮血流淌十五分鐘，可就麻煩大了。
奇美醫院就診記實
總統怎麼進去奇美醫院的，我看不見，因為他被一大群安全人員包圍住，後來才知因為他堅持總統不能倒下，所以忍著痛自己走進去。但是這個堅持竟被泛藍質疑為作假！我下車後因右腳舊創加新傷，無法走路，所以由我的座車隨扈盧孝民躬身揹我，然後把我放在輪動式病床上推進急診室。我舉起左手腕看錶，正好下午二點鐘，心裡暗忖從中彈到現在，約略十五分鐘吧，後來證實槍擊果真是在一點四十五～六分之間發生的。(原文金華路12-20號… 刪)
據說奇美醫院先接到副總統受傷的電話，接著又有人電告總統中彈，慌亂間大隊人馬就都到達醫院門口。奇美趕緊騰出急診室一角，總統跟我就各據一方，中間只隔著橘紅色布幔，看起來相當慌亂的樣子。
躺在病床上，我伸出右腳任憑醫護人員查看，腦子裡在盤算底下該作些什麼？因此護士小姐問我健康狀況時，我還不耐煩地告訴她：「我是膝蓋中彈受傷，又不是身體有病進來，你們只要處理我的腳傷就好了。」
我首先想到應該把總統跟我的傷口拍照存證，於是叫秘書找攝影官劉錫明進來。也幸虧我想到這點，才留下許多珍貴相片，否則日後更加死無對證。我看到侍衛長陳再福、內政部長余政憲和副秘書長陳哲男、還有立委王幸男等一堆人全愣在急診室旁，卻不知所措。我大喊，趕快叫人去封鎖現場啊！
我又用手機打了好幾通電話到台北。這期間護士要我換上診療衣，我看到褪下來的那條黑灰色絲絨長褲，和一片棉質護膝，上面都破了一個洞，也沾著血跡。我不禁唸起阿彌陀佛來！
如果不是在一禮拜前右腳受傷，我哪敢在拜票時坐高腳椅？也不會在出門前把右腳包得好好的，又如果不是出門前台北天氣寒涼，我也不會穿上絲絨長褲。所謂「柔弱勝鋼強」，幸虧當天我有這兩樣柔軟又厚實的纖維物護膝，否則那威力甚強的銅質子彈必貫穿膝蓋無疑，而我後半生必將與輪椅為伍了。當然，如果沒有腳傷，我一定用站的，那高飛的子彈擊中我157公分的身軀，若非頭部，必定是胸膛，我大概當場就一槍斃命了。
子彈打進膝蓋，那麼子彈到哪裡去了？醫師把我推進Ｘ光室照了Ｘ光片子。沒有！子彈不見了。我想想，會不會子彈反彈出來剛好打到緊立在我右邊的總統腹部呢？因為我瞄到他的傷口是橫式的淺傷而已。
我很不放心總統。我撩起布幔，看到總統跟我一樣，一邊在接受治療，一邊在用手機交代事情。我大聲問他有沒有嚴重？他回說沒有關係。我想再跟他多聊幾句，但人跟病床卻被推離急診室，推進手術房。
國軍松山醫院副院長譚光還醫師告訴我，子彈打進膝蓋二~三公分深，僅達皮下組織，未穿透關節，也無骨折，子彈也沒有留在身體內，所以只要做個小手術，裡外縫二層共六針就可以。我把右腳伸出來，幕僚交給我手機，說是楊憲宏的電話。楊憲宏問我到底是槍擊？還是鞭炮受傷？我把所知的狀況告訴他，末了特別叮嚀上電視時幫我傳達：「總統跟我能為台灣擋風擋雨，是我們的職責，也是榮耀。」我講得很寧靜，也很神勇。從我中彈進醫院，一直守在旁邊的秘書忍不住脫口：「副總統，妳那麼冷靜，好可怕！」
我不冷靜，行嗎？還不知外面是否鬧得天翻地覆呢！更不知凶手是何方惡煞？行凶動機為何？身為國家副元首，為台灣擋風擋雨，但願我真能為台灣擋風擋雨！
醫師在為我縫傷口，我忍著痛，其實心裡更痛。為什麼台灣的苦難還未結束？風雨還在飄搖？
這時，總統醫療小組召集人黃芳彥醫師打電話來，他告訴我總統的傷勢概要，特別提到照X光片時發現有子彈，嚇一大跳，還以為彈頭在腹腔內，代誌就大條。於是趕緊作斷層掃描，有看到狀似子彈的影像，原以為大事不妙，子彈留在腹腔很糟糕！那想到一個轉身，子彈就從夾克和襯衫之間的縫隙掉下來，這才證實總統腹部只受表皮之傷沒有大礙。然後黃芳彥說總統夫人要跟我通話，我在電話中先安慰夫人總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請她寬心。她問候我之後，告訴我總統府秘書長邱義仁三點鐘要開記者會。我心想，邱義仁秘書長人在台北對槍擊發生狀況不清楚，何不將我所知道的告訴他？於是我撥電話給他，詳細說明槍擊發生時我所知道的經過，以致延誤了記者會的召開。記者會的情形當時我看不到，但隔天從電視上看到的內容，著實令我大惑不解。或許由於總統跟我的傷勢無大礙，所以在記者會上邱義仁口氣輕鬆，滿臉笑容，對記者提出的問題或不知道或避重就輕回答。奇怪的是當記者問到副總統部分，他一概表示不清楚，絕口不提曾經跟我通過電話的事。事後證實，這場記者會就是社會各界強烈質疑319的導火線。
大約半小時左右醫師縫好我的膝頭傷口，護士要把我推去加護病房休息。我惦記總統的傷勢，也覺得極有必要跟他就槍擊發生時的點點滴滴交換意見，因此要求繞到他那兒探望。護士請示的結果是不方便，我便被推到加護病房的一個小房間。
我只好用手機直接跟總統通電話，他告訴我傷口已縫妥，子彈也找到，再過一陣子就可回台北，台中演講取消，我們晚上在台北晚會上一起出現！我聽後覺得不妥，我說槍擊案傳開，不知社會反應怎樣，也不知凶手是誰，動機為何？晚會如果我們出現，恐怕會出狀況，我建議不如回台北後我們在總統府共同召開中外記者會，但晚會絕對不能出現，因為明天就投票，晚上不可出亂子。總統聽我意見，覺得很好，就在電話上說：「那就這麼辦，回頭台北見！」
電話中我特別跟總統討論子彈的事，他告訴我子彈是在他的襯衣夾縫裡，我就說，既然子彈只有一顆，會不會打到我的子彈反彈出來刮傷他的腹部？他說不可能，因為他的夾克右邊破了一個洞，但左邊沒有，所以他的子彈是從右邊打進來，不是我那一顆。我說您的夾克能不能借我看一下？他說已經交給檢察官了。
不久，國安局長蔡朝明跟特勤中心指揮官邱忠男同時進來，他們先對發生如此重大的國安事件鄭重道歉並表示會「自請處分」。他們也告訴我為國安考量，我們不再對外露面，待會總統會從地下室離開搭機返回台北，晚上也取消一切活動。我說能不能安排我去總統那兒聊一下？我也希望親眼看一下總統的夾克。蔡局長說他來安排。
不多久，我被推進總統的病房，看他傷勢和氣色都還可以，我告訴他蔡局長說要取消記者會，我擔心如果我們無聲無息，民眾會更驚慌；若出現在晚會，群眾太激動，安全有顧慮，還是在總統府內共同召開記者會，效果最好。總統稱是，並回說，剛剛與我通過電話後已交代好了。
我告辭出來，又回到我的病房，不久，台南地檢署檢察官王森榮來作筆錄，我告訴他我希望看一下總統的夾克以判定子彈，不久蔡局長請人送總統的夾克來，我一看果真破洞在右邊不在左邊。我立即表示，那麼另外還有一顆子彈趕快去找出來！那顆子彈應該在吉普車上面，否則若掉出去，就很難找到了。我催促檢察官立即找人去看吉普車，找子彈。
幸虧我機警，提醒要立即找子彈，當檢察官還在跟我作筆錄時，有人進來通報說找到一顆銅質子彈了，就在吉普車後座地板上兩箱礦泉水紙盒的夾縫間找到。
事件之離奇與質疑
真夠離奇！那兩箱紙盒是給我墊腳用的，因為我313晚上右腳無緣無故受傷之後，無法站立，所以必需坐著高腳椅與總統同車遊街，懸空的雙腳就墊在紙箱上面。哪想到打中我右膝蓋的子彈會反彈出去，又乖乖掉進兩個紙箱的夾縫間，而且依照我的指示，很快就被找到了。
最離奇的其實還有以下幾點：
一、313高雄造勢晚會上我右腳受傷得有點莫名奇妙，但事後回想其實是上天在庇佑我。因為若非腳傷我那敢在跟總統掃街時一個人坐高椅？墊高的右膝蓋恰巧為我擋下子彈，否則我必一槍斃命矣。又因事先腳傷才會戴好護膝，否則，沒死，膝蓋也斷了，我必終生殘廢。當然，總統鮪魚肚槍傷未及腹腔，也是一奇。
二、之前到每個縣市遊街，高腳椅都綁在右邊，只有３１９那天下午在台南市搭的吉普車，高腳椅事先被綁在左邊，我因此跟總統左右對調。否則若總統站在吉普車左邊，那顆銅質子彈必然打中總統前胸，後果不堪設想。
三、有人責備正副總統不該同車，然而當天上午原本是由林義雄陪同總統，他臨時提前回台北，說要準備晚上的演講。若我不跟總統同車，就該由台南市長許添財陪同，而不論誰跟總統併立，那個站我的位子的人當場必嗚呼哀哉。
以上種種巧合，證明天意要我提前一個禮拜右腳先受傷，好叫我在319當天適時擋住陳水扁總統的子彈，又讓我留下性命，繼續愛台灣。
作完筆錄不久，護士要我更衣準備回台北。我說為什麼不在離開奇美前跟媒體打個招呼？他們告訴我總統車隊是從地下室離開的，我最好也避開媒體。
在松山機場下機後，幕僚告訴我總統府公共事務室通知晚上記者會取消，今晚也不要有活動。我覺得奇怪，在奇美我還跟總統當面講好一起回總統府開記者會啊！我打電話給總統，他說他要在官邸開國安會議，叫我回家休息。我說我也是候選人，也中彈受傷啊，為什麼不可以參加國安會議？他說他再了解看看。不久車子到家，我撥電話給總統，他說因為兩個人都中彈，又在一起開會很奇怪，叫我不要過去。再過一陣子，公共事務室通知，總統將用錄影帶方式向外界說明槍擊案，副總統就不必了。我不同意，打電話給總統，我說今晚如果只有總統露面，我不見人影，選民將作何惴想？明天是投票日，我們應該向全國同胞發表感性談話，我相信只要有機會說一些動人的話，明天選票一定會大量支持我們。總統接受我的說法，同意公共事務室錄完他的講話之後過來我這邊。我久等右等，直到十點多，公共事務室才派人來，又說總統的錄影只有二、三分鐘，我只好放棄原先準備好情詞並茂的說詞，草草講幾句。我臨時想到應該把右膝蓋傷處撩起來對著攝影機，讓大家確實知道我的傷勢，因此後來沒有人對我有任何懷疑。但總統因為顧及元首形象而故作鎮靜狀，反倒引起國內外一陣質疑。
真巧，當我正在錄影的時候，警衛通報宋楚瑜先生在門口，我示意幕僚出去接待。但等我錄完影，幕僚遞給我宋主席留言祝我康復的名片，說他已匆匆離去。為此，第二天早上我親自打電話向宋先生致謝。
319 折騰了一整天，我上樓打開電視，剛好看到陳文茜在開記者會，嚴詞抨擊槍擊案諸多疑點，並公然指摘阿扁總統自導自演。我頓覺五雷轟頂，比下午挨子彈時還更驚駭，更加不可思議！很不幸，從此陳總統就被蒙上「自導自演」的不白之冤，「子彈門」也變成藍營攻擊綠營的用語。
本案何以演變成「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的遺憾？本章之敘述或許可以找到原因：
一、槍擊發生時我太鎮定，沒有驚慌或尖叫，因此沒有人知道槍擊發生。
二、總統跟我雙雙中彈，卻能有驚無險雙雙活命。
三、總統表現太矜持，負傷仍堅持步行進奇美就醫，又未在第一時間公開出示傷勢。
四、國安人員維安處理和危機處理太離譜。
五、國安會秘書長邱義仁在記者會上的言談舉止十分詭異，且他公開宣布已啟動國安機制但事後又矢口否認。
六、行政院院長游錫?應該在行政院召集相關部會首長緊急應變，卻進入總統府主持國安會議，引起違憲質疑。
七、當晚總統跟我未能直接面對媒體說明槍擊事件，也未出示就醫照片。
八、張昭雄、連戰和宋楚瑜三位在野領袖想關心卻都未能親眼見到中彈受傷的總統和我本人。
以上種種，或有因應失當之處，或屬陰錯陽差的偶然，造成誤解確實遺憾，但也不能就此斷言「自導自演」。倒是整個事件確有必需質疑之處：
一、為何發生在台南市？台南市有何特殊的地緣關係？
二、為何安排那輛超級迷你吉普車？國安局的專業怎能接受這種安排？
三、特勤警衛人員當天的反應太過異常，是集體疏忽？還是別有內情？
四、總統副總統雙雙中彈，當然是重大國安事件，既曾召開國安會議，又何必否認啟動國安機制？所謂國安機制究何所指？國軍部隊有因此而影響投票行為嗎？
五、當天是誰推翻原先總統跟我在奇美講好的回台北後在總統府舉行聯合記者會的構想？
六、當晚是誰不讓我參加國安會議？不讓我跟總統一起對外露面？
七、本案偵辦期間，我多次表達願意協助破案，但未獲理睬：
1.我要求看現場錄影帶以便協助發現線索，但延遲二個多月以後警政署才送兩捲錄影帶過來，而且影帶十分糢糊，並透露因上級示意，所以不方便跟我連絡。
2.李昌鈺博士來台，立即安排見總統，卻無人安排他見我。當晚他到台南案發現場，是我從電視上看他在作彈道重建時，主動打電話跟他連繫，又約他來台北見我，他才有機會看到在奇美醫院診治時攝影官拍攝的相關照片。
3.承辦檢察官除了我在奇美醫院開刀後曾作簡短問訊外，直到案發一年多的2005年四月間才再來總統府訪談我並作筆錄。
總的來說，在319槍擊事件中，我是第一個中彈的受害人，但從頭到尾，無論國安單位或專案小組，卻始終忽略我或迴避我，為什麼？
313 腳傷的玄機
2004總統大選投票前最後一個禮拜天三月十三日那天，連宋在台北辦超級演講會，還趴下來親吻土地，陳呂則選擇在高雄舉辦60萬人藍綠大對決晚會。當天我在趕完馬祖、台中與台東的行程之後，立即飛往高雄，甫下車就飛奔上台，一不留神右腳踢到大舞台斜坡的粗厚木板，只覺奇痛無比，但我無暇他顧，就上台講話。接著陳水扁總統到場又拉著我的手在超巨型的凱旋門左、右、前方伸展台共約六百公尺來回奔馳，接受民眾歡呼。當時右腳踝其實已經在流血，但我未敢吭聲，直到活動結束登上飛機脫下鞋子，這才赫然發現右腳趾頭及整個腳盤、腳踝早已瘀紫肥腫有如「麵龜」。飛返台北官邸已近午夜，下機後，我只作簡易療傷，第二天拄著柺杖就又東奔西跑拼選舉去了。接著選戰越來越急，傷勢也越積越重，因此最後兩天掃街拜票時根本無法用腳站立，只好在吉普車上綁著一張高腳椅，人坐上去還得把腳墊高，以免加重傷處壓力。因為若非腳傷嚴重，那敢在陳總統站著拜票時我卻坐椅子？而若非我坐高椅，又墊高右腳，以致右膝蓋的高度正好擋住由擋風玻璃射進來的子彈，那天我早已一槍斃命，或至少肚破腸流！事後回想，313 腳傷原來暗藏玄機，上天讓我提前一週腳傷拄拐杖，換取319 的有驚無險奇蹟。
319中午一語成讖
大選投票前一天的三月十九日，陳總統與我的共同行程是車隊遊行高雄市、縣的主要道路，而後台南市、縣，再奔向台中和台北。中午我們在高雄縣與台南市交接處的湖內鄉縣議員陳明澤服務處用餐休息。在此之前我們一起遊過桃園縣和台北市、縣，沿街民眾夾道歡迎，鞭炮聲不絕於耳，我因坐吉普車靠馬路這邊，陳總統則站立正中央，所以幾天下來鞭炮把我的藍色水蓮裝炸破好幾個洞。我們邊吃飯邊開玩笑，我說：「我現在知道台灣人為什麼不怕阿共仔的飛彈了，因為我們從小在『槍林彈雨』中長大。」
「妳有被鞭炮打傷否？」陳總統問。
「有啊！我的水蓮裝已經被炸得千瘡百孔，選後可以送進博物館了。」
「看真妳不就在替我擋子彈？」總統說。
「你這嘛才知！」
那時大約中午一點半鐘左右，我們的玩笑話惹得哄堂大笑。哪想到說完那句話二十分鐘之後，我果真為總統擋了一顆真槍實彈！
319槍擊事件
笑聲中我們結束午餐，然後各自上廁所。我約待3、4分鐘就出來， 陳總統早在客廳跟粉絲合照，有說有笑。我陪他們再照二、三張，就被催促上車。門前停的是國安局的防彈敞篷箱型車，我們兩人站上墊子，頭伸出來向沿途民眾揮手拜票。
車隊抵達高雄縣與台南市交界的南萣橋後，換搭台南市競選總部為我們準備的紅色吉普車。吉普車非常迷你，總統跟我上車之後根本沒有太多空間，以致我們的座車隨扈只好一腳在車內，另腳在車外隨車扈從。而總統府侍衛長陳再福就坐在吉普車右前座，總統的正前方，副侍衛長沈在添在我們後面的第二車，至於我的警衛隊伍則被排在第十五號車隊以後，全無用武之地。
那天我們的掃街車隊經過台南市灣裡區轉入金華路，沿途民眾熱情歡迎，鞭炮聲不絕於耳，總統與我在吉普車上左顧右盼揮手答禮，既興奮又心懷感激。忽然間我聽到「碰！碰！」兩聲巨響，頓時煙硝與炮屑糢糊了我們的視線，我感覺到右膝蓋遭到強大震擊，奇重也奇痛無比。我脫口大叫：「好—痛—喔！」然後低頭下視，發現黑灰色的絲絨長褲破了一個洞，鮮血滲濕褲管。上週腳傷未立即止血的教訓提醒我必需在第一時間ＤＩＹ。我於是轉頭要隨扈盧孝民遞給我隨身攜帶的黑色手提包，一邊告訴他我受傷了，一邊掏面紙，低頭處理傷口。我捲起絲絨褲管一看，淡褐色的棉質護膝有一片血跡，再拉開護膝，只見右膝蓋骨外側一個1公分大小的傷口，我先用濕紙巾擦拭傷口四週再拿整包面紙塞進護膝裡面止血。心裡怵然一驚，「難道我中彈了？」
就在此時，我的手臂碰觸到站在我右邊的總統的夾克下擺，有點黏濕，我抬起頭：「總統，您也…？」我沒有說中彈，因為我並不敢確定。他的臉上泛起苦笑，一隻手摀著下腹，另隻手仍在向沿途熱情的民眾揮舞。
待我身子坐定，隨扈盧孝民手指向吉普車右前方的擋風玻璃，我看到玻璃上面一片輻射狀的裂痕，中央有一個明顯的破洞，果真是槍擊！我倒抽一口冷氣，腦子裡閃出美國總統甘迺迪在達拉斯遇刺的那一幕，再偏頭看總統，他依然全神貫注於揮手拜票。我們都還活著！我心生感動，旋即又想，正副元首雙雙中彈可是未曾有過的大事，這一定出於精心策劃的暗殺計劃，萬一狙擊手還在現場，萬一有一個暗殺集團？萬一是恐怖攻擊？萬一是……
「離這裡最近的醫院在哪裡？」我俯身向前問司機。「成大醫院，還有奇美。」司機回應。
理智告訴我，大驚小怪是無濟於事的，如果現場兩旁的人群都慌亂起來，如果兇手再開槍掃射，後果更不堪設想。我放眼四周，沒有人發現出事了，我認為讓車隊趕快脫離已暴露的既定遊行路線才是最佳的辦法。
「我們都受傷了，趕快離開現場！有一必有二。」我俯身向前喊話，擔心狙擊手還在現場，看我們沒被打死，會再掃射。四週太吵，吉普車繼續跟著前導車沿街前行，兩旁民眾時多時少揮旗相迎。
「有一必有二！趕快離開現場，趕快聯絡醫院！侍衛長。」
我又大喊，但沒人理我，車子還在民眾揮手的路線前進。我知道侍衛長只聽命總統，但在危急時刻，我不得不大喊：「有一必有二，趕快離開現場！」
我的膝蓋抽痛著，內心倒是很鎮定。腦子忍不住在想，到底誰幹的？怎麼又是我？三十歲得癌症，沒死；三十六歲因美麗島事件差點被判死刑，沒死；六十歲了還要挨子彈，為什麼又沒死？
明天就是投票的日子，現在發生正副總統雙雙中彈的大事，為什麼？為什麼發生在台南市？接下去還有密集的行程，晚上在台中和台北都有大型晚會，還能繼續下去嗎？還會不會有更大的危險發生？
我於是偏著頭跟總統說：「這是重大政治事件，應該做政治處理。底下的活動不必進行了，不用再掃街拜票，我們趕快回台北吧。」
我想到的是，回去瞭解狀況後召開記者會告訴國人，我們已經為國人同胞擋子彈了，大家風雨同舟、團結在一起，明天好好投給水蓮配。不過，後來的發展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總統仍在揮手拜票，但我發現他的臉色有點發黑，而且略顯痛苦的表情。「還撐得住嗎？總統！」我問他，他微微點頭，一隻手仍忙著向兩旁民眾揮動。大概傷口太痛，他叫站在背後的隨扈張春波組長拿『小護士』抹肚皮。張組長繞到侍衛長椅背彎下腰掀開總統的衣服，我瞄到總統下腹一長條綻裂開來的血紅傷口，心想用面速力達姆豈不更刺痛？於是大叫：「受傷了還擦什麼小護士？趕快連絡醫療小組！趕快開往附近醫院就診！我們中彈了！」
我順手比著正前方擋風玻璃的彈孔，「原來是槍擊！」總統臉色大變，「我還以為只是被鞭炮打到。妳為什麼不早說？」他看了我一眼，我發現他臉色更黑，人也更虛弱了，快撐不住的樣子。
顯然在我比手讓他看到吉普車擋風玻璃的彈孔之前，陳總統根本不知道已經發生槍擊。根據後來他出訪中美洲在貝里斯與記者茶敘時自承，他一直以為腹部是被鞭炮打到，聽我喊取消遊行去醫院他還認為我太膽小，怕死哩。所以他叫侍衛長繼續照遊行路線掃街下去；侍衛長完全不理會我的話，怪不得！
這真是何其不可思議的景象！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鬧區民眾夾道歡迎聲中，正副總統雙雙中彈，副總統力持鎮定，試圖指揮車隊速離險境，而總統卻遲了六、七分鐘之後才知道槍擊中彈，並誤以為副總統膽小怕死哩。
更不可思議的是：
總統侍衛長就坐在吉普車前座，子彈穿過他正前方的擋風玻璃，飛越他的左側臉頰擊中我的右膝蓋。玻璃碎片灑滿他的夾克，他也知道用雙手抖掉夾克的玻璃碎片，但他居然不知道已經發生重大的槍擊事件？！
不止如此。緊挨著總統站在吉普車後坐的是他的座車隨扈組長，吉普車之後站著的是特勤警衛副侍衛長跟內政部長和總統府副秘書長，而總統和我兩旁更有頭帶白色鋼盔的摩托車警衛隊，忽前忽後如影隨形巡護著，所到之處街道兩邊更早已佈滿便衣國安人員和當地員警------
竟然沒有人察覺到總統和副總統已遭人槍擊？
竟然槍手能夠連開兩槍而且雙雙中的之後安然逃逸，毫無蹤跡？！
總統醫療小組的兩位醫師因為跟在車隊大後方，所以趕到吉普車時我們已快到奇美醫院了。兩位醫師擠上車一前一後檢視陳總統的傷口，完全顧不了我也中彈受傷。好在我沈著應變，早在第一時間就已自行止血，否則一路顛跛到奇美，鮮血流淌十五分鐘，可就麻煩大了。
奇美醫院就診記實
總統怎麼進去奇美醫院的，我看不見，因為他被一大群安全人員包圍住，後來才知因為他堅持總統不能倒下，所以忍著痛自己走進去。但是這個堅持竟被泛藍質疑為作假！我下車後因右腳舊創加新傷，無法走路，所以由我的座車隨扈盧孝民躬身揹我，然後把我放在輪動式病床上推進急診室。我舉起左手腕看錶，正好下午二點鐘，心裡暗忖從中彈到現在，約略十五分鐘吧，後來證實槍擊果真是在一點四十五～六分之間發生的。(原文金華路12-20號… 刪)
據說奇美醫院先接到副總統受傷的電話，接著又有人電告總統中彈，慌亂間大隊人馬就都到達醫院門口。奇美趕緊騰出急診室一角，總統跟我就各據一方，中間只隔著橘紅色布幔，看起來相當慌亂的樣子。
躺在病床上，我伸出右腳任憑醫護人員查看，腦子裡在盤算底下該作些什麼？因此護士小姐問我健康狀況時，我還不耐煩地告訴她：「我是膝蓋中彈受傷，又不是身體有病進來，你們只要處理我的腳傷就好了。」
我首先想到應該把總統跟我的傷口拍照存證，於是叫秘書找攝影官劉錫明進來。也幸虧我想到這點，才留下許多珍貴相片，否則日後更加死無對證。我看到侍衛長陳再福、內政部長余政憲和副秘書長陳哲男、還有立委王幸男等一堆人全愣在急診室旁，卻不知所措。我大喊，趕快叫人去封鎖現場啊！
我又用手機打了好幾通電話到台北。這期間護士要我換上診療衣，我看到褪下來的那條黑灰色絲絨長褲，和一片棉質護膝，上面都破了一個洞，也沾著血跡。我不禁唸起阿彌陀佛來！
如果不是在一禮拜前右腳受傷，我哪敢在拜票時坐高腳椅？也不會在出門前把右腳包得好好的，又如果不是出門前台北天氣寒涼，我也不會穿上絲絨長褲。所謂「柔弱勝鋼強」，幸虧當天我有這兩樣柔軟又厚實的纖維物護膝，否則那威力甚強的銅質子彈必貫穿膝蓋無疑，而我後半生必將與輪椅為伍了。當然，如果沒有腳傷，我一定用站的，那高飛的子彈擊中我157公分的身軀，若非頭部，必定是胸膛，我大概當場就一槍斃命了。
子彈打進膝蓋，那麼子彈到哪裡去了？醫師把我推進Ｘ光室照了Ｘ光片子。沒有！子彈不見了。我想想，會不會子彈反彈出來剛好打到緊立在我右邊的總統腹部呢？因為我瞄到他的傷口是橫式的淺傷而已。
我很不放心總統。我撩起布幔，看到總統跟我一樣，一邊在接受治療，一邊在用手機交代事情。我大聲問他有沒有嚴重？他回說沒有關係。我想再跟他多聊幾句，但人跟病床卻被推離急診室，推進手術房。
國軍松山醫院副院長譚光還醫師告訴我，子彈打進膝蓋二~三公分深，僅達皮下組織，未穿透關節，也無骨折，子彈也沒有留在身體內，所以只要做個小手術，裡外縫二層共六針就可以。我把右腳伸出來，幕僚交給我手機，說是楊憲宏的電話。楊憲宏問我到底是槍擊？還是鞭炮受傷？我把所知的狀況告訴他，末了特別叮嚀上電視時幫我傳達：「總統跟我能為台灣擋風擋雨，是我們的職責，也是榮耀。」我講得很寧靜，也很神勇。從我中彈進醫院，一直守在旁邊的秘書忍不住脫口：「副總統，妳那麼冷靜，好可怕！」
我不冷靜，行嗎？還不知外面是否鬧得天翻地覆呢！更不知凶手是何方惡煞？行凶動機為何？身為國家副元首，為台灣擋風擋雨，但願我真能為台灣擋風擋雨！
醫師在為我縫傷口，我忍著痛，其實心裡更痛。為什麼台灣的苦難還未結束？風雨還在飄搖？
這時，總統醫療小組召集人黃芳彥醫師打電話來，他告訴我總統的傷勢概要，特別提到照X光片時發現有子彈，嚇一大跳，還以為彈頭在腹腔內，代誌就大條。於是趕緊作斷層掃描，有看到狀似子彈的影像，原以為大事不妙，子彈留在腹腔很糟糕！那想到一個轉身，子彈就從夾克和襯衫之間的縫隙掉下來，這才證實總統腹部只受表皮之傷沒有大礙。然後黃芳彥說總統夫人要跟我通話，我在電話中先安慰夫人總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請她寬心。她問候我之後，告訴我總統府秘書長邱義仁三點鐘要開記者會。我心想，邱義仁秘書長人在台北對槍擊發生狀況不清楚，何不將我所知道的告訴他？於是我撥電話給他，詳細說明槍擊發生時我所知道的經過，以致延誤了記者會的召開。記者會的情形當時我看不到，但隔天從電視上看到的內容，著實令我大惑不解。或許由於總統跟我的傷勢無大礙，所以在記者會上邱義仁口氣輕鬆，滿臉笑容，對記者提出的問題或不知道或避重就輕回答。奇怪的是當記者問到副總統部分，他一概表示不清楚，絕口不提曾經跟我通過電話的事。事後證實，這場記者會就是社會各界強烈質疑319的導火線。
大約半小時左右醫師縫好我的膝頭傷口，護士要把我推去加護病房休息。我惦記總統的傷勢，也覺得極有必要跟他就槍擊發生時的點點滴滴交換意見，因此要求繞到他那兒探望。護士請示的結果是不方便，我便被推到加護病房的一個小房間。
我只好用手機直接跟總統通電話，他告訴我傷口已縫妥，子彈也找到，再過一陣子就可回台北，台中演講取消，我們晚上在台北晚會上一起出現！我聽後覺得不妥，我說槍擊案傳開，不知社會反應怎樣，也不知凶手是誰，動機為何？晚會如果我們出現，恐怕會出狀況，我建議不如回台北後我們在總統府共同召開中外記者會，但晚會絕對不能出現，因為明天就投票，晚上不可出亂子。總統聽我意見，覺得很好，就在電話上說：「那就這麼辦，回頭台北見！」
電話中我特別跟總統討論子彈的事，他告訴我子彈是在他的襯衣夾縫裡，我就說，既然子彈只有一顆，會不會打到我的子彈反彈出來刮傷他的腹部？他說不可能，因為他的夾克右邊破了一個洞，但左邊沒有，所以他的子彈是從右邊打進來，不是我那一顆。我說您的夾克能不能借我看一下？他說已經交給檢察官了。
不久，國安局長蔡朝明跟特勤中心指揮官邱忠男同時進來，他們先對發生如此重大的國安事件鄭重道歉並表示會「自請處分」。他們也告訴我為國安考量，我們不再對外露面，待會總統會從地下室離開搭機返回台北，晚上也取消一切活動。我說能不能安排我去總統那兒聊一下？我也希望親眼看一下總統的夾克。蔡局長說他來安排。
不多久，我被推進總統的病房，看他傷勢和氣色都還可以，我告訴他蔡局長說要取消記者會，我擔心如果我們無聲無息，民眾會更驚慌；若出現在晚會，群眾太激動，安全有顧慮，還是在總統府內共同召開記者會，效果最好。總統稱是，並回說，剛剛與我通過電話後已交代好了。
我告辭出來，又回到我的病房，不久，台南地檢署檢察官王森榮來作筆錄，我告訴他我希望看一下總統的夾克以判定子彈，不久蔡局長請人送總統的夾克來，我一看果真破洞在右邊不在左邊。我立即表示，那麼另外還有一顆子彈趕快去找出來！那顆子彈應該在吉普車上面，否則若掉出去，就很難找到了。我催促檢察官立即找人去看吉普車，找子彈。
幸虧我機警，提醒要立即找子彈，當檢察官還在跟我作筆錄時，有人進來通報說找到一顆銅質子彈了，就在吉普車後座地板上兩箱礦泉水紙盒的夾縫間找到。
事件之離奇與質疑
真夠離奇！那兩箱紙盒是給我墊腳用的，因為我313晚上右腳無緣無故受傷之後，無法站立，所以必需坐著高腳椅與總統同車遊街，懸空的雙腳就墊在紙箱上面。哪想到打中我右膝蓋的子彈會反彈出去，又乖乖掉進兩個紙箱的夾縫間，而且依照我的指示，很快就被找到了。
最離奇的其實還有以下幾點：
一、313高雄造勢晚會上我右腳受傷得有點莫名奇妙，但事後回想其實是上天在庇佑我。因為若非腳傷我那敢在跟總統掃街時一個人坐高椅？墊高的右膝蓋恰巧為我擋下子彈，否則我必一槍斃命矣。又因事先腳傷才會戴好護膝，否則，沒死，膝蓋也斷了，我必終生殘廢。當然，總統鮪魚肚槍傷未及腹腔，也是一奇。
二、之前到每個縣市遊街，高腳椅都綁在右邊，只有３１９那天下午在台南市搭的吉普車，高腳椅事先被綁在左邊，我因此跟總統左右對調。否則若總統站在吉普車左邊，那顆銅質子彈必然打中總統前胸，後果不堪設想。
三、有人責備正副總統不該同車，然而當天上午原本是由林義雄陪同總統，他臨時提前回台北，說要準備晚上的演講。若我不跟總統同車，就該由台南市長許添財陪同，而不論誰跟總統併立，那個站我的位子的人當場必嗚呼哀哉。
以上種種巧合，證明天意要我提前一個禮拜右腳先受傷，好叫我在319當天適時擋住陳水扁總統的子彈，又讓我留下性命，繼續愛台灣。
作完筆錄不久，護士要我更衣準備回台北。我說為什麼不在離開奇美前跟媒體打個招呼？他們告訴我總統車隊是從地下室離開的，我最好也避開媒體。
在松山機場下機後，幕僚告訴我總統府公共事務室通知晚上記者會取消，今晚也不要有活動。我覺得奇怪，在奇美我還跟總統當面講好一起回總統府開記者會啊！我打電話給總統，他說他要在官邸開國安會議，叫我回家休息。我說我也是候選人，也中彈受傷啊，為什麼不可以參加國安會議？他說他再了解看看。不久車子到家，我撥電話給總統，他說因為兩個人都中彈，又在一起開會很奇怪，叫我不要過去。再過一陣子，公共事務室通知，總統將用錄影帶方式向外界說明槍擊案，副總統就不必了。我不同意，打電話給總統，我說今晚如果只有總統露面，我不見人影，選民將作何惴想？明天是投票日，我們應該向全國同胞發表感性談話，我相信只要有機會說一些動人的話，明天選票一定會大量支持我們。總統接受我的說法，同意公共事務室錄完他的講話之後過來我這邊。我久等右等，直到十點多，公共事務室才派人來，又說總統的錄影只有二、三分鐘，我只好放棄原先準備好情詞並茂的說詞，草草講幾句。我臨時想到應該把右膝蓋傷處撩起來對著攝影機，讓大家確實知道我的傷勢，因此後來沒有人對我有任何懷疑。但總統因為顧及元首形象而故作鎮靜狀，反倒引起國內外一陣質疑。
真巧，當我正在錄影的時候，警衛通報宋楚瑜先生在門口，我示意幕僚出去接待。但等我錄完影，幕僚遞給我宋主席留言祝我康復的名片，說他已匆匆離去。為此，第二天早上我親自打電話向宋先生致謝。
319 折騰了一整天，我上樓打開電視，剛好看到陳文茜在開記者會，嚴詞抨擊槍擊案諸多疑點，並公然指摘阿扁總統自導自演。我頓覺五雷轟頂，比下午挨子彈時還更驚駭，更加不可思議！很不幸，從此陳總統就被蒙上「自導自演」的不白之冤，「子彈門」也變成藍營攻擊綠營的用語。
本案何以演變成「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的遺憾？本章之敘述或許可以找到原因：
一、槍擊發生時我太鎮定，沒有驚慌或尖叫，因此沒有人知道槍擊發生。
二、總統跟我雙雙中彈，卻能有驚無險雙雙活命。
三、總統表現太矜持，負傷仍堅持步行進奇美就醫，又未在第一時間公開出示傷勢。
四、國安人員維安處理和危機處理太離譜。
五、國安會秘書長邱義仁在記者會上的言談舉止十分詭異，且他公開宣布已啟動國安機制但事後又矢口否認。
六、行政院院長游錫?應該在行政院召集相關部會首長緊急應變，卻進入總統府主持國安會議，引起違憲質疑。
七、當晚總統跟我未能直接面對媒體說明槍擊事件，也未出示就醫照片。
八、張昭雄、連戰和宋楚瑜三位在野領袖想關心卻都未能親眼見到中彈受傷的總統和我本人。
以上種種，或有因應失當之處，或屬陰錯陽差的偶然，造成誤解確實遺憾，但也不能就此斷言「自導自演」。倒是整個事件確有必需質疑之處：
一、為何發生在台南市？台南市有何特殊的地緣關係？
二、為何安排那輛超級迷你吉普車？國安局的專業怎能接受這種安排？
三、特勤警衛人員當天的反應太過異常，是集體疏忽？還是別有內情？
四、總統副總統雙雙中彈，當然是重大國安事件，既曾召開國安會議，又何必否認啟動國安機制？所謂國安機制究何所指？國軍部隊有因此而影響投票行為嗎？
五、當天是誰推翻原先總統跟我在奇美講好的回台北後在總統府舉行聯合記者會的構想？
六、當晚是誰不讓我參加國安會議？不讓我跟總統一起對外露面？
七、本案偵辦期間，我多次表達願意協助破案，但未獲理睬：
1.我要求看現場錄影帶以便協助發現線索，但延遲二個多月以後警政署才送兩捲錄影帶過來，而且影帶十分糢糊，並透露因上級示意，所以不方便跟我連絡。
2.李昌鈺博士來台，立即安排見總統，卻無人安排他見我。當晚他到台南案發現場，是我從電視上看他在作彈道重建時，主動打電話跟他連繫，又約他來台北見我，他才有機會看到在奇美醫院診治時攝影官拍攝的相關照片。
3.承辦檢察官除了我在奇美醫院開刀後曾作簡短問訊外，直到案發一年多的2005年四月間才再來總統府訪談我並作筆錄。
總的來說，在319槍擊事件中，我是第一個中彈的受害人，但從頭到尾，無論國安單位或專案小組，卻始終忽略我或迴避我，為什麼？
